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题场域下的岩画艺术

2020-07-02 07:33隋立民
新疆艺术 2020年3期
关键词:母题先民岩画

□ 隋立民

阿勒泰地区唐巴勒塔斯萨依岩画《放牧交媾》

原始人类在严酷的自然环境中为生存而努力抗争,通过不断实践,自我认知意识随之建立并成长。正如黑格尔所说:“由于他自知是一个动物,他就不再是动物,而是可以自知的心灵了。”①但这种自我认知力还十分幼稚、朦胧,对自身及外部事物还没有形成正确、清晰地判断与解释,同时原始人类自身力量尚单薄、微弱,在人与自然的原始自然关系中仅达到对自体处境的认同。但强烈的求生欲促使人类为生命的生生不息而竭尽全力,满足生存本能的需求成为原始人类社会生产、生活的首要。“原始生命意识”是原始人类在生存实践中关于生命问题的认知与理解,并形成特定的生命观、生死观、伦理观、崇拜观等意识形态。“原始生命意识”是原始人类的集体意识,并成为构成社会群体文化的重要内容。

一、原始意识形态的母题场域

以“母题”概念作为岩画研究的共性标准,通过相对恒定的因素关注岩画演化、发展中规律性特征,才能全面、整体、客观地构建原始岩画艺术研究模式。岩画是反映原始社会形态及文明面貌的图示化载体,特定的社会背景确定了岩画艺术本身在符式与内涵上具有原始的、本能的、自发的属性,从而真实再现出原始艺术的核心精神内容。在岩画艺术研究中,通过对不同地域、不同题材及表现形式的岩画进行客观地对比研究,可以发现无论是岩画本身具备的图意形式,还是其内在涵义的典型传达,都体现出强烈、鲜明的“生命”诉求,如岩画中的自然崇拜、图腾崇拜、生殖崇拜等。“生命意识”成为原始艺术表达的核心内容,并一直作为漫长人类历史与文化发展进程中的主旋律。

“生存”是人类最本能的生理要求,一切人类活动与精神追求都必须建立在“生命存在”这一基础之上。马克思、恩格斯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指出“我们首先应当确定一切人类生存的第一个前提也就是一切历史的第一个前提,这个前提就是:人们为了能‘创造历史’,必须能够生活。”②原始社会人类意识的产生基于生存诉求,以“生存”为根本的“生命意识”作为母题场域的核心内容,并由此向外延伸、扩展,形成部族层、局域层和边缘层。各层域有明显界定,致使产生不同生存母题义项或者义项形式,但其核心内容是稳定、明确的。母题场域在溢出性与反哺性层面上,表现出互生共融的趋势,并彼此延展与内倾。随着原始人类自我认知意识的成长,不仅扩大了母题存在场域,同时也反哺母题。

“生命意识”母题主宰着原始人类在自然关系中的思维与行为方式,构成以“生存”为主导的原始的认知、意识、愿望、方式、观念,并溢化出与之相适应的原始意识、原始崇拜、原始艺术、原始伦理以及语言、形式逻辑等社会意识形态的表现形式。岩画作为外围文化一种形式,所表现的图腾、牧猎、生殖、战争、仪式等图式内容诠释了原始人类对生命意识的追求与崇敬。

二、“生命原点意识”特质

在恶劣自然环境中,原始人类的生命个体或群体以最本能的求生欲探寻着生存之道,努力在与自然抗争中立足,求生存,谋发展。基于人类“生存”的本能需求,原始生命意识自然而素朴。“生”是群体繁殖为目的的种属延续,即人类本身的生产;“存”是以群体留存为目的的生命维持,即生活资料的获取。在“生存”为原点的原始“生命意识”驱动下,原始先民的意识形态及行为都共同指向着一个鲜明的“生命”主题。

原始人类基于生命与生存需求,在自我与客体中分离出“我”与“物”,开始主观能动地认知生命现象。他们在依赖自然给予的生存条件同时,依靠顽强的生命力与大自然互为适应、协调。生存本能是催生自我意识建立的基础,原始人类在自我意识不断成熟、完善中,自觉地关注、理解着生命意义。但处于童年期的人类自我认知意识尚幼稚、懵懂、模糊,在意识思维与现实经验中,原始人类对于无法解释的现象更多的是通过想象构架起“自我”与“客体”的沟通路径,以诠释对生命现象的认知。他们认为所有事物都有着与“人”相似的类同性,即万物有灵,并由此形成基于普遍的共同的人类本能和经验积淀形成的“集体潜意识”。这一集体意向成为人与自然生命共感之基,自然万物以人格化的方式与人同生同存,人会把自己的认知和理解通过想象投射到每一种物象上,自然的人化和人化的自然构成“原始泛生命意识”。

