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溱
这房子年代久远,木的,她租住的是顶部一个阁楼。跟许许多多租住在这条旧街的白领一样,选择这里是因为便宜,且有格调。掉漆的外墙有一种沧桑美,高跟鞋笃笃笃踩在木楼梯上更是别具风情。
哪怕为了这木楼梯,她也必须坚持穿高跟鞋。
当然偶尔也有例外。像今天,为了照顾磨破的脚指头,她改穿运动鞋去上班,结果在镜子前左看右看总觉得哪里不对,把披肩发扎成马尾,再换个素一点儿的口红,还是觉得不对。下楼梯的时候,每踩一步都听到嘎吱一声,像是楼梯也在抗议。仿佛还有无数只眼睛同时看向她,来自墙壁上的、窗台上的、摇晃的吊灯上的,甚至漆黑的木楼梯底下的……她逃一样地跑下楼,冲到街上,冲向公司。直到进了公司,她还是觉得那些眼睛一直尾随着她。她不敢像往常那样昂首挺胸抱着文件去影印,而是斜侧着身子,迈着小碎步溜进影印室。偏偏她喜欢的那个业务部的帅哥也抱着文件进来了,她赶紧低下头假装没看见,匆匆影印完又抱起文件小跑着回到工位上,做贼似的。
这感觉糟透了!这一天都糟透了!
回到家她把运动鞋甩在门口,光脚冲过去仰倒在床上,呆呆地看着天花板。天花板当然也是木的,但是拼得很乱,层层叠叠,横七竖八,她猜想当初建造这屋顶的工匠是怎样的心情,大概就是没啥心情。每次她想凭眼睛识别出哪一根横梁是在哪一根的上面,总是以失败告终。并非她眼神不好,她眼神好着哪,第三根横梁末端有个蜘蛛网,有只小虫子正在网上挣扎,她都看得一清二楚。小虫子好几次快要逃脱了又被看不见的细丝拉了回去。直到那只小虫子不再挣扎了,视线之内没有任何活物了,她才懒洋洋地爬起来,给自己冲了一盒泡面。
嘀嘟,手机响了一声。当然,此前一直叮咚在响,她都没理,这个“嘀嘟”声则是设了特别关注的,是来自顶头上司的消息。她条件反射地抓起手机。上司敲着桌子交代过了,任何人任何时候任何情况下都必须在三分钟内回复。
果然是布置工作。
她匆匆把笔记本电脑从包里掏出,盘腿坐在床上就忙碌起来。
她是那样投入,全然不顾这样坐腿铁定要麻掉。床头的泡面已经不再冒烟了,汤却溢了出来;床底下有只老鼠弄倒了什么东西,慌慌张张地蹿出来;头顶上那只蜘蛛放弃了眼前的美餐落荒而逃……她感觉到床似乎在晃动,腿上的屏幕抖得有些看不清。她并没有太在意,这种破旧的木房子稍微晃一晃也是常有的事。她用手按住屏幕费劲地读上面的字,直到房门外响起咚咚咚奔跑的声音,还有人大喊:“地震啦!地震啦!”她才意识到不妙,把电脑合上往胳膊下一夹就往门口跑,刚跑几步腿就麻得迈不动了。她只好扶着墙龇着牙忍着,试图轻轻动一动以期望麻劲儿快点儿过去。这一来反而让她惊慌的心渐渐冷静了下来,反正都动不了,惊慌也没用。刚才那阵摇晃已经过去,看起来也没多大事。过了一会儿,房子又摇晃起来了,幸好她的腿也稍微缓和过来,能慢慢地移动到门口了。她在心里默默估算了两次震动的间隔,愈发淡定了,顺手又把手包拿上。
门口有两双鞋,摆得整整齐齐的高跟鞋和东一只西一只的运动鞋。她略犹豫了一下,把脚套进了高跟鞋。就这样,她左手抱着电脑,右手拿着手包,像电视里的女王或者什么名媛出场那样,缓缓地从木楼梯上走下来。
租住在这栋楼的,大多是年纪不大的男孩女孩,刚毕业不久,这会儿都已经跑到楼下叽叽喳喳拿着手机左拍右拍,看到她下楼的那一刻,他们瞬间静了下来,目光齐齐地望向她。她的高跟鞋在木楼梯上发出了优雅的笃笃声,那声音穿透了时间,超越了空间,镇住了所有人。如果非要说那笃笃声有什么节奏的话,应该是莫扎特歌剧《魔笛》的序曲那种节奏,高傲的,神秘的,与木楼梯这个天然的大音箱产生共振。
但这只是片刻的事,很快,大家又恢复了喧闹,叽叽喳喳地讨论这鬼地方怎么老是地震,讨论这房子这么旧了会不会塌,甚至讨论房子要是塌了算是谁的责任。她下楼后自然也加入了讨论,且思维敏捷用词生动,赢得很多人赞同或仰慕的目光。在一群光著脚或者穿着拖鞋的女孩当中,她鹤立鸡群。
房子又轻微晃了几次之后,终究安静了下来。
满脸疲态的房东太太开始把人往楼里赶:“都睡觉去,睡觉去,摇几下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见大家还犹犹豫豫不动,房东太太又说:“怕什么,房子是木的,而且顶上我都叫人加固了好多层了,掉不下来的,放心。”
可大伙儿还是不敢上楼。房东太太不耐烦了:“淡定!遇见啥事都得淡定!那么怕死能成什么事儿!”冷不丁指着她说:“瞧瞧人家!”
她一惊,猛地想起什么,尖叫一声把高跟鞋一甩,打开胳膊下的笔记本电脑,盘腿就坐到地上。
“惨了惨了完蛋了完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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