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董佳文
《王蒙文集在伊犁新大陆人》
当代著名作家王蒙,著有长篇小说《青春万岁》《活动变人形》等近百部小说,其中,王蒙以新疆生活为题材的一系列作品展现了新疆不同于内地省市的地域特色和人文风情。1963 年王蒙离开北京来到新疆伊犁,曾在伊宁县下属巴彦岱公社二大队生活、工作了六年有余,同新疆的各族同胞们一起劳动、生活,并且熟练掌握了维吾尔语言,能够流利地运用维吾尔语和当地居民正常交流,对当地人民的生产生活方式和风俗习惯也日渐熟稔。这段不同寻常的人生经历,不仅成为他创作生涯中终生难忘的记忆,在这里的所见所闻,所积累的丰富的民间知识经验也为他提供了得天独厚的创作素材。伊犁巴彦岱在王蒙心中一直作为第二故乡而存在,也因此,《在伊犁》系列小说中,王蒙便以自述的口吻对这里的一草一木和生活民情侃侃而谈,使得作品中呈现出一幅自然生动的民俗风景画。本文在文艺民俗学视野的观照下,从生活文化民俗、地缘风貌民俗以及民俗浸染下的文艺写作三方面对王蒙作品中的民俗呈现做一梳理。
一般而言,文艺民俗学是“研究民俗文化对一般文艺发展的影响和相互的关系,兼容民间文艺学研究及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的基本内涵”①的一门学科,侧重于研究文艺创作中民俗的功能和表现,探讨民俗对作家创作的影响,主要侧重研究书面文学作品中的民俗事象②。王蒙的《在伊犁》收录了八篇篇幅长短不一的小说,伴随着小说中彼此联系的人物逐一登场,一幅鲜活生动的伊犁生活画面徐徐展开,伊犁维吾尔群众日常生活中必不可少的馕茶餐食、每一户人家的庭院风格、热情隆重的待客之道、生产劳动的驾驭工具以及美丽迷人的伊犁河景致等等都成为王蒙写作审美观照的客体,小说中活泼风趣的文字、粗犷中带有柔情的笔墨描摹无不体现出作者对这片土地所寄予的深厚感情。
民俗学家陈勤建指出民俗从生活中形成,反馈回去成为生活的某一样式,更多的本身就不脱离生活,以一类程式化的“生活相”呈现在人类社会中。①《在伊犁》中通过一位从北京来的知识分子“老王”的主观视角完成对伊犁故事的叙述,将新疆民俗文化中独特的饮食文化、待人之俗、家居风格等民间生活中的点滴细节娓娓道来,让读者充分感受到浸润在新疆民间生活之中的民俗之美。
具体而言,其文本描述的细节表现在如下三方面:
首先,《在伊犁》中描写了很多新疆少数民族的特色民间饮食,馕作为新疆最具特色的食物,也是维吾尔群众饮食结构中最重要的食物,“馕”这一新疆民间特有的主食,已超出纯粹饮食意义的范畴,成为新疆民间具有饮食民俗符号的食品,有着深刻的文化内涵。《在伊犁》系列小说中,“馕”频频出现在人物的餐饮场合,真实呈现出伊犁老百姓的民间生存状态。如在《虚掩的土屋小院》一文中塑造的阿依穆罕大娘便极其喜欢喝茶,饮茶时也一定要有馕搭配,原文写道:“一天中午,我们一起在枝叶茂盛、阳光摇曳的苹果树下喝奶茶,把干馕泡在奶茶里,这就是一顿饭”,③馕和奶茶或清茶总是“混搭”出现在伊犁老百姓的餐桌上,现实生活中也是如此,不管去任何一家伊犁当地群众家里做客,都能尝到酥软可口的馕。
王蒙
小说在叙述爱弥拉姑娘和新婚丈夫回家探望时,写道:“喝奶茶的时候,他挑拣一个打得最好的馕掰碎,带着他手上的汗,放到爱弥拉姑娘的碗里”,③这段描写中,馕这一重要食物由丈夫亲手递给妻子,让小说中本来有着着男尊女卑思想的街坊邻居大为讶异,男主人公对妻子呵护有加、细腻周到的特点也跃然纸上。