原始人类运用“泛生命意识”解释着自然万物与人的关系,形成较为明确的“生命意识”认知规则,创造出各种神灵,他们敬畏万物及对生命的自我敬重,从而催生出自然崇仰、神灵崇拜。岩画即原始先民对生命现象的理解与认知的精神产物,是自然、素朴的生命观的图像化反馈。“生命意识”母题是人类在漫长发展进程中沉淀出的集体意识,并成为社会群体文化中的重要因素。

三、母题场域下的原始审美逻辑

特定社会形态规定了岩画艺术的独特符式与内涵、原始艺术的精神。

源于自然本能的生命意识,映射出原始人类社会及思维的发展规律。原始艺术思维对岩画艺术观念和表现起着制约作用。符式特征呈现方式既有环境制约的独特性,也有精神母题衍生的共性,具有一定规律性。

原始艺术的发生、发展以及其呈现的内容与形式,取决于原始时代特定的社会形态、意识观念和思维方式,并由此产生与这个时代相应的审美意识与观念。原始社会意识形态核心以“生”“存”需求为目的,其审美意识形成必会依据这一朴素意义构建出审美对象与审美原则的和谐统一。

(一)泛生命意识

原始先民在蒙昧时期对自然与自身关系的认知混沌,认为人作为周围自然环境和事物中微小的一部分,与自然环境、动植物及各种自然现象同生共存,而这种共生感源自一种神秘的灵性力量。一方面原始人类用简陋的生产方式不断地从自然中获得物质材料,以确保个体与部族的生存、繁衍。自然万物也周而复始地为人类提供着更多的生存资源;另一方面自然环境的风云变幻、凶险莫测也让原始先民倍感恐慌与敬畏。原始人类的认知力、控制力使他们无法解释这些异于自身的力量何去何从,因而深信万事万物都具备某种普遍存在的、神秘的灵力,而这种灵性本原控制着自然万物的生死、繁衍,万物有灵的观点是原始人类最早地对他者和外界的认识方法。原始意识基于原始时代特定的社会形态及原始思维方式,由于原始人类有限的实践经验与认知,对未知力量充满崇敬和恐惧。同时为满足强烈的生存欲望,他们以“泛生命意识”关注一切与自我生命存续紧密联系的环境因素,审度人类自身与他者的关系。这种思维和认识机制是特定历史时期的特殊印记,它对原始艺术表达方式和表现形式的产生有着重要的影响,在此基础上产生原始人类审美意识和审美观念的发生。

(二)前逻辑思维与互渗律

法国人类学家列维·布留尔提出,原始思维是以集体表象为形式、以互渗为规律的前逻辑思维。原始人类相信人本身与他物之间是共生关系,二者之间以神秘的方式彼此关联且可相互渗透。这种思维方式具有其特殊的规律,即思维的具象化,以直觉和简单的联想、比附进行意识再生产,并以万物有灵意识为主导描述他们还认识模糊不清的自然众象。蒙昧时期的人类认为一切事、物都具有某种可被感应到的神秘特质与力量,这种神秘力量可通过接触、感受,相互转移、渗化于其他并发生意想不到的作用。他们深信周遭万物都存在着神秘灵性,并控制着一切的生命本原,自体与外界可通过这一神秘方式相互渗透获取生命力量。③原始人类的思维服从于互渗律的支配,并以此认知和把握世界,建立起人与人、人与物之间互渗的神秘化联系,同时相互影响、作用。原始思维以集体表象为形式,形成社会性的信仰、道德以及审美的思维方式。原始思维随着人类认知能力的发展逐步从形象到逻辑,从具象到抽象演化,并被赋予更多的主体意识,其根本性始终与人类个体和族群的生存延续息息相关。

四、原始审美的意识发生

美感的产生是人类社会实践的产物,是人类在实践活动中为满足主观感受、主观欲望、主观需求的精神活动,超越动物的本能,是人类自知、自觉的主观意识活动。它是在社会实践经验、认知积累调动下产生的新的创造性的情绪活动和情感体验,而这种情绪活动让人生理、心理产生愉悦和舒适。美感心理过程是具象感知与心理感受、知觉、情感、联想等诸多因素的有机统一。

