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育的100种和1000种可能

2020-07-01 11:41
云南教育·视界(综合) 2020年8期
关键词:李镇西苏霍姆评价

2019年的国庆假期,我们是在乌克兰之旅中度过的,我与李镇西、程红兵校长一行去瞻仰苏霍姆林斯基和他的帕夫雷什学校。漫长的大巴旅途成为流动的教育论坛,李镇西谈到了他的学生和这本书的构想,诞生了“教育的100种可能”的书名。李镇西的两个教育“偶像”,一位是苏霍姆林斯基,另一位是中国的陶行知。在他的武侯实验学校,分别建立了一个“苏园”,一个“陶园”。苏霍姆林斯奉行“把爱全部给孩子”,主张“没有惩罚的教育”、反对“高效快速”的教学法、反对“以苦代乐”,认为教育应当“刻苦而不痛苦”等等,与我们今天的教育现实形成强烈反差。在乌克兰秋天的原野上,我们的思绪又回到了自己的学校。

今天,一切为了学生、为了一切的学生、做最好的自己等等,已经成为很多学校挂在墙上的亮眼口号,与“教育工厂”的严酷现实并行不悖。几乎所有的家长、老师、校长都会说没办法,我们也是为了孩子好;其實,他们更看重的是其他东西。

作为一个成年人,我们知道中小学时的那些分数、排名都是浮云。没有一个人会在乎小学五年级或初中二年级的课业成绩;甚至名校学历在进入工作岗位后都会快速贬值。真正重要的教育评价,是在一个学生离开学校10年、20年之后出现的,那是去除了学校教育的标签之后,来自社会的真实评价。不仅用人单位,作为教师或者同学,我们每个人都会有这种好奇心:当年那些身材矮小、家境和禀赋各异、或调皮、或倔强、或伶俐、或孤独的学生,以及那些“神童”和“校花”,现在究竟怎么样了?背后既有“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的期许,也暗藏“岁月是把杀猪刀”的隐忧。

因而,长时间跨度的跟踪调查,在社会学和教育学研究中都是很“牛”的,其结果比任何口号、宣言、纲领都更有说服力。当然,其难度也可想而知,因而在中国极为稀少。教师的记录在一定程度上可为弥补,但这需要教师有很强的专业意识,重视对教育结果的搜集和反馈;还需要教师能够建立并长期保持与学生的联系。前者体现的是专业性,后者在很大程度上就是对学生的爱了。

这对李镇西从不是个问题。他不仅有爱心,也是一个有心人。他1998年的成名作《爱心与教育》,展示了当时的教育成果,那是几十个学生细致入微的成长故事。20年后推出这本新书,是在这片土壤上不断生长的新的教育故事。与我们习惯的宣传不同,李镇西的学生大多并不是所谓的“社会精英”,而是三百六十行、各种岗位和职业的普通劳动者,是许多“名师”“名校长”不屑于宣传的。本书的36个学生案例,职业包括教师、军人、足球教练、摇滚歌手、医生、火锅店老板、公交车司机、打工仔、银行职员、科研工作者、飞行员、空姐、作曲家、企业家、校长等等,每一个学生展开的人生都是对爱心与教育的生动诠释;也是对好的教育、正常的教育的有效注解。

其实,任何社会能够成龙成凤、出人头地的都是少数,而且是难以强求的。因为影响一个人成长成才的因素十分复杂,家庭教育、学校教育、社会环境、个人禀赋、人生际遇各占比重,没有简单的线性因果关系。

曾有一位名校长热衷于宣传党政军各界的著名校友,我反问一句:还有那么多贪官,不也是你们培养的吗?其实,无论英雄还是败类,都很难说是中小学教育的直接成效;但基础教育的基础性仍然存在。面向大多数学生的基础教育,最重要的培养目标,就是做一个好人,一个善良、正直、友爱的人,一个身体健康、心智健全的好公民,一个好妻子、好丈夫;一个能够自食其力、并以一己之长服务社会的人。

