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诵是语言的表现艺术,是艺术性的说话。在长期实践中,我深感朗诵离不开三要素,那就是说什么、为什么说和怎样说。
一是言为心声。大家会发现,朗诵会上经常选择的诗歌,大都是第一人称的作品,如苏轼的中秋词《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鲁迅先生的《自嘲》、毛泽东同志的《蝶恋花·答李淑一》、叶挺将军的《囚歌》、艾青的《大堰河——我的保姆》、雷抒雁的《小草在歌唱》等,都是作者以第一人称直抒胸臆。同样,作家魏巍的散文《谁是最可爱的人》,歌颂抗美援朝战场上的志愿军战士,也是以第一人称表达自己对战士的热爱。
朗诵之所以偏爱第一人称作品,是因为第一人称更易于表达心声。也就是说,你朗诵的不只是作品本身,更是作者蕴藏于作品的真情实感。因此,即使朗诵非第一人称作品,也同样要吃透作者对事物、人物、景物的评价,对大千世界的感悟。
再现作品的朗诵者,必须倾听作者的心声,使自己爱上这部作品,走进作者的内心世界,把作者的心声变为自己的话说出来。这就是“朗诵什么”的问题。
二是言必由衷。我们常会听到这样的评论:“这个朗诵听着别扭,特别假,让人不舒服。”是的,朗诵者如果不知道朗诵的目的和任务,也就是不清楚为什么朗诵,脱离了生活的真实,必然言不由衷。
我永远忘不了俄罗斯戏剧大师斯坦尼斯拉夫斯基的名言:“如果说画家是线条和色彩的大师,音乐家是旋律和曲谱的大师,那么演员呢?演员是行动的大师。”我们的专业术语称之为“行动性”。
“行动性”使朗诵者目的明确,这样才能使语言变成朗诵者内心的话。面对任何一篇作品,朗诵者都要仔细阅读、认真分析,准确地找到“行动性”,而行动性的选择也必须恰当、积极。
诗人郭小川的《秋歌(之二)》是我首诵的。“一年一度的强劲秋风呵,把我从昏睡中吹醒;一年一度的节日礼花呵,点燃我心中的火种。”诗一开始,就是诗人真实的感受,是他的内心独白。朗诵时不宜激昂宣泄,而应选择“倾诉”为行动性,缓缓地轻声读出来。
诗人艾青的《大堰河——我的保姆》,诗中表述:“我是地主的儿子,也是吃了大堰河的奶而长大了的/大堰河的儿子。”诗人细腻地讲述了自己的奶妈、保姆,一个普通的农村劳动妇女对自己哺育,感情是那样的真挚。艾青老师曾告诉我,这是他在狱中,透过高墙上的小铁窗,看到外面飘过的雪花,想起他给大堰河扫墓的情景而写下的诗篇。我又到艾青老师故乡看了大堰河的住房和墓地,身临其境地感受过。我把“呼唤”选为朗诵的行动性,把朗诵表现为诗人对奶妈在天之灵的感恩表白。
1979年,在北京中山公园音乐堂,我把诗人雷抒雁的《小草在歌唱》搬上了舞台。这首诗通过拟人化的小草,歌颂了为真理而献身的张志新烈士。全诗情感炽热,充满对比:“我是共产党员,却不如小草,让她的血流进脉管,日里夜里,不停地歌唱……”。我把“自责”作为行动性,朗诵赢得了观众强烈的反响。
朗诵者把握“为什么朗诵”的行动性,则言必由衷,真挚的语言,不仅能赢得听众(观众)的情感共鸣,而且能得到作者的认可。艾青的夫人高瑛老师曾告诉我:“诗会结束后,在车里艾青对剧作家曹禺说:我写大堰河没有哭,可听瞿弦和朗诵这首诗,我就会流泪。”他觉得,我读出了他的心声。
三是言花语巧。“花”指变化,“巧”指处理。也就是“怎样朗诵”,就是朗诵的形象性和音乐性。
朗诵要使语言吸引人,要体现语言本身所具有的“轻重缓急”“抑扬顿挫”等音乐色彩,要使听众(观众)感受到朗诵者描绘出的形象。
朗诵者不仅要理解作品,还要把自身的感觉融进语言中。苏轼《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写道:“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那种“禁不住”,那种“凉意”,不分朝代,人皆有之。朗诵时可在“高处”两字之后略有停顿,“不胜”的“胜”字有意拉长,然后用颤音读出“寒”,唤起大家的同感。
我担任20世纪华人音乐经典《黄河大合唱》的朗诵近四十年,八段朗诵必须让听众(观众)从中感受到黄河这条母亲河的形象,念到什么,心里要想到,眼睛里要看到。黄河从发源地至入海口,流经青海、四川、甘肃、宁夏、内蒙古、陕西、山西、河南、山东,河水有清有浊、有急有缓,所以朗诵词中的“红日高照,水上金光迸裂”“月出东山,河面银光似雪”“排山倒海,汹涌澎湃”“烧着漫天大火”……眼睛里都会出现不同的景象,节奏自然有不同的处理。
诗人杨牧的代表作《我是青年》是20世纪80年代初期的获奖作品。诗中有3处“哈……我是青年”,由于我与诗中描述的中年人年龄相同、经历相仿,我分别处理成“无奈的苦笑”“麻木的傻笑”“自我的嘲笑”。这种变化,丰富了观众的联想,加深了观众的理解。
作者简介:瞿弦和,中国煤矿文工团国家一级演员,原中国煤矿文工团团长,全国政协委员,中国戏剧家协会副主席。在主持、朗誦与译制片配音领域都取得突出成就,担任《黄河大合唱》朗诵近四十年。在话剧舞台上塑造了众多艺术形象,曾获首届中国话剧金狮奖、文化部优秀话剧工作者称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