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过年之际,遭遇了一场由新冠肺炎病毒所引起的瘟疫之灾。哪里也不能去,只好待在家里。农历正月二十八,中午时分,年逾古稀的段老大微信发来一张图片,照的是餐桌台面平铺着的一张报纸,报纸上面右侧是一只青花边的瓷盘,盘中盛有半片卤猪耳、半截香肠,盘面上架着一双竹筷,青花盘的左侧是一只外面有小红碎花的白瓷小碗,碗壁上挂着散乱的葱蒜碎末,里面是酱油醋拌的小半碗水煮花生米,碗的旁边是一瓶扎着红飘带的贵州茅台集团“贵宾用酒”五十三度的酱香型白酒。
这张微信照片,让我眼前浮现出三十几年前在矿团委办公室的场景。亦是在桌上铺张旧报纸,报纸上的长方形铝制饭盒盖里是卤猪耳、卤猪头肉,饭盒里是葱蒜碎末拌水煮花生米、凉粉皮拌菠菜,饭盒旁是几瓶一块三毛三一瓶的“玉泉春”六十度清香型白酒,几只白玻璃茶杯和青边的老粗碗当酒杯,三四名团干部工作延点后被段老大请来畅饮……
段老大有句常說的话:“没有半斤量,不能当团干。”煤矿工人长年累月在几百米甚至近千米的井下,工作在黑暗、阴湿、空气污浊的环境中,每天十多个小时的强体力劳作,精神压力和身体的透支是很大的。升井后,必须要大块吃肉,补充营养与体能;大碗喝酒,用酒活络气血,祛除体内的寒湿邪气,减轻风湿病的程度,解除疲乏,以保证第二天的工作精神饱满。煤矿工人队伍中的团干部,没有一定的酒量,不能融入“大块吃肉,大碗喝酒”的青年职工中,怎么能和团员青工们打成一片、组织开展团的工作呢。虽然这是段老大的嘴边话,却也是真实的。
一次,周一下午开团干部例会。一般情况下,段老大喜欢在矿团委的办公室开会,四十八名团干部,一个紧挨一个坐在折叠椅上,人人都是右手握笔,左手拿笔记本。段老大坐在办公桌前的旧藤椅上主持例会,议程是各单位团总支、直属团支部书记汇报上周工作情况。通常都是采煤一区团总支书记郝尚渊开头。郝尚渊二十五岁,是个不笑不讲话的实在人。近期成为“父亲”,老婆生的是双胞胎姐妹花。团干们听说后开玩笑说,郝尚渊这个采煤标兵就是厉害,生孩子都是高产,别人一个,他“一枪打二”,给他取了个绰号,戏谑地叫他“一吨大(dá)”。郝尚渊听后笑笑,算是默认了。
每次例会,段老大都点郝尚渊第一个汇报,这是因为,在煤矿,采煤、掘进、开拓是第一线,采煤是采、掘、开第一线的龙头,郝尚渊所在的采煤一区又是矿上三个采煤区的龙头,用井下的话说是“放屁崩药捻子上——赶上点了”。郝尚渊汇报时总是脸红声音小,说三言等二语,内容是“城门洞里扛竹竿——直来直去”,态度是认真的。段老大对郝尚渊的工作汇报是认可的,听完郝尚渊的汇报后段老大幽默地说:“郝尚渊,噢!对了,应该叫‘一吨大,虽然汇报的声音小,但动人不在高声,包子有肉——不在褶子上。”
采煤二区团总支书记汪军飞是一九七五年从老家怀远县农村招工到矿上的,二十七岁,身材偏小,高约一米六八,双眼皮,眼睛比较小,但十分有神,私下里大家喊他是“咩丕拉蒂”,乍一听是个洋名字,其实戏指眼睛小“篾皮拉的”。他是从生产骨干班长中选拔上来的,有管理经验,说起话来,虽然是满嘴的怀远乡土味儿,但汇报的条理清楚,重点突出,简明扼要。轮到采煤三区团总支书记姜三毛汇报时,只见他瞪着两只浓眉大眼,死死地盯着手中的笔记本,满口寿州话,声音洪亮,一……二……三……汇报得“云里雾里”。历任三届团委书记、团干中的老大姐陈桂玲感觉姜三毛今天的汇报与之前不太一样,有点儿别扭,便从姜三毛身后上前仔细看了看,说了声,“姜三毛,你真会‘花,本子上一个字也没有”。在座的团干部都笑了起来,而段老大的脸却严肃了起来,大声说道:“你个小姜三毛,还真是个讼师——数白道黑,将无作有。作为一名年轻的团干部缺乏实事求是的内在之德,这还了得?停职检查。”会后姜三毛的检查写了满满的好几页纸,段老大看后批评道:“三毛的检查是‘博士买驴,书卷三张,未见驴字。”发回重写,几次往复,姜三毛的检查总算过关。
