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子》中接触类动词的配价分析

董华新

(湖南师范大学文学院,湖南 长沙 410081)

关于《庄子》中动词的配价研究,殷国光教授已经写出了大量的优秀论文进行深度分析.殷国光教授采用和改造了特思尼埃尔的配价语法理论,详细分析了《庄子》中所有以不同配价的动词为核心的21种基本句式,并且得出《庄子》中四种派生手段在由基本句式派生为派生句式过程中的使用概率,以及动词配价和小句空位的关系.②

本文综合殷国光教授对于动词配价的观点以及笔者自己的理解,认为所谓动词的配价就是指核心动词在语言具体使用中联系一定数量和一定性质的成分搭配的能力.确定动词词语配价的基础是词语的词汇意义,词汇意义的形成不仅与人类的思维习惯密切相关,还与词汇的使用环境有关,也就是说句式结构不同也会造成了不同的句式意义,陆丙甫先生在1979年的一篇论文中就提出"词无定价,离句无价"的观点.③即本文的接触类动词的配价研究是基于词汇意义和词汇所应用的句式结构两个方面共同所决定.

一、二价动词说明

由上文的结论可知动词的配价研究是词汇意义和词汇所应用的句式结构两个方面共同所决定的.所以在动词使用的具体环境中,有些词的语义特征可能会临时附加在动词之上,比如形容词、名词、数词等词类的使动用法、意动用法,就是常常把语义特征可能会临时附加在动词之上,这在古汉语中是常发生的情况.因为存在这样的特殊用法,所以会导致"该词语义、语法功能的变化."④殷国光教授将这种临时增加的支配语义角色称之为准语义价(简称"准价").⑤本文重点分析接触类动词的配价,所以对于本文形成的接触类准二价动词不予以描述,以免因为笔者本人的能力造成错误引导.

结合上面分析的结论和二价动词的特点可知接触类动词在句法上是可以进入S1、S2的动词:

数学、物理上用反复试验和可操作性来检查某个公式是否是真理,同样的要验证接触类动词是否是二价动词可以通过词汇意义分析和句法格式的验证,但凡能够满足上述两个条件的动词就可判定为二价动词.⑥

"接触"一词在《现代汉语词典》中有两个义项,一是挨上,碰着;二是(人与人)接近并发生交往或冲突.⑦将这两个义项从语义层面分析,完成接触这一动作过程,需要最基本的两个构成要素:一是被接触的客体,二是完成接触的主体.例如:"捧"这个动作的产生需要一个动作的发出者将某个物件或者人用手圈起来离地这样一种行为,从这里可以看出完成"捧"这个动作需要被接触的客体和完成接触动作的主体.

明晰了词典对"接触"的释义,再结合以下几个表示接触的动词在现代汉语句式中的运用可以发现,这些表示接触的动词的词汇意义中都会涉及两个语义成分:主动去接触者(施事)主体和被接触的客体(受事).这里接触动词"根据动词的语义特征,可以将动词分为动作动词、状态动词和关系动词".⑧看这些接触动词在现代汉语中的使用,如:

(1)三爸对我说过七弟太小,体质又不好,三爸不愿意把他抱出去.(巴金《秋》)

(2)他手.捧《圣经》极度兴奋地房舱疾行.(约翰.丹顿《达尔文的阴谋》)

同理可证在古代汉语文献中接触类动词也适用于这样的二价动词的典型框架.例如:

(3)蜩与学鸠笑之曰:"我决起而飞,抢榆枋……"简化="我(主体)抢(V接)榆枋(客体)";(《庄子.内篇.逍遥游》)

(4)今吾朝受命而夕饮冰.(《庄子.内篇.人间世》)简化="吾(主体)饮(V接)冰(客体)"

