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海燕[东北农业大学文理学院, 哈尔滨 150030]
伦理学的研究对象是人类道德,是要解决人类社会的道德和利益的关系问题。在伦理学框架下,通过叙事再现人类的道德并提供了重塑道德的可能性。创伤叙事既描述创伤性事件,又见证创伤历史、探究创伤作品的文学研究意义。
研究创伤叙事的典型作家中,我们选取两位进行对比研究。其中安东尼·伯吉斯是英国当代著名作家,曾经获诺贝尔文学奖的提名,其代表作为《发条橙》和《尘世权力》。而托尼·莫里森是美国著名女作家,她曾于1993年获得了诺贝尔文学奖,是唯一获此殊荣的黑人女作家,代表作有《宠儿》和《家园》等。本文将他们作品中不同的创伤叙事伦理策略加以比较,借以探求“创伤—诊疗—治愈”的过程,极具有现实意义。
创伤分析研究人的心理,创伤叙事则是对创伤的阐释。伯吉斯和莫里森的作品较为广泛,创伤叙事特征也不尽相同,但他们的作品都涉及了人的爱情、信仰等,都是通过创伤叙事将肉眼看不见的伤害,也即精神上的巨大摧残展现出来,从而在对创伤的描述和界定中,揭示创伤的本质。
伯吉斯的《发条橙》是一部寓言式小说,小说背景设定为乌托邦社会,讲的是混迹社会的小痞子阿列克斯从胡作非为到接受改造的历程。一方面,作品揭示了创伤的外在性成因。社会以治疗之名给人造成的二次创伤,让个体失去了自由的选择。另一方面,揭示了创伤的内在性强化。社会成员被改造成像受控制的机器一样,没有了自由意志力,社会必将没有活力,这是伯吉斯作品创伤叙事特征的典型事例。《发条橙》是对当时国际社会以及英国社会现实深刻思考的产物,探讨的是合适的政府应采用什么样的方法来管理社会。
与揭示英国社会深层次时代矛盾相对应,托尼·莫里森 2015 年新作《上帝救助孩子》揭示了当代美国众多社会问题。《上帝救助孩子》通过探究“童年创伤”,展示了美国社会给黑人带来的苦难和创伤。主人公鲁拉·安幼时历经家庭虐待和社会磨难,成年后将自己的名字改为布莱德,只是为了远离母亲。其男友布克也一直无法找到真正的自己,成长的路上也是一路坎坷。《上帝救助孩子》里的处处虐待和暴力行为,让人深刻地感受到无奈以及对社会现象的深切关注。
对比两位作家的经典作品,《发条橙》中乌托邦社会下高压统治把健全人变成了机械人,《上帝救助孩子》中社会家庭暴力使孩童成长异常艰难。社会与家庭强制性、暴力性压迫和改造是创伤的主要来源,因此社会变得不正常,社会创伤皆因失去自由而导致。
不同时代背景下,创伤叙事手法有所不同。伯吉斯把他的战争创伤叙事作品放在宏大的背景中,用点到为止的方法来表现战争带来的创伤,这些创伤既来自普通士兵也来自普通百姓。在作品《意图颤栗》中创伤叙事部分主要围绕罗皤和他的德国妓女妻子两个视角进行。同一场战争,因以战败国与战胜国的对照,以及一个家庭两个成员的对照,达到了创伤叙事的内涵揭示与强烈冲击。作品的现实性在于,战争的后遗症如失眠、精神高度紧张、没有明确的生活目标等,在很多战争中都有体现。
在战争创伤方面,莫里森的叙事更为细致。莫里森2015 年作品《家园》讲述了历经战争创伤的退伍黑人士兵弗兰克·马尼在战后流浪、治疗和返家的经历。弗兰克在自愈创伤的过程中面临的诸多挑战,最终因为亲情而实现。虽然为没有及时救助好友而自责,并时常内疚,但解救妹妹成为他的转机。回到故乡后,弗兰克最终成功自愈创伤。《家园》里弗兰克在回归家园的过程中、在帮助他人的行动中得到精神的救赎,最终实现了解脱。
对比两位作家作品,伯吉斯在作品中将创伤提升到心理学以及精神分析学范畴,而莫里森则更多地关注个体的具体康复历程,指出回归家园才是真正治愈创伤的方法。个体的创伤与所在社会环境息息相关,创伤的恢复更是与社会环境密不可分。两位作家均关注环境对战争创伤群体的拯救,无论是社会环境还是家园环境,都要上升到对创伤群体的系统性拯救。
种族创伤始终是创伤叙事不可回避的重要话题之一。伯吉斯在《世间力量》中揭示了马来人、黑人以及犹太人的种族创伤,再深入挖掘来自非洲的种族主义者带给美国白人家庭的创伤等。主人公力图将白人赶出非洲而实现救赎,如主人公给图米的信中说:“要改变部落酋长们的思维方式,要让他们具有爱国主义精神……我生平第一次感到幸福……”作品通过生于美国的拉尔夫思念和回到非洲,也揭示了美国黑人的原生伤害。
