园林空间中的电影性表达

2020-07-14 15:28贾迪袁金龙
美与时代·下 2020年4期
关键词:场所精神

贾迪  袁金龙

摘  要:园林与电影本是两个独立的领域,看似没有关联,但在空间表达上却有着相同之处:从动态观赏与叙事结构两方面,可看出园林空间的电影性表达。通过分析园林空间表达、电影空间表达,除了得出园林空间具有电影性的表达以外,也可看出园林空间中“场所精神”的重要性。

关键词:园林空间;电影表达;场所精神

电影与园林,看似两个不同的学科,但其所包含的一些特质却是相关联的。就空间而言,陈从周先生曾写道:“园林有一定观赏路线,正如文章之有起承转合,手卷之有引首、卷本、拖尾,有其不可点到之整体。”[1]这表明了园林是一个需要动态观赏的空间。无独有偶,电影同样是一门关于动态影像的艺术学科。汉斯·里希特(Hans Richter)说:“电影的独特领域是运动的空间……这个空间既非建构的、也非雕塑的,而是基于时间的,即通过不同属性(光、暗、色彩)的交替创造出的一种光的形式。”[2]这表达了电影的呈现是基于运动的空间画面之上的。

除动态的空间观赏外,电影与园林都有叙事性。叙事不同于故事,故事是内容(content),而叙事(narrative)不只是故事内容,还是一种呈现故事的表达方法与结构[3](express and structure)。电影的叙事结构大多依托于故事主体,而叙事结构则根据时间顺序、空间顺序等的不同而编排,其最后呈现也是出于镜头语言的表达。同理,景观叙事,就是让景观要素讲述一个故事。学者马修·波泰格认为,景观叙事就是景观设计师依托历史事件或神话传说等叙事文本,通过命名、序列、揭示、集聚等多种叙事策略,让景观讲述历史故事,唤醒集体故事。

这就造成了电影与园林空间在研究上的关联性,从动态观赏角度、叙事结构上来看,电影与园林有诸多相似的地方。而与电影结合进行园林空间的研究,也更能体现作为空间使用者——人,在园林空间中的参与性。

一、动观园林与电影表达

(一)动观下的园林

1929年,密斯·凡德罗在巴塞罗那世博会建造的德国馆,将墙体与结构体系分开,“流动空间”的理念应运而生:墙体的“无角”布局使内外空间融合,内部空间呈自由流动状态,能为游客提供32种不同空间体验路径。这种体验方式与中国古典园林空间的营造法则之一“移步易景”有着异曲同工之处[4]。其后的建筑大师路易斯·康说:“建筑的本质是空间,光就是建筑空间的灵魂。”[5]而对光的重视,进一步说,即是对时间流逝的重视:随时间流逝,建筑内部的光影关系被改变,进而改变空间的氛围。

建筑空间如此,园林空间亦是如此。欧阳修的《醉翁亭记》中描写山林景色“朝而往,暮而归,四时之景不同,而乐亦无穷也”,已经开始体现时间对园林景色的影响。《园冶》中“园林巧于‘因、‘借”,则是强调园林内外空间视线的流动。园林这种在时间、空间上的动态,正与电影的表达不谋而合。

(二)电影表达

电影是一门展现“流动空间”的叙事学科。电影的叙事则是依托在画面呈现上,“因为画格先于画格的连接(呈现),电影中的时间性确实必须建立于空间上,由此置入叙事之中”[6]。这说明电影的表达与空间的呈现密不可分,且电影情节的表达依赖于空间地变化。

由此,无论是园林的营造与观赏,还是电影的表达,都依赖于空间的变换和不断向前推进的时间,且从时间与空间的结构变化中,构建起了园林与电影之间的联系,从这些联系,我们可以窥探一、二园林中电影性空间的表达。

二、叙事结构

如《中国古典园林分析》一书中所说的“借助空间的组织与导向性可以起引导与暗示的作用”,这样空间的引导与暗示最终使人走到“景”所在的地点[7]。这种空间的组织与引导,是否在一定程度上,像电影剧情一样,有其规律和关联性呢?答案是必然的。动观有其观赏序列,而这种观赏序列正是空间的叙事结构:空间与空间之间有章法地串联在一起。正是这种结构带给人空间变化之无法,意境之丰盈,感受之跌宕。