苏霍姆林斯基的教育命题,就是“怎样培养真正的人”。陶行知推行平民教育,他说不要做“人上人”,而要做“人中人”,是一种民主主义的教育观。李镇西追随着他们,身体力行地践行这一理想,特别重视对所谓“后进生”“差生”和问题学生的关注。在他执教过的学校和毕业生身上,体现了爱的教育、民主的教育、平民教育的温度和光彩。

今天,对平民和平民教育的态度,已经成为我们互相识别的特征之一。平民教育坚持面向大多数人的教育公平价值,关注弱势和边缘群体。同时,它也是一种“平民化”的教育,因为教育在本质上就应该是清澈明净、朴实无华的,与培养少爷、小姐、书呆子的目标毫不相容。这就是陶行知所说的“粗茶淡饭的教育”“家常便饭的教育”。真正能够承担社会责任、成为社会脊梁的优秀人物,只能从这种教育中产生,而不可能从娇生惯养、甚至骄奢淫逸的教育中产生。我在20世纪90年代曾听到过一位教育局长这样的反思:我们用最多最好的资源培养的重点学校的学生,日后都出国了;留下来的城市真正的建设者,就是我们最不待见、最少关注的普通学校、“垃圾学校”的毕业生。我们为什么不能对他们好些呢?

无论是分数评价,还是走上社会后成才、成功的评价,都属于教育的功利性评价。今天,我们对教育功能的认识日渐深入,认识到功利教育——“为经济增长服务的教育”的重大缺陷。教育的重要作用不仅仅是促进GDP增长和科技进步,那势必意味着对其他许多重要目标的忽视。对个人同样如此,经历了对分数、学历、职场的激烈竞争之后,随着年龄的增长,人生的主题也在转移,职称、工资、房子、汽车的权重在下降,而健康、子女、家庭关系等平安幸福的指标的重要性则在上升。

因而,教育评价还有第三个维度,不妨称之为“圆满”或幸福评价。过得还好吗?是否孑然一身或者鸡飞狗跳?是否平安“降落”或者英年早逝?这是来自我们内心深处的关心,是所有老师对于学生、家长,对于子女、老朋友、老同学之间最为重要的关怀。它对应的,正是教育价值的升级:从追求分数、文凭到追求成才、成功,再到追求幸福。朱永新发起的新教育实验,主张让师生“过一种幸福完整的教育生活”,鲜明地提出了“幸福”的目标。

而且,明确反对以牺牲学生当下幸福为代价,追求所谓“未来幸福”的理论。苏霍姆林斯基也这么说,一个人“如果在童年时没有培养出善良情感,那就永远也培养不出来了”。在“终身幸福”的视域中,中小学时期奠定的身体健康、生活习惯、宽容友爱、个人兴趣爱好等基础品质,就格外重要了。这正是基础教育的基础之谓。

好的教育、理想的教育并不是空中楼阁,在一些国家已经成为基本现实。在北欧的学校,学生在九年级之前没有考试和竞争,教师也没有职称评定、绩效工资、优秀教师等评价,是一种“低评价、低竞争、低管控”的教育生态,是教育的化境。在丹麦访问时,李镇西问了那个中国校长最关心的问题:你们如何激励和评价教师?丹麦的校长对这个提问不甚理解。最终,一位50多岁的女教师成功回答了这个问题。她说,当学生离开学校许多年之后,带着自己的孩子到学校来看望我,这就是对我最大的激励。

我参加了去年李镇西在成都玉林中学举行的“最后一课”,见到了带着妻子和孩子前来的那位公交车司机。当年的学生都已长大成人,真的是春风化雨,桃李芬芳,是一种教育的福报。用印度智者克里希那穆提的说法,好的教育达至的是一种“心灵的绽放”。教育的无限可能性,无论100种还是1 000种,指向的是内心世界的丰富和宽广,人生和人性的圆满与完善。这不是每一个怀抱理想的教师都应当追求的吗?

(来源:教育思想网 本文系21世纪教育研究院院长、国家教育咨询委员会委员杨东平为李镇西老师新书——《教育的100种可能》写的序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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