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慧谋
春天的河流。
在广袤原野上,草草一笔带过。
拐弯处仓促,开阔处留白。
河流,从传统中国乡村,融入春天词汇。
牛哞出一句,燕子呢喃一句,细雨打湿一句。
农作物目不识丁,也能读懂。
春天的河流,留不住过往的水,
只能挽留两岸,挽留水声。
诗人,背一布袋字粒来造句,
面对春天的河流,却没一字能派上用场。
柴门编织春天,用木条,用竹片,用苔藓。
燕子细雨编织春天,用燕尾,用雨丝。
民谣编织春天,用土壤,用方言。
傍晚编织春天,用老屋灰瓦,用炊烟。
而我,反复把故乡放大,又反复缩小,
总想找个好角度,把老时光编回去,
把父母编回从前,他们劳作过的田间。
长句短句,吟的都是陈年旧事,家长里短。
唧唧复唧唧,土坎,草丛,墙根,
这些虫子的鸣叫,一卷卷,一册册,
不转韵,也不偏韵。
虫子叫一声,夜色厚一寸。
再叫一声,残更短一寸。
复叫一声,乡愁深一寸。
唧唧复唧唧,这个春宵,
不打腹稿的虫子,
依然是长句短句,草间韵脚。
润物无声。那些微小的,顺着柳叶的腰,金钱草的齿边,
往下走。用寫小楷的狼毫,反复地描,
才描出水珠的模样。
吹过童年泡泡的小嘴,反复地吹,从根部,再往上,
高过额头的天空,那湛蓝呀,吹得支离破碎。
啊,紫云英,比玻璃更接近光的紫云英。
把耳朵贴近泥土,近一些,再近一些。
把回南天拧一把,再拧一把。
把石头上的青苔打扫一遍,再打扫一遍。
你会说,啊!春天,多么滋润,多么柔软!
读不懂牛的眼神,你就没读懂乡村,没读懂粮食。
没读懂一块地,刚刚翻新的泥土。没读懂,
有一种苦难是春天赋予的,尽管种子是幸福的。
当牛的眉目低于土坎,低于种子下地的高度,
此刻,你没读懂,牛眼里的泪水,为什么满了,
还不外溢。没读懂春天的意义,
一半是催生花蕾,一半是唤醒苦难。
春天,所有春天,都莫非如此。
一来一往,草一春,花一季。
一场雨,接着另一场雨。但没有一滴雨水,
可以等来下一个春天。没有一朵开过的花,
可以开在下一个春天的枝头。
所有春天,都要打扫干净她来时的路。
所有春天,都不外是一场相遇和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