二、接触类动词的语义小类

《庄子》中最常见的有"执、饮、抢、解"等接触动词,接触动词的语义特点表示的是主、客体之间的一种接触关系,所以根据主客体在接触后之间的不同表现:客体依附在主体的某部位上,有几个接触动词是在主体的掌控下,但是主、客体之间不存在发生位移变化,有些接触动词表示接触时表达一种抽象的行为,而有些接触动词接触后接产生一定的位移变化.根据接触动词在语义上的这三种不同变现,可以将接触动词分以下三小类:

1、"负"类接触动词:负、执、解、触、割、提、系、杀、屠

(5)背负青天而莫之夭阏者.(《庄子.内篇.逍遥游》)

(6)(弟子)曰:"自吾执斧斤以随夫子……"(《庄子.内篇.人间世》)

(7)(庖丁):提刀而立,为之四顾,为之踌躇满志.(《庄子.内篇.养生主》)

这一类接触动词表达的接触行为:主体一般是表示有生命的事物,在主、客体相互接触后,主体一定承担客体的重力,客体攀附在主体的一部分(常见的包括有手部、肩部、背部)上,同时还会延续一定的时间.表达这类接触动作行为,主体一定是施事者,但根据力的反作用主体也是受力者.这一类接触动词的语义特征总结为:[+接触+承重+依附+持续].

2、"击"类接触动词:击、抢、抟、引、刺、推

(8)"有鸟焉,其为名鹏,背若太山,翼若垂天之云,抟扶摇羊角而上者九千里,绝云气……"(《庄子.内篇.逍遥游》)

(9)孔子推琴而起.(《庄子.杂篇.渔夫》

(10)(客)乃刺船而去,延缘苇间.(《庄子.杂篇.渔夫》)

这类接触动词所表达的语义特点是:主体对客体施加了一定的作用力之后,要么是主体发生位移,要么是主体和客体同时发生位移.这一类接触动词的语义特点总结为:[+接触+施力+移动].

3、"视"类接触动词:视、饮、吹、观、闻、食、听、啄、舐

(11)许由曰:"……鹪鹩巢与深林,不过一枝;鼹鼠饮河,不过满腹."(《庄子.内篇.逍遥游》)

(12)(叶公子)曰:"……今吾朝受命而夕饮冰,我其内热与!"(《庄子.内篇.人间世》)

(13)民食刍豢,麋鹿食荐……(《庄子.内篇.齐物论》)

(14)庄子曰:"秦王有病召医,……舐痔者得车五乘."(《庄子.杂篇.列御寇》)

第三类接触动词所表达的这种接触行为整体上皆是与眼耳鼻舌等器官类的接触行为,例如"嘴-食、饮"等等行为.这一类接触动词的语义特点总结为:[+接触+吸纳].

三、接触动词的句法表现

接触类动词可以用二价动词的典型框架"N1+V+N2"进行验证,说明构成接触动词的基本句式是:主体+V接+客体,以此来表示主、客体之间发生了接触.因为动词的配价研究是词汇意义和词汇所应用的句式结构两个方面共同所决定,所以接触类动词应该再根据词汇所应用的句式结构而表现出其他更为具体的句式义.本文所分析语料存在大量的省略、倒置等现象,所以根据语义结构理解的话句意会大于动词义,因此在配价时要依据文意运用"理想认知模型"即"ICM"理论进行解读."理想认知模型"说的简单一点讲就是需要阅读者和作者之间都有一个大的共同知识背景,有一个共同的认识前提,在一种理想的状态下读者与作者都默认的一种大前提背景.