再如,小说中写“老王”的妻子看到邻居打完馕后,“包着一个形象和色泽都非常完美的小馕,悄没声息地走上我们的廊沿,轻轻地敲门,把这最好的新馕献给了我们”,③这也让“老王”联想到穆敏老爹曾告诉他“维吾尔人认为馕——粮食是世界上最高贵的东西”,这段描述意在突出人物对打馕技术的认可以及对“送新馕”这一朴素的“送礼”行为所蕴含街坊情谊的感动之情。
众所周知,地理区位和自然环境对饮食习俗的影响深远,不同的地域和气候将生产出与之相应的饮食和民俗,新疆地处我国西北干旱地区,降雨量较少,四季分明,气候炎热干燥,脆弱的生态环境中,馕成为新疆民间百姓中的主食,它一度支撑着丝绸之路上骆驼客走过漫长征程,成为新疆极具代表性的地域饮食文化的构成性要素。在王蒙的小说中,一个馕、一碗茶对伊犁人来说已是满足,它能填饱劳动过后的空肚子,招待来访的客人,驱赶路途中的寂寞。伊犁普通老百姓对馕有着诚挚的敬意和深厚的感情,它作为一种主食,绝不能被随意丢弃或浪费。每逢重大节日或仪式,馕也会成为一份重礼或一个必不可缺的环节,反映出伊犁民间百姓朴素而美好的愿望。今天的伊犁民间,维吾尔普通群众间至今还保留着新郎新娘同吃盐水馕的风俗,新郎新娘将馕蘸着盐水吃进去,以表示海誓山盟,同甘共苦,白头偕老。这些不停跳跃的饮食民俗事象,不仅承载着物质的功利性,也充盈着民俗气质,构成小说中一个个丰富饱满的文化审美意象。馕在伊犁民间特别是在维吾尔百姓心目中早已不只是裹腹的食物,更是一种不可缺少的精神寄托,清苦的饮食中只要有馕相伴,即便面对再艰难困窘的日子也能忍受。
小说中,除了日常饮食中的馕,作者也多次提到新疆其他的特色美食,如作者提到一次夏收动员大会上的牛杂碎汤:这天的中午,肯定是牛杂碎汤,汤中最好吃的叫做“面肺子”。先和好面,洗出一桶淀粉水,流出面筋,再把淀粉水灌入牛肺,把牛肺撑得比牛在世时深吸气的时候还要大五倍——真是大得吓人,封上扣,与牛肝、牛肚、牛腰、牛肠……煮在一起,熟了以后,既有牛杂的荤腥味,又有一种类似北方人夏季吃的荞麦面扒糕的光滑筋道的触感。③伊犁牧场上牛羊成群,即使在物质匮乏的年代,重大节日、仪式中上的餐食中也少不了牛羊肉,同时新疆人讲究牛羊肉的“原汁原味”,油荤鲜香的肉汤便是一道极具民俗滋味的美食。这一段描写细致诙谐,文字中仿佛也飘出一股牛杂汤“无所不用其极”的荤腥风味,闲叙家常的叙述风格也让读者切身感受到新疆民俗饮食的文化魅力。而在“老王”心中,夏收动员大会上的动员只是例行公事,农忙食堂的牛杂汤才是大会聚集的重点所在,其间,面肺子的特殊做法与独有味道既让他重温家乡记忆,又让他对西部远方有了更多的回味。
其次,新疆民间老百姓间极注重礼节和待客之道,每逢家中有客人拜访时,不管家境清贫或富裕,一定要摆出丰盛的食物和茶水来招待客人。在《虚掩的土屋小院》里,作者写道,客人从你的一株果树上吃了一百个苹果,那么这一株树明年会多结二百个——也许是一千个更大更甜更芳香的苹果。客人喝了你家的一碗牛奶,明天你的奶牛说不定会多出五碗奶,③可见新疆伊犁民间注重礼仪民俗,各族群众热情好客,每当客人来家里做客时,都会受到热情款待。
在《淡灰色的眼珠》中,老王无法推辞马尔克“到家里坐一坐”的盛情邀请,受到这一家人极为热情的款待,吃得“超饱和”,“甜食、肉饼、奶茶、抓饭、酒菜、面片汤”统统下肚,王蒙将这次招待称之为“成龙配套、一丝不苟而又严格地符合礼仪的”。③如此诚挚温暖的饭菜酒食,在伊犁任何一家百姓家里,大概都会如此。同时,小说还写道,在装修房屋时,大多数伊犁老百姓特别是维吾尔老乡都要修建一间专门招待客人的房间,这间客房也远比休息的卧室和吃饭的房间要装扮得更为用心,如马尔克招待“我”时:马尔克把我让进了里屋,习惯上,这应该算是他们的客房。客房比外屋大多了,墙龛里放置着一盏赤铜老式煤油灯,发出柔和的光,地上铺满深色花毡子。穆敏老爹一家改善居住生活条件时,用拆掉小库房的材料为正房再接出一间来,形成里外屋的效果,这样就有了专用于待客的里屋。