煤矿领导宽容大度,对下属严在当面、爱在心里。几天后的一个晚上,段老大打电话让姜三毛来团委办公室。办公桌上已经摆好了酒菜,菜是从职工食堂买的,有卤猪蹄、卤猪肝、红烧瓦块鱼、油炸花生米、拌萝卜丝等,都是装在饭盒里的,酒是一箱“濉溪大曲”,用茶杯和粗碗当酒杯。虽然是简单的,不够宴请标准,但在煤矿只要有酒,有油炸花生米等几个家常菜,兄弟们在一起畅饮,这叫“吃香的,喝辣的”,够朋友。更何况桌上的白酒还是段老大前不久出差从淮北背回来的,买菜钱是段老大这个月的奖金没有拿回家。端起酒杯,段老大说“今晚让‘一吨大、‘篾皮拉的、掘进三区的团总支书记金裴、机关团总支书记洪文力来陪你姜三毛喝酒,就是让你不要背思想包袱,有错误改了就好,过去的事就过去了,来,喝酒。”放下酒杯后,姜三毛满脸通红地说:“上次的汇报我是‘阴沟里的鹅——顾嘴不顾身,这几天的检查,我又是整天穿着‘虱子皮袄——难受啊,确实存在马虎、凑合、不在乎的心理,这次的检查,真的使我认识到工作没干好,采取唬弄‘花的方式是不应该的,是极端错误的,绝不再犯。段老大你看我今后的表现吧!”段老大说:“懂了就好,来!干杯!”段老大带头干了,接着金裴、洪文力、“一顿大”“篾皮拉的”都干了,姜三毛脖子一仰把大半杯酒喝了下去,不胜酒力的姜三毛面红耳赤,紧跑两步,抱着门边的痰盂哇哇地呕吐不止,煤矿话叫“喷浆”,吐完仰卧在值班床上,两只大眼是白的多黑的少,由“牛蛋眼”变成了“死鱼眼”,引得段老大哈哈大笑。“一吨大”调侃说,姜三毛喝酒是“萤火虫的屁股——没多大的亮(量)”。“篾皮拉的”则戏言道,姜三毛的酒量,也只是“两只棉球”的量,就这点儿酒量怎么能与团员青年打成一片。
段老大姓段名爱贤,身高一米八二,面貌与电影《红日》里男一号演员杨在葆不分上下,英俊魁梧,出生于革命家庭,当过炮兵部队的通讯兵,复员后上的大学,学的是中文。上世纪八十年代初,从省内北边城市调到淮河南一矿任团委书记。之所以称其为“段老大”,一是他没有以高干家庭背景自居,二是没有以其扛过枪上过大学的阅历自傲,三是性格直爽。当然更关键的是全矿四十八名专职团总支直属支部书记的年龄都在二十八岁范围内,段爱贤无论是岗位还是年龄,自然是无人能比——职高年长。故团干部们在非正式场合都不喊段书记,均称其为“段老大”。段爱贤也没有摆书记的架子,欣然接受团干部们送给他的爱称。
段老大是个想干事的人,担任书记不久,要求全矿团干部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想新的、干大的,要有进取意识。他在矿区率先组织团干部学习跳舞,当时“文革”结束没几年,还不兴跳舞。团干部们又都是在封闭的煤矿或农村长大。干工作组织井下青工劳动生产竞赛或技术比武篮球足球乒乓球体育类等活动,个个都是好手,若要在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跳舞,还要男女青年手拉手围一圈儿跳,实在是既不好意思又扭捏,动作怎么都协调不起来,音乐舞蹈之美更是无从谈起。但军人出身的段老大却越是困难越向前,劲头十足、信心满满地带领团干部们手拉手围成一圈,左摆右晃、扭身踢腿抬脚的,跟不上音乐舞步,干脆亲自指挥叫喊着:“一、二、三,左边转——转,一、二、三,右边扭——扭……”虽然舞跳得不怎么好看,更谈不上协调优美,但欢笑声不绝于耳,气氛活跃。