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树民
读宋朝文莹和尚《湘山野录》,有一段故事颇耐人寻味。初读,不禁哑然失笑,甚觉有趣。然细品三思,另有一番滋味涌上心头,有如重石压心,沉重不已。
原文的大意是:安鸿渐是个颇滑稽的人,但就是特别怕老婆。某日,老岳丈一命归西,安鸿渐跪哭于灵柩旁。妻子性格凶悍,观其双目无泪,便把他喊进灵帐里呵斥道:“你哭时为什么没有眼泪?!”安鸿渐答道:“已用手帕擦干了。”老婆撂一句狠话:“明日一早出殡,必须哭出眼泪来!”安鸿渐只得诺诺应命。但实在是哭不出泪来,奈何?终想出一招儿,来日一早,安鸿渐把浸饱水的纸放在额头上,又用宽手巾扎在外面,用力叩头而大嚎,弄得“泪水四溢”。刚哭罢,老婆又将他喊进灵帐,观之大惊,道:“眼泪都从眼中流出,你怎么从额头流出啊?”安鸿渐答道:“贤妻有所不知,自古云:‘水出高原。今正应了此话呵。”
料想那悍妻是将信将疑,但形式上着实泪流满面,目的达到也就顺坡下驴,不再质疑。
不知列位读后有何感想,反正在下展读再三,原先的笑已僵僵地凝于脸上。甚至觉得自己着实笑得浅薄,再往深里想,且由此而及生活各面,真真令人不寒而栗。就故事本身而言,夫妻之间,说欺骗也好,称弄虚作假也罢,无非笑谈一桩。设身处地想想,安某弄虚作假也实出无奈。一来,他面对悍妻,如鼠遇猫,安敢违命?二来,安某或许泪腺枯萎,或许翁婿感情不深,的确无泪可出。然妻令如山,叫“哭而有泪”,那就必须“悲泪涕零”,怎么办?只有弄虚作假蒙混过关。倘若硬扛,哭而无泪,那后果或许很悲催。我揣想,轻者闹骂不止,大甩驴脸,不生火,不做饭,闹一场罢工;重者皮肉受苦,罚跪搓衣板,加上无限期不得上床……被逼无奈,安某只得寻觅双赢之策,一要满足老婆大人(居领导地位)的要求;二能使自己的利益最大化。最聪明的一招儿,恐怕只有弄虚作假!如此说来,这位安先生尽管上有政策他下有对策,然而,我痛恶之余,反倒生出几许怜悯来。
相形之下,我觉得,更该痛恶的,是那位逼夫弄虚作假的悍妻!她依仗權势,为了自己的政绩(在亲朋面前有面子),脱离实际,不分青红皂白,颐指气使,为满足长官意志,只知“强迫命令”,强夫所难,从不深入进行可行性研究,这可否算作古代“家族官僚”追求表面形式的典型呢?
弄虚作假,大约可分为两类。一类是自觉自愿型;另一类是被迫就范型。无论哪类,尽管情节有异,但是,都与行为人的切身利益密切相关,都具有欺骗性。忽然想起社会上的一些事,似乎同“水出高原”的故事异曲同工。曾有一位乡镇书记,面对压下来的指标,直呼绝无可能完成,可一句“不接指标就换人”,逼他乖乖就范,最后完成的招法,“米不够水来凑”;还有一位统计局局长,誓死不肯向统计数据注水,结果因“不顾大局”而丟了官帽。现今社会有一异象,人们总是怀疑一切,为何?弄虚作假的事见多了,对社会的信任度自然降低了,正所谓假作真时真亦假。
那么,有些人为什么钟情弄虚作假呢?答案极简单,能轻松攫取利益。于是,我在想,以弄虚作假获取的利益,与巧取豪夺有多少区别呢?呜呼,安公本无悲,其泪安能出?悍妇相逼紧,虚假孽种生!看来,以弄虚作假为手段谋利,古今皆然;有时是“强迫命令”催生,有时是私欲膨所致。总之,都是追逐私利的必然结果。其危害显而易见:毁了社会公平正义,戕害了社会诚信良知,扭曲了社会价值的认知导向,造成社会迷茫混乱……
如何才能彻底根除弄虚作假的毒瘤呢?用制度和规矩督促人们树立正确的政绩观,自根子上摒弃官僚主义和形式主义,杜绝拍脑袋下指标,一切决策要从实际出发,凡事遵循实事求是,时刻践行忠诚不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