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年代成长小说中“引导者”的神话原型建构

2020-07-14 08:26陈玲
北方文学 2020年9期
关键词:成长小说引导者

陈玲

摘 要:中国成长小说的研究主要集中在探讨文体结构、人物形象等方面,20世纪90年代涌现了一大批成长小说,对其进行原型溯源可发现母神崇拜的原始信仰残留。随着男权传统社会的建立和女神地位的旁落,这一原型逐渐被遮蔽。当代女性意识的觉醒使人们回忆起这个远古的母亲情结,“忆母”的意识不断显现在成长小说中“引导者”这一人物形象上。

关键词:成长小说;引导者;神话原型

西方成长小说中的“引导者”角色大多是男性,传统观念认为,男性比女性更具权威与力量,男性的地位高于女性,他们承担着成长“引导者”的角色。这是远古男性神祇、英雄征战历险等原型经验遗留的表现。基于特定的历史发展与文化演变中,90年代以来成长小说中的“引导者”形象呈现出不同的特点。母神崇拜已变成集体无意识,在成长小说中显现。

一、母神形象的建构

根据荣格的理论,原型是一种既非来源于个人经验,又不能从后天获得的集体无意识。借助于原始意象,人们才能在特定的情境下瞬间再现原型的意识。一种记忆的积淀可形成原始意象,它由无数类似的过程凝聚而成,是某种不断发生的心理经验的典型的基本形式。神话和童话通常蕴藏着原型,“‘集体的表现自最远古的时候开始就以神话主题的形式描绘着精神的历程”。[1]

父亲原型和母亲原型是常见的人类集体无意识,父亲原型象征权威、力量,而母亲原型则代表滋养和救助。在父权社会确立以前,存在母性生殖崇拜和母神信仰,母性形象占据主导地位。中外神话中都能找到这一类原型。古希腊神话中的地母盖亚,产生于一片混沌,而后生出了众神之父乌兰诺斯,盖亚成了大地之母、天神之母,地位在众神之上。中国古代神话中也存在相似形象,女娲抟土造人,炼石补天,被后世尊为始祖神。母亲原型伟大神奇,体现了母亲的关爱和理解,以及女性曾拥有的权威、睿智,及一切对人有启发和帮助的本能、冲动。成长小说中的男性引导者以象征父亲权威力量的神、国王与王子为原型,女性引导者的原型则可以体现在母亲形象上。母爱包容、宽厚,母性富有启迪性。人类与母亲有着天然的联系,从个体心理上来说,母亲形象更适合于引导不成熟的个体的成长,从集体无意识层面上看,則是原始社会母神信仰的记忆残存。

原始母神信仰可追溯至古代创世神话中。据《风俗通》记载:

女娲抟黄土作人;剧务,力不暇供,乃引绳于縆泥中,举以为人。故富贵者,黄土人也。(《太平御览》七八引)[2]

女娲承担的是造人任务,在西方神话中是上帝造人,二者的权威可堪比较。此外,同样具有造物之功的还有常羲和羲和。《山海经》记载了日月的诞生:

有女子名曰羲和,方浴日于甘渊。羲和者,帝俊之妻,生十日。(《大荒南经》)[3]

又云:帝俊妻常羲,生月十有二,此始浴之。(《大荒西经》)[4]

在羲和与常羲的安排下,太阳和月亮有秩序地上天轮值,天地万物因此得以正常生长延续。

同样享有母神崇高地位的还有氏族祖先神简狄、姜嫄等。在古代感生神话中,商契由简狄吞玄鸟卵而生,而姜嫄踩了巨人的脚印怀上的则是周始祖后稷。关于母神的神话传说是原始社会“只知其母不知其父”,带有母系氏族社会遗风,在后世则形成了对母亲、女神的歌颂,一种由信仰而演变为文学母题的原型积淀。母神化生万物,具有孕育生命的伟大创造力、生命力,母亲的原型不自觉地附着在文学作品塑造的人物形象上。当代成长小说中“引导者”首先在形象设定上参照了母亲原型,如选择长者形象,使“引导者”母性色彩更加浓厚。

20世纪90年代成长小说中,“引导者”多充满母性光辉。魏微的小说《拐弯的夏天》里,“引导者”是一位32岁的“阿姐”,成熟、理性,她对主人公表现出母爱似的关怀,展现了母亲的包容、宠溺且无私奉献的本性。叶兆言的《没有玻璃的花房》里,李无依对主人公的成长产生了不可磨灭的影响,使他“对任何一位与李道始来往的女性,都保持着高度警惕”,让他明白“性是一个非常邪恶的东西,是个变幻无常的妖怪”,[5]她严厉、冷酷地推动了木木的成长历程。在20世纪90年代成长小说中,也出现了温柔敦厚的“引导者”形象。在《私人生活》中,青年守寡的少妇禾是倪拗拗的“引导者”,她代替缺席的母亲,温柔、体贴地抚慰孤僻的倪拗拗,将她引向对自我的探索和对女性的认识,这一类“引导者”是成长主体自我审视与反思的镜像。

