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晓
王大侃小学三年级都没上完,会写几个“狗爬叉”,字写得像“棍戳”,但在村里已经算是有学问的人,肚子里的东西像太平洋的水——取之不尽。
晚上,王大侃的屁股后面总跟着一群穿开裆裤的娃子。别看王大侃没喝几滴墨水,把“侃”字写成“况”,缺点少撇的,但肚子里的货真不少。《岳飞全传》他能从头讲到尾,大鼓书《龙门奇侠——大八义》、半闲居士的长篇鼓词《小八义》里的人物他倒背如流,讲得绘声绘色。孩子们听得如痴如醉,还没回过神,他突然来一句“要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故事一波接一波,人物一个续一个,惹得一群小屁孩儿前呼后拥地围在他周围。
王大侃有一个远房姨妈嫁在离火车站不远的地方。那一年王大侃随母亲去姨家串亲戚,真真切切地见了火车,还坐了火车。回到村里,王大侃就迫不及待地要给村里人讲火车。可村里人不知道火车这玩意儿,自然就没人过问。王大侃很失落。没人问也要说,不说憋得慌。王大侃说:“火车跑起来头上冒白烟,叫声像老公牛。”还说:“火车劲儿大得很,爬在地上都跑得可快,如果立起来肯定跑得更快。”后来家乡通火车了,村民们跑几十里路去看火车,回来后说王大侃坑他们,火车头上长根长辫子,根本不冒烟,冒火星;腰软得像蛇,咋能站起来?王大侃纳闷儿了:“可是亲眼看的火车呀!那么大个家伙也会是假的?怎么就不冒烟了呢?怎么长出了长辫子?难道火车也像女人一样长着长着头发就长了?”王大侃百思不得其解。
村里的娃子都在王大侃的侃声里长大了。他们长大以后都出了村,考上大学的到城市工作,没有考上大学的走南闯北卖苦力,再没有成群结队穿开裆裤的光屁股小娃子,也没有小时候的欢声笑语。围在王大侃身边的,只剩下叔子辈婶子辈的老头儿老太。再小一点儿的爹妈在外打工的留守儿童说王大侃是个神经病,是老古董,离他远远的,跟他不搭边。别看王大侃七十多了,其实他也在与时俱进。有一次,王大侃被电视台抽中成了幸运观众,进了直播大厅。主持人看王大侃代表朴实厚道的农民形象,节目结束时特意让王大侃谈几句感受。这一会儿他算侃不出来了,憋得出了一身汗,最后说“怪球美”,搞得编导赶紧切断直播。上过省级电视台是王大侃人生的亮点,也该人家好好侃了。
王大侃的院子成了快乐大本营,尽管营员越来越少,可王大侃乐此不疲。他说:“现在工厂里做工的、饭店上菜的、接电话的、洗衣服的、打字的都是机器人。还有人娶了机器人媳妇,机器人媳妇长得可比二妞漂亮多了,什么地方都比二妞好看还好用。”说得二妞满脸通红。二妞患了癌症,住进县医院,不到一星期吵着要出院。二妞說:“在医院憋屈,病不死也要急死,还是王大侃的大本营里快乐。”针对二妞的病情和老人的身体,王大侃的“侃”里也添加了康复疗养的时髦玩意儿,他说:“癌症不可怕,大多数不是病死的,是吓死的。治癌症最好的办法是快乐疗法。”他说一个人查出癌症,坚决不手术、不化疗、不放疗,出门旅游,三个月后一检查,癌细胞全没了。或许真有效,二妞在大本营里快快乐乐地活了六年多,临走的时候还拉着王大侃的手笑着。
王大侃走了。走的那天村里特别沉闷,外出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回来给大侃送行。李黑子哭得最痛心,他语不成句:“老侃呀,我们都是在你的童话世界里长大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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