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 辰[天津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天津 300387]
A Visit from Goon Squad
)一经出版便引起读者和媒体的关注,并斩获包括普利策奖在内的多个重要文学奖项。普利策奖委员会评价该书:“创造性地发掘数字时代下人类的成长、老化,展现出对急速变化的社会文化强烈的好奇。”小说以美国人狂热追求的摇滚乐兴衰为背景,从十三个不同视角出发,展现了一群热爱朋克乐的音乐人近五十年起伏曲折的故事。伊根不仅关注音乐与文化,还关注社会及身处其中的美国X一代的过去、现在和未来,书写他们的迷惘、叛逆、追求自我,给予美国X一代深刻的人文关怀,展望美国当代科技影响下的未来生活。目前国外对《恶棍来访》的研究分析还比较少,现有的研究主要集中在对伊根的访谈及书评、音乐内涵、意象研究等方面,国内的研究主要涉及小说的叙事技巧、空间视域、创伤主题、主人公精神焦虑的分析等。作为一部典型的后现代主义小说,伊根在其中加入了大量极具实验性的元素,如游戏化的语言、电子媒介及超文本的使用、叙事的反情节化等,充斥着不确定性与随意性,故本文试在后现代主义小说理论基础之上,再加以借鉴伊哈布·哈桑不确定性特征的理论贡献,从主题这一大方面来分析《恶棍来访》弥漫的不确定性这一特征,为解读作品提供一个新颖的角度。
20世纪中叶,后现代主义在西方社会中出现并引领了文化潮流,涉及哲学、语言学、社会学、文学艺术等领域。“他们怀疑任何一种连续性,认为现代主义的那种意义的连贯、人物行动的连贯、情节的连贯是一种‘封闭体’(closed form)写作,必须打破,以形成一种充满错位式的‘开放体’(opened form)写作,即竭力打破它的连续性,使现实时间与历史时间随意颠倒,使现实空间不断分割切断。”后现代主义文学呈现出“解体”的趋势,充斥着含混、异端、不连续、实验性、随意性的特点。
在对后现代主义文学这一领域的探索之中,伊哈布·哈桑是美国最早从事后现代主义文学研究的学者,并且也是颇受争议的多产的评论家之一。哈桑在文学 “无以言表”和“自我质疑”的特性中找到了所谓的 “不确定性”(Indeterminacy) 和“内向性” (Immanence),从而独创了“不确定的内向性”(Indetermanence)一词,并认为不确定性特征是后现代主义文学的本质特征。具体地说:“‘不确定性’是指模棱两可、无连续性、替代、差异性、多元性、去形式化、去合法性和反叛。这些概念又集中体现为‘破坏’或‘破坏意志’,即要质疑西方的整个话语体系。”通过不确定性,后现代主义文学对传统文学权威的挑战与批评可见一斑。下文将着重讨论分析不确定性在《恶棍来访》主题上的体现。
传统小说的创作通常揭示了作者确定的目的,想要传达给读者确切的消息,其强调的是通过某种话语或元素起到对世人教诲的作用。然而,在后现代主义文学作品中,读者通常找不到作品某种确切的意图,从而瓦解了作品主题的“中心化”。在后现代主义作品中,读者不再受作者的控制,可以通过自己的理解对作品产生独特的见解。《恶棍来访》是一部典型的后现代主义小说,在阅读完这部小说后,会产生以下疑问:“小说是想讲述家庭关系的问题吗?”“是在写科技对现代社会产生的影响吗?”“还是在说人与人之间交际的现状?”显然答案不止一种,主题不止一个,作者给读者造成了不确定的阅读体验,接下来本文会进一步阐释对主题的两种不确定性分析。
有学者认为这部小说被广泛鉴赏的原因之一就是作者对时间、科技以及人性的描写和处理,其中,关于“时间”是否就是题目中的“恶棍”的主题引起了广泛的讨论——作为恶棍的时间,既是使人遭遇曲折变故的幕后推手,也是治愈伤痛的良药。
恶棍,指的是胡作非为、作恶多端的人,这个词语在这部小说中共出现了两次,第一次出现在第17章,过去赫赫有名、如今却身材走形且默默无闻的吉他手博斯科说道:“你再也不是二十年前的那个自己了,时间是个恶棍,不是吗”,这似乎暗示着时间像个恶棍一样,掠夺了他的青春、梦想、天真与成功,他抱怨道:“我是怎么从一个摇滚巨星变成如今的无人问津的死胖子呢?”答案毫无疑问是岁月的流逝。“恶棍”一词第二次出现是在小说的结尾部分,本尼邀请多年好友也曾是摇滚明星的斯科蒂参加一场音乐演出,可临到演出前,斯科蒂却迟迟不敢上台,本尼问他:“时间是个恶棍,你就这样被它打败吗?”斯科蒂摇了摇头,说道:“是时间赢了。”这也意味着斯科蒂接受了现实,承认了时间所带给他的创伤,在时间的长河缓缓流去之际,也带走了他的青春年华与梦想。虽然“恶棍”一词只出现在小说中两次,但却贯穿着整部小说。本尼,是著名音乐制作人,在他成功辉煌的光环下却靠着金片来维持自己的性欲望。作为一个正值壮年的男人在异化的社会与时间无情的摧残下,他丧失了性冲动,靠着物品来维持。卢,是小说中早年间摇滚乐领域里一个成功的音乐人,他虽有六个孩子,却与不同女性保持着情人关系,他总是反复强调自己不会变老,可当他再次出现在小说的第五章时,他年事已高,躺在病床上无法自理。小说没有采用顺叙的手法,而是将时间打乱,前一章在某一时间,下一章又来到了几十年后,伊根这样描写仿佛在向读者展示着时间的残酷。
