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易
杨建国是一名资深的验房师。这天,他在荣安小区检验一套公寓房。房子是全新的,装修过,但从未有人入住。中介公司的小罗给他打下手,小伙子一脸兴奋,说这套房子已经有客户看中了,等验房结果出来,确定没问题后对方就签约。如果生意谈成,他至少可以抽这个数的佣金。小罗一边说话,一边得意地伸出两根手指。
忙了一上午,房子检查得差不多了,除了烟道被堵外,其他都没问题。
“哎呀,这么贵的房子,怎么不通烟啊!”小罗一脸焦急,担心影响房子的出售。
杨建国安慰他说:“可能是装修的时候有杂物落在烟道里了,这事儿也不是头一遭了,我爬上去仔细看看。”说着,他从工具箱里掏出手电筒,爬到梯子上,将脸凑近烟道口细看。隐隐绰绰,果然有个什么东西堵在烟道内。杨建国伸手一探,硬邦邦的,他手中微微使劲一扯,一个长条形的东西“咚”地一声掉下来,砸在了地板上。等看清后,两人都傻眼了,堵住烟道的根本不是什么杂物,而是一沓沓用保鲜膜捆裹成长条状的百元大钞!数了一下,整整二十万!
两人面面相觑了一会儿,小罗先开了口。他饶有深意地一笑:“杨师傅,这钱应该不是房主的,要不然他早在挂牌前就把钱取走了。天降横财,你看我们不如一人一半……”
杨建国沉默了片刻,这才开口道:“钱不会自己冒出来,就算不是房主的,也一定是别人留下的。二十万,不是个小数目,换作你丢了这么多钱,还不得急死?”
小罗挠挠头问:“那你说,现在该怎么办?”
杨建国望着红彤彤的人民币,想了想:“你还是先联系一下房主吧,探探口风,也许这钱是他家人藏的。”藏私房钱的情况也不是完全不存在。
见杨建国态度坚决,小罗只得联系房主。交谈了几句后,他挂了电话,说:“房主在市二医院,他说有事过去谈。”
“行,那就走吧。”杨建国说着,把那些钱都装进工具包里,塞进货车后备厢,二十分钟后,两人来到了市二医院的住院部。
房主叫王东,是个三十来岁男人,穿了一件汗衫,领口都洗得变形了,露出胸口半截文身。杨建国不想以貌取人,但怎么也不觉得对方像是一个能在荣安小区有房的人。要知道,这荣安小区可是区里最高档的住宅区之一。王东看到来客,便问他们有什么事,又指着病床上一个正在打点滴的干瘦老太太,说:“我妈刚睡着,有什么事你们赶紧说,是不是房子出啥问题了?”
杨建国抢在小罗之前开口了,他向王东递上自己的名片:“我是验房师,房子倒是没什么问题。我们过来只是想跟你确认一下,房子确定已经搬空了?”
“房子我从没住过,没什么要搬的。”王东说着,顺手把名片放在了床头柜上。
杨建国又看看病床上的老人,问:“阿姨会不会在房子里遗留了什么?老年人记性不好,有时候自己放的东西也都忘了。”杨建国自己的母亲就常常丢三落四,去年她的存折就“不见”了好几次。
“不可能,我妈都没进过那屋子。”王东矢口否认。他脑筋灵得很,似乎嗅到了异样,小眼睛里流露出疑惑的神色,“你这么问,难道房子里有什么东西?”
“这是卖房前的基本步骤,明确一点,免得日后牵扯不清。”见对方开始起疑,杨建国赶紧找借口搪塞。王东有点不耐烦了:“我就想赶紧把房子卖了,早知道你们这么啰唆,我就换其他中介公司了!”说完他下了逐客令:“你们快走吧,赶紧把卖房的事搞定。”
小罗不敢得罪客户,连声答应,拉着杨建国就往外走,边走边说:“杨师傅,这钱明显和房主无关,既然如此,天上掉馅饼,不吃白不吃!”
杨建国却只是摇头:“不行。”
“你这人也太固执了!”小羅非常不满,“二十万,你得验多少套房子才能赚到?好吧,大概你是不缺钱,可我明年还得买房结婚呢,太需要钱了!”
杨建国微蹙眉头,道:“钱是好东西,但得自己挣,花得才安心。你说天上掉馅饼,不吃白不吃,但是我却要说: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说着,他掏出手机就要拨110。谁知号码还没按,铃声却响了。接起电话,一个苍老的声音焦急地说道:“喂,是杨师傅吗?我儿子去食堂打饭了,你能再来病房一趟吗?”打电话的正是王东的母亲。老太太刚才其实已经被吵醒了,但她没睁眼,乘着儿子离开,这才找到床头柜上杨建国的名片,拨打了电话。
“看来,那钱真是老太太藏的啊,她肯定是不想让儿子知道自己有这么一笔私房钱,所以刚才没吭声,现在才偷偷打电话。”小罗的语气透着失望。
两人重新回到病房。老太太半躺在床上,脸色蜡黄,但眼神清亮。谁知老人开口并不提钱的事,却焦急地问:“你们是房产公司的?我儿子要卖荣安小区的那套房?”
小罗赶紧回答:“阿姨,我是房产公司的中介小罗,卖房的事情一直都是您儿子在跟我联系。”
老太太拉长了脸,道:“这小子,我跟他说了多少遍,这房子卖不得!”她一把抓住小罗的手,“小伙子,你能不能悄悄地把挂牌的房子撤下来?”
小罗当然不愿意煮熟的鸭子又飞了,只是打哈哈不说话。在一旁的杨建国却觉得这事儿透着蹊跷。正拉扯中,王东提着饭盒回来了,他急忙冲进来,高声叫道:“怎么回事?你们怎么又回来了?”
