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振兴背景下旅游地居民相对剥夺感的形成与疏导

2020-06-22 04:13张春燕
关键词:景区居民社区

张春燕

(华中师范大学 城市与环境科学学院, 湖北 武汉 430079)

一、研究背景及问题的提出

在全球性乡村衰退情境中,农村结构空心化、社会主体老龄化、生产要素非农化、贫富差距扩大化等问题在我国偏远乡村表现得尤为突出(1)刘彦随:《中国新时代城乡融合与乡村振兴》,《地理学报》2018年第4期。。面对传统乡村的日趋势弱与可持续发展的困难,中央大力推进精准扶贫与乡村振兴战略的实施。乡村旅游作为促进乡村民众增收、推动乡村地区经济发展,实现全面小康社会的重要优势产业已受到社会各界的广泛关注。随着物质生活水平的不断提高以及对精神生活的更加向往,城市居民开始崇尚自然、回归自然、享受自然。广大民众对生态、康养等旅游需求的大幅增加,林区独特的地域本底、优良的生态环境与丰富的旅游资源使得发展旅游业成为实现大别山区经济、社会、环境可持续发展的重要举措。由于乡村旅游业的开发与发展,大别山区在经历着产业结构的快速调整与社会结构的急剧转型,居民生产、生活以及人居环境得到极大改善的同时,也逐渐暴露出主体利益受损、居民贫富差距扩大、社区社会关系恶化等问题(2)笪玲、刘晓鹰:《相对剥夺视角下乡村旅游扶贫研究——以贵州兴义万峰林社区为例》,《地域研究与开发》2019年第2期;李平、吕宛青:《浅析旅游弱势群体的“相对剥夺感”》,《中国人口·资源与环境》2014年第S1期。。

旅游地居民相对剥夺感的存在是解释社区社会矛盾与发展困难的关键因素(3)张大钊、曾丽:《旅游地居民相对剥夺感的应对方式理论模型》,《旅游学刊》2019第2期。。旅游地社区居民在相互比较中形成主观上的差异认知,在情感上产生不满、怨恨,甚至敌对情绪。居民在旅游开发与发展中相对剥夺感的产生与增强是导致乡村社会冲突事件不断发生,并阻碍乡村旅游业可持续发展的重要原因。解读乡村旅游发展中目的地社区居民相对剥夺感的演进路径,建立旅游地社区居民相对剥夺感疏导机制,对构建乡村治理共同体,提升旅游地社区居民的获得感与幸福感,实现旅游业可持续发展与乡村振兴具有重要的理论与实践意义。相对剥夺感(relative deprivation)属于社会心理学的重要理论,由美国社会学家斯托弗(Stouffer)于1949年在研究“美国士兵士气与晋升的关系”时首次提出,是指一个人在与收入、声望、权力等方面更具优势的他人进行比较,进而产生的愤怒、怨恨等对遭受剥夺的不满情绪(4)S.A.Stouffer,E.A.Suchman,L.C.DeVinney,S.A.Star,R.M.Williams,The American Soldier:Adjustment During Army Life.Princeton,NJ: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1949.。此后社会学、心理学等不同学科的学者们纷纷对相对剥夺感理论进行了广泛、深入的研究与拓展,从不同视角对此概念进行了进一步界定。1966年,Runciman在对“相对剥夺与社会公正”的研究中提出相对剥夺感的产生必须满足以下4个条件,一是个体自身缺少X;二是发现周边的他人拥有X;三是个体内心期望拥有X;四是这种期望是合理可行的(5)W.G.Runciman,Relative Deprivation and Social Justice,London:Routledge,1966.。在此基础上,学者们将相对剥夺感理论用于居民幸福感、教育与就业、边缘群体权利支持等研究中。随着研究的深入,国内学者也加大了相关理论与实证的本土化研究。目前,在研究内容上,主要集中于相对剥夺感理论在不同背景下的概念界定、维度与类型、产生原因及影响因素、剥夺指数测度等方面。研究对象上主要关注弱势、边缘群体的心理状态与问题,例如失独群体、农村户籍大学生、城市新移民、特殊困难儿童、农村教师等。另外,既有研究中从相对剥夺的社会心理学逻辑出发解读灾区社会集群行为、城乡群体性事件等的研究也较为多见。

