从国外进口电影中的敏感情节处理看电影分级——以《水形物语》为例

□ 张曾娅

2003年3月，在全国政协会议上，全国政协委员、著名编剧王兴东向大会提交了一份题为《实施“儿童不宜”审定标准，电影产品分级制势在必行》的提案，呼吁有关方面尽早制订和实施电影产品分级制法规。电影局局长童刚也明确表示，要积极推进电影分级制的制订和实施。随后，电影分级便引起了国内电影界人士的广泛关注。这是我国第一次明确提出电影分级制度。但一直以来，各界对电影分级的讨论热度不减，分歧明显。2005年，一份被称为“中国电影促进法”的电影分级制度方案被全国人民代表大会否决。

近年来，我国对奥斯卡获奖影片等优秀电影的引进不断增多，在六月到八月实现国产电影保护、春节档几乎不会有海外电影上映的情况下，每年国外进口电影的票房依旧占据了国内电影票房的半壁江山。在众多的进口电影中，有部分电影包含暴力、血腥、色情等不适合未成年人观看的敏感情节内容，如《金刚狼3》《银翼杀手2049》《三块广告牌》《水形物语》等，在国外电影分级制度下都有观看的限制条件。

但由于中国的国情、文化、观众素质以及电影行业管理制度的特殊性，在引进电影时，国内经常对敏感情节进行处理后再放映，而一些镜头往往是对艺术独特的意义表达。在国外进口电影的高票房和观众对电影中被处理的敏感情节的热议中，中国的电影分级问题不可回避。面对国外进口电影的敏感情节处理问题，为了追求此类电影本身的艺术价值完整和独特表达，我们不得不对中国电影分级制度的推行进行再思考。

由吉尔莫·德尔·托罗执导，莎莉·霍金斯、迈克尔·珊农等主演的《水形物语》讲述了一个清洁工哑女与人鱼相爱的故事。于2018年3月16日登陆中国院线，该片获得第90届奥斯卡金像奖最佳影片、最佳导演等四项大奖。但是影片中有一些很直接的裸体与暴力镜头，在香港上映时甚至被划为“三级”，这样大尺度的场景在内地的银幕上自然是不可能出现的。作为一部奇幻的爱情电影，《水形物语》的“神秘”镜头与影片主旨的表达和人物形象的塑造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血腥、恐怖、暴力、裸露、性爱的相关镜头在影片中都存在，于是关于《水形物语》将会被如何处理的问题曾引发热议。影片播出后，虽然其中的一些敏感镜头被进行了处理，但呈现出来的一些大尺度镜头可以说是突破了中国电影中敏感情节的新高度。

一、《水形物语》中的敏感镜头和处理

原版影片中，共有六处敏感镜头，如表1所示。

在国内院线版的《水形物语》中，原片中的几个色情和露点的镜头被删掉或进行适当的遮挡，同性恋情节和血腥镜头都得到完全保留，这也是让观众惊讶的地方。查理德被人鱼咬掉的手指以及被人鱼吃掉的猫的尸体都是典型的血腥镜头，当查理德在后面硬生生地将自己之前接好了还未愈合的手指掰断时，血肉模糊让人不寒而栗，这样的镜头在之前的中国院线电影中很少出现。