老太太板着脸,说:“是我把他们叫回来的!你是不是又在打那套房子的主意?跟你说了好几遍,房子不能卖!你要是把房子卖了,以后小刘来要,可怎么交代啊!”
王东冷笑:“妈,你真是死脑筋,这房子姓刘的还敢要回去?”他又从口袋里掏出一叠医院的账单,“不卖房子,我拿什么给你看病?”
母子俩争执个不休。老太太坚决不让儿子卖房,最后还拿出了拒绝治疗的杀手锏。王东只能让步。
小罗可急了,把王东拉到走廊上:“买家都谈妥了,这会儿怎么能说不卖就不卖呢?”
王东气鼓鼓地说:“还不是都怪你们,跑来医院惊动了我妈,我本来就想悄悄卖了房完事儿的。”
杨建国在旁边忽然问了一句:“你们刚才说的姓刘的,到底是谁?”
王东脸色微微一变,却不回答。
杨建国知道他必有隐瞒,索性把事情挑明了:“今天我们在验房时,发现了有一笔钱藏在烟道里,我怀疑钱是房子的前主人留下的。”
王东的小眼睛立刻瞪大了:“钱?有多少?”等听说有二十万后,他脸上的表情瞬息万变,但还是支支吾吾地不说痛快话。
杨建国见他不肯交底,只得掏出电话,说:“现在看来是找不到失主了,那我们还是让警察来处理吧。”
一听这话,王东一把按住他的手,赔笑道:“杨师傅,别惊动警察呀。你想知道什么,我全都告诉你还不行吗?”接着,便将房子的真相说了出来。
原来,这套房子真正的主人是城建局的刘局长。王东的母亲曾在刘家当过保姆,刘局长是她一手带大的。
一年前,王老太肝病发作,王东带着母亲来市二医院看病,说来也巧,居然遇到了十几年没见的刘局长。刘局长听说了王老太的情况后,不仅帮忙找专家,还塞了五千块钱,说是给老太太的营养费。
王东平时游手好闲,见钱来得这么容易,知道这里有油水可捞,就隔三岔五地去跟刘局长“诉苦”。刚开始刘局长基本有求必应,时间长了,他也看出王东是个什么货色了,脸就冷了。最后有一次,直接派保安把王东给轰出了办公室。
就在王东以为这棵摇钱树不灵光时,过了一段时间,刘局长却主动找到他,要他帮个忙,事后可以支付五万元酬金。刘局长说自己想再买一套房,但他本就有住房,二套房房贷比较高,于是想让王东出面买房,以后再转让。只要王东愿意,其他手续刘局长都能搞定。
听说能得五万块钱,王东哪有不答应的?谁知房产证刚办好,刘局长就落马了。
说到这里,王东哼笑了一下,说:“什么二套房贷啊,转让啊,都是幌子。我也不傻,这套房子多半有猫腻,刘局长本来是想用我使障眼法的……现在他关进去了,房子就是他贪污的证据,我把房子送上门他也不敢要!反正房子在我名下,我想卖就能賣。可我妈太老实了,说刘局长对我们不薄,我们不能偷卖属于他的房子。老太太血压高,我要不答应她,说不定要出人命。”他说着直摇头。
谁知东方不亮西方亮,房子不能卖,但突然冒出了二十万。王东提议道:“这钱肯定是姓刘的藏在房子里的,见不得光。要不这样,见者有份,我们三人悄悄把钱分了,怎么样?”
小罗正中下怀,可杨建国却斩钉截铁地说:“不行!”
小罗急了:“杨师傅,你刚才担心这钱是谁的积蓄,不忍心拿走,现在我们都知道这钱到底是怎么回事了,干嘛还不肯拿?”
“这是赃款,是证据,当然不能拿!”杨建国二话不说,掏出手机,在小罗和王东的怒目之下,拨打了报警电话。
警方接到报案,很快就有了反应。不仅这二十万悉数上缴,就连王东的房子也被纳为刘局长一案的证据。警察上门搜查,结果发现房子的地板下、墙板后都藏了钱,足足有两百五十万。
过了两天,杨建国提着水果篮,来到医院病房探望王老太。房子没了,钱也没了,最让他感到抱歉的就是急需用钱治病的这位老人。
老太太坐在病床上发愁:“我听说,小刘的房子结果让他罪加一等?哎,早知道,我就不拦着儿子卖房了。”
“阿姨,这是刘局长自食其果,您可千万别自责。”杨建国告诉老太太,刘局长收了开发商的好处,批了两个豆腐渣工程,结果最近接连出了事故,死伤了好几人,刘局长也因此落马。之前,因为他将贪污所得隐匿得很好,警方正愁找不到证据,结果房子里的二十万揭开了遮羞布。
听明白了一切,老太太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小刘竟然干出这样的缺德事?”她的嘴唇微微颤抖,“我是亲眼看着他长大的。他小时候特别聪明,没想到,长大了却变得这么糊涂。哎!”
杨建国苦笑:“如果人和房子一样就好了,是好房子就是好房子。可惜,人却善变,在金钱面前,再聪明的人有时也会变得愚蠢。”他感慨的不仅是刘局长,还有自己的师父。
他的师父是业界知名的验房师。五年前,给一家新装修的商场做检测时,没有顶住诱惑,收了商场老总的厚礼,给还未正式完工的商场签了验收合格证。结果,商场开业前夕,就因为电线短路发生大火。他的师父不仅名誉扫地,还锒铛入狱。师母不堪压力,带着孩子远走他乡。从那时候起,杨建国就明白了一个道理:不要期望天降横财,因为有时候你可能会被砸得头破血流。
(插图/王万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