虽然旅游研究中有关相对剥夺感的理论探讨和实证分析还较为少见,但也已有学者意识到相对剥夺感研究在旅游目的地研究中的重要性。Seaton以古巴为例分析了旅游地社区居民相对剥夺感存在的三种形式,首次将相对剥夺感理论引入到对旅游活动与现象的解释中(6)A.V.Seaton,“Demonstration Effects or Relative Deprivation?The Counter-Revolutionary Pressures of Tourism In Cuba”,Progress In Tourism and Hospitality Research,Vol.3,No.4,1997.。国内学者彭建等于2012年较早地从社会心理学视角提出相对剥夺感理论对旅游现象的解释兼具互补性和独特性(7)彭建、王剑:《旅游研究中的三种社会心理学视角之比较》,《旅游科学》2012年第2期。。之后,李平也对旅游弱势群体的相对剥夺感进行了解释(8)李平、吕宛青:《浅析旅游弱势群体的“相对剥夺感”》。。然而,上述研究仅限于理论探讨,相关实证与进一步的理论研究直到2018年才开始少量出现,且基于对贫富差距更加明显、社区发展矛盾与困难更为突出等因素的考量,国内学者大多将较为偏远的乡村旅游地作为研究区域,以此解读旅游地社区居民相对剥夺感的产生原因、影响效应等(9)卢世菊、江婕、余阳:《民族地区旅游扶贫中贫困人口的相对剥夺感及其疏导研究——基于恩施州5个贫困村的调查》,《学习与实践》2018年第1期;王文辉、白冰、张茵:《相对剥夺视角下的乡村旅游地居民不规范行为研究——以江西婺源县李坑、思溪为例》,《地理科学》2019年第11期。。在此基础上,有学者提出旅游业发展中存在相对剥夺感的不仅限于社区居民,游客的相对剥夺感、欠发达地区居民的相对剥夺感也应给予关注(10)廖维俊、何有世:《非惯常环境旅游者不文明行为是如何形成的?——基于相对剥夺理论视角的扎根研究》,《干旱区资源与环境》2018年第6期;廖继武:《旅游剥夺:边缘地旅游旺丁不旺财的学理解析》,《旅游学刊》2015年第9期。。

旅游发展中居民相对剥夺感的存在具有普遍性、危害性和复杂性等特点。爬梳相对剥夺感视角下旅游研究的脉络发现,从整体来看,旅游发展中相对剥夺感的理论与实证研究还有待拓展与深入。国内现有相关研究较多关注少数民族旅游村寨、偏远山区旅游贫困村等个案区域,而针对较大地理范围的区域性乡村旅游地居民相对剥夺感的研究还较为少见;相关研究多集中于描述性的实证探讨,缺乏对相对剥夺视角下旅游地居民行为特征及其产生逻辑的整体性分析。本文选取大别山集中连片特殊困难地区的乡村旅游地作为田野工作区域,建构旅游地社区居民认知—情感—行动视角下的相对剥夺感演进路径模型,深入剖析旅游开发与发展过程中,目的地社区居民相对剥夺感产生的原因,并提出相应的疏导建议。

二、从认知、情感到行动:演进路径

虽然学者们在对“相对剥夺感”概念的认知与解读上因基于不同的学科背景、理论视角,以及不同的研究对象而难以达成统一的定论,但可以明确的是,目前学术界大多将相对剥夺感视作在与参照群体(reference group)相互比较的心理变化过程中所产生的一种内心认知与情绪体验(11)I.Walker,H.J.Smith,Relative Deprivation:Specification,Development,and Integration,New York: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2002;郭星华:《城市居民相对剥夺感的实证研究》,《中国人民大学学报》2001年第3期。。学者们对相对剥夺感的解释具有较高的内部一致性,即相对剥夺感的核心是人们在心理层面选择参照系所进行的一种社会比较(12)H.Tajfel,M.G.Billig,R.P.Bundy,C.Flament,“Social Categorization and Intergroup Behaviour”,European Journal of Social Psychology,Vol.1,No.2,1971.,其与“绝对剥夺”的不同之处在于相对剥夺感的产生主要源自相对某种参照系所形成的剥夺现象,与自身利益的实际增减并无直接关系(13)王宁:《相对剥夺感:从横向到纵向——以城市退休老人对医疗保障体制转型的体验为例》,《西北师大学报》(社会科学版)2007年第4期;熊猛、叶一舵:《相对剥夺感:概念、测量、影响因素及作用》,《心理科学进展》2016年第3期。。

相对剥夺感概念体系中的“参照系”是个体用来进行社会比较的对象。相对满意(relative gratification)是相对剥夺的反面,即与参照群体相比,个体或群体对自身所处的有利地位的一种主观感知(14)张书维、王二平、周洁:《相对剥夺与相对满意:群体性事件的动因分析》,《公共管理学报》2010年第3期。。学者们选择不同的参照系对相对剥夺感的类型进行了划分。早期,学者们大多认为相对剥夺感是在人们与参照系的横向对比中产生的,例如Runciman基于人际比较与群际比较将相对剥夺感划分为个人相对剥夺感、群体相对剥夺感(15)W.G.Runciman,Relative Deprivation and Social Justice.。随着研究的推进,学者Gurr也从价值期待与价值能力异质性的视角对相对剥夺感展开了纵向解读(16)T.R.Gurr,Why Men Rebel,Princeton,Nj: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1970.。可见,相对剥夺感核心意涵的“社会比较”具有多维化的特征。据此,可以将其分为横向相对剥夺感与纵向相对剥夺感,既存在着个体与参照系之间进行的横向比较,同时也包括了价值期待与价值能力之间,现状与历史、预期之间的纵向比较。这种在时间与空间、纵向与横向多重维度上的比较,更能全面把握相对剥夺感的内涵,也使相对剥夺感更具理论解释力。