二、《水形物语》中敏感情节的处理技巧和尺度把握

通过上文的分析，我们可以得知，在《水形物语》的敏感情节处理中，国内院线版着重针对影片中色性和性的情节，对血腥、暴力和恐怖的镜头未作处理，大尺度地保留了下来。

（一）处理技巧

1.敏感情节和镜头的删减

在国外进口电影中，因为国外电影分级的存在，一些色情、血腥、暴力的情节和镜头往往是对电影人物塑造和电影主旨构建的独特艺术表达，但中国没有电影分级，为满足不同年龄观众的需求，在进口电影上线国内影院时便对其进行删减。在《水形物语》中，影片开始不久，原片中的女主本来是每天早上都会在浴缸中自慰，但是在国内院线版，全片未出现女主在浴室自慰的镜头。从女主进浴室调好闹钟直接跳到了做早餐的画面，将自慰这一情节进行全部的删减，这也是国内院线上映进口电影时对某些镜头无法进行遮挡和其他形式处理时的重要处理方式之一。影片中查理德与妻子调情后在床上交欢的情节，原片中用来表达查理德的控制欲和近乎变态的心理，他为了找到鱼人而不择手段。在与妻子交欢的过程中，捂住了妻子的嘴，不让妻子出声，这一近乎变态的动作很好地体现了查理德的人物性格。因此这一交欢情节在片中被保留，只是对其中查理德妻子的露点镜头进行了删减，规避了赤裸裸的露胸镜头。在之后艾丽莎和鱼人在浴缸中的交欢也是一样，保留了在水中赤裸拥抱这一情节，但是女主的露点镜头被删减。与整个情节的删减不同，这些单个露点镜头的删减往往并不会影响情节对人物形象的塑造和电影主旨的表达。

2.敏感镜头中特殊部位的遮挡

为了不影响电影情节的完整和电影主旨的表达以及人物形象的塑造，国内院线上映时将敏感情节中的人物特殊部位进行遮挡。《水形物语》中在女主艾丽莎走进浴缸与鱼人进行交欢时，原片中的女主是全身全裸走进浴缸的，国内院线版在裸露的后背打上了黑色的阴影，避免了女主特殊部位的直接裸露。

3.敏感画面与声音配合的含蓄表达

毋庸置疑，声音是影视表达的重要手段，能代替画面传达电影想要表达的内容。在一些私密的色情和血腥恐怖情节中，往往不直接出现敏感画面，观众同样能够理解当时环境下发生了什么。在女主艾丽莎与鱼人交换时，在国内院线影片中并未直接展现他们水下交欢的细节，而是将画面进行了远景的模糊处理，并配合交欢时的声音。女主走进浴缸便拉上浴帘，这一情景下，观众已经明白发生了什么。远景的水下人鱼相拥也避免了女主身体敏感部位的赤裸，在表达这一意境的同时避免了裸露画面。

（二）尺度把握

在实行电影分级制度的国家，电影分级的标准主要是依据色情、暴力、恐怖、血腥等所谓的成人内容的多少，所以这些成人内容作为电影艺术的表达方式不用过多考虑尺度，但是在中国没有电影分级的情况下，在引进国外影片时对影片敏感情节的处理过程中如何把握这一尺度也是值得思考的问题。虽然在中国电影审查制度下的《电影法》对电影中禁止出现的内容有原则性的规定，但是由于进口电影的特殊性，在国内被视为敏感情节的内容往往也是进口电影中对其主旨和人物形象塑造的重要组成部分。

在电影《水形物语》中，国内院线版对其敏感情节的处理主要集中在性爱部分，进行处理的最基本标准就是第二性征是否裸露。不管是女主在浴缸中的自慰，还是查理德与妻子交欢的露点，还是女主与鱼人在水下的交欢，其中的第二性征裸露的镜头均被处理。在所有国外进口电影上映国内院线的过程中，关于性爱的镜头是否进行处理的重要把握尺度就是男女性的第二性征是否裸露。在之前的《银翼杀手2049》中，也是通过对各种敏感场景进行处理后将所有第二性征裸露的画面进行了回避。

（三）敏感情节处理后的诟病

1.情节完整性的破环

一部优秀的影片，每一个镜头和情节都是经过导演的精心设计和考量的，每一个画面都是经过了摄像的多次构图而确定的，每一个场景都有着独特意义的表达，所以对影片中任意一个情节或画面的改变都会影响到整部影片艺术价值和观赏价值的体现，较多情节的删减更是会让整部影片变得支离破碎，影响观众对电影的理解。在《水形物语》原片中，女主每天早上在浴缸自慰，以此来排解自己的孤独和寂寞，这也是为什么艾丽莎会如此迅速地与鱼人产生感情的铺垫和解释，对艾丽莎的性格和生活状态进行凸显。在国内院线这些情节被直接删减，艾丽莎在浴室和厨房之间交错，观众便无法得知她为什么要进浴室，都没有走进浴缸，为什么要调闹钟，浴缸中自慰场景的删减便影响了情节的完整性。