1."负"类接触动词的句法表现

这一类接触动词表达的接触行为:主、客体相互接触后,主体一定承担客体的重力,客体攀附在主体的一部分(常见的包括有手部、肩部、背部)上,同时还会延续一定的时间.换一种方式理解可以说这类接触动词所表现的情形是主、客体虽然在接触但也可以表达为客体所存在的处所.即"接触+依附"这种情况在句法形式上可以发生以下句式之间的转换:

A:主体+V接+着+客体 → B:领事+处所+V接+客体

在转换句B中的"处所"成分一般是用来表示动作的发出者主体的身体上的部位词,譬如"肩、手、背"等,例:

a:有鸟焉,其为名鹏,背若太山,……负青天,然后图南.(《庄子.内篇.逍遥游》)转换成为"鸟(领事)背(处所)负(V接)青天(客体)",处所位置在背上;

b:(庖丁)提刀而立,为之四顾,为之踌躇满志.(《庄子.内篇.养生主》)根据句意简化转换即"庖丁(领事)手(处所)提(V接)刀(客体)站立",处所位置是在手里.

将A、B两个句型对比能够发现在句型B中,主体的身体部分实现了突出表达.突出表达接触肢体部位的句型B与句型C也会有某种关联:

B:领事+处所+V接+客体 → C:主体+把+客体+V接+在+处所

"鸟背负青天"转换:"鸟(主体)把+青天(客体)负(V接)在+背(处所)".

"庖丁手提刀站立"转换:"庖丁(主体)把+刀(客体)提(V接)在+手(处所)站立"

去掉C句型中的主体,能够发现句型 D:客体+V接+在+处所.即:

C:主体+客体+V接+在+处所 → D:客体+V接+在+处所

"鸟把青天负在背"转换:"青天(客体)负(V接)在+背(处所)"

"庖丁把刀提在手站立"转换:"刀(客体)提(V接)在+手(处所)站立"

假设将句型A、B中的主体与处所两个成分进行对调,再或是去掉句型B中的领事,那么直接跳到句型E:处所+V接+客体.即

A:主体+V接+客体→E:处所+V接+着+客体

"鸟负青天"转换:"背(处所)负(V接)着+青天(客体)"

"(庖丁)提刀站立"转换:"手(处所)提负(V接)着+刀(客体)站立"

我们可以发现句型E中,主体位置被处所成分替换,这很明显的就是利用了借代中的部分代整体,这五种句型之间的不同转换情况,体现了"负"这一类接触动词在所应用的句式结构中表现出的其他更为具体的语义.

2."击"类接触动词的句法表现

这类接触动词所表达的接触语义特征是:主、客体在接触时大部分都是表达有特殊的方向性或目的性.再根据主、客体发生接触后的位移情况可以大概将这类接触动词的句法表现分成以下两类:

(1)发生位移时当把这类接触动词套进二价动词的基本句式中时,常常要有表达动量的提示词.这一小类接触动词有"推、抟"等.

但是,在"击"这一类接触动词中有几个接触动词有时会构成以下这种类似语义特点的句型F:主体+把+客体+V接+介/趋+处所. 例如:

"孔子推琴而起."转换:"孔子(主体)把+琴(客体)推(V接)+向(介词)+一边(处所)而起."

(2)主客体不但发生位移还带有相应的活动.这类动词可以形成或进入下面的句式G:

G:主体+V接十着+客体+V2

这类句型在现代汉语中是很常见的一种连谓句,句子中表示持续、附着的"着"在句式中的客体一般是由表人或表物的成分.⑨如在现代汉语中:

"那车子后面拖着一个东西,刘荃起初以为是犁耙."(张爱玲《赤地之恋》)

"人家不是看到她捧着食物,就是看到她抱着小妹子,再不然手里牵着一个七岁的兄弟."(罗曼.罗兰《约翰.克里斯朵夫》)

但是考虑到本文所分析的是古代汉语动词的配价,现代汉语中有些二价句式不太符合古代汉语的实际情况.就以G:主体十V接+着+客体+V2中的"着"为例,"着(著)"字在虚化以前是个实义动词表示附着义,是句子中的核心成分⑩,如:

"风行而著于土,故曰其在异国乎."(《左传.庄公二十二年》)

如一匹布著天.(《史记》1336)