(一)电影的空间叙事结构

叙事学研究的空间转向最早是源于文学领域,在传统小说中作者往往在叙事过程中按照时间的线性规律去安排情节的发展,而后因时间叙事的单一性,又提出空间叙事的表达,使得一部电影情节的改变依托于时间、空间上叙事结构的变化。

电影的叙事空间和空间叙事是不同的,电影中直观接受到的画面空间都是叙事空间,而空间叙事不仅仅包含直观的电影叙事空间,还包括电影空间的建构,以及对现实世界的返照[8]。换句话說,电影的空间叙事,由一个个叙事空间组成,每一个叙事空间都是一个情节的体现,而整体呈现上,由镜头的移动,带来人观影视角的改变,从而推动剧情发展。类似于园林空间中,人的移动,带来空间视觉上的改变,进而引起感受的变化。

例如在《一出好戏》中,一个孤岛上的多个特定空间场景,代表了人类文明发展过程中的几个时代,也通过这种空间的转换,不断推进剧情的发展。

(二)园林叙事结构表达

园林的叙事结构,依赖于两个方面:一是空间本身的变化与对比;二是人在空间中移动时,因空间变化所带来的情感的变化。

空间本身的变化对比,则体现在园林营造疏密、大小的对比上:苏州狮子林以假山为胜,但其假山并不是均匀分布的,假山山石以东部分布最密,以此形成东西两空间的对比,正应了园林营造中位置经营的那句话:疏处可以走马,密处不使透风。同时也告诉游人,观赏游玩的重点所在(如图2)。

这种疏密、大小的对比,可静立观赏得出,也可随着观赏者的移动有所体现。例如留园入口处,用幽长的走廊,小尺度的景观,引导人到宽敞开朗的景色中去,同时带给人的还有欲扬先抑的感受与变化。

留园入口的“抑”,则更像是故事开端的铺垫,为了后面更好的景色,达到观赏的高潮而做准备,这也不失为一种“叙事”,园林空间的叙事结构,与电影叙事一样,都有一定的序列性和情节性(如图3、图4)。

三、园林中的电影性空间

空间本身具有对人的活动的结构性、场景性和辅助性的功能。从电影建筑学的角度,一个好的空间是提供机会和可能性的空间,是人和人关系发生变化的空间[2]7。而园林空间正是有着不同的空间结构、意境营造等,这些空间自身都有其电影性。

(一)意境营造

“不要先想什么是重要的事情,而是先想什么是有情趣的事情,并身体力行地去做。”[9]这是王澍先生在造房前尤其强调的,也是一个建筑师对中古传统园林空间特点最精准的概括:“情趣”。在此之前,童先生也在《东南园墅》中表达:“情趣在此之重要,远甚技巧与方法。”[10]

情趣一说,在古典园林中尤被重视:《拙政园图咏》中,有一幅畫令人记忆深刻,其画中一片碎石地(暂且把这个碎石地作为场地),周边稀稀散散几棵高树围绕,这个场地上什么设施都没有,那么在陈设方面,这个空间是空的。但又有三个打坐对谈的人,相互张望,在空间中不亦乐乎,给人一种与自然、与知己、与生活打趣的空间内容。显然,这种空无一物的园林,有些颠覆现代空间的营造手段,但却开辟了一种更深层次的园林感受——情趣——情景与意趣(如图5)。

而情趣的营造,也就是空间氛围的营造,除了用“空”来使得使用者的内在意趣表达出来外,也通常会通过山石材质、植物种类、雕窗纹样等来烘托。如扬州个园的四季假山,分别用不同材料的山石来体现四季不同的景观氛围。现代园林则会用更加科学的手法,分析空间比例尺寸,或平地造景,或因地就势来营造空间感受。

除了园林空间营造上的“情趣”,园林的主人还会根据场景的意境来题诗,以强化空间固有的情感,或者是在空间中加入园主人的想法,如独乐园,司马光所书《独乐园七题》,托物言志,以景喻情,表达司马光独乐的背后是对国家命运的关怀[11]。无论是直抒胸臆的题诗来表达意境,还是用空间营造来表达氛围,都与电影的表达手法有着相似之处。