2.人物形象塑造的细节缺失

细节往往是影片塑造人物最有力的表现形式，细节被处理之后会影响影片中人物的塑造。在《水形物语》中，女主艾丽莎在浴缸中自慰，是对她身为哑女寂寞孤独的生活状态的描述，她即使为哑女，也对性爱有着欲望。这一场景也是为她后面会与鱼人发生性爱关系做出的铺垫。但被删减之后，则无法表现出哑女的寂寞和孤独。在查理德与妻子交欢时，妻子的露点镜头可以更好地表现出查理德兽性的一面，增强对这一反派人物的立体形象塑造，被删减之后，效果则大打折扣。

3.电影主旨表达和艺术价值的减弱

电影中的每一个场景都与电影主旨的表达息息相关，对情节的处理无疑会减弱电影主旨的表达和艺术价值。性爱、暴力等本身就是电影艺术价值的独特表达。在《水形物语》中，女主艾丽莎主动走进浴室与鱼人交欢的场景原本是导演精心营造的水下人鱼交欢的激情戏，在女主全身赤裸一步步走向鱼人的过程中，双方的情欲也在逐步增强，从而上演一幕奇幻的人鱼交欢。但在国内院线被打上阴影，则减弱了双方的情欲和当时场景的情趣以及冲击力，也无法让观众深切感受到电影想表达出的人鱼奇幻的爱情故事，减弱了两个边缘人慢慢靠近的过程。

4.处理尺度把握的困难

即便用再多的处理技巧进行修饰，《水形物语》在本质上也是三级片。尽管国内院线上的影片对部分敏感情节进行了处理，但是由于艺术效果和情节表达的完整性，其中无法被处理的大尺度场景就这样赤裸裸地呈现在观众眼前。而在之前国外进口电影中，赤裸裸的血腥镜头一般都会采用回避不直接呈现在镜头中的方式进行处理，但现在直接呈现在影片中，包括同性恋情节的场景也不加修饰地出现在电影中。那么被处理后依旧出现在电影中的血腥镜头，真的适合未成年人和老人观看吗？当儿童看到这些画面会不会对身心造成危害？

总的来说，对于国外进口影片的敏感情节，删减遮挡等处理方法虽然能够在一定程度上规避部分敏感镜头，但这绝对不是促进电影行业良性持续发展的最佳选择。因此，为满足国内不同观众的观影需求和对电影完整艺术价值的追求，促进中国电影行业的发展，中国的电影分级势在必行。

三、由美国电影分级制度反观中国实行电影分级的必要性

电影分级制度，是指根据影片中所涉及的暴力、毒品、性爱、粗俗语言等所谓的成人内容，将电影划分成不同的特定级别，并规定和区分每一级别所允许面对的观众群，以此起到对未成年人看片进行指导的作用①。电影分级制度虽然不具有法律效力，但是对影业具有约束力，对观影观众有着重要的提示和保护作用。现阶段，美国可以称得上是唯一的电影大国和电影强国，“他山之石，可以攻玉”，美国的电影行业同样也是经历了从电影审查到电影分级的过程。中国是否可以以美国为参照来反观电影分级？在实行电影分级制度的情况下，电影内容范围扩大，电影艺术表达的素材增多，国内院线也能接触到完整的原版国外进口电影，学习借鉴其电影表达艺术，加强我国电影创作领域对电影的理解，从而促进中国从电影大国迈向电影强国。

（一）美国的电影分级制度

美国从电影审查到电影分级经历了曲折的过程，其电影分级制度的标准根据实际情况进行了两次修改，最终形成了现行的五级标准。其目的是提前给家长提供电影的相关信息，帮助父母们判断哪些电影适合特定年龄阶段的孩子们观看，评级与电影内容的好坏并无关联②。（见表2）