本研究借用相对剥夺感理论来审视旅游开发与发展过程中社区居民的心理变化,即当旅游地居民在空间维度将所在社区(景区)或周边村庄作为参照系并产生心理落差时,就形成了横向层面的群体内(间)的相对剥夺感;而当旅游地居民在时间维度,将自身的历史与预期状况作为参照系并产生心理落差时,就形成了纵向层面的个体历史、预期相对剥夺感。相对剥夺感并不是一种纯粹的认知变量,在强调社会比较这一认知成分的同时,也应考虑其包含的情感成分(17)F.Crosby,“A Model of Egoistical Relative Deprivation”,Psychological Review,Vol.83,1976;H.J.Smith,T.F.Pettigrew,G.M.Pippin,S.Bialosiewicz,“Relative Deprivation:A Theoretical and Meta-Analytic Review”,Personality and Social Psychology Review,Vol.16,No.3,2012.,旅游语境下的相对剥夺感作为一种主观感受与情绪体验,可以理解为旅游弱势群体对自身状况所持的态度,这种态度正是在认知—情感的交互作用中最终决定旅游地居民的行为(参见图1)。理解和把握旅游地居民相对剥夺感的产生与演进,需要对居民的认知、情感、行动等维度进行深度剖析。

(图1) 认知—情感—行动视角下旅游地居民相对剥夺感的演进路径模型

(一)认知:心理失衡

旅游地居民参与旅游发展能力、程度以及态度的差异,使得旅游开发与发展在促进社区经济、社会发生巨大变革的同时,也会导致乡村社会阶层结构特征的日益明显与社会层级差距的不断扩大。旅游地居民对自我身份进行定位的过程,也是其在群体内部、群体间,自身历史与自身未来等的比较中不断思考、自我告知与评价的过程。当居民对自身的“应得”、“想得”、“实得”进行评估并发现自己处于相对弱势的“未得”地位时,便会产生差异认知。在旅游情境中,旅游地政府、大型企业等主体往往处于主导地位,也有部分参与主体会因资本、土地等优势拥有更多的发展机会,而处于相对弱势地位的社区居民则往往会因土地等资源与发展机会的剥夺而在社区旅游开发与发展中沦为外部资本或其他主体获取收益的资源。旅游地弱势群体在利益分配等方面与上述主体进行比较后,极易在认知层面产生心理失衡。

(二)情感:相对剥夺

认知层面的心理失衡,往往会使旅游地居民产生羡慕、渴望、沮丧、怨恨等不良情绪,并在认知与情感的交互作用下产生相对剥夺感。当旅游地居民对自身或所在群体的估计与参照系相差甚远时,无论是对自身或集体的高估,还是对他人的低估,都会不断滋长并累积居民的自卑情绪。这种自卑既包括自身评价较低导致的低落与悲伤,也包括对自身未来收益与发展的不确定性的担忧。旅游地居民在其希望得到和拥有的事物,如旅游发展的经济效益、生态效益等“未得”的情况下便会产生强烈的渴望情绪。当这种渴望变得遥不可及,一旦失去或者知道其他人有能力得到该事物时,便会产生不同程度的沮丧与愤懑,滋生并强化“相对剥夺感”的情绪体验。进而,当旅游地居民在相互比较中发现他人的相对优势主要来自一个客观又确定的不公平时,则会产生一种“他人现在所享有的好处对我而言是不公平的,原本应该是属于我的”的想法,产生强烈的愤怒与怨恨情绪。

(三)行动:行为失范

居民强烈的相对剥夺感是导致旅游地群体性事件频发的重要心理基础与诱因(18)徐晓军、胡倩:《论失独群体的相对剥夺感及其集体行动风险》,《华中师范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16年第4期。。囿于旅游经济利益、政治权利、社会关系等层面的弱势地位,居民相对剥夺感的不断集聚不仅会加剧旅游地社区社会矛盾的积累,同时也将成为扰乱旅游地社会稳定与和谐的诱因。当众多具备相对剥夺感的居民聚集在一起时,这些情绪就会被不断放大,在负面情绪的相互感染中,居民大多会表现出较强的非理性冲动倾向。如果这种负能量无法通过“体制内”合理、畅通的渠道进行表达,“利益受损”群体往往会寻求一些“体制外”的非正规手段和途径来表达诉求,维护自身利益,以此发泄心中的不满。2015年“十一”黄金周期间,湖北省罗田县薄刀峰景区居民就因景区旅游业发展中利益分配失衡等问题而采取了“堵路”、“打架”等极端行为,严重影响了景区的正常运转与游客的旅游体验(19)《罗田薄刀峰景区7天被人堵了6次导致数千游客滞留》,2015年10月8日,http:hb.sina.com.cnnewsj2015-10-08detail-ifximrxn8248373.shtml,2019年12月20日。。江西婺源的李坑村、思溪村也因社区居民利益保障处理不当等问题分别于2004、2007与2011年引发了较为严重的“阻客进村”事件(20)资料来源于中央电视台“新闻调查”栏目第20111008期《李坑之困》。。上述群体性事件正是旅游地居民长期累积的相对剥夺感的一种破坏性表达方式。