矿长看到这一幕给予肯定,并拍板让段老大派人到上海为专职团干部们每人定做一套西装,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很快传到了市局团委。为此,市里最大的工程项目“文明大道”竣工通车剪彩仪式,特邀淮河南一矿团委组团参加,团干部们身穿青灰色带黑色条纹的西装,打上红色条纹的真丝领带,脚穿黑色皮鞋,打着团旗,排成整齐的队形,缓步于文明大道上,令路人驻足观赏,啧啧称赞!没过多久,在市局团委的支持下,一些厂矿团委纷纷学习取经。宿北局团委书记特致电段老大,邀请部分团干着西装去传经送宝。段老大的爱称也传播于市矿兄弟单位团干部们的口中。
人逢喜事精神爽,好事连连。但胜利冲昏头脑干出不靠谱的事情也是有的。年初,矿上响应煤炭部号召,对老同志实行“留七不留八”政策,即五十七周岁的保留,五十八周岁的退居二线。被政策切下来的老干部们心里是不情愿的,但政策又是必须执行的。段老大听了团委“老干部”操卫盛的建议,派人去杭州买了些“龙头”拐杖,送给退居二线的老干部,表达对这些年老干部支持共青团工作的谢意。结果退居二线的老干部不仅不领情,还对段老大发了一通脾气,搞得段老大十分尴尬。事后,段老大想想老干部骂的也对。这批退居二线的所谓老干部,确实还没到拄拐杖的时候。拐杖老干部们没收,退货已无可能,堆在团委办公室也不是办法。段老大只能对团干们摊派,你五根他十根的让团干们拿回去卖,鼓动青年职工买回家孝敬爷爷奶奶、姥姥姥爷。
这一年的初春三月,中央电视台《幸福生活》栏目组由在北京煤炭干部学院学习的高老矿长陪同,前来矿上采访。矿上安排团委全面配合,段老大按照央视栏目组的要求,进行组织协调。今天深入井下,拍摄团干部组织带领青工们劳动竞赛场景;明天在地面车间拍摄团员青年学习业务、技术革新活动画面;接连又是几天,前往八公山下组织团员青年代表开展游泳爬山、游园踏青等活动。游泳活动是在乳山水库中进行的,险些闹出溺水事故。事情是这样的,三月的江淮大地,乍暖还寒,“一吨大”、金裴、“篾皮拉的”、姜三毛等团干穿着泳裤参加游泳,虽然入水前喝了白酒暖身,但水里还是冰冷的。入水后,按照导演的要求,一会儿往前游到对岸,一会儿游到水库中间,一会儿向左,一会儿向右,虽然几位都有游泳“童子功”,但水库面大、水深、冰凉刺骨,体力消耗极大。姜三毛在水库中往右游的时候,腿抽筋、动弹不了,加之紧张,姜三毛时沉时浮,好在及时发现姜三毛的危险,快速游过去,连推带托把姜三毛弄上岸。姜三毛脸色苍白,趴在岸边乍露绿芽的草地上,呕吐喘息。好在有惊无险,想想还是后怕的。中午时分,在南塘边宽阔的草地上,段老大带领团干部与团员青年在《年轻朋友来相会》《金梭和金梭》等悦耳的音乐旋律伴奏下,跳起了舞,动作协调,舞姿优美。午间大家席地而坐,拿出各自带来的熟食酒菜,大块吃肉,大碗喝酒,载歌载舞,场面生动活泼,热情奔放。
不久,节目在中央电视台二套播出,节目的播出,在市局兄弟单位以及全国煤炭系统的团干青工中。段老大办公桌上的电话铃声不断,应接不暇。段老大的名声也随着节目的播出而传播。
