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多拉与希望：《三体Ⅰ》女主角叶文洁的原型形象

骆红

在希腊神话中，众神之主宙斯出于对普罗米修斯盗火的愤怒，命令火神赫淮斯托斯用黏土做了一个女人，众神赠予了使她拥有更诱人的魅力的礼物。宙斯给予她生命，给她命名潘多拉并送给她一个密封的盒子，让她去诱惑普罗米修斯的弟弟埃庇米修斯。埃庇米修斯没有听取哥哥不要接受宙斯礼物的劝告，娶了潘多拉。潘多拉打开了盒子，一瞬间盒子里的祸害、灾难和瘟疫都跑了出来，最后只有希望被关在了盒子里。从此人间充满了各种不幸的事，但希望却一直存在着，人类即使受到各种折磨也不会放弃希望。

《三体Ⅰ》的女主角叶文洁向三体文明发射了地球的坐标，使人类处于长达四世纪的惊慌、恐惧之中;也是她，向罗辑讲述了宇宙社会学的概念，引导罗輯领会了黑暗森林理论和猜疑链，给予了人类守护地球和地球文明的希望。作为一个女儿，叶文洁的父亲叶哲泰因为在教授大学物理时涉及了大量相对论、哥本哈根解释、宇宙大爆炸理论的内容而被红卫兵批斗，叶哲泰的妻子更是站出来批判他。小红卫兵们抡起皮带抽打叶哲泰，“他终于倒下了，这鼓舞了小红卫兵们，她们更加投入地继续着这‘崇高的战斗。”叶哲泰的两名学生下定决心喊着“要文斗不要武斗”冲上去拉开施暴的几个女孩儿，“但已经晚了，物理学家静静地躺在地上，半睁的双眼看着从他的头颅上流出的血迹，疯狂的会场瞬间陷入了一片死一般的寂静”，目睹了这一切的叶文洁认识到了人性的可怖，“她曾声嘶力竭地哭叫，但声音淹没在会场上疯狂的口号声和助威声中，当一切寂静下来时，她自己也发不出任何声音了。”在大兴安岭做知青时，叶文洁从记者白沐霖那读到了《寂静的春天》，这是叶文洁所有想法和行为的缘起，“使用杀虫剂，在文洁看来只是一项正当和正常的、至少是中性的行为;而本书让她看到，从整个大自然的视角看，这个行为与‘文化大革命是没有区别的，对我们的世界产生的损害同样严重。”叶文洁被书中的理论震惊了，她开始对人类的行为产生怀疑，思考还有多少看似正常却非常邪恶的言行。不久，叶文洁被白沐霖利用而被关到师部的监狱等待审判，女干部程丽华先是假装和蔼，诱使叶文洁在叶哲泰的检举材料上签字，遭到拒绝后态度变得恶毒，“她就这样慈祥地走到墙角，那里放着一桶盥洗用的水，她提起桶，把里面的水一般泼到叶文洁的身上，一半倒在被褥上，动作中有一种有条不紊的沉稳，然后扔下通转身走出门，扔下了一句怒骂：‘顽固的小杂种！”此时大兴安岭正是冬天，被泼了冷水的叶文洁发起了高烧，她差点以为自己活不成了，但幸好被杨卫宁以需要掌握相关知识的人才进行项目研究的理由进入“红岸”基地。在“红岸”基地时，看起来非常信任叶文洁的雷志成政委其实一直在欺骗自己。他一直防备着叶文洁，没有将“红岸”基地的真实情况告诉她。

经过这一系列的事情，叶文洁认为人类文明不可能靠自身的力量来改善，就像人不可能揪着自己的头发把自己提起来，因此在她收到三体文明的回信后，她毫不犹豫地向三体文明发射了信息：“到这里来吧，我将帮助你们获得这个世界，我的文明已无力解决自己的问题，需要你们的力量来介入。”从此之后，三体文明获知了地球的具体坐标，并开始向地球派遣舰队，直到2008年，各国政府向人民承认地球正面临前所未有的外星文明入侵。

开启了潘多拉的盒子之后，叶文洁也对自己的行为产生过怀疑。恢复高考后，她曾经给“红岸”基地附近的孩子讲解物理问题，孩子们很感谢她，在除夕夜给她送来了酸菜猪肉馅饺子。临产的时候，叶文洁大出血，附近的几十位村民给她献血她才活了过来。在大兴安岭的农家暂住的时候，她感受到了村民朴素的善意。这些善意让叶文洁怀疑自己背叛人类的行为是不是做错了。但是后来，她去找了自己的母亲，母亲并没有对自己当年批斗自己的丈夫表示愧疚，而认为自己也是受害者，是叶哲泰没有对家庭负责，导致了一切的后果。叶文洁还去找过把叶哲泰批斗至死的红卫兵，她们将一切归咎于时代的错误，没有丝毫的惭悔。叶文洁对于人性完全失望了，她不在怀疑自己的行为，让三体文明拯救人类文明成了她最高的理想，正因如此，后来叶文洁成了“ETO”拯救派的统帅。

与潘多拉不同，叶文洁并不是一个工具似的简单人物。潘多拉自身并没有故事，只是神报复人类的一个工具而已。叶文洁不同，是父亲的死亡、同事的背叛以及在做知青时期观察到兵团对于大自然的蔑视导致她认为人类无法自医，只能依靠更高水平的文明介入改造和完善人类社会。然而叶文洁不知道三体文明并不只是简单地像她所想的拯救地球文明，他们的真实目的是占领地球。她向三体文明发射地球坐标的行为，像开启了潘多拉的盒子一样，给人类带来了无尽的恐惧和灾难。得知三体文明的真相后，叶文洁最后一次登上了“红岸”基地——雷达峰，“在西方的天际，正在云海中下沉的夕阳仿佛被融化了，太阳的血在云海和天空中弥漫开来，映现出一大片壮丽的血红。‘这是人类的落日……叶文洁轻轻地说。”也许是出于对自己行为的反思，叶文洁在杨冬墓前向罗辑讲述了宇宙社会学的两条公理，以及猜疑链和技术爆炸的概念。正是这次经历，促使罗辑成为了面壁人，领会了黑暗森林理论，并使用这一理论进行威慑，为地球文明保留了一定的时间。

潘多拉的盒子开启了，释放出祸害、灾难、瘟疫，却也有希望留存在盒子中，成为人类面临无论多么艰难的境地时的一盏明灯;叶文洁向三体文明发射了坐标，使得三体文明入侵地球，却也向人类传授了黑暗森林理论，使人类掌握了抗衡三体文明的武器，形成了一套成功的威慑系统，在一段时间内维持了地球文明与三体文明的和平。叶文洁给人类带来了灾难，也留下了希望，这种情节无疑是潘多拉的盒子故事原型的一个变体。

（作者单位：齐齐哈尔大学  文学与历史文化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