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的哲人

钟紫欣

它却望向天空，沉默得令我摸不清它在想什么，像一位哲人。

一座老屋，矗立了许多岁月。

偶然的一次抬头，发现了一株长在屋檐上的草。

夕阳斜斜地照着，它从砖缝里探出身子，迫不及待地向左右伸展，松散开一大束草秆。每一秆都规规整整地束着，在末端才轻轻抖出小分叉，细而长，像刚刚开始灌浆的稻穗。天空像被炙烤过一样变得通红，草逆着光，只剩下黑色的剪影。它约有一米高，安静地伫立着，单调得像一张被遗落的剪纸。

我抻着脖子，打量着这株草。一阵风吹过，它许是发现了我，微微晃了晃草秆，这算是我们的第一次照面。一株草，它长在那么高的地方做什么？摸不得，摘不了，这株草笼罩着神秘的色彩。

第二天再去看，才发现不过是株枯草。或许檐上生长条件太苛刻了，就算能生长也是活不久的，果然是距离产生美感，我再也没去看过它。

大约是几年后的一个春天，路过老屋，我才猛地想起那株草。抬头，惊喜一下子涌上心头，难以置信，像是久别重逢的老朋友。至今还记得，春天的风里藏着寒意，泛黑的红砖之上，一株绿油油的草自信地挺立，不倚靠任何东西，礼貌地轻轻点头。

后来我在许多文章里感叹它的坚强、不放弃，认为它一定在高处饱受风吹雨打。可当看到在倾盆大雨中它也只是顺着风势弯下柔软的草秆，丝毫不为此受困，我开始感到疑惑，它真的会觉得生长艰辛吗？它有思想吗？

于是我长久地伫立在老屋前，仰望着这株草，问自己：它身上到底有什么品质呢？脖子早已酸痛不已，但我倔强地不想放弃。有人科普说：“在基因水平上，植物是比很多動物都复杂的生命。”它们能适应很多艰苦的环境，于是被称赞坚强。杜甫笔下长安城城破后的草木，是流泪的;陶渊明遇见了东篱下的菊花，是悠然的;龚自珍笔下的落红是无私奉献的;王安石遇见的墙角梅花是有气节的……它们或许只是被赋予了人的情感，那么它们真实的想法呢？就像这株草，它或许只是想站在高高的檐上，看看树上学飞的鸟，看看远处的天空，感受一下不同的世界。而它教会我的坚强也只是无心插柳罢了。等到了合适的时候，它便安静地枯萎，再也不会在下一个春天变绿。而现在，它觉得天色晚了，只挥挥手示意我该回去了，它则继续孤单地望向远方。我愈发觉得它有思想了。

我仰望着它，是的，仰望。它却望向天空，沉默得令我摸不清它在想什么，像一位哲人。

在它几近融入渐黑的天际时，我回去了，心中有着莫名的失落感。

我知道我的失落感来自哪里——我到底，还是没有读懂一株草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