(一)源于生存本能快感的原始审美

原始人类关心一切与生命相关的诸类因素,在此基础上建立起与人类自身“生存”紧密联系的意识观念。原始人类对美的初步认知源于个体和族类“生存”延续的本能需求,具有实用性与功利性。在生存欲的满足与获得过程中,而产生的精神活动是人类美感萌生的基础。

昌吉回族自治县康家石门子岩画《生殖崇拜仪式》

生存欲望的实现首先体现在“食”与“性”的满足,这是生物性本能需要,也是产生精神性愉悦的前提。原始先民从生存意愿出发,渴望生活资源的“丰产”,“丰”即数量多、硕大、饱满;“产”即生产、繁衍、存续。在实践活动中原始人类将此经验作为甄别物种、环境属性的规则。例如狩猎那些体大、健壮、肥美、繁殖旺盛的动物;种植颗粒饱满、味美、丰产的植物;选择能抵御恶劣环境与猛兽的蔽身场所。生存满足而带来的情绪快感是激发原始审美意识发生的基础,并在经验积累下逐步形成特定的审美观。如羊大为“美”即是原始游牧部族审美观的具体表现,在满足裹腹、好吃等生理快感上,演变出“大”即美的审美标准。“性”所带来的生理快感与族类繁荣的获得感,使人在情绪上得以满足和宣泄,因而模仿男女生殖器官或以男女(雌雄)交媾形象,来祈愿万物丰产。原始岩画就是原始审美意识的物化体现,例如放牧图、交媾图等,图式多以群体形象呈现,构图饱满、充盈,造型夸大,体现出功利与审美的统一性。

原始人类为生生不息的生命延续而不懈努力,原始审美意识的主观能动性也在实用性、功利性基础上得以体现,某些符合主观意愿(生命意愿)的对象成为审美心理与行为的外化符号。早期人类虽认知与思维能力不足,但有完善、精细的具象记忆力和联想力。童年期人类在前逻辑和互渗律的思维方式指导下,视万物皆有灵性,他们将记忆中感知过的那些认为是美的、有灵的对象,运用互渗、想象加以拆解、重构,创造出符合自身愿望的新形象。他们创造出图腾、神灵并把“生命意识”移情其中,以此祈求和激励、护佑人类自身的繁衍和种属的存续,并作为人与人、人与物之间维系、交流、沟通的介质。以满足“食”与“性”的动物性快感而演化的原始审美意识,激励原始先民为追求生命力量去发现、认知和创造世界,并从中获取生命精神的自我超越。原始先民在生产实践的经验积累中,建立起以满足生存为功利目的的审美标准,并通过较长时间的实践检验,逐渐成为一个部族或族群约定俗成的审美范式,为原始审美意识、审美观念、审美逻辑的形成奠定基础。

(二)“认知—占有”的审美意识发展

原始人类在不断与自然抗争中,积累了大量的实践经验,这些经验不仅提高了人类自身生存能力,同时也激发了他们对外界自然的认知、求解和控制的欲望。原始审美意识与审美观念既体现了原始人类的思维特征,也反映出原始人类对现实的理解与解释的方式。

原始人类在认知体系与思维能力尚不完善阶段,自然本能的选择身边直接接触的事物,用有限经验和朴素实用的认知力去观察、模仿外界形象,并通过感受、记忆、联想等内化思维行动转化为外化表象形式。原始游牧先民的生活环境中,接触频繁的是各种飞禽走兽,他们依靠猎取、豢养动物来满足食物需求;以群体行动弥补个体的不足,维系“种”的生存与延续。他们在牧猎实践活动中观察、了解各种动物的形态特征、习性规律;在群体生活行为中认知男女或雌雄的性特征与部族种群繁衍之间的联系,这些经验与人类自身的生存延续息息相关。

