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丽华
我掉冰窟窿里了。
确切地说,是我的右脚踩进了冰窟窿里。冰水溜进鞋里,刺骨的寒冷向我袭来。
“英子,没事吧?”秀珍过来,伸手把我拽了出来。
“没事。”我打着哆嗦,稍微活动一下右脚,我感到冰水似乎并不满足于浸透我的鞋袜,还想要浸入我脚上的肉和骨头。
“你姑又该训你了吧?”回家路上,秀珍关切地问。
“唉,是啊!”我的忧虑再一次涌上心头。
不知何故,父亲执意将我送到奶家,和奶、后爷爷、姑一起生活。
姑是小学老师,比我大十岁,人很美。
但似乎姑并不喜欢我的到来,有一次我帮她轧碾子,她還拉着长腔说:“你吃我家的饭,就得给我家干活儿!”
到家时,姑正在门口劈柴,我想趁她不注意跑回院里,却被她叫住了:“你的鞋,怎么回事?”
“掉冰窟窿里了。”我低声答。
姑很生气:“还去滑冰车啊!这下好,鞋都湿了!”
我默默地跑回屋里,奶想必听到了姑的话,说:“快把鞋脱了,上炕焐焐脚吧。”
姑跟着进来,拿笤帚扫着身上:“娘,你看她,一天天的就知道胡闹!”
奶:“好啦,她毕竟是孩子,待会儿你给火盆多扒些火,给她烤烤鞋。”
姑瞥我一眼:“还得给你烤鞋,有功啦!”
我噘了噘嘴,没敢吱声。
吃完饭,姑收拾好碗筷,天就黑了。我钻进被窝,姑把火盆端到土炕上,借着煤油灯微弱的光,两手举着我的鞋在火盆上烤。
一会儿,鞋就冒了热气,姑撇撇嘴说:“鞋真臭!”
第二天早,鞋已经干了,但变得有些硬,也不如原来暖和,走在路上,鞋里凉凉的。
没几天,我脚趾就钻心地痛。我怕姑又训我,没敢和她说。
晚上,我实在忍不住,就用手捂着脚缓解疼痛。侧身躺着,我想起远方的母亲,眼泪偷偷滚下来。
姑见了,问: “你干啥呢?脚咋了?”
我说:“没事。”
姑掰开我的手:“哎呀,都冻起泡了,看你还玩冰车不!”
奶忙凑过来,看着我的脚说:“快烧点水烫烫吧!”
姑立即出了屋。我听见她在外面忙活着,柴火在灶堂噼啪作响。
过一会儿,姑端来一盆热水,水里还有俩煮过的冻茄子。她让我把脚先在盆上熏着,然后放进水里烫。烫了一会儿,我用脚趾提起小茄子说:“姑,你看我的脚像不像这个冻茄子?”
姑说:“像!”
姑说完,叹了口气,揉了揉眼睛。
姑用我剩的水烫了脚,倒水回来时,手里拿着根一尺来长的高粱秆。
我问:“姑,你要干啥呀?”
姑并不理我,弯腰拾起我的鞋,用高粱秆认真地比量着鞋底,然后用剪刀将高粱秆裁成和我的鞋底一样长。我明白了,姑在量我的鞋有多大。
第二天一大早,姑便穿戴整齐。
我问:“姑,你要干啥去?”
姑答:“下热河!”
我问:“下热河干啥去?”
热河是四十里以外的承德市。
姑:“给你买鞋去。”
我惊讶得睁大眼睛:“给我买棉鞋?”
姑:“嗯!给你买棉鞋去,这是尺码。”
姑拿着那根被裁剪过的高粱秆说。
我高兴地喊:“太好了!我还没穿过买的鞋呢!”
姑走后,我总是担心姑把高粱秆丢了,就买不上鞋了。我告诉秀珍,姑去给我买棉鞋了,秀珍羡慕地说:“真的吗?我爹说棉鞋可贵了。”
太阳还没落山,我就在胡同口等姑。天黑时,姑的身影终于出现了。我跑过去迎,却发现她的手里没有鞋,也没有高粱秆,我的心往下一沉。
吃饭时,姑没提买鞋的事,我也不敢问,只是心里想,果真不是我亲姑,说去给我买棉鞋,结果又不给我买。
晚上,我裹着被子偷偷抹眼泪,一会儿便睡着了。梦里,那根高粱秆也掉进了冰窟窿,我想捡起它来,却怎么也抓不住,我急得满头大汗,大声呼喊:“我的高粱秆……”
此后,姑再未提买鞋的事。
放寒假时,父亲来接我回家。告别时,奶和姑湿润着眼眶。
姑说:“回去别忘了泡脚,这半年总训你,别记恨姑。”
我没说话。我不知道说什么。
回到家不久,姑托人给我捎来一个布包,是一双崭新的棉鞋!
我迫不及待地要试新鞋,却在鞋膛里发现了那根高粱秆,还有姑留的字条:“过新年,穿新鞋,走好运!”
父亲说,姑那次去给我买鞋时,遇到一位母亲带着女儿买鞋,说孩子要参加一个舞蹈比赛,选中了一双舞蹈鞋,可那母亲却没有那么多钱,女孩急得直哭,姑就给垫了5元钱。结果,姑再给我选中合适的鞋时,却差了3元钱而没有买上这双鞋。
我的眼泪慢慢下来了,滴在了那根像鞋一样长的高粱秆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