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刊特约记者 张贵勇
冷玉斌
在一些童书导读或新书发布会上,经常能看到“冷玉斌”这个名字。不熟悉的以为他是少儿出版界的资深人士,熟悉他的知道那是他的第二田园——虽然生长在乡村,教书也在靠近乡村的小学,但他对教育、对阅读却有着无比深厚的感情;他和他的学生们一起走进童书,一窥乡村之外的大世界。有人将他比作“水乡的一棵树”,而他的确一心守护着鱼米之乡的读书传统,守望着乡村孩子的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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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今,“这棵树”依然扎根在江南水乡,一路阅读、一路教书,已是小学语文课程开发和教学指导专家,主持过“‘亲近母语’儿童哲学课程研究”课题,担任着《基础教育课程》杂志小语培训学科顾问,还是《中国教育报》“2015 年度全国推动读书十大人物”。尤其在童书领域,他更是充满童心的读者、心系未来的教师、令人敬佩的阅读深耕者……
回首来路,他的成长历程颇有看头。
冷玉斌属于“中师一代”,在校期间担任过校报主编,养成了爱读书、勤写作的习惯。1998 年,他从高邮师范学校毕业后,不到20 岁就成了一名乡村教师。
工作第二年,他偶然看到一本绘本《猜猜我有多爱你》,读得投入,爱不释手,“仿佛走进一座桃花源”,进而开始倾力研究。一位朋友送他一套四册的《雅诺什童话集》,他如获至宝,一遍遍地读,从中慢慢摸到与学生对话的秘诀。自2004 年开始,国外经典绘本被大量引进,他的工资很一大部分被用在购书上。随着一本本经典作品,如《驴小弟变石头》《疯狂星期二》《小猪唏哩呼噜》《海底的秘密》《活了100 万次的猫》《让路给小鸭子》等逐渐摆上他的书桌,他对童书越来越有感觉,对其教育价值有了越来越深入的认识,自己也渐渐成为学生心中的“故事大王”。
对于国内外的经典童书作家,冷玉斌已然如数家珍。他喜欢“怪老头”孙幼军,喜欢中信出版集团童书出版团队——“小中信”策划的“给孩子的”系列,也喜欢作家毕飞宇的教育写作。从天天出版社的原创小说、新蕾出版社的“国际大奖小说”书系到广西师大出版社“魔法象”的少年小说,从《帅狗杜明尼克》《夏洛的网》《草房子》到《吴姐姐讲历史故事》《少年读史记》,但凡好玩的童书,他都不放过,休闲时间也几乎全都用在阅读上,“正是有了这些童书打底,让我和孩子在一起时有了底气和共同语言,坚定了当‘孩子王’的念头。”
读的童书多了,冷玉斌开始从单纯的绘本爱好者、资深的阅读者转向专业的绘本研究者、文本解读者,从一个人读转向带领全班学生一起读,在班上不断推介、品味和评析经典儿童文学作品。最初的做法很简单:他大声读给孩子们听,读的过程中学生笑声不断;之后,他尝试师生共读,围绕一本书展开讨论并撰写故事感言,制作个人读书卡或读书小报。
冷玉斌教室的后墙上,贴着一张大白纸,纸上是全班同学的名字,每个名字后面是一节火车头,学生每读完一本书,在全班分享完之后,就可以添上一节车厢,车厢上写着书名。他还记得,一位姓许的同学在一个学期内,火车头后面的小车厢从无到有,从少到多,在寒假到来之前已长达近40 节。随着师生共读的持续,每个孩子的车厢都越来越长,成为教室里最美的一道风景。
