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红光 李欣玥[宁波大学音乐学院,浙江 宁波 315211]
新世纪中外电影音乐创作发展体现出交相互动、双向影响的技术特点与时代特征。以好莱坞为代表的外国电影音乐创作,从国际化的视角出发,对中国传统音乐的创作理念、风格元素和表现形式进行深刻把握,使得《花木兰2》(2004)、《功夫熊猫》系列影片的音乐创作呈现出中国化的音响特色。与此并行不悖的是华语电影《卧虎藏龙》(2000)、《英雄》(2002)、《梅兰芳》(2008)、《十月围城》(2009)、《孔子》(2010)等,在音乐创作中体现出对西方现代作曲技术的全面汲取,进而描绘出一幅立足传统、民族特质逐步向着国际化、世界化迈进的历史图景。
新世纪以好莱坞为代表的外国电影在大举进军中国市场的同时,有意识地改变以往存在的对中国传统文化刻板化、机械式传达的窘境,转而在风格样态、美学品味等方面表现出不断地开启向中国传统文化靠近、寻根的时代特点。由此,在外国电影音乐创作中反映出对中国传统音乐元素不断吸收、融汇和创新再造的品格态势。
(一)第一阶段:中国传统音乐元素的背景化和边缘性
2002 年上映的好莱坞影片《纽约黑帮》刺杀段落场景中,出现了一段中国的戏曲表演。因其采用直接搬来硬性嵌入片中,由此得以原汁原味地呈现。但是,对于这一重要的叙事推进段落,中国戏曲不仅没有音乐层面的导入、过渡或收束,而且被台下纽约黑帮的嫖赌杂耍等喧闹、纷乱、血腥、残忍的声响画面所掩盖。可以说,尽管影片反映的是19 世纪40 年代的纽约,中外音乐文化已经处于相互交流对话的时期,但在西方历史视野下中国传统音乐元素及其承载的文化内涵并没有获得应有的尊重和平等的对待。其带有猎奇性和边缘化的影像呈现,仿佛昭示着19 世纪华人劳工在新大陆不堪回首的血泪历史。影片《杀死比尔2》(2004)中,仅在白眉道人出场时出现了中国乐器演奏的音乐段落。这一量小、时短的段落音乐采用竹笛主奏的五声化旋律、其他乐器复调化对位所形成的现代音响的室内乐结构形式,这段场景音乐对叙事内容并无清晰明确的指向,只是作为人物关系及其文化属性的身份标识而出现。尽管此段民族化音乐回避了简单拼接的方式,但因未能在情节发展、人物塑造和主题阐释等方面产生深层的结构性作用,故这种意象化的设计使得音画之间仍呈现出松散和相互剥离的面貌,体现出新世纪这一阶段中国传统音乐元素在外国影片中仍处于边缘化、背景化运用的创作窠臼。
(二)第二阶段:中外作曲技法有机交融、音乐参与叙事与影像深度契合
《花木兰2》《面纱》(2005)、《功夫熊猫》系列电影在对中国传统音乐元素的运用方面,已然突破以往相割裂的模式,在人物造型、情节转捩、叙事发展中都充盈着中华文化独特的情致与意态。影片《面纱》将中国传统音乐元素植入深层,以织体形式、片段方式与西方作曲技术有机融于一体,令电影音乐参与叙事进程的建构,意象化地揭示主人公心理空间的失重和迷乱,展现了乱世之下男女主人公生活的颠沛流离和情感的碰撞纠葛。影片16:31 秒处中国传统音乐元素——京剧《玉堂春· 苏三起解》(第二场中西皮导板转西皮慢板)的舞台呈现,成为惯于风月的查理怂恿女主人公吉蒂背叛丈夫的情感注解。但在吉蒂心灵流放的过程中,唯有中国西南边陲小镇才令其真正踏上了一条呼唤真爱、自我救赎的精神归途。可以说,《面纱》里中国传统音乐元素的运用已突破了民俗化、奇观化的层面,并在中西作曲技法的深入交融中呈现多重结构兼长并美的意趣。
《功夫熊猫》系列影片里中国传统音乐元素几乎成为核心创作素材,不仅主导并控制着音乐的情绪起伏、节奏脉冲,形成风格统一、结构清晰的创作特色,而且对整部影片进行全方位的辐射,对故事的发展、人物情感的走向进行预示,成为支撑影片叙事架构、推动影片叙事进程的关键所在。可以说,从新世纪初僵化刻板地利用中国传统音乐元素装点“奇观”,到《功夫熊猫》系列影片中充分发挥中国传统音乐元素强大的主导、控制的核心作用,外国电影音乐作曲家们在电影音乐中国化的创作之路上进行了有益的探索和成功的实践,进而为世界文化的交流和发展做出了贡献。