三、横向对比与纵向权衡:行为逻辑

大别山区位于安徽、湖北、河南三省交界处,是中国14个集中连片特殊困难地区之一(21)2011年,中共中央、国务院印发《中国农村扶贫开发纲要(2011-2020年)》。《纲要》第十条明确指出:六盘山区、秦巴山区、武陵山区、乌蒙山区、滇桂黔石漠化区、滇西边境山区、大兴安岭南麓山区、燕山-太行山区、吕梁山区、大别山区、罗霄山区等区域的连片特困地区和已明确实施特殊政策的西藏、四省藏区、新疆南疆三地州是扶贫攻坚主战场。其中大别山集中连片特殊困难地区的范围包括安徽、河南、湖北三省的36个县(市),其中有29个国家扶贫开发工作重点县。,也是重要的革命老区,其经济发展、生态保护与乡村建设关乎全国农业现代化与乡村振兴全局。由于特殊的地域条件与历史背景,大别山区经济基础薄弱,乡村社区呈现出日益“衰退”的景象。在旅游开发与发展过程中,大别山各旅游地社区社会关系、主体生计方式、居民对社区旅游业发展态度及相关行为选择都发生了巨大变化,旅游发展与社区治理问题日益突出。为深入探索旅游地社区居民相对剥夺感的产生,以及特定情感模式下居民对社区旅游业发展的态度与行为选择,本研究基于典型性与问题导向,选择大别山区作为田野工作区,并就旅游开发与发展中“居民相对剥夺感”问题展开了深入的理论与实证探索(22)研究于2018年9月启动,田野工作从2019年1月初开始,至2019年5月底结束,选取大别山区三省六县共9个景区(湖北省罗田县薄刀峰景区、天堂寨景区、圣人堂景区,英山县吴家山景区、桃花冲景区;安徽省潜山市天柱山景区、金寨县天堂寨景区;河南省商城县黄柏山景区、新县金兰山景区)的居民与乡镇(林场)干部作为调查对象进行深度访谈,其中深度访谈102人,形成20余万字的调研记录。。

(一)基于群体横向对比的旅游相对剥夺感的产生

1.群体内部的相对剥夺感

个体总是归属于各种群体,群体内部剥夺感是围绕“个体自身”与所属群体内的“他者”之间进行比较而产生的剥夺感。旅游地居民经常将自身的参与机会、经济收入与群体内的“他人”进行比较,当认为群体内他人的收益比自身获益更多时,便会产生群体内部的相对剥夺感。例如,在湖北省薄刀峰景区的日常管理与经营中,以往林场干部(子女)与普通职工之间在工种、收入分配等方面存在着不公平的现象。虽然此时普通职工并未采取积极的行动来争取自己的合理权益,但长期的分配不公使得普通民众对干部群体产生了不满情绪。尤其在薄刀峰的旅游开发进入“快车道”之后,居民生活条件的改善与旅游业的发展日益紧密。如2013年薄刀峰景区为当地创造税收150万元,2014年税收更是超过230万元,2015年景区旅游总收入已达3400万元,占到社区总收入的40%左右,景区居民经营农家乐或出售旅游产品的收入已经大大超过外出打工所获得的经济收入(23)数据来源于F集团。。在景区旅游业蓬勃发展背景下,由于条件稍好的部分干部与职工在参与薄刀峰景区的旅游发展时拥有更多的机会,可以通过开办农家乐、出售旅游产品等获得更高的旅游收入,从而不断拉大了与普通社区居民(职工)之间的贫富差距。基于此,来自景区内部横向对比的相对剥夺感逐步产生。

2015年以来,伴随着精准扶贫政策的实施及其成效的充分显现,乡村旅游被认为是“见效”较快且“造血功能”较强的扶贫手段(24)唐承财、万紫微等:《深度贫困村旅游精准扶贫模式构建》,《干旱区资源与环境》2020年第1期。,也是对林区经济、社会与环境发展最为友好的方式。在精准扶贫政策全面实施阶段,薄刀峰景区部分社区居民的相对剥夺感愈加强烈。究其原因,是因为林场“事业单位”与下岗职工“非农业户口”身份的局限,导致旅游精准扶贫政策无法真正惠及林场下岗职工中的贫困人口。事实上,此时林场下岗职工中的大多数相对林场下辖村庄中已“认定”的“贫困人口”的贫困程度更深。这部分社区居民的居住、就业等生存状况并不比现有的“贫困人口”好。据当地村干部介绍,精准扶贫政策实施初期,林场领导与职工对这种“身份排斥”是存在争议的,也曾经努力争取过,但在县级层面被否决了。林区旅游扶贫中“扶强不扶弱”、村民基层自治中“走过场”现象的存在导致了社区贫困居民不能均等享有旅游精准扶贫的政策红利,引发了社区居民的心理不平衡与相对剥夺感。

不公平的地方多了去了。我觉得像我这种常年要吃药的,是应该被评进来的。有的人有资金来源,反倒还被评进来了。我只有1块钱,他有10块钱,这个差距还是蛮大的。我们的群众代表都是村干部指定的。这些群众代表只能代表他自己的利益,代表不了我们,谈不上什么公平公正,这是(捱)的。习主席的政策还是好的,下面的实施有些问题。