到了2012 年,冷玉斌开始尝试将大量优秀童书引入课堂,并有意予以课程化,如故事解读、创意写作、专题分析等尝试。他还试着在教学中引入文本分析,和孩子一起发现童书中线条、色彩、构图等艺术表现的用意与奥秘,将阅读作为游戏,抑或创作自己的绘本。尽管有的内容略显稚嫩,但放飞想象的结果是,孩子变得越来越喜欢阅读、写作。他也从孩子那里获得了非常多的教益,认识到每个孩子在艺术创作方面的巨大潜能,也坚定了他继续通过童书阅读来激发乡村孩子建立自信、健康成长的决心。
冷玉斌没想到的是,共读童书的经历给学生很大的影响。他告诉记者,2018 年的一天,在外地出差后回兴化的长途客车上,他偶遇一名自己第一批展开绘本阅读时的学生。这名学生已为人父,回忆起当年的小学时光,学生说最喜欢的就是和老师一起读绘本、读童书,那些师生一起读过的书,他现在正在给自己的孩子读。
如果说童书是阅读航线上的锚,那么冷玉斌无疑让学生也有了自己的精神之锚。“童年期的阅读让孩子一生受益,是奠定心灵底色,不至于在未来的旅途中轻易迷路。因为童书,我知道将来可以做什么,能为乡村的孩子们做些什么。”
跟一些同行有些不同,冷玉斌喜欢“扫荡式阅读”,即看到一本有感觉的好书,他习惯将这个作家的其他作品一网打尽,逐渐品读、对比、分析。一段时间后,将作家作品转化为教学活动,再延伸为系统化的课程。
例如,他很喜欢日本诗人新美南吉的作品,人教版小学教材选了其中一篇《去年的树》:“一棵树和一只鸟儿是好朋友。鸟儿站在树枝上,天天给树唱歌。树呢,天天听着鸟儿唱。日子一天天过去,寒冷的冬天就要来到了。鸟儿必须离开树,飞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其中具有跳跃感和生命力的文字,他非常喜欢,还买来全六册的《新美南吉童话故事全集》,一本接着一本地引领学生朗诵、品读。于是,《鹅的生日》《小和尚念经》《树的节日》《捡到的喇叭》《喜欢孩子的小神仙》《小狐狸买东西》《小蜗牛的忧伤》《一束火苗》等优美的诗句、灵动的语言,出现在课堂上,挂在孩子嘴边,留在他们心里。
对于童书的课程化,冷玉斌认为,不能为了课程而课程,生硬引入违背了阅读和教学的本意,而做到系统的课程化其实很有挑战:一方面是,作为语文教学的延伸与拓展,童书进入课程是一种必须,毕竟语文教学不能只局限于教材,还要扩大学生视野,尤其是对于乡村孩子来说,家庭阅读跟城市相比差距较大,学校要多带他们读好书,通过阅读来提升语文能力和综合素养;另一方面,课程化顺畅与否,学生是否喜欢,与老师的阅读量和选书的眼光密切相关。
童话的课程化还考验着教学设计,需要以合适的方式教给学生。在冷玉斌看来,师生一起轻松地共读、讨论、交流童书,学生才不会感到学习是额外负担。“童书的门类非常丰富,不只是儿童诗、绘本,儿童文学、民间故事、科普和传统文化也都应进入课堂。而且,与童书有关的内容,如写得好的童书导读、书评、创作感言等,也可以作为教学素材,一步步予以课程化的建构。”
从2017 年开始,冷玉斌着手整理传统文化类的童书,并单独把中国古代,尤其是南北朝时期以记叙神异鬼怪故事传说为主体的志怪小说拎出来,融入课程。他引导学生们深入研究报恩、惩恶、敬亲等不同主题,进行改写、仿写、扩写。两年下来,学生的阅读能力和写作水平都有了较大提高。他还倡导整本书阅读,每学期共读两本书,课堂上学生参与度高,从侧面反映出现有的教学或课程路子是对的。下一步,他想将研究重点放在对童书的整体评价上,帮助学生通过阅读逐渐培养深度思维和审美能力。
“尽管现在从家庭到学校都很重视阅读,但在乡村学校,阅读尤其是童书阅读,还没有得到足够的认识。”冷玉斌坦言,他的阅读课有着很强的理想色彩,希望随着这些乡村孩子逐渐长大,能在他们心里留下点什么。尽管在有些人眼里,他的做法和关注点有些理想化,但就像谢尔·希尔弗斯坦的那首《总要有人擦星星》:“我相信每个孩子都是一颗星星,都可以擦得亮亮的,而当群星闪耀时,我自己也变亮了。”