岩画是原始人类认知思维的外化形式,但原始人类在懵懂意识下建立的原始前逻辑思维,认为自身与身外世界互渗一体,相信万物拥有生命与神秘力量。他们试图通过灵性力量与万物沟通,并获取掌握和可控制的力量。原始游牧部族将外部世界表象的感受及联想,结合意识互渗作用,凭借直觉记忆刻绘出与自身生存相关的所见之物,期望以此达到与万物沟通交流的目的,并期许获得其中的神秘力量。原始游牧部族的图像行为成为原始社会生活实践中重要的认知方式,他们认为刻绘出成群且壮硕的动物,狩猎的场景以及生殖交媾,就能获得和控制所描绘的事物,并从中提升自我力量的强大。在这种意识观念下,原始游牧部族执着地从事着以内容占有为目的原始图像活动,这是原始艺术产生的初衷。由内容占有演化出的形式再造,既是原始人类主观意识与自我存在意识的觉醒,也是原始审美意识的发展规律。标志着原始人类审美活动从生物性的本能快感进入到审美的社会历史文化层面,同时也成为原始文化、原始伦理、原始信仰的重要内容。

(三)“本我—超我”审美的自我意识提升

生存与繁衍是原始社会时期人类首要目的,一切社会实践都围绕着获取食物和族群延续这些维系生命根本的问题而发生。面对严酷的自然环境,尚处懵懂时期的原始人类用有限的认知力学习、了解自我与身外世界的关联。原始人类解决生存需求不外乎是如何获取食物与生殖旺盛,渴望获取更多食物,祈求族群的繁荣。原始先民凭直觉感知将美好的愿望移情于猎取对象,以“物我同一”认知意识与外界事物之间建立起互渗关系,并以此取悦、膜拜、敬畏自然,从而达到人类自身能力超升的目的。这种认知意识建立在本能朴素、实用功利的生存目的之上,是原始人类自我认知与自我价值认知建立的实现。他们凭借原始思维模式构建着认知世界,谋求与这个世界和谐共处。求生存至上的造物原则驱使原始先民造就出神灵、图腾崇拜,并以此安抚和激励着人类自我获取更为强烈的生存意志。原始人类的“本我”意识是生存经验积淀下的直觉累积,而岩画就是原始人类的“本我”意识反映出的造物实现。以朴素生存为目的的岩画制作,形象以模拟、模仿、再现的方式力图真实呈现自然物的特征。

哈密地区八墙子岩画《射猎图》

原始人类面对惑而不解的事物,运用想象、联想和寄情,以集体表象与互渗意识作用将其付诸神秘化,期寄自身能获取超然力量或者被神力所护佑。这种主观意志引发原始人类开始了能动性的创造行为,从刻绘的岩画中可以看出,图像表现形式从写实、自然的具象形态向意象化的再造形象演进,制作工艺由拙简逐渐向精致、美化发展。他们有意识地创造着理想、完善的形式,赋予形象更多意义,从而获取更为强大的精神力量提升。例如,形象的夸张、变形、重构;造型上点、线、面的组合,规则化的曲线运用;形式上的对称、均衡;空间上的秩序化处理。这种有规则、有秩序的创造活动,可以看出原始造物行为从本能直觉到创造性知觉的渐进过程,体现出人类意识已从“本我”的生理需求发展为“超我”的主观意志与社会意志,并衍生出与之相适应的审美思维、审美逻辑及审美规则。

五、岩画中图式化的母题指喻特征

阿勒泰地区阿克巴斯套岩画《鹿图腾》

原始人类一切活动都以满足生存需求为根本,基于此构建的原始生存方式、原始意识形态,以及由此生发出生存母题义项,或者义项形式。原始岩画作为原始叙事方式,无论题材还是表现方式都深刻地反映出强烈的生存诉求。

(一)图式性质指喻:

原始生存方式依赖于自然环境,作为关乎生存根本的动植物和自然现象,都与原始人群生产生活紧密嵌合,同时对原始人类的现实意识形态起着直接和重要作用,因此原始岩画产生具有现实功利性。作为北方草原游牧部族逐水草而居,牧猎捕获是延续族群生命本体的生存方式,因而岩画以牧猎图、生殖图、战争图、仪式图等为主要题材,充分体现出原始岩画作为原始游牧部族现实生活叙事载体的作用。不同题材在原始文化形态功能中虽有所侧重,如牧猎图、战争图、迁徙图体现以记录叙事与经验传承;图腾、生殖崇拜、仪式图等侧重于祭祀崇拜。然而岩画表述指向并非单纯原始现实的再现,也非纯粹的审美意趣下的艺术活动,而是原始叙事主体基于生存需求意愿,以不同义项形式外化的母题精神指喻。