——2019年4月9日在薄刀峰景区龚家冲村与村民GYM的访谈记录

2.群体间的相对剥夺感

旅游地居民往往会从经济收入、政策落实等方面与周边同类景区进行对比,当发现自身处于不利地位时便会产生群体间的相对剥夺感(25)笪玲、刘晓鹰:《相对剥夺视角下乡村旅游扶贫研究——以贵州兴义万峰林社区为例》。。个体在面对群体内较高的绝对剥夺与相对剥夺时,往往会采取相应的抗议反应,而当面对群体间的相对剥夺时,其抗议行为则相对较少(26)熊猛、叶一舵:《相对剥夺感:概念、测量、影响因素及作用》。。调研发现,湖北省圣人堂景区的居民经常选取相隔不远的天堂寨(4A)景区与自身景区进行对比,河南省黄柏山景区的居民则经常将距离较近的安徽省天堂寨景区(5A)作为参照地。

圣人堂景区居民在表达自身困境时经常提及湖北天堂寨景区。从访谈对象的言辞中,能很清晰地解读出两个景区在旅游发展与社区社会关系上存在的较大差异。2013年至2015年间,湖北省天堂寨景区年接待游客量从19万增至33万人次,年旅游综合收入从1052万元增至1580万元(27)数据来源于黄冈市旅游局国家等级旅游景区网上填报系统。。特别是从玻璃栈道投入使用至2017年景区被划为“大别山国家自然保护区”这一期间,随着客流量的大幅增加,景区酒店经常出现“一床难求”的现象。而圣人堂景区则因在服务质量、旅游安全等方面存在较多问题,于2017年被列入“湖北省A级旅游景区黑榜”并被摘去了“3A”的招牌(28)《打破终身制倒逼地方擦亮招牌湖北8家A级旅游景区被摘牌》,2017年10月11日,http:hb.people.com.cnn220171011c194063-30817228.html,2019年12月20日。。而截至2019年,圣人堂村年接待游客量才达到10万人次,人均年收入增至2万元(29)《走进美丽乡村圣人堂村看大山深处的乡村巨变》,2019年7月30日,http:www.hb.xinhuanet.com2019-0730c_1124802704.htm,2019年12月20日。,其“下滑式”的旅游发展趋势与相隔仅3公里处天堂寨景区的“如火如荼”形成鲜明对比。

无独有偶,河南黄柏山景区居民对安徽天堂寨景区的居民持羡慕态度。在将自身所在社区的情况与天堂寨景区旅游发展的良好态势进行对比后,黄柏山景区居民发现其所在景区仍存在着较大的问题。据安徽天堂寨镇政府旅游办工作人员介绍,自旅游开发以来,景区与周边社区居民之间的关系一直十分融洽,老百姓对当地旅游业发展普遍持积极的态度。天堂寨景区通过旅游餐饮、住宿接待,农副产品供给等多种方式使旅游精准扶贫的政策红利真正覆盖到了较为贫困的社区居民。目前安徽天堂寨景区有大小宾馆、农家乐、土特产超市约400家,床位近20000张,旅游发展带动当地居民每年人均增收1.79万元,户均年收入达20万元,成为金寨乃至皖西旅游经济支柱产业(30)数据来源于安徽天堂寨景区官方网站。。相反,黄柏山景区居民却为抢夺旅游发展的政策红利,想尽一切办法在景区公路沿线“见缝插针”式地大肆兴建农家乐。因前期缺乏科学、统一的规划,景区内无论是农家乐的大小、风格,还是布局都大相径庭,致使黄柏山景区公路沿线的建筑景观显得格外杂乱无章。面对上述情况,景区管理机构与乡村干部在既定“政治策略”与“乡土关系”的双重逻辑下不作为的现象进一步加剧了黄柏山景区居民对所在景区的不满和对乡村干部的不服。

安徽那边本来跟我们这里差不多,但是后来他们爆炸式的发展起来了。我们这边政策落实得要慢一点,难一点。外面政策落实得好一点的地方,老百姓都尝到甜头了。这里的房子建设得很乱,没有章法。本来是要统一规划的,但是以前的书记调走了之后,就没有人管这个事了,大家都是自己建自己的。相关部门说这是前任的事,他们管不了,叫我们自己协调。但是政府不作为,老百姓之间怎么去协调?他们把我们的田地征用过去,本来说好一亩田给一间门面房的,后来全都被否定了,耍赖不认账。