另外,小说在描述伊犁民间家居与普通老百姓服饰风格方面,也处处体现出伊犁民间普通群众对美的感知和审美追求。花枝蔓延、色彩鲜艳的服装纹饰在姑娘们的衣裙上随处可见,打开每一扇大门都能看见藤枝弯绕、花香袭人的庭院……④
伊犁河冬韵
翻开《在伊犁》,总能看到作者浓墨重彩去细描“老王”亲自造访的每一位伊犁民间少数民族同胞的庭院特点来。如马尔克家的院子不仅栽种着红白相间的玫瑰花,还特意为牲畜和毛驴车设计出一条“专道”,客房的陈设也别有讲究。“这间客房墙壁是粉刷成天蓝色的,在煤油灯光的照耀下显得十分安宁。正面墙上竟贴着五张完全相同的佩戴着红卫兵袖章的毛主席像,五张像排列成放射形的半圆,这种独出心裁的挂“宝像”的方法确实使我目瞪口呆。至少在晚上,这五张花环式的照片与天蓝色的墙壁,与古老的煤油灯及同样古老的赤铜洗手用曲肚水壶,与雕花木床及雕花木箱,与壁毯及精美的窗帘在一起,并无任何不谐调之处”,③此番写实又夹杂评论的描述,让我们也仿佛置身其中,触摸到了立体的雕花,感受到他们追求生活之美的热烈。
再如老王夫妇在爱弥拉姑娘的陪同下,去她哥哥穆萨阿洪家中做客时,映入眼帘的是庭院内的紫丁香,“他们住的两间房子门前,有一株紫丁香,我们去的时候紫丁香开花已经盛极而衰,给人以没入迟暮之感。穆萨阿洪的房子虽然不大,房间内的装修设计却令人印象深刻:老式的天花板和地板分别漆着蓝漆和红漆,窗台低矮的窗户临街,窗外还有一层俄式雕花木窗扇,室内全部铺有印花羊毛毡,墙上挂着一块鲜艳夺目的库车地毯和一块绣有三潭印月西湖风光的丝织壁挂。室内各种物品充分利用空间,像搭积木一样地堆砌在一起,巧妙、雕琢、雅气。”③这段简单生动的描写也足以见得伊犁民间百姓特别是维吾尔群众在美化房屋上的巧妙智慧与用心程度。
陈勤建认为,民俗化倾向是文艺民俗作品创作的一大艺术特色,就是作品对时代社会生活本质某些方面的揭示,它是通过对民俗逼真的刻画中实现的。⑤王蒙用真实质朴的文字记录了富有文化内涵、美好象征意义的民间主食“馕”和呼朋唤友、爽直好客的伊犁民间礼仪民俗以及伊犁民间老百姓家庭院落布置中所体现的对美的崇尚,这些点滴细节的描述不仅是新疆民间民风民俗文化的重要内容,也是属于作家王蒙的伊犁民间记忆;它们既是新疆伊犁民间独特的风物特产,也凝聚着作者对这片土地的眷恋与寄托,让我们从中窥见作者深沉的家乡情思,真切感受到新疆伊犁民间民俗文化的艺术魅力。
自然景观(山川风物、四时美景)是文学书写富有民族化、地域化的一个重要标志,是文学作品具有浓郁的地域色彩和民族风格,超越时代局限的一个重要因素。⑥如沈从文笔下的淳朴边城、孙犁描绘的荷花淀、汪曾祺书写的诗意翠湖等,在作家创作中,这些自然山水都不自觉地与本土民俗联动起来,牵动着读者的心,使人心驰神往。生活在北京的作者来到辽阔奇特的西部荒野,极目之景与内地大不相同,因此,王蒙笔下的伊犁在地理地貌、风土人情等方面也呈现出独特的风采,低矮的土屋、密密麻麻的葡萄藤、芬芳四溢的苹果花、雪山、草原等风情景物构成了一幅幅充满神奇色彩、独具西域情调的自然民俗画。同时,作者也将自己对新疆这片热土的深情融化于字里行间,用心和生命去体验新疆的自然与文化。