草原原始岩画中动物形象占大多数,其中羊、牛、马等为主要形象,多以动物群体组合,或与人物组合,呈现原始人类以放牧猎取为生存手段的现实场景。如《牧猎图》,画面展现骑射牧猎场景,画面中有羊群、骑射人物、马、犬等形象。动物与人物的造型简单、稚拙,以剪影化图式突出不同形象的直观特征,即对自然事物的直觉模仿。但图式结构上可以看出,场景描述并非原始现实真像,其中羊的形象被刻意巨大化,人物形象渺小孱弱。由此反映原始人类基于对生存所需物质材料的迫切性,羊大而肥美,多而丰产是原始族群维系生存的根本物质保障。原始人类对自我现实的定位认知尚不成熟,因此本能地将朴素的生存意愿产生的内心视象融入到叙事造图中。在仪式性刻画中,更加强烈地体现出原始生命意愿的诉求,如《鹿图腾》,此幅图位于阿克巴斯陶山崖石壁上,画面中一只巨大的鹿,鹿身饰以三只羊造型,鹿周围刻画有羊群及男性人物。鹿作为原始草原文化图腾是神灵象征,祈拜神灵赋以护佑是原始人类自我意识追求超越本我的体现,表达出岩画始作者渴望族群生命繁盛延续的精神诉求。

(二)图式形式指喻:

阿勒泰地区托海阔拉斯岩画《羊》

昌吉回族自治州四工河岩画《羊》

博尔塔拉蒙古自治州卡浦达尕依岩画《马》

写实性图式形式体现在早期人类的图像行为,多以简单的具象描摹为主要表现形式,因此具象性写实在原始岩画中是最为普遍的样式特点。原始游牧先民在长期的牧猎生活中,凭借直觉思维将看到的动物、人物或事物的根本特征,通过感受、记忆、模仿、再造、重现等思维活动转化为图式形象刻绘在岩石上,其特点简洁、稚拙,主体特征鲜明了然。

阿勒泰地区徐永恰勒岩画《鹿》

阿勒泰地区汗德尕特岩画《牛》

抽象性与意象性表现是随着原始人类认知意识不断完善,强烈的占有情绪与意识让他们不再满足于简单的具象描摹,渴望获取更加强大的生存能力与控制力,以提升人类自身在自然环境中的地位。原始岩画行为者在自然内容的具象描摹中,不断附加着主观意识,玩味着形式变化所带来的精神满足。

如《鹿》,原始游牧先民认为鹿“善跑,鹿角强大、繁殖力强”是有着某种超出认知的神力,他们在模仿描绘中不断地对鹿纹加以更加理想化的美化和重构,创造出“巨大梳角、鸟喙、驼背”的图式范本和审美样式。鹿纹因而成为表达特定精神内涵的语素,在叙事体系的视觉图像组合中,成为原始信仰文化中共同膜拜、崇仰的图腾或神灵形象。原始人类的符号行为是人类主体意识能动性的体现,也是原始审美意识从实用到主观创造的表现。他们不断改造工具,提高刻绘技能和表现手法,探寻其中规律,并从模仿“所见物”发展到创造“所指物”,在不断地“认知-实践-再认知”中,人类主体认知意识逐步发展到更高层次。通过互渗、想象、意念为指导,把自然中不能解释、或不可控的事物与现象,通过重构、创造,重新塑造出某种具有超然力量的形象,从中获取强大的力量来护佑个人与部族的生存与延续。

六、原始岩画图语的交感反哺

原始人类面对无法抗争和解释的事物现象心怀敬畏,但他们运用自身已有的经验与理解方式,关注自身与自然的生命现象,并以共感互渗的形式给予解释。原始人类把万物理解为物人同一,并赋予其生命,认为自然力量可通过神秘化的方式赋予自身的强大,以获得本身与族群的生存保障。岩画是原始人类对生命现象理解的外化图释,那些刻绘在岩石上的图像是有生命的,与现实中的实体有着共通性,刻绘就是人与现实实体沟通交流的方式,从中获得生命精神力量的途径。这一精神力量又成为推动原始人类自我认知意识发展的内驱力,从而更加自觉、主动地探索自然万物与生命本身意义。

(一)生命的自我超越

和田地区桑株岩画《牧猎图》

原始人类通过共感互渗的方式与自然之间构建起具有神秘化的内在联系并相互作用。岩画造图作为其中一种沟通方式,承载着叙事记录、经验传承、寄愿祈拜等功能。而岩画图式也随着原始人类社会发展,劳动实践与生存经验的积累,逐渐演进并达成具有共识性意义的指向性符式。通过造图活动以求能够掌控自身以外的客体世界,从中获得某种激励暗示,或欲望补偿的精神快感,达到主体力量的自我完善与超越。