——2019年5月22日在黄柏山景区百战坪村与村民BKS的访谈记录

(二)基于个体纵向对比的旅游相对剥夺感的产生

1.个体历史相对剥夺感

旅游开发前后,当地居民对旅游资源及红利分配的接受和认可度影响着相对剥夺感的产生。在旅游建设征地、移民安置、经营参与过程中,若居民对资源分配公平性与合理性的认知超越了其心理范围,在与历史对比中感受到自身“未得”,则容易诱发个体历史相对剥夺感(31)张大钊、曾丽:《旅游地居民相对剥夺感的应对方式理论模型》;王汝辉、吴涛、樊巧:《基于扎根理论的三圣花乡旅游景区原住民生存感知研究》,《旅游学刊》2014年第7期。。湖北省罗田县天堂寨景区居民在个体历史维度的相对剥夺感表现得尤为强烈。自上世纪90年代开始,天堂寨景区旅游项目的开发及周边农家乐的大规模修建,使景区核心区域的黄柏山村居民在旅游发展中获益明显。特别是2007年景区索道的修建以及2015年玻璃栈道的开通,天堂寨景区的客流量大幅增加。2017年,因天堂寨核心景区被划入“大别山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的“核心区”,景区无法开发、建设新的旅游项目,同时也因这一年卓尔集团在接管天堂寨景区后,没有对景区娱乐项目、设施等进行积极地开发与维护,导致了景区客流量的逐年减少。随后不久,罗田县旅游投资开发有限公司投资6000万元在河西畈村修建大别山风景区游客中心,自此外来游客均需在该接待中心换乘,并直接前往天堂寨景区入口,而处于景区与接待中心沿线的黄柏山村也因此失去了原有的地理优势,导致节假日绝大多数农家乐游客接待量的“断崖式”减少。基于旅游发展中现状与过往的对比,尤其是近年来获益的急剧减少,黄柏山村社区居民的相对剥夺感愈加强烈。

在“外资”全面运作与周边旅游业兴起时,湖北省薄刀峰景区的部分居民也因纵向历史对比的落差而呈现出强烈的相对剥夺感。这一时期,伴随着薄刀峰旅游业的开发与发展,一方面,旅游业的正外部效应日益凸显,景区周边尤其是旅游公路沿线村庄的经济迅速发展,乡村面貌、人居环境都有了很大的改观;而另一方面,由于林场职工十几年“提留”工资补偿“不到位”(32)在以林场为主体的自主旅游开发时期,由于资金紧缺,林场曾通过“提留”工人工资的方式筹集资金,在岗职工每月仅领取应得工资的40%-80%,“提留工资”690万元,欠缴职工养老保险810万元,均用以开展景区道路、停车场等基础设施以及游步道、索道等旅游设施的建设。和棚户区改造安置房价格“不合理”等问题,以林场下岗职工为代表的社区居民的生活日益窘迫。截止2015年上半年,薄刀峰林场共有债务2755.58万元,其中,民生债务2080.78万元,贷款与借款共674.8万元。在民生债务中,下欠社保费880.78万元,历年欠发职工工资约1200万元(33)数据来源于薄刀峰林场办公室提供的《薄刀峰林场改革调研报告》。。在20世纪90年代曾被誉为当地“小上海”的林场办公区与家属区几乎已蜕变成了被人淡忘的“贫民窟”,与周边村民高大、宽敞的农家乐相比,显得格外的破旧不堪。原来有着强烈“优越感”的林场下岗职工,现在只能通过外出打工、租赁景区商铺,甚至在旅游旺季给周边农户打临工来维持生计。林场核心区社区居民(职工)在经济收入、社会地位等方面的颠覆性变迁导致了社区居民在历史对比中产生强烈的纵向相对剥夺感,进一步激化了案例地社区的社会矛盾。

2.个体预期相对剥夺感

相对剥夺感的产生与自身利益的实际增减并无直接关系,有时个体的自身利益相较于他者实际上是增加了,但也同样会产生相对剥夺感,其原因在于个体对自身利益的期待值过高。当预期的利益没有得到相应地满足时,于是就不可避免地会出现个体预期相对剥夺感(34)郭星华:《城市居民相对剥夺感的实证研究》。。河南省金兰山景区连康山村居民就在个体预期维度表现出非常强烈的相对剥夺感。连康山村地处金兰山核心区。在金兰山景区旅游开发初期,随着旅游企业的进入和旅游项目的建设,连康山村居民对当地旅游业发展充满了希望,认为旅游开发与发展,将会给当地带来大量游客并带动家庭增收,也因此对旅游开发普遍持积极的态度,行为上大多表现出对政府管理与企业开发、经营的大力支持。但事与愿违的是,旅游业起步后,金兰山景区占用了原来连康山村居民以“筹资筹劳”、“以工代赈”等形式(35)资料来源于连康山村村委会向县领导提交的《关于连康山村村民无生活保障的请示》。访谈中,连康山村村支书为调研组提供了这份材料。修建起来的村级公路,并占用了居民的田地与山场,却未给居民相应的经济或其他形式的补偿。连康山村委会也曾多次将相关情况向县级汇报,但均未得到有效地解决。另外,位于景区核心区的连康山村居民始终无法主动参与到金兰山景区旅游发展的决策与管理中,而更多的是仅仅作为景区的廉价劳动力或者旅游发展产业链上的微弱一环而存在。社区居民在景区中主要从事商品导购、清洁、安保等服务工作或为景区酒店提供农副产品等,这些“工资性”或“生产性”收入事实上远低于外出打工的收入,导致原本对旅游发展红利具有较高期望的居民被迫离开景区外出打工,居民的实际旅游参与和获得感远低于预期水平。

开始说“搞旅游”,我们都很支持。但是旅游发展起来后,连康山村一点好处都没有得到!我们一直想跟上面的领导反应情况。从陡山河乡到景区,我们村是一个必经的路口,我们“投工投劳”修的路,就被他们直接拿过去设卡收门票了。他们让村子里面的人搬走,可是搬迁之后,谁解决我们的一日三餐呢?他们可以吃“旅游”饭,为什么守着资源的我们却不可以呢?