《在伊犁》记述了老王在毛拉·孜公社生活劳动的点点滴滴,也对这里的一草一木寄寓了无限美好的柔情。那宁静奔腾的伊犁河在作家笔下牵动着作者的心,《逍遥游》中作者着重谈到了自己对伊犁河最初记忆、伊犁河一年四季之景,河岸两边遍布着幽幽马兰,伊犁河春日的蓬勃、夏季的翻腾、秋冬的金光雪韵,它有奇妙变幻的美丽,也有洪水冲击后的危险和坚强,“这一切给了我这样强大的冲击,粗犷而又温柔,幸福而又悲哀,如醉如痴,思歌思吟。而化雷化闪,问天问地,也难唱出这祖国的歌、大地母亲的歌、边疆的歌、带有原始的野性而又与我们的人民无比亲密的伊犁河之歌于万一。”初见伊犁河,王蒙心中就涌起难以忘怀的感慨,这条塞外江南的河,以其充沛湿润滋养着伊犁人民,让每一个身处异乡的伊犁人民心生想念,也让离开伊犁的老王始终牵挂,它与伊犁的所有人和事,都成为自然与民间生活交相辉映的风景。
王蒙和夫人在新疆
沿袭着民俗饮食传统,伊犁老百姓用饮食文化模式传达出对自然最真挚的情感,并且这种情感伴随着他们的成长日渐根深蒂固。⑦在伊犁,维吾尔老乡乐于享受自然空间下闲适的饮食环境,很多伊犁民间维吾尔老人家中的院子里都搭建了适合吃饭、饮茶、聊天的棚子,在蓝天星夜下,花香萦绕中感受闲暇之意。小说叙述到“老王”在与穆敏老爹和阿依穆罕大娘二人生活的时光里,室外简易的凉棚成为日常生活中一道特别的风景线,它与缤纷花果、物候天色融为一体,体现出伊犁的四时景象,迎接每一位到访的客人,陪伴阿依穆罕大娘度过美好的饮茶时刻,在自然风景的映照下让日常生活习俗慢慢发酵。作者不惜笔力地描述着这道给予他们生活情趣的独特景致:别看茶棚简陋,自从有了它,我们便尽可能地在室外喝茶、吃饭、谈心、夜话。从三月初雪还没有化尽,到十月底清晨已经见了冰碴,我们都在室外活动,夏天,更是直到深夜也舍不得进屋。小小的院落、小小的果园,小小的关也关不紧的屋门,仍然是充满了生活的温馨和生动。连小小的麻雀也喜欢停留在茶棚的枝杈上,或是干脆降落到离盘腿喝茶的我们不远的地面上,吱吱喳喳,一跳一跳地走路。而成双的燕子,经常款款地在茶棚上下飞翔,呢喃絮语。夏日,当把路边明渠的水引入小园内的毛渠去浇老妈妈栽种的少许辣椒、西红柿和茄子的时候,潺潺的水声更给我们这闲适的茶棚增添了新鲜的生趣。③在借“老王”回忆这个简单的茶棚时,王蒙的文字叙述中充满了依恋:清新自然的花果之味、燕雀的婉转清脆和细细的流水等细节都被描写得极为生动,也正是伊犁民间老百姓对自然适性生活的追求深深感染着王蒙,才使他借老王的回忆描述感染着每一位读《在伊犁》小说的读者。
事实上,自由和谐、美丽怡情的饮食风景在新疆依然随处可见,人来人往的巴扎、烟火缭绕的烤肉、醇香浓郁的馕等都是一道令人流连忘返的民俗风情,它与室外光景自然拼接,让人们享受自由惬意的生活瞬间。
再如小说中多次写到伊犁的雪,雪在北方的冬天极为常见,而王蒙笔下的伊犁之雪却不同于人们真实生活经验中的刺骨凛冽,它在作家的主观视点中被礼赞地加以表述,“这儿的雪热烈而又清凉,放肆却又温柔,洁白却不孤立,轻盈而又厚重”,③从这几句充满喜爱、甚至尊崇之情的描写中,读者也无不被这俏皮的伊犁之雪所吸引,作者继续写道“它能陪伴你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整整一冬,一无所有而又无所不在,锤炼你,振奋你,惩戒你,却又给你以意想不到的安抚”③。在王蒙所刻画的新疆伊犁风光中,雪有着治愈功能,不管和雪发生了什么,故事最后都会有一个完美的结局。《在伊犁》中,如此“可爱生动”的雪不仅仅可以用来欣赏,还与伊犁居民的生活习俗——扫雪发生着联系。“及时扫雪是所有的伊犁居民的习惯,更准确一点说,是一种爱好,一种享受。有没有成套的足够的扫雪运雪工具,这是判断一户人家是否地道的‘老伊犁’的一个标志。”③伊犁气候相对湿润,鲜有不降雪的冬季,人们已经习惯了每年和雪“打交道”的时光,并将扫雪看作是锻炼身体、联络邻里感情的途径,自然是乐在其中。当地的老人们也时常盼望着下雪,认为大雪不仅能带来丰收,还能消除灾病,包含了对新年新生活的美好期盼。