这两个例句中"著"的词性是谓语动词,表达的是实实在在的附着义.随着语言的辗转发展在东汉时期的佛经中"著"的使用情况才开始由表示附着义的"著"可以用在连动式的后一动词的位置上,如:

心意识行,因缘染著.(《中本起经》152)

忧陀莫亲世业恋着故家.(《中本起经》154)

例句中"染著""恋着""V+着"格式中的"V"和"着"表达的是一种并列关系,这样开始使用以后"着"对前面动词的依附性减弱.南北朝时期"着"开始向介词转变,一直沿用到现在.但是因为《庄子》成书于战国时期,当时的"着"还没有介词用法,所以"击"类接触动词不适合进入G:主体十V接+着+客体+V2中.

"击"类和"负"类这两类接触动词在具体使用上表现出了某种关联,不仅是因为它们都能进入接触动词的基本句式,还因为好几个"负"类动词可以套进句型F中,如:

"孔子(主体)把+琴(客体)推(V接)+向(介词)+一边(处所)而起."

3."视"类接触动词的句法表现

上文已经说明在"视"类接触动词语义分类时这类接触动词表示的是与人体的五官发生的接触.所以单从句型表面来看,"视"类动词表示的接触行为是比较抽象的,与"击"类、"负"类接触动词所接触的具象客体显然有差别,但其实三者之间在认知接触行为的过程中连接接触部位和器官时起桥梁作用的的工具性是密切相关的,从认知学的角度看工具性就是联系"击"类、"负"类、"视"类动词的认知基础之一.这种特殊的认知工具不但把三者在语义上关联起来,而且还使三者有相同的句法表现.⑪例如:

H:主体+用+肢体+V接+客体

首先是"击"类动词套进句型H的例句

"孔子(主体)(用手)推(V接)琴(客体)而起."

(客)(主体)(用手)乃刺(V接)船(客体)而去,延缘苇间.(《庄子.杂篇.渔夫》)

其次是"负"类动词套进句型H的例句

(弟子)曰:"自吾(主体)(用手)执(V接)斧斤(客体)以随夫子……"(《庄子.内篇.人间世》)

(庖丁):"始臣(主体)(用手)之解(V接)牛(客体)之时,所见无非全牛者."(《庄子.内篇.养生主》)

最后是"视"类动词套进句型H的例句:

今尔(主体)出于涯涘,(用眼)观(V接)于大海(客体),乃知尔丑.(《庄子.外篇.秋水》)

且夫我(主体)尝(用耳)闻(V接)少仲尼之闻(客体)而轻伯夷之义者.(《庄子.外篇.秋水》)

四、总结

对上文分析可知:接触类动词在语义方面可以分成"负"类、"击"类和"视"类这样三大类接触动词;再根据这三种分类,又可以分析出接触类动词不同的句法表现,但是不论哪种句法表现都符合典型的二价动词的基本句式"N1+V+N2".因此,在笔者看来不管是现代汉语还是古代汉语在研究分析动词的配价时都要基于词汇意义和词汇所应用的句式结构这两个方面.

注释:

①③沈家煊,《句式和配价》,《中国语文》,分别引自2000年第4期,第295页,第292页.

②⑧殷国光、华建光,《〈庄子〉动词配价研究》,《中国语文》,2008年第5期,均引自第441页.

④殷国光,《关于"〈庄子〉动词配价研究"的若干问题》,《古汉语研究》,2003年第4期,第50页.

⑤殷国光,《〈庄子〉准价动词及其相关句式的考察》,《中国语文》,2006年第6期,第510页.

⑥⑨⑪赵嫚,《现代汉语接触动词的配价研究》,《合肥师范学院学报》,2008年第4期,分别引自第107页,第110页,第110页.

⑦《现代汉语词典》第6版,商务印书馆2012年版,第658页.

⑩张爱民、王媛媛,《"着"字虚化问题研究》,《徐州师范大学学报》,2004年第1期,第79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