这一点,冷玉斌很像《上课记》一书的作者王小妮。冷玉斌还记得他一次读到《上课记》里的一段话时内心产生的激动与颤栗——“在今天,一个自认的好人总不能什么也不做,总不能继续束手待亡。哪怕多数人都在侧目观望,认为我做的这些全无意义,渺小微弱,甚至是飞蛾扑火。如果它完全是徒劳,也要让这徒劳发生。”这句话坚定了他现在的坚持——他们面对的同样是来自乡村的孩子,同样是希望通过自己的努力来改变农村孩子的命运,而这个途径就是一以贯之的阅读、系统建构起来的语文课。
2012 年,冷玉斌转到兴化第二实验小学任教。学校换了,距离城市近了,但不变的依然是他乡村教师的身份。
不变的还包括他的教师读书会,冷玉斌不止一次说过,和孩子、和更多老师一起阅读,是他对教育的初心,也是乡村教育的未来。实际上,他至今还担任着兴化市小语会“心远”读书会的秘书长。所谓秘书长,做的都是推荐书、收笔记、组织文稿、编辑文稿等琐事。但在他看来,让每个学生都能爱上阅读,通过阅读来丰实自己,自己多做一些是应该做也能够做的。
但坚守或守望,从来不易,就像他的好友王小庆所说:“在乡村生活久了,你会明白,这里绝非城市人所想象的那般山清水秀、诗情画意,还有贫穷、愚昧,甚至是文化的衰败。对于这一点,小冷的体会直接而深刻。他目睹了村小被撤并、学生长期留守并导致身心成长受阻等令人痛心的景象。当他看着自己班上的孩子时,常常不自觉地感到悲痛。当一些孩子穷得还在为一本五毛钱的本子哭泣时,他感到,所有的教育在此时都显得苍白。”
冷玉斌的《山羊兹拉特》伴读课堂
冷玉斌的应对之道,就是在丰富的图文世界里帮助孩子建立起人与书、人与外界、人与人之间的联结。在他的内心,阅读的本质就是联结,虽然个人所积累的知识和经验是有限的,但通过阅读建立起来的联结,可以将一切人和一切物结为一个整体。“我喜欢旅游和读书。旅游是放大身体半径,读书是放大心灵半径。身心的放大,实质上是一个人生命格局的放大,它让一个人更有方向感。通过放大身心而扩展自己和周遭世界的疆界,建立起更加复杂的联结,在这个过程中,自己的人生格局也跟着放大了。乡村的孩子们也是如此。唯有阅读,能让他们走得更远、更踏实、更自信;唯有阅读,能让他们在未来的成长中更有幸福感、成就感、自信力;唯有阅读,能让他们与脚下的土地、所生长的乡村、所浸染的传统文化,联结得更紧密、更持久。”
而学生们从童书中得到的,其实并非多么丰富的知识或者多么了不起的技能,而是对未知世界、万事万物的同理心,是从意外和惊奇中发现生活的乐趣、生命的价值。孩子们现在也许还感受不到,但在未来不经意的那一刻,他们会感受到,一定会发现阅读所潜滋暗长的神奇力量。对此,冷玉斌深有感触,也愿意为童书阅读代言,“我和孩子一起读大量童书,有时候也是在表明一个立场,即我们唯一能够做到的,是让我们自己活得更像一个儿童,与学生产生心灵上的共振。童书,是一个非常好的桥梁或纽带,是一个挺好的媒介,是童年的礼物、童心的天然伙伴。如果能坚持读下去,就已经很了不起。这么多年来,我似乎看见了乡村孩子未来的光亮。”
冷玉斌也体认到,阅读,尤其是和孩子们一起阅读,让他慢慢安定下来,愈加懂得了自己的身份和定位,悟出了理想的教育无非是师生都成长为一个有事做、有人爱、有期待的、幸福的人,虽然要做到这一点并非那么容易。
联结儿童、联结乡村、联结传统,阅读是捷径也是核心。还好,冷玉斌做到了,而且会做得越来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