“五四”青年节,矿团委受到了共青团省、市委的表彰,接着要推荐上报团中央。上级要求上报材料要以报告文学的形式反映煤矿团组织工作特色与活动情况,时间是一周。显然,原来的事迹材料不能再用。段老大首先找到矿宣传部负责宣传的阿炳,阿炳三十来岁,多年从事新闻宣传工作。阿炳为了写好这份上报的报告文学,到矿招待所开了房间住下来专心写稿,直到第五天稿子才拿出来。段老大把稿子认真地看了一遍,又召集团委委员、骨干和开拓区团总支书记杜华、掘进一区团总支书记崔炯、机关团总支书记洪文力、运输区团总支书记姜庆飞等共同讨论,认为阿炳写的这篇题为《霜叶红于二月花》的报告文学,虽然开展的工作有了,但没有反映出煤矿共青团工作特色,亮点不突出。尤其是题目里的“霜叶”二字十分刺眼,因为“霜叶”代表的是秋天或者说是暮秋之色。而团员青年是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朝气蓬勃,是春光明媚、生机盎然的希望之色。显然这篇材料不能上报,这也不能怨阿炳同志,他虽然从事新闻宣传工作多年,但没有从事过共青团工作,难免说不到点子上。
材料上报时间,还剩不到两天,段老大只能亲自带领这几名参加讨论的委员,组成临时写作组,挑灯夜战。
夜里一点半左右,段老大的口述与写作组成员出现卡壳,加之饥饿与困倦来袭,段老大让大家先停下歇一会儿。他抓起电话,给掘进三区团总支书记金裴打电话。金裴在区里值班,这是段老大知道的。电话接通后,段老大说:“你去食堂给我们弄点儿吃的送过来。”“啪”的一声电话就挂了。段老大给团干们打电话的风格,就像他在炮兵部队当通讯兵时接首长电话一样,从不讲客套话。过去了约“两支烟”的时间,金裴背着一只包、手里拎着一只五斤装白色塑料桶进来了,大声说道:“段老大你们几位兄弟们辛苦啦!我这后勤部长当得不知可合适。”说着把包里的几只铝制饭盒拿出打开,里面有红烧肉、卤猪蹄、卤牛肉、炒木须肉丝、油炸花生米、卤豆腐干、拌凉粉皮等,还有十几个猪肉粉丝馅的大包子,塑料桶里装的是六十五度的“焦波原浆”白酒。金裴说:“毛主席讲‘吃红烧肉是补腦子的,你们快吃。乔老爷(乔冠华)当年写文章,一夜一瓶茅台酒。我没有茅台酒,只能凑合喝‘焦波了。”接着又说,“这酒可是我的好兄弟从焦波酒厂直接买来的,很纯的。”段老大带着大家一番大快朵颐,不到半个时辰酒足饭饱,又接着精神抖擞地投入写材料的战斗中。
拂晓,霞光初露,报告文学完稿,为慎重起见,段老大又请来煤炭系统著名撰稿人一鸣进行统稿把关。经层层选拔,最终被团中央命名为“八十年代团旗红——基层先进团组织”荣誉称号,同时,《中国青年报》刊登了题为《黑色·迷人的色彩》的报告文学,这也是矿团委三十多年来获得的最高荣誉。
这年夏天,中国作家协会副主席、陕西省作家协会主席魏钢焰来到矿上体验生活。魏钢焰六十多岁,理着平头发型,满头银发、面红慈祥、中等身材,是一位老革命出身的作家,他上身穿浅灰色中山装,下身穿深蓝色裤子,脚穿千层底黑色面圆口布鞋。矿领导对魏老的体验生活十分重视,安排段老大全程陪同。段老大对领导交办的任务从来都是服从命令听指挥的,尤其是这次又是矿党委书记、矿长共同把段老大喊到办公室亲自安排交代的,更不能马虎。魏老是“老八路”出身,革命传统和优良作风一点儿不减,要求在矿的日子里,不搞吃请,轻车简从。段老大便在矿内招待所安排魏老住下。魏老每天步行于矿区的班组、车间、工房、学校、医院等,段老大如影随行。
一天下午,太阳高照,酷暑热浪使人汗如雨下,魏老要去棚户区看看。棚户区位于矿北门外约两公里的矸石山下,段老大从矿行政科领来草帽和毛巾,陪着魏老头戴麦秆编的金黄色草帽、脖子上挂着蓝白条纹已浸了凉水的毛巾向棚户区走去。矿北门是个小门,平时过往行人很少,加之高温天气,只有他们俩人走在烈日下煤矸石铺垫的崎岖小路上。一眼望去,热浪滚滚的矸石山下,有一片零乱的棚户区。路面凹凸不平,坑洼处还有前两天雨后的积水,段老大不时提醒魏老注意脚下,路边的阴沟在骄阳的暴晒下,散发着难闻的臭气,沟里的水呈绿黑色,水底不时有一团团漂动的红斑,仔细看是细如针线的红虫,一头扎在黑臭泥里,身体在浊水中立着随水摇晃。步行二十来分钟,来到脏而破旧的棚户区,七零八落散乱在骄阳下低矮简陋的棚户,都是矿工利用休息时间捡拾的旧瓦石、烂砖头垒的,屋顶支撑材料是矿上丢弃的一些旧塘材或木板皮,上面盖的是用烂砖、石块压着的旧风筒布或油毛毡。