立足西方现代作曲技术在华语电影音乐中运用的视角审视,新时期以来的中国电影音乐创作已历经20 世纪80 年代年代尝试性、探索性的滥觞发展阶段,伴随着90 年代一枝独秀的历史现象,发展并走向渐趋精深的新世纪。其中,80 年代《丹顶鹤的一家》(1982)、《青春祭》(1985)、《孙中山》(1986)等一批经典影片的推出使得这一时期中国电影音乐创作在西方现代作曲技法的运用、中国传统音乐元素的呈现以及音画关系的结合上表现出历史性的开拓意义。而90 年代的电影音乐创作首先是立足民族音乐的沃土,在跨越西方现代作曲技术至上的藩篱后,作曲家赵季平笔下人物、场景与背景音乐的描写,不仅可听性增强,而且音画平行、反向处理所造成的间离效果,也使得诸多影片在人物心理的细致刻画与深入揭示方面呈现出匠心独运的艺术风采。
(一)新世纪民族化新音响的探索之路
“所谓新音响,是指新时期以来的电影音乐创作中,作曲家从音画关系的整体性涵括与把握入手,将西方近现代作曲技法与中国传统音乐元素有机融合而形成的一种复合音响。”陈凯歌导演的影片《梅兰芳》中,梅兰芳击败十三燕从此扬名立万的历史性转折点(30:17 秒处),音乐伴随三个回合的文武斗戏进行了细致生动的铺陈和揭示,呈现出新音响纵向分层并置的复风格特征。李安导演的影片《卧虎藏龙》,在描写陕甘捕头蔡九与通缉重犯碧眼狐狸一决生死的“黄土岗之战”中,通过独奏乐器与管弦乐队的双主题动机、影像与音乐之间宏观上块状对应(三个武场段落)和细部处点状对位(三个文场间歇),呈现新音响横向循环呼应的融合化特征。而开启全球武侠浪潮的大片《英雄》,虽然新音响出现的时间短促,但其现代作曲技术生发于民族传统音乐的根基之上,因而能够于武打场景中和画面点点对应、紧密契合,不仅在历史背景下有力地烘托了生死对决的情境,更营建了精妙的音画关系,对于影片“天下”“和平”等主旨意蕴的传达具有无可替代的作用。(二)新世纪中国电影音乐创作的国际化图景
在西方现代作曲技术的参与下,新世纪的中国电影音乐创作书写了从民族化、传统化向着世界性、国际化全面进发的更为宏大的时代愿景。这一时期的中国电影音乐作曲家群体更加关注如何将西方现代技术观念与中国传统音乐元素交融应和,进而生发出以中华文化为核心和精髓,并反映世界历史风貌的视听新质素。作为传记形式建构中国儒家学说与民族艺术代表人物的影片——《梅兰芳》和《孔子》,不仅非常重视对传统的民族音乐与民族乐器的音响呈现,而且西方现代作曲技术更在主题建构、情境渲染、结构设计方面发挥着独特的重要作用。从《英雄》和《十月围城》等影片也可以看到,如何将西方现代作曲技术与中国传统音乐元素进行有机的融合,亦成为电影音乐主题性写作、节奏语言特征、多声音乐形态和曲式结构等方面深刻把握和深力开掘的对象。而《卧虎藏龙》中李慕白所反映出的不失妄为、舍己从人的道家思想,俞秀莲尊崇的温柔敦厚、里仁为美的儒家教义,都是对中国传统文化最明确的影像表达。十年后的影片《孔子》中的电影音乐不仅注重着力开掘民族乐器的独特演奏方式与音色特质,而且与现代作曲技法巧妙配合,丝丝入扣地传达出全球视野和天下大同的中华精神气韵。
从梳理新世纪中外电影音乐创作的各阶段以及对武侠、人物传记等类型电影的分析可见,只有立足于中国传统音乐元素,深刻地把握电影音乐新音响创作意识的定位,不断与西方作曲新观念、新技术进行整合综创,并与电影叙事交相融汇、音画合美,才能使中国电影兼容并蓄并独具神韵,成为在世界艺术长廊和历史大潮中更具民族特色和时代气息的传世精品。而《功夫熊猫》系列外国电影从武技派系的招式路数到民族音乐的恰切运用,再到音画组合的精准对位,全面吸收华语武侠电影,尤其是《卧虎藏龙》音乐运用的精髓,最终突破中国传统音乐元素在外国电影创作中的思维惯式,配合古典画风的影像,民族音乐成为作品整体的叙事架构与叙事动力的核心要义,在影片获得良好口碑和丰厚的票房同时,尽显中国特色和东方神韵。
“任何文化不受外来文化的影响是不可能的,也是不可取的,但是只有充分发挥其原有文化的内在精神,才可以更好地吸收外来文化以滋养本土文化。”新世纪华语民族电影发展的使命与责任,不仅要求电影音乐作曲家借鉴、吸收西方电影音乐的代表——好莱坞大片中音乐创作的观念与技法,而且更应立足传统音乐土壤,将本民族的音乐元素进行融合、改造、创新,由此,使得中外电影音乐创作在互动与交融中不断更新、再创,并一同书写中国与世界电影音乐的恢宏篇章。
①杨红光:《试析新世纪中国电影音乐新音响创作特征》,《当代电影》2015年第4期。
②汤一介、Yang Zhiyi:《北京论坛(2004—2015)主旨报告与特邀报告集》,北京大学北京论坛办公室专题资料汇编2016年版,第 29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