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 过

莫小谈

一阵惊雷过后，漂浮在夜空中的尘埃，连同整个城市的喧嚣，像被春雨洗去一样，城市一下子宁静了下来。

他抬眼望着窗外，正好雨水凝结成了整串水珠，顺着青藤向下滑落，啪嗒啪嗒地摔在窗台上，然后水花四溅。他随口说了一声：“这下粉身碎骨了。”

他坐在监察委的留置室里，呆若木鸡。

面前一沓稿纸，一支笔。此时，他再也没有以往在文件上大笔一挥圈阅文件时的潇洒。这笔和纸，是让他书写“事情经过”的。如何下笔？他陷入了沉思。

前些时，他已经预感到自己要出事。那阵子，他整夜失眠、多梦，惶惶不可终日。身边的人对他说：“局长，您就是太过劳累了。”

于是，他真的自欺欺人地去问诊。“师父，我最近失眠、头痛，还多梦、心慌，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他向师父陈述病情。在没当局长的时候，他师从这名老中医好多年。

“卫生局局长不好当，压力大。”师父闭目为他诊脉，轻声回答。

“师父，我的病情我知道，没有这么简单。”

“中医主张治未病，讲究未病先防、既病防变、愈后防复。如果没病之时你未能防住，那就要防止病变，治愈之后还要防止复发。”师父如是说。

治未病是著名的中医理论，他又何尝不知？“既病防变。”他端详着双目微闭的师父，琢磨着这句话。

“上一次，你的一位小师弟要开一个诊所，说要去你单位看望你，被我拦了下来。我说看望师兄可以，但要想投机取巧，不行。”师父抬起搭脉的手指，又让他伸出舌头，查看舌苔。

他知道，师父一向不允许师弟们请托于他。同时，他也隐约感到，师父已经知晓他与大师兄丁公藤之间的来往。不然，师父那句“既病防变”不会说得如此耐人寻味。

医者大爱，择善而行。这是师父的教诲。

一些“不善”的事儿他从不敢对师父说，比如这次丁公藤被查办的事实，他怕他老人家失望。不为良相，宁为良医，大医精诚，医者仁心，师父是明师。

半月前，丁公藤突然给他发了一条信息：“放心兄弟，哥把一切都扛住。”事实上，他什么也没扛住。

一个月前，丁公藤的所谓诊疗机构聚集了大批前来讨要说法的患者。说是患者，其实是丁公藤用胡编乱造的健康理论，骗过来进行养生保健的百姓。他们有的按月交费，有的交了年费，少则数千元，多则数万元。

当丁公藤的那套理论被揭穿后，人们蜂拥而至，纷纷要求退钱、退货。

“上千万元，怎么退？”丁公藤给他打电话商议。

他问丁公藤：“你的健康理论的科学依据呢？你的科研成果呢？”

“我们现在是要想办法，不是发问！”丁公藤有些急。

“你是办了资质的，是要负责的！”他也有些急，“别说没用的，你抓紧时间退钱，平息事态！”他暴跳如雷。

“钱是退不了了。”丁公藤突然慢条斯理地说，“这些钱一部分用于日常经营，一部分吃喝玩乐，还有一部分给了你。”

“你……”他一下子瘫坐在办公室的沙发里。

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他坐在办公室的沙发里喝茶看报，突然一个电话打了进来：“哈喽，师弟，我是丁公藤。”

他嘴角微微上扬，呵呵一笑说：“怎么，连名字都改成中药名了？”尽管他是第一次听到这个人名，但还是从声音上辨别出来，这位丁公藤就是大师兄。

“嗯嗯，找一味中药当名字，以表我为中医健康事业献毕生的决心，以后我就专治半身不遂、除痹止痛了。”丁公藤说，“师弟，我准备开一家诊疗机构……”

听到这儿，他明白了大师兄突然来电的本意，于是就故意顾左右而言他，不回应。

随后的几天，丁公藤又来局里几趟。接待室跟他说：“局长，丁公藤来访。”他一听是大师兄，便说：“我在开会。”始终避而不见。

那段时间，他的手机上、邮箱里连续接到丁公藤发来的信息——开设这个诊疗机构的前景分析、营利模式，还有论述这是一个造福百姓的公益性机构等材料。他依然不以为意。

中秋节前夜，丁公藤突然出现在他远在千里之外的乡下老家：“兄弟，哥知道你整日忙工作，特意回来看望一下父母双亲，替你尽尽孝心。”他的双眼不禁湿润了。

“兄弟，明天中秋团圆日，我必定赶回去，到时你为我接风，但我做东。”第二天，丁公藤的电话如约而至，于是他拨通了司机的电话……

雨水依然拍打着窗台。他终于拿起了笔，准备以由近及远的时间顺序，向组织汇报整个事情的经过。

行文可以倒叙，但人生不能重來。若能，在那个中秋之夜，他断然不会去见丁公藤。

[责任编辑 吴万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