——2019年5月23日在连康山村与退休老书记YXZ的访谈记录

湖北省薄刀峰景区的部分居民目前也存在个体预期维度的相对剥夺感。自旅游开发以来,薄刀峰林场通过“提留”工资、贷款等方式先后投入旅游建设资金2000余万元。正当居民认为自身理应享受到旅游发展成果之时,县政府于2010年与F集团签订景区经营权整体转让协议,F集团承诺6年内对景区投资12亿元,每年从门票收入中支付薄刀峰林场130万元的提成,对门票收入中超出130万元的部分,除去税费,按照30%的标准支付给林场。但从2010年至2015年,F集团对景区的实际投入不足2亿元,且每年的门票收支等财务状况模糊不清,致使林场以及林场职工的旅游预期收益得不到保障(36)数据来源于薄刀峰林场职工向湖北省委第六巡视组提交的《大别山国家森林公园薄刀峰景区在招商过程中存在问题的情况反映》。。近十年,林场下岗职工已经成为薄刀峰景区及周边村庄中最为贫困的群体。这些居民在原有对未来的预期中并未考虑到会经历国有林场的“改制”与“转型”,更未预料到在为薄刀峰林场的发展奉献了大半辈子的时间与精力后,在剧烈的经济、社会变革中会失去原有的房屋、土地与生计方式。由于缺乏谋求其他职业的能力,贫困的代际传递已经在其子女身上逐步显现。这种由政策变迁引起的利益格局改变与社区居民原有的预期利益格局之间的矛盾是引发薄刀峰景区居民相对剥夺感的重要原因之一。因此,在F集团接手薄刀峰景区的旅游开发与经营权之后,现实生活的日渐窘迫及其与预期的巨大落差,引发了上述社区居民对生活现状的极度不满,并将这种不满转嫁到了外来旅游企业之上,下岗职工中的第一代和第二代对旅游企业存在“折射性”仇恨或报复的心理,并不断通过“堵路”、“堵门”等激进、不规范的社会行为表现出来。

四、从相对剥夺到相对满意:疏导机制

(一)公正保障:健全居民享有旅游红利的分配机制

社会公正保障缺失是旅游地社区居民产生相对剥夺感的直接因素。在国家全域旅游政策推进与贫困民众脱贫致富愿望的共同驱动下,旅游业成为乡村振兴战略的重要抓手。乡村旅游在助力乡村振兴,引导乡村经济体制深刻变革与社会结构快速转型的同时,也伴生着旅游地利益结构失调、贫困居民边缘化等社会公正问题的凸显(37)孙九霞、苏静:《旅游影响下传统社区空间变迁的理论探讨——基于空间生产理论的反思》,《旅游学刊》2014年第5期。。当地政府、社区居民与外来企业等主体间围绕资源使用、利益分配等展开的各种博弈,进一步加大了社区共同体秩序维系与有效治理的难度(38)郑焱、刘焱:《世界自然遗产旅游地居民社会公正感知研究》,《决策与信息》2016年第11期。。调研显示,目前乡村旅游的发展主要由地方政府和旅游企业主导,而大多社区居民却因参与渠道不畅、获益能力低下等在旅游发展中处于弱势地位,逐步陷入生计方式缺失、生活水平下降等困境。薄刀峰景区的普通职工与干部群体、林场下岗职工与其他下辖村庄居民之间,金兰山景区连康山村居民与景区管理部门之间在旅游参与、工种安排、收入分配以及居住条件等方面的巨大差异都是导致旅游地社区居民不满的主要因素。旅游发展中,以原有生计方式被挤占为代表的社会排斥所产生的“被冷落”的情绪极易诱发强烈的相对剥夺感。

因此,在旅游开发与经营过程中,首先要强调以公平正义为原则,坚持共享发展理念,强化共享发展意识,以旅游地居民的全面发展为出发点和落脚点。居民在旅游发展中的参与机会、参与水平直接影响着当地居民的旅游获益。要引导社区居民最大程度地通过经营特色住宿与餐饮、供应地方农副产品,以及租赁房屋、土地等直接或间接的方式参与到当地旅游业的发展中,形成社区旅游发展中较为均衡且可持续的合作与利益分配模式。其次,要形成科学严格的保障制度,确保旅游发展中土地、劳动力等要素的有效利用,实现利益分配的公平公正与发展成果的共建共享。同时,政府要做好旅游地社区居民与企业之间的协商、谈判工作,尽量避免“资本掠夺”与“经济漏损”的出现,以此构建旅游地“社区居民+企业+政府”的多元利益共同体,共享旅游发展的成果。