种族创伤也是莫里森最常使用的叙事角度。她的作品《最蓝的眼睛》和《宠儿》视角类似,主人公讲述各自的创伤,而种族创伤皆来源于奴隶制的产生。《最蓝的眼睛》的创伤源于母亲对女儿黑皮肤的嫌弃。坚持“白人至上”的美国社会,黑人被关在“美国梦”之外,无法享受平等权利,始终遭受着创伤的折磨。评论指出:“正是通过生存的这种复杂性,我们才能读出群体创伤。”莫里森深刻阐述了关爱对于治疗创伤的重要性,充分展现了莫里森精湛的写作功底和真挚的人文关怀。
对比两位作家作品,回忆述说是作者创伤写作的重要方式。伯吉斯作品更注重寻根角度的精神分析,将仇恨贯穿于种族冲突的矛盾中。莫里森则以多角度的叙述不断重温创伤事件,既见证了历史和记忆,也揭示了创伤理论的治愈功能。创伤叙事通过对回忆进行文化重构,从而希望和引领同胞走出创伤,实现个体身份和民族身份的重建。
从上述创伤故事对比分析中,我们看到创伤由最初的物理性医学创伤发展到精神性创伤。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为创伤的诊治做出了杰出的贡献,影响深远。其研究成果仍被当代学者作为精神分析的基本方法。20世纪 90 年代,文学研究大量运用了创伤理论,这一理论最初源于精神学中的病理学,之后逐渐发展为新的批评方法。创伤理论在西方学界发展较快,相比之下,我国才开始创伤叙事的研究,因此潜力很大。
创伤作为一种社会现象,是客现存在的。在创伤叙事中,通过文学这一媒介,创伤叙事作品具有巨大作用。在文学作品中,人们见证了创伤,创伤叙事的写作方式起到了更好的警示以及教化作用,这是创伤叙事作品的意义和社会功能所在。像伯吉斯代表作《发条橙》揭示了创伤性小说的典型特征,如对不确定性的反应、历史动荡反应、对社会巨变的反应。
文学中的创伤是以医学性创伤为根基,进而发展演变而来的创伤,但文学性创伤把人类的痛苦更生动地展示出来。阅读创伤文学作品也是将创伤叙事的意义呈现给读者,是让使读者更清晰地了解认识创伤、避免创伤、治愈创伤的方法。在创伤叙事作品中,创伤事件造成的精神以及心理的影响,对作品乃至读者都有警示作用。创伤作品把创伤的实质、创伤的毁坏纷纷展现出来,给人印象深刻。
通过创伤叙事视角,将两位知名作家伯吉斯和莫里森作品加以对比,将他们的创伤叙事伦理策略加以比较,研究创伤产生原因,诊断创伤的典型症状,探究创伤治愈的过程,我们可以更好地揭示了创伤叙事的特征,发掘创伤叙事作品的意义。美国作家莫里森《宠儿》等作品中多描述的是以家庭为核心的创伤经历、父母辈的创伤对子女的影响,语言沟通和影响方式各不相同。记住创伤是为了吸取历史教训,这也是创伤的伦理问题。而伯吉斯对创伤的描述多样,他非常推崇弗洛伊德的理论,其作品是借文学表达悲伤的世界,让读者感知人间不完美,并发现人间的善与恶,在阅读过程中化解读者的痛苦,这正是文学的疗伤和引导作用。
作品来源于生活,也要高于生活。典型创伤叙事的解决之道也蕴于作品之中。创伤叙事不仅展示了真相,也在考虑如何治愈创伤。伯吉斯和莫里森在作品中不断探求解决方案。伯吉斯作品更注重创伤的自愈,莫里森的作品更注重主动进行创伤治疗。
精神分析学已在众多领域有实效,它也为创伤叙事文学作品贡献了灵感和技术支持。弗洛伊德创伤理论对伯吉斯作品影响巨大,伯吉斯的创伤叙事作品更是竖起一棵医学创伤理论树。伯吉斯的作品广泛,他的创伤叙事作品是自带治愈功能的,他的创伤主题是隐藏了现实疾病,其主题表达的是治疗创伤的良药和预防针。
创伤理论是伯吉斯创伤叙事的理论基础,用创伤理论来分析伯吉斯的创伤叙事作品,可以更准确地把握事物。创伤理论作为弗洛伊德精神分析重要理论部分,不仅能治愈医学创伤,更能修复文学创伤。伯吉斯非常推崇弗洛伊德的分析研究,并在作品中用创伤理论来治疗创伤事件,更好地把握了创伤所揭示的意义。
