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樟街2号

2020-07-07 09:34叶子
小小说月刊 2020年6期
关键词:木槿拉琴香樟

叶子

我给他打电话时,他正在花店买花。

怎么不问问我,花是给谁买的?

如果你想告诉我,我不问你也会说。

他沉默,我挂断了电话。

后来,他给我打来电话。他说他在等车,去看一个多年前的朋友。

花是给她买的?我问。

是。他答。

你可以不告诉我的。

可我想告诉你了。

好,我听。

他顿了顿后说,事情过去了那么多年,说给你听我需要时间想想。我说,不急,我有时间等。

我在路旁的咖啡屋里临窗而坐,每个周末我都会来这间咖啡屋坐上个把钟头,今天也不例外。我一小口一小口地啜着咖啡,再有意无意地看香樟街上过往的行人,看对面那幢灰白色的老楼。

窗外,一对年轻的恋人走来。女孩在车厘子的水果摊位前停下,男孩挑来拣去,最终没有买。我猜他口袋里的钱一定是不够,因为男孩的神情有些尴尬,车厘子明晃晃的标价是每公斤158元。女孩赌气向前走去,男孩追上去,搂住女孩纤细的腰……我的心隐隐地疼,就像这个春天,我家小区里的那几棵樱桃树,花开时很努力,可一场风摇落了一地青涩的梦,我立在树下黯然神伤时一样。

这时,我听到他在电话里娓娓道来。

那时候我16岁,有一天,放学回家的路上,路过“香樟街”时,我听到在2号临街那幢灰白色的楼里飘出悠扬的小提琴声。我停下来,坐在香樟树下的马路牙子上。琴声是从一扇飘着米白色纱帘的窗子里飘出来的,很好听。从那以后,每天放学从那条街经过时,我总要坐在马路牙子上听琴声。有一天,我正听得入神,一个声音传下来,嗨,你好!我仰头望去,窗口里探出一张脸,她的年龄和我相仿。她向我喊道,你上来!说完,她从窗口扔下了一串钥匙。

她家住在三楼,等我爬上楼梯才知道她被反锁在里面。

房门开了,她好瘦,一张脸没有血色的白。她说她叫木槿,她没上过学,一直是爸爸在家里教她认字、读书和拉琴。

从那以后,每天放学后我都要去她家听她拉琴,但每次去都要赶在她父亲下班回家前离开。

有一天放学早,我去她家,她央求我带她出去。她把一条白色的丝巾戴在头上,让我帮她围过来系在脖子后面。我第一次那样近距离地和一个女孩子接触,我笨拙的手指几次触到她脖子后雪白的肌肤,我的心怦怦地跳个不停。我用单车载着她,她用一只手臂揽住我的腰,我哈下腰使足劲向前猛蹬,我听到过耳的风声,还有她的歌声。

我们去了公园,她像一只出笼的小鸟一样欢快,当我们跑累了躺倒在公园的草地上时,她苍白的脸色渐渐红润起来。她喘着粗气说,天空真美,白云像棉花糖一样柔软。我把她载回家时,刚到楼下,便被一个中年男人扯住了脖领子,她叫那个人爸爸。我一句话没说出来,便被那个男人恶狠狠地擂了两拳,我看见她的眼泪流下来,她转身刚跑出两步便摔倒了。那个男人大步奔过去将她抱进了楼里。

后来呢?我呷了口咖啡问道。他幽幽地说,后来,她死了。我端着咖啡的手一抖。

他不无沮丧地继续道,我被她爸爸打完后,有一个多星期没有去香樟街2号,后来我忍不住又去了,她家窗子关得紧紧的。連续好几天放学后,我呆呆地坐在她家楼下的马路牙子上。

后来的一天,她爸爸站在我面前说,别等了,槿儿死了。槿儿得的是先天性心脏病,不能做任何剧烈运动。我按照他给我的地址找到了木槿的墓地,我站在她的墓前默默地流泪。从那以后,每年我都会去那里看木槿,这个习惯已经有二十多年了……

我呆呆地坐在窗前,香樟街2号,飘着乳白色窗帘的窗口,琴声……我的对面就是香樟街2号那幢灰白色的楼房。几个月前,他来找我就诊,他一直在饱受抑郁的折磨。

挂断电话后,我突然很想到那个埋着“我”,刻着我名字的地方去看看。父亲已经去世多年,他没有告诉我这世上还有这样一个地方。我的心又是一阵隐隐地疼,我俯下身子用力捂住心口处,那里有父亲的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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