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热
周五的下午,郑欢乘了四个多小时的车到七星湖的时候,天还没有干。一下车,有些软软的东西粘在了她的鞋上。郑欢走到路旁,在石头上蹭了两下,脚上传来了剧痛。空气里荡着没来由的腥味,后面的秃山顶了一团黑棉花。有些明晃晃的东西正在被耗尽,郑欢感觉有些什么东西正从梦里走出来。她在手机上打开导航,朝着丁字路口的右边转了过去。
七星湖是河成湖,四月份的降水不足以撑开七星湖全部的湖面。十几株冒了绿的芦苇,撒在湖的南边。路旁电线杆的性病广告下方,有一行小字离着五米就蜇疼了郑欢的眼。她拿出手机,看见手机信号只剩两格,网络从4G变为了2G。郑欢刷新了网页八次,才从手机上找到了黄镇旅游局对于七星湖狼群的辟谣。
接着,郑欢又继续往前走。两扇铁门前,一个男人正在收遮阳伞。看见有人来,男人朝着郑欢喊了一句:“麻烦搭把手,来,把这个扣拉一下。”
遮阳伞上有些地方还蓄着水,郑欢的手刚搭在伞上,水就嗖地顺着她的袖子滑了进去。郑欢不由皱了皱眉,用力扯了一下伞布,啪嗒一声,扣子扣上了。男人垂下双手,不好意思地朝她笑了笑。
“你是大学生?”
“嗯,大二了。”
“听你口音不像是本地人啊!”
“啊,我高中來这儿借读的。”
“你的脚——?”
“刚下车时滑了一下,大拇指的指甲顶在鞋上了……”
“要不去那边歇一下?”
“不了,一会儿就没事了。”
“真的?”
“真的……”
如果不出意外,这个夏天将是张楚复读的第三年,也是最后一年。百日宣誓以来,他在身体里死活找不到一片静心之地。同期的同学有的上了班,有的有了保研的消息。那些零零碎碎的事,总是顺着电话线网线朝他的脸上砸,而他的女友为了给他过后天的生日,还请了假,特意从省城赶了过来,为他高考加油打气。
一个星期过去了,郑欢一点儿消息也没有。张楚有点儿后悔自己让她先去七星湖,晚上再来找她的安排。
那时候张楚正参加模拟考试,当天下午是最后一门,他这次考试前几场发挥得不错,不想让郑欢分自己的心。快吃晚饭的时候,张楚收到了一连串郑欢的语音信息。她说自己进了一家奇怪的拉面店,店主对她胡言乱语了些狼的传说,她听得有点儿怕,刚从店里出来。
郑欢掏了45块钱买了学生票进了景区,顺着湖上的走廊登了岛。岛上有家拉面店,郑欢到店的时候,已经过了淡季的营业时间。郑欢朝老板问了两句话,老板坐在角落,盯着冒着雪花的电视一动不动。
都是些什么人呀!郑欢坐了几分钟,白了老板一眼,作势要离开。
张楚的父亲回来告诉张楚,不管怎么样,先安心高考,人肯定能找到。他伸出手,让张楚把手机作为证物原封不动上交,张楚的左手拿着手机背在了身后,滑了几下,放在了不远的桌子上。
张楚的父亲坐在沙发上,抽了一口烟,叹了口气说:“你可真不懂事,都什么时候了,还……”
下趟进城的车一个小时后路过七星湖。郑欢说自己再在景区里逛一会儿。天上能模糊地看见点儿光。湖的西面是与沙漠相接隔沙带,那些树一棵一棵整齐地栽放在树坑里,风一吹,郑欢只能听到一个声音。郑欢说自己下午应该在黄镇停一下,把背包先搁在旅店。
张楚觉得有些不对劲儿,他抬头看了看天,粘在一起的潮冷松了绑,有些阴湿一点儿一点儿正从头顶往下流。
“喂——”
他刚打开微信要说话,就接到了郑欢的电话,说电不多了,一会儿再联系。
“没事,那个地方很少死人。准确地说就是没人,人的数量一只手就能数过来。”张楚的父亲找了一个星期后,和张楚以及郑欢的父母说起了警队的排查过程以及依照自己多年刑侦经验得出的结论。
人是不可能一声不吭就没了的,这个案子只能慢慢来……
张楚父亲能打发走郑欢的父母,可打发不走张楚,张楚知道这事没有那么简单。
那天快要上晚自习的时候,张楚看见手机亮了一下,郑欢说上了车。
张楚一下晚自习就打了车,去之前约好的旅店。路上,郑欢絮絮叨叨言说了自己的所见,还说了黄镇新建的雕像,又说张楚挑的房间不错,就是对着楼梯,怕晚上睡不好。张楚嗯了两声,不知怎么接话,说自己再有两分钟就到了。
张楚话音刚落,郑欢的哭声通过听筒孔挤了过来。她嘟囔了半天,张楚搞清楚了一件事:郑欢说自己骗了张楚,她在七星湖迷了路,再也出不来了。
什么意思?
张楚自那天后,就没有了郑欢的消息。他去了警校,毕业后继承了他父亲的衣钵。一连十年的寻找,张楚熬死了他的父亲,也熬死了七星湖那个看门的男人。他最后一次去七星湖的时候,去了那个拉面店,点了一碗臊子面。老板拿着遥控器按来按去,不知何时跳到了一个动物纪录片上。
“啧啧,世道变了!这年头,我已经十年没见狼了。”
张楚吸溜了一口面,抬头一看,老板从裤兜里掏出一个婚戒,放在鼻子前用力嗅了一下。
[责任编辑 王彦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