段老大陪着魏老汗流浃背的刚进入棚户区的村口,便看见左边棚户门前的梧桐树荫下,有四个中年妇女裸着上身,两只丰乳低垂着,下身穿着红花绿叶的大裤衩,有蹲着的,有站着的,其中一人坐在摞起的旧瓦石块上,正在给怀抱中的光屁股婴儿喂奶。段老大望见这不甚雅观的场面,急忙拉着魏老拐进右边的棚户里。
魏老在一户灰黑木板门口停下,门是向里开着的,段老大大声问棚屋里的主人,能否进去看看。征得同意后,魏老与段老大探身进入外高内低、地面落差一尺多的棚屋里,似乎是进入了一个黑洞穴。主人忙把电灯拉亮。魏老与段老大才看清,棚屋里的陈设十分简陋,一张用砖头垫起的木床,床上铺的是芦苇席,床里摞着旧被褥,几只小板凳与一张小方桌,在入门处地上支着一只煤炉、一口水缸及锅碗瓢盆等生活必需的家什,棚屋顶的塘材棍上吊下一盏十五瓦的白炽灯泡,墙上的小窗户用塑料布挡着。白天主人在棚屋里是不开灯的,只有来了客人,才舍得拉开灯。
段老大陪魏老在小木板凳上落座后,向棚屋的主人作了介绍,棚屋主人从小木桌上拿起两只带有青边的老粗碗,到门口水缸里舀了两碗水,分别递到魏老和段老大的手里,說了声:“天热,喝口水。”便转身在床边坐下。魏老端起碗喝了口水后,问棚屋主人:“贵姓?来矿工作多少年了?干什么工作?”棚屋主人回答说:“姓陈,一九六七年煤炭学校毕业,分配到矿上的,现在是矿开拓区的技术员,今年三十八岁,患职业病一级尘肺病,阴雨天或劳累胸闷喘气难受。老婆是农村户口,在家烧锅带孩子,四个女孩,两个大的上矿小学,两个小的在家。矿上公房紧张,一直没有分配到住房,只能自己想办法解决居住问题。所以,前几年在这儿盖的棚屋。”正在交谈中,门外来了一名光膀子的矿工,向陈技术员请教夜班井下施工问题。魏老说:“这位兄弟进来坐下谈谈。”来者约三十二三岁,是矿开拓区四〇一队的一名班长,姓辛,一九七〇年从南京军区十二军六四〇八部队退伍后分配到矿上的,北方口音,居住在棚屋区左边的村口处。段老大便问辛班长,刚才陪魏老在棚户区村口遇到的情景是怎么回事。辛班长用他那北方的侉腔回答说:“我们灵璧(县)包括皖北边远农村的女人结婚生过孩子后,夏天女人很多都是上身不穿汗衫的。你们看到是正常的,不要见怪。还有,女人来矿上后,没有布票,没有粮票……”棚户区如此景况,段老大还是第一次看到,更让魏老这位老作家心痛。
魏老从棚户区矸石山旁回去的路上,像是吟诗又像自言自语,“道涂不争险易之利,冬夏不争阴阳之和,矸石山旁棚户满,方知煤矿苦人多。国家都解放三十多年啦,煤矿工人的工作、生活还是这样的艰苦,真是难为了矿工兄弟啊!”不久,《开拓》杂志刊载了魏钢焰写的《蚕茧是怎样咬破的》报告文学作品,为煤炭行业的改革起到了鼓与呼的作用,段老大半个多月与魏老朝夕相处,陪吃陪住陪采访,为煤矿“呐喊”也是尽心尽力的。
三十八年弹指一挥间,往事并不如烟。峥嵘岁月,韶华易逝,鬓毛染霜吟春歌。摘取当年的几朵小花,应该说是煤矿团员青年们存在于内心,拨动着心弦的真情旋律吧。
还有两天,就是“二月二龙抬头”,再过十天,便是二月十二“花朝节”,春天来了……一定会“纸船明烛照天烧”,送走“瘟君”。
张相利:淮浙煤电有限责任公司党委副书记、 纪委书记、工会主席,中国煤矿美术家协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