自然环境是民俗文化产生的基础,民俗文化是对自然环境的另类呈现。⑧《在伊犁》从民俗的角度呈现出伊犁特有的风土景象,真正打动作者的不光是那壮阔神奇的天然景观,还有那深埋于雄奇自然下的质朴民俗事象,作者用生命和心灵去体悟,感受这里的每一寸草木风景和庭院生活。
人类的生活,是文艺取之不尽的源泉,文艺离不开生活,同样也离不开民俗,蕴量丰富的民俗生活状态,同样是文艺的源泉,为文艺反映和表现生活提供了广阔天地。⑤王蒙自29 岁来到新疆,45 岁离开这里,十六年的新疆生活经历深深印刻在他的内心,《在伊犁》中,王蒙对新疆伊犁民间民俗事象和民俗文化的纵情描写,与这段刻骨铭心的经验分不开,与伊犁各族群众丰富质朴的民间文化紧密相连。
新疆地域辽阔,多民族生活在一起,有着绚丽多姿的文化资源和人文风貌,具有独特的地域风情。伊犁的民间生活对作家王蒙来说,是鲜活的充满民间的生命力与民俗事象,一切新鲜的、陌生的民间事象乃至质朴的民间方言,都成为他到伊犁之后迫切想要了解与记录的。同时,王蒙亲身参与到伊犁各族群众的生产生活现场中,不可避免地会接触到生活中具体的民俗事象,这为他的创作积累了丰富的素材和经验。伊犁民间民居建筑中有水有花果的庭院式民居、别具匠心的屋舍安排;饮食搭配上以面食为主食,牛羊肉、奶茶和馕搭配的饮食结构;穿戴服饰上简单大方的纹饰、活泼鲜明的色彩表现,无不体现出伊犁民间的审美情趣;各种节日仪式中暗含美好意蕴的习俗以及人际交往中热情开朗的待客之道……所有这些无不打动作家王蒙的心,进入到他的创作中。小说的故事发生在由一幅幅新疆伊犁民间民俗特色画面构成的环境中,丰富着作家王蒙的创作经验,同时也丰富了小说中“老王”这一人物的性格塑造,展示了人物的生存环境,真实反映出小说背景中的农村生活。
《在伊犁》后记中,王蒙提到有一段时间读者评论他的作品越来越像作家写的东西了,那时他是深感惶惑和不安的,那意味着他的作品越来越像“写”出来的,而不是情之所至,自然流露。⑨的确,通读《在伊犁》后,不难发现,小说中“老王”回忆的富有生活哲理的穆敏老爹、向往美好爱情的爱弥拉、热情耿直的马尔克等令人印象深刻的基层群众形象,以及他与阿依穆大娘在葡萄藤下一同吃馕喝茶的悠闲场景、与伊犁各族同胞在田地间劳作、嬉笑的生动画面,是作者王蒙对自己生活的真实记录,真挚、热诚,令人感动不已。正是因为作者根植于在伊犁生活的真实经验,在小说中以主人公“老王”的口吻加以叙述,将自己对“第二故乡”的情感充分投射于文字中,通过场景描写自然展示出大量存在于伊犁民间基层生活中不易为人觉察的民俗事象,让小说的民俗特色和审美价值在“润物细无声”的体验书写中不断发酵,使得这部小说整体呈现出一种“非虚构”的纪实之感来。
综上可知,《在伊犁》的系列小说创作中,作家王蒙通过将自己的生命体验和情感记忆融入其在新疆的伊犁经验,以细腻精准的笔触呈现出伊犁民间各族群众丰富浓郁的民俗风情,展现出新疆伊犁优美的景物风光,温情书写出主人公“老王”的新疆故事,给予读者真实感人的美学效果。同时,在与新疆各族人民的朝夕相处中,在深切感受新疆独具魅力的风土人情的过程中,作者也获得了一份崭新的精神感悟,并持久影响到他后来的文学创作之中。用王蒙的话来说,便是“这块我生活过、用汗水浇灌过六七年的土地上,在我孤独的时候给我以温暖,迷茫的时候给我以依靠,苦恼的时候给我以希望,急躁的时候给我以慰安,并且给我以新的经验、新的乐趣、新的知识、新的更加朴素与更加健康的态度与观念的土地上。”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