面对生活的阴影,个人是无法自拔还是勇敢地面对,是应该宽恕还是怨恨,是个两难命题。在《宠儿》中,莫里森虚构了贝比·萨格斯,她指引着塞丝放弃怨恨,接受宽恕的原则。每当塞丝饱受创伤折磨时,耳边就会出现贝比的声音:“塞丝,放下吧,把一切都放下吧。”在贝比的温柔教诲下,塞丝才能卸下所有包袱,有活的勇气。贝比劝说塞丝卸下仇恨,从创伤中走出来,开始迎接美好未来。莫里森作为著名的黑人女作家,深知宽恕的重要性。贝比的教诲正是宽恕价值观的体现,无疑为解决创伤提供了解决方法。丹芙见证了创伤,在贝比的呼唤下最终放下顾虑,以新的活力面对世界。莫里森在作品中也传递了信息,怨恨无法解决创伤,只有宽恕才能重新开始新生活。
通过与人交流的方式,把曾经遭受的创伤经历讲出来,从而产生治愈创伤的作用。莫里森在小说中常借人物讲述遭受的创伤经历,来治疗创伤。讲述让人物走出阴影,卸下负担,学会宽恕,才能从容面对新生活。
在莫里森的《宠儿》中,贝比坚信黑人只有互帮互助,才能渡过难关。她热情款待大家,可是危难时大家却用冷漠回报她,贝比最终抑郁而死。虽然黑人社区不完美,但莫里森还是肯定了其重要性。她认为团结是无法替代的,篇尾以艾拉为代表的社区成员主动伸出援手,“不论塞丝做过什么,艾拉都会说,过去错了,现在也不会好”。当邻居们合力帮助塞丝时,塞丝又有了继续生活的勇气。群体的帮助,使得塞丝最终摆脱创伤,重获生存力量。
虽然莫里森揭露过社区缺陷,暴露过人性弱点,但社区给每个成员归属感,所以在治愈创伤的过程中发挥着重要作用。丹芙正是受益者,她在社区成员的帮助下终于治愈创伤。社区让她学会融入集体,并开始独立生活。莫里森在小说中也有白人对黑人的救助,在塞丝怀孕逃出庄园时,是白人姑娘爱弥帮助她,使她顺利生下丹芙,让人感受到人性的美好。
创伤理论是伯吉斯的惯用叙事技术,在作品中他经常以典型的创伤症状为依托,来进行人物塑造、情节设计。伯吉斯创伤叙事好以叙事为载体,反复运用更印证了伯吉斯的创作智慧,逻辑比现实更吸引人。创伤叙事小说通过叙事的方式凸显创伤的过程中并想尽办法治愈它。而莫里森小说惯用黑人女性来映射美国黑人的社会历史和现实。作家意图通过创伤话语叙事方式传递历史,让大家真实感受创伤的伤害。身体的创伤会逐渐消失,但心理的创伤却不会磨灭。面对历史,探索治愈创伤的途径,对民族以及人类的发展都极具意义。社会创伤、战争创伤、种族创伤是我们不能忽视的。莫里森作品中提出的解决方案,用宽恕、迎接集体的方式去主动治愈创伤,有着积极的借鉴作用。伯吉斯则更注重于创伤的自愈,他的创伤叙事作品是自带治愈功能的,他用创伤理论来修复文学创伤。文学作品所展示的价值意义是永恒的,对创伤的记载是对历史的纪念。思考过去的创伤对现在、对未来极具意义,对创伤的回顾,告诫人们不忘曾经遭受的灾难,更不要重蹈历史覆辙,积极开创美好的未来。
①李桂荣:《创作叙事:安东尼·伯吉斯创作文学作品研究》,北京知识产权出版社2010年版,第99—100页。
②王守仁、吴新云:《走出童年创伤的阴影,获得心灵的自由和安宁——读莫里森新作〈上帝救助孩子〉》,《当代外国文学》2016年第1期,第109页。
③瞿小欧:《〈上帝救助孩子〉中的创伤与创伤叙事》,《重庆大学,2018年5月》,第19—24页。
④李桂荣:《安东尼·伯吉斯之创伤叙事》,《中国人民大学,2010年5月》,第110—11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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⑦Burgess,Anthony.Earthly Powers
[M].Middlesex:Penguin Books Ltd,1981,p80。⑧郭运:《论莫里森小说中种族创伤记忆的代际传递》,《暨南大学,2017年6月》,第49—52页。
⑨袁洪智:《“创伤叙事”研究十年文献综述——以CSSCI期刊论文发表为例》,《华北水利水电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8年第6期,第126页。
⑩赵谦:《国内“创伤叙事”研究述评》,《重庆三峡学院学报》2019年第3期,第81页。
⑪李靖雨:《托尼·莫里森〈宠儿〉中的种族创伤》,《河北师范大学,2014年6月》,第29—30页。
⑫史敏:《莫里森小说中的创伤叙事》,《广东外语外贸大学学报》2013年第3期,第76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