原始人类以懵懂的认知意志将图式化的自然事物神化,以承载自身所需要的各种意愿,成为各种具有神圣意义的力量并加以崇拜,人自我力量也在与“神灵”交感互动中受到激励和肯定。原始人类用自身创造的“神灵”维系着群体生存的稳固与发展,获得意志上的生命自由与精神解放。外部自然现实条件成为驱动原始人类不断精进的外力,而以人类意识所创造的生命精神信仰则是原始先民不断追求自身生存发展的内驱力。外力不断为生命生存发展的精神内驱力提供潜能,内驱力则借助于外部条件推动着生命精神内涵的不断延展,两者的相互作用构成了始先民在生存所需不能通过直接行为获取时,创造出“自然的人格化”和“人格化的自然”的精神的自然实体上,或模仿,或重构改造,创造描绘出赋予神化的外化形象,并渗透到生存实践与社会形态的方方面面。在娱己悦神中解释生命现象,实现自我改造和环境征服。

原始岩画的创造动机源于满足生存需求为基础的精神需求,原始岩画中生命精神产生的内外机制。这一机制始终鼓舞着人类社会不断向前发展,无终无息地探寻生命精神的真谛。原始岩画是先民不断探寻‘生命’或‘存在’意义的外化表达方式,是实现自我生命精神超越的载体,也是自我生命观照的对象。原始先民基于生存的功利需求创造了岩画,岩画作用于人类激励自身生存能力和生命活力的提升。

(二)群体的伦理维系

一切为了生存而为是原始人类的首要,他们的行为、意识与情感的种种态势也由此生发。原世界。原始信仰与巫术是岩画产生的基源,原始先民将本我的精神世界,以共感互渗方式迁移至自身生存环境中是原始本能的“生命意识”的自觉认知行为,成为原始信仰与原始社会结构中的重要部分。这种娱己悦神的外化形象在长期的社会实践中,通过传承教化逐渐形成某种集体共识,成为原始人类保障自身和群体生存繁衍的精神力量与社会象征。在这一象征体系下,原始社会群体共同遵循由此形成的社会规范和意识伦理,维护着群体社会结构的稳定与平衡。岩画的刻绘行为或仪式活动,既是与神灵的精神沟通,也是将共同遵循的精神旨意以可视化的形象进行叙事记载、教化传播,为族群生存延续的共同利益服务。

在文字出现前,岩画作为原始先民交流、记录、叙事的重要载体,是以实用为目的的经验传承、体验反馈、精神表达的图画记录方式。原始先民用图像再现自身现实生活中的实践经验与身心体验,例如各种动物、牧猎方式、仪式活动、图腾符号、生殖交媾、战争打斗等形象,通过岩画记事进行传播与交流,并在部族群体中或部族之间世代传承,成为原始先民获取自身以外知识经验的重要途径。自然事物在原始先民“集体表象”使然下被赋予灵魂使命,刻绘成图像作为群体意识的社会化象征,并以此主导和支配着个体精神意识,个体依赖群体得以生存,群体以个体生命强大得以延续繁荣。岩画是原始先民为了生存不断努力实践、创造出的群体文化记忆,是对自身生命价值与生命努力的现实反馈,体现出原始社会集体实践的智慧凝结。

七、结语

生存是人类最根本的生物本能需求,是人类能够从事一切活动的基本保障,也是人类精神的基础。岩画作为原始生命母题义项的一种特殊形式,是原始人类表达主体认知意识对生命的理解与阐释的外化活动。原始人类通过刻绘造像达成天人合一的灵魂交汇,从中获得精神激励与自身主体的确认,并对一切关乎生命的自然现实和社会关系作出解释。原始人类以生存为目的的创造形象,更加关照“生命意愿”的主观需求,使自然的盲目敬畏逐步演升为主动地崇仰。这种生命关照既是个体或部族生存繁衍的需要,也是推进人类历史延续、发展的动力。“生命意识”是人类社会的集体意识,生命母题始终贯穿在人类社会发展历史进程中,虽然在形式上有着时代性特征,但母题意义却是恒定、明确的,并成为构成社会文化的重要元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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