但是,时间也不尽然全是恶棍,它给人带来的不是掠夺的无情与残暴,而是自我的救赎,小说中萨沙便是其中的一个例子。萨沙的父亲在她很小的时候便抛弃了她,由于不幸的童年经历,萨沙逐渐变得心理扭曲,长大成人后,她便有了偷窃癖的疾病,靠着心理医生治疗得以维持正常生活。幸运的是,萨沙并没有放弃自己的梦想与激情,而是选择迎接生活与时间的挑战,她结了婚并育有两个孩子,小说的最后她过上了不再靠整日偷东西来缓解压力,如同正常人的生活。可见时间在萨沙身上留下的痕迹是温柔的,时间治愈了萨沙。另一个例子便是多莉,她曾是一位为名人工作的公关,在她事业如日中天的时候,在一次宴会上她犯下了巨大的错误导致很多宴客被烧伤,由此被判处十五年监禁,这断送了她的事业。转眼十五年过去了,她虽出狱却不复往日风光,她选择回归家庭。常年不与她亲近的女儿璐璐却在她出狱在家待着的这些日子里,慢慢有了接触与交流,开始理解她过去的不易,在这一章节的最后,母女俩相拥坐在沙发上安静地听着广播,吃着水果,一片祥和。可见时间是治愈两人心理隔阂的良药,是连接父母与孩子之间情感流动的桥梁。曾经对婚姻失望的泰德舅舅也走出了婚姻的牢笼,迈向了幸福的晚年……
总而言之,时间在有的人身上留下了创伤,却给另一部分人带去了新的生活希望。小说题目“恶棍来访”,看似是把时间比作了恶棍,但在小说多处地方却也能看到时间的温柔与魅力。在后现代主义的世界里处处充满了悖论与矛盾,它们不可避免地带来了无限的遐想与不确定。
除了对“时间是否为恶棍”不确定性的探讨之外,小说中对发达的科学技术带给人怎样的影响也体现了不确定性特征。随着社会快速的发展,科技的发展也呈现出蓬勃迅猛之势,随之而来的各种电子多媒体技术渗透进每个人的生活中,而这些信息技术也正是后现代主义社会的标签之一。对于迅速发展的先进科技给人类带来的影响是有利还是不利,也是这部小说中主题的不确定性表现之一。
科技的发展给人类的生活带来了便利,在小说的第五章,在卢快要走到生命的尽头之时,本尼是他的信徒,他用电脑把昔日的好友(除了斯科蒂)全部召集起来,一起去医院看望垂危的卢。因为有了强大的互联网,才没有让惺惺相惜的好友错过生命的最后一程,作者在书中特意提到了“电脑”,因为有了“电脑”才组织到了众多伙伴,似乎是对先进科技的肯定与赞扬。除此之外,在小说中,作者不仅采用了文字作为叙述手段,更创新地采用了幻灯片、空白页以及树形图、流程图、关系图等方式完成了一个章节的叙述,作者大胆地采用了这些后现代主义媒介元素,是对传统小说创作手法的巨大挑战。
然而,在《恶棍来访》中我们也能看到作者对先进科技的担忧与批评。在音乐制作人本尼的创作过程中,作者表达了数字化对艺术创作影响的担忧,更新换代的社会潮流使摇滚乐的光环日渐黯淡,对本尼的创作产生了巨大的影响,他不再有丰富的灵感,也产生了自我怀疑与否定。在小说的结尾,伊根向我们展示了未来纽约城的生活面貌,一个三个月大的婴儿也可以通过点击自己手中的鼠标而下载歌曲,作者夸张的描述无疑讽刺了社会飞速进步的科技。不仅如此,先进的科技对人类的影响是全方位的,科技也潜移默化地影响着语言的使用。比如璐璐与多莉的对话使用的是支离破碎的英语:“Can I just T you”,Lulu asked.“You mean--”,“Now.Can I T you now.” The question was a formality;she was already working her handset.An instant later Alex’s own vibrated in his pants pockets;he had to jostle Cara-Ann to remove it.这种现象在现代社会非常普遍。科技进步了,人类交流的方式却倒退了,有的人因为长期活在虚拟世界,甚至阻碍了现实中与人相处的能力,外表光鲜亮丽的科技发展之下,是逐渐被异化、迷失自我的人类。
先进科技是一把双刃剑,关于其和人类的关系,不仅是在这部小说中,更是在当代社会中都蒙着一层不确定性的面纱。
后现代主义社会充斥着无序与混乱,美国女作家伊根用她独特的方式对她眼中的后现代主义文学做出了阐释。本文通过对《恶棍来访》主题的不确定性特征的分析,一方面是为加深读者对后现代主义文学的理解,更是揭示了当代社会的无穷变幻与种种不确定。
①谭敏:《迷失在时间里的人生——评詹妮弗·伊根的新作〈恶棍来访〉》,《外国文学动态》2011年第4期,第19—21页。
②陈世丹:《论后现代主义不确定性写作原则》,《河南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1年第2期,第66—68页。
③毛娟:《伊哈布·哈桑的后现代主义文学批评思想评析》,《国外理论动态》2006年第10期,第55—58页。
④⑤⑥〔美〕詹妮弗·伊根:《恶棍来访》,张竝译,重庆大学出版社2012年版,第141页,第140页,第358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