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培云
念中學时,我尤其喜欢李清照的《声声慢·寻寻觅觅》,里面有一句:“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那时候,中学校园里有几棵梧桐树,所以我对个中意境有了更直观的感受。
那是我情窦初开时的记忆。我能想象的爱情,应该也是从脚踩着秋天的梧桐树叶开始的。虽然此后漂泊不定,但我的确一直生活在梧桐树影里。
我有张照片是在老家村子里拍的,一颗孤零零的蓇葖果。树是我的同伴茶生种的。虽然茶生略长于我,但若按我这支熊姓“乾坤宇宙循环培育”的辈分排,他属“育”字辈,比我小一辈。
年少时我们经常在一起下象棋,而且他没少赢我。按说智商没有问题,但我不知道为什么他的成绩总是很差。他留了不少级,按当地人的说法,是一个“桐油罐哩”。
我在县城读高中的时候,有一天茶生来看我。我至今未忘他当时的一脸落寞。他要去当兵,在县里体检没过关,好像是有点近视的原因吧。
“还是你读书好,我这辈子没有什么指望了。”他哀戚地说。
茶生在家务了几年农,后来随亲戚一起去江浙一带打工。由于各忙各的事情,我们之间几乎没有什么联系,潜意识里大概也是觉得来日方长吧。
不幸的是,当我从法国回来后没多久,茶生便因病去世了。
对于茶生的逝去,我一直很失落。每次回到村子里,远远望见他当年栽下的两棵梧桐树,恍惚间总觉得他还活着。树苗是30多年前他从我们初级中学的植树节活动上捎回来的。如今,那所中学早已被夷为平地,难见半棵当年的树木,反倒是这两棵被私藏的梧桐树在这个村子里长成了参天大树。
那个种树的人已经阔别人世,但他留给我年少时的记忆以及他亲手栽种的梧桐,如今都成为我所思慕的故乡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