这一时期的“引导者”通常以长者形象出现。曹文轩成长三部曲中,有两部都以女教师为成长“引导者”,《红瓦》中的艾雯老师备受林冰尊敬,《草房子》里的温幼菊也是桑桑喜欢的一位老师,两位“引导者”的师长形象对成长主体认识人生、建构自我起着不可或缺的作用。林白的作品中也塑造了一个成熟的女性角色作为“引导者”,来弥补主人公母亲的缺位。《一个人的战争》中,“王”的出现拯救了徘徊无助的多米,她以过来人的身份为林多米解答青春岁月里的困惑,驱散成长之路上的阴霾与恐惧。“蓼”是《子弹穿过苹果》里的神秘女子,她与“我”无血缘关系,却让“我”越长越像她,这正是母亲式长者形象的“引导者”对成长主体的引导、同化作用的典型体现。

二、母神地位的陨落

成长“引导者”在形象设置上留有母神崇拜的印记,承担了与上古母神类似的功能。女娲造物、羲和与常羲生日月,此三大母神具备伟大的孕育功能,并引导着世间万物的正常运转。女娲造人后,在共工怒触不周之山,天倾西北,地陷东南时,炼石补天,拯救苍生:

女娲炼五色石以补苍天,断鳌足以立四极,杀黑龙以济冀州,积芦灰以止淫水。苍天补,四极正,淫水涸,冀州平,狡虫死,颛民生。(《览冥训》)[6]

日月之神羲和与常羲两位母神还担负着浴日浴月,接送太阳和月亮们轮流上天值班的职责。据《山海经》《淮南子》等典籍记载,太阳神羲和要在一个生有扶桑树的汤谷里为十个太阳洗澡,并且还要用龙车送其中一个外出巡视,每天都重复着同样的工作,周而复始。月神常羲也一样指引月亮有序出巡,不辞辛劳。故而后世文学有感于母亲的生身之恩,赞颂母亲养育教导和指引人生方向之功。

上古女神女娲拯救人类于浩劫,羲和、常羲指引日月上天轮值,正与成长小说中“引导者”的作用相似。当代成长小说中的“引导者”与成长主体虽不具备生物学关系,其联系是精神层面上的,承担的是人生灯塔、精神导师的功能。所以《拐弯的夏天》里主人公没有走上岔路,因为成长“引导者”阿姐作了理性分析:“跟了父亲,我自然什么都会有……即便跟了她,她也希望我按正常的轨迹走下去”,[7]让她明白父亲只有一个,人生在世应该头脑清晰,有决断力,应该变得强大、坚定。李无依引导木木直视现实,勇于承担责任。曹文轩笔下的温幼菊、艾雯们对于成长主人公来说既是严师又是慈母。温幼菊在桑桑对逼近的死亡无限恐惧的时候,使其变得平静、淡然。母亲般的抚慰,严师式的精神指引,让人联想到母神的慈爱、威严,回归母体似的指引让人潜意识里感到释然,不再害怕死亡。艾雯引导林冰读书以认识自己,充实自己,像一位母亲在牵引初涉世的孩童走进生活。对于女性成长主体而言,“引导者”也促使了女性自我的建构和女性意识的觉醒。禾寡妇和蓼都将成长主体的目光引向对自身的探索,促使她们性别意识的萌发和觉醒。总体而言,正如女娲救世创举以及日月女神送子出巡保障世间万物生长一样,“引导者”都是以宽广胸怀,无私关爱为成长主体自我建构指明道路。

上古母神创世造物的神话是原始初民对万物起源、天象历法等客观现象的一种创造性想象,经过后世的改造与文学敷衍,母神地位与神格已逐渐下降,但是其间仍残留有原始先民的主观心理活动。经过历代沉淀,往回追溯,必有前人思想的影子。将“引导者”与母神原型并提,是对20世纪“女神复兴”的遥相呼应,是对女性崇高地位复归的期待,同时也是一种对女性伟大职责的追忆与怀念。宇文所安在论及中国古典文学时说,“古典文学常常从自身复制出自身,用已有的内容来充实新的期望,从往事中寻找根据,拿前人的行为和作品来印证今日的复现”,[8]中国古典文学的传统是借助往事的作用来构建文学的力量,来完成文学不朽性的承诺。

三、结语

上古神话多记载于典籍中,往事的复现,便是原型经验的积累。母神形象的建构经历了社会历史发展的积淀,文人在追忆往事,铺陈叙事时,便为后人追溯先民思想原型提供了线索,对90年代成长小说中的“引导者”进行母神原型的探讨,就是基于这一文化积淀的可能性。然而也正是随着社会的发展,母神崇拜的淡化使得其地位开始陨落,所以重述上古女神之功绩,探讨成长小说中“引导者”的母神原型,也是为了达到提醒世人尊重女性力量的目的。

參考文献:

[1]荣格.荣格文集[M].冯川译,北京:改革出版社,1997:82.

[2]程憬.中国古代神话研究[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1:22.

[3]程憬.中国古代神话研究[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1:118.

[4]程憬.中国古代神话研究[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1:125.

[5]叶兆言.没有玻璃的花房[M].北京:作家出版社,2003:252.

[6]程憬.中国古代神话研究[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1:28–29.

[7]魏微.拐弯的夏天[M].北京:中国工人出版社,2010:208.

[8]宇文所安.追忆——中国古典文学中的往事再现[M].郑学勤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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