清代笪重光在《画筌》中说:“位置相戾,有画处多属赘疣;虚实相生,无画处皆成妙境。”这种有画与无画的虚实相生之态,在电影中的表达方式则是用空镜头画面与人物镜头画面穿插,以空镜头来烘托人物情感,或隐喻故事走向。电影《一出好戏》中,在角色们都落入荒岛后,第一个空镜头展示的是狂风暴雨和呼啸的海浪,以及一些荒野礁石。笔者认为这些空镜头有两个作用,一是主角们处境堪忧,糟糕的自然状况更加渲染了主角们的绝望心情;二是暗示在生存中,自然的力量决定人的命运,也影射影片中即将来临的第一段文明:远古时代——生存为王的野蛮时代(如图6)。

那么,“空”的情趣和诗词的意境表达,就成了园林中颇具电影性氛围的一种空间,也是把空间与人的情感联系在一起的重要手段,丰富了人在空间中的体验感。

(二)暗示和象征

在电影中叙事空间的营造,可在人物出场时暗示人物性格特征,也可隐喻成为故事发展有迹可循的线索。在电影《房间》中,囚禁者老尼克家中的布置只在影片中出现了20秒,但通过空间暗示出老尼克的性格特征:跑步机上堆着报纸,暗示他不爱运动;棕色皮沙发旁的地毯上有一片污渍,又暗示出他很懒,不爱收拾。这些空间上的细节,在20秒的画面中,已经在向观众述说和介绍了这个人物的性格。

而古典园林空间营造也常见其象征意义,中国古典园林中自然山水的营造,是象征着真山真水的,最早是在水中堆筑岛屿的造园方式,也是为了祭拜方便,三座岛屿分别象征神仙居住的三座仙山,即“蓬莱、瀛洲和方丈”[12]。对于现代园林来说,纪念性园林空间则是运用景观来叙事表达最多的一种空间。美国越战纪念碑中,用一个与地势相呼应的纪念碑,以时间顺序在光滑的黑色大理石上刻上逝去者的名字,来纪念越战中逝去的人;而光滑的黑色大理石则有另一层深意:当人们在致敬逝去之人的同时,大理石上反照出纪念者的面庞,在大理石上,有了“过去的空间”与“现在的空间”上的对视,使历史触手可及,大有“以史为镜”的思想暗示。

园林中的其他空间,如“桥”,是一个错失空间,桥上和桥下彼此看见却无法相遇,而“走廊的拐角”是一个遭遇空间:彼此看不见却注定相遇[2]7。这些空间都有其情节性,也都暗示了故事的结局。由此来说,园林空间与电影空间都具有其暗示、象征的意义,人的体验感则是把这种意义由人的大脑抒发出来,使园林空间的电影性得以表达。

四、结语

以功能性为主的景观空间发展已久,但过于强调功能性则会忽视掉人文精神,使得场所记忆不复存在。由此,对于园林电影性空间的探索,会使园林空间重新拥有“场所精神”。无论是意境的营造,还是空间的暗示与象征,都需要有人的参与,且把人的精神反馈看作空间游览不可缺少的一部分,那么,园林的电影性空间,其实就是人性空间的另一种表达。

参考文献:

[1]陈从周.说园[M].上海:同济大学出版社,2016.

[2]鲁安东.作为空间教学的《电影建筑学》课程[J].建筑学报,2015(5):5-11.

[3]陆邵明.景观叙事:解码海派古典园林[M].北京:中国建筑工业出版社,2018.

[4]邓绍军.密斯“流动空间”与“全面空间”建筑作品研究——以巴塞罗那德国馆与伊利诺伊理工学院克朗楼的比较为例[J].重庆建筑,2019(11):22-24.

[5]朱晓璐,孔超.流动的空间艺术——自然光影之于建筑意境的营造[J].四川建筑,2019(6):74-75+77.

[6]魏瑾.陈凯歌电影空间叙事研究[D].西安:陕西科技大学,2019.

[7]彭一刚.中国古典园林分析[M].北京:中国建筑工业出版社,2016.

[8]吴凡.以叙事带动体验——建筑和电影的叙事研究[J].华中建筑,2012(4):18-20.

[9]王澍.造房子[M].长沙:湖南美术出版社,2016.

[10]童.东南园墅[M].长沙:湖南美术出版社,2018.

[11]杨隆琰.当代语境下中国园林诗兴的转译与园林意境的营造[J].设计,2019(5):58-60.

[12]周维权.中国古典园林史[M].北京:清华大学出版社,2008.

作者简介:贾迪,安徽农业大学风景园林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风景园林历史与理论。

袁金龙:安徽农业大学副教授、硕士生导师。

编辑:刘贵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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