表2 美国电影分级制度标准

（二）中国的电影审查制度

我国现行的电影管理制度是电影审查，2017年《中华人民共和国电影产业促进法》正式实施。这部法律被誉为“文化产业第一法”，是我国文化立法领域的一次突破，也是文化体制改革的一座里程碑③，对中国的电影产业法制化进程具有重要意义。该法的第16、17、18条对我国的电影审查制度做出了原则性的规定，为中国电影审查制度奠定了法治化、规范化的基础。其中第16条规定了电影不得含有的禁止性内容，共八项。第17条是关于电影成片审查与颁发公映许可证的程序性规定。第18条明确了电影的审查人员，将专家评审纳入电影审查的必备程序。另外，关于电影主管部门做出不允许电影公映的决定，《电影法》第58条给予了电影生产者对于主管部门做出的不予公映的电影提出复议的权利。该规定改变了《电影管理条例》缺失行政法律救济程序的状况，使电影从业人员可以依法维权，通过行政程序和司法途径进行维权有了现实可能性。我国的电影审查制度在法制化层面有了原则性规定，但是关于中国电影到底是实行审查还是电影分级的讨论仍然没有停止。

（三）中国实行电影分级制度的必要性

在当今的中国电影市场上，由于电影分级制度的缺失，为满足老少皆宜的观影舒适度，我国对国外进口的电影通常采取各种形式的修饰和处理，但处理后依旧存在许多问题。《水形物语》在美国上映时被划分为R级，但是在中国由于没有限制，所以做了上文所提及的诸多处理，处理之后也造成了诸多诟病。其实，早在20世纪初，商业电影中出现的暴力和性爱场景越来越多，满足不了人们对电影内容多样化的需求，众多国家和地区纷纷实行了电影分级。在我国依照国家广电总局出台的电影审查制度，按照一视同仁的标准，成人和未成年人将用一个标尺来衡量，其结果是，我们只能欣赏到被删得支离破碎的影片。在国产电影中，严格的电影内容审查也使得国产电影的表达内容有限。暴力、血腥、恐怖、性爱并非要完全禁止，它们本身也是特殊情节的独特艺术表达。美国之所以成为电影强国，与其电影行业实行电影分级制度，允许特殊情节的独特艺术表达不无关系。反观国外的一些优秀电影，性爱等画面出现在电影中已经司空见惯。中国由于电影分级的缺失，对影片内容的容忍度较低，电影场景必须满足老少皆宜，这无疑大大缩减了电影内容的丰富度，因此中国电影越来越趋于同质化的场景表达，这也是中国电影无法真正走出去的重要原因之一④。

四、结语

国外进口电影占据了中国电影票房半壁江山是不争的事实；进行处理后上映国内院线的进口电影中依旧有不适宜所有观众观看的场景从而无法达到预期目标的问题不可回避；中国本土电影无法真正走出去的困境也真实存在。这些问题无不证明我国目前实行的电影审查制度对色情暴力等镜头进行处理和一刀切的禁止方式已经无法促进中国电影市场的持续发展，中国要想跻身于电影强国之列，真正实现中国电影的走出去，电影分级必不可少。只有实行电影分级，观众才能在国内院线欣赏到完整的进口原版影片，电影工作者才能创造出满足多样化人群需求的优秀影片，实现中国电影市场的健康良性发展。

注释：

①林亚斐,漆小平.《战狼Ⅱ》引发中国电影分级制度再思考[J].电影文学,2019(02):47-50.

②刘毅.电影审查或电影分级？——中美比较法视野的研究[J].政法论坛,2018(05):128-135.

③童刚.贯彻落实电影产业促进法由电影大国向电影强国迈进[N].人民日报,2016-12-28(011).

④潘先伟.论当代传播文化语境下中国电影分级制的意义[J].中华文化论坛,2011(04):84-8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