(二)话语表达:畅通居民参与旅游事务的沟通渠道

话语表达渠道不畅是旅游地社区居民产生相对剥夺感的重要原因。旅游地居民话语权的不足导致了其集体收益分配权的弱化甚至是缺失,从而陷入“身份边缘化—诉求难表达—收入低水平”的恶性循环(39)何莽、李靖雯:《景区内的贫困:旅游扶贫的权力视角与解释》,《旅游学刊》2019年第8期。。社会转型时期,由于博弈中双方力量的悬殊,居民诉求表达渠道的不畅,社区旅游参与主体间的冲突极易显性化。一般而言,外来资本是增加当地税收、扩大就业机会的有力杠杆,政府则为外来资本在旅游开发过程中的土地流转、行政审批等提供政策倾斜。当地政府与旅游企业之间的利益共融性,往往会促使本该履行维护社会公正职责的地方政府在争取更多外来资金支持的过程中,不惜以旅游地居民的应得利益为筹码来满足旅游企业的要求,致使居民合法权益的丧失(40)张琼:《乡村旅游目的地贫困人口的受益机制构建研究》,《农业经济》2019年第12期。。随着旅游红利的显现,旅游地居民的维权意识日益强烈,居民渴望拥有旅游事务决策的“主角身份”与融入旅游地治理过程的“均等机会”。但事实上,作为资源拥有者和主要参与者的居民对地方旅游事务的影响力却不断地被弱化,很难找到并有效利用制度性的话语渠道表达自身诉求,成为孤立于旅游地发展决策之外的“看客”。为了维护自身权益,包括薄刀峰景区在内的大别山多数景区居民都有过集体上访的经历。上述居民相对剥夺感的产生均源自于对共享、平等发展理念的价值追求和“应然”与“实然”之间的落差比较,也是旅游地社会矛盾与冲突的根源。

因此,要加强社区居民的旅游参与,确保居民有序、公平、高效地参与到地方旅游事务的决策中。在景区前期规划与开发、后期提质与升级过程中,当地政府和旅游企业都应对旅游地社区居民的意愿进行重点考量,避免在项目的实施过程中与社区居民产生矛盾与冲突。其次,建立起社区居民、旅游企业与当地政府三者之间规范畅通、科学高效的诉求表达与反馈机制,增强居民的旅游话语权。另外,基层自治组织也要积极地为居民发声,与外来旅游企业、当地主管部门等主体积极对接,将最新的旅游发展态势与相关政策信息传达给社区居民。同时,要加大旅游信息公开力度,通过透明、有效的信息公开机制将旅游开发前的招商引资及相关合作意向,旅游开发后的收益分配、资金去向等信息进行公示,履行好为居民服务的政府职责,在权责范围内为社区居民争取最大的利益。

(三)身份认同:引导居民选择旅游获益的参照体系

参照体系选择的失当是旅游地社区居民产生相对剥夺感的主观因素。旅游地居民相对剥夺感作为一种社会比较后产生的主观情绪体验与心理感受,其强弱很大程度依赖于所选择的参照体系(41)卢世菊、江婕、余阳:《民族地区旅游扶贫中贫困人口的相对剥夺感及其疏导研究——基于恩施州5个贫困村的调查》。。理想状态下,人们对于参照体系的选择应该是与自己有一定差异但与自身地位相当的。在旅游开发前,群体内部与群体间、包括个人历史与个人预期间的差异相对稳定。但旅游的介入使当地社会经济结构发生剧烈变革,在旧的社会体系刚刚被打破,而新的社会体系尚未完全建立时,人们缺乏明确的价值观念与行为模式的指引,容易处于“失衡”与“失范”的状态(42)林默彪:《社会转型与转型社会的基本特征》,《社会主义研究》2004年第6期。。由此,各个群体在不断的分化、重组中不但会与自身水平相当的群体进行比较,同时也容易盲目地选择一些明显占优势地位的群体进行比较。例如包括罗田县圣人堂村在内的大多数景区居民都会选择安徽省天堂寨这个国家5A级景区作为参照体系,这种不合理的参照群体选择,容易使比较规则发生混乱,引发一些盲目的、非理性的攀比。这种将自身目前的某一状况与区域内条件最好的事物加以比较并得出的“自身(所在群体)状况最差,在旅游发展中处于极为不利的弱势地位”的结论,极易引发强烈的相对剥夺感。

因此,居民不切实际或较高的旅游发展获益参照水平,往往容易产生落差与失望,引发相对剥夺感。相反,适当的参照系,更能激发旅游地社区居民奋发向上的积极心态,保持心理平衡,避免相对剥夺感甚至激进的社会行为的产生。政府与企业在进行旅游开发时,要深入社区倾听居民的真实想法,了解居民参照群体的选择偏好及其特征,积极关注社区居民的心理变化与态度倾向,科学预测居民的进一步行为。其次,要建立渠道多元化、形式多样化的心理调适机制,引导社区居民正视现实、承认差异,以乐观的心态选择与自身环境和条件相匹配的参照系,以弱化不切实际的主观感受,减少居民对社区旅游开发与发展的不满。最后,鼓励居民找准自己的角色定位,扬长避短,不断发掘自身及所属群体的独特优势,以多样化的形式参与当地旅游业发展,共享发展的红利。

五、结论与讨论

以大别山集中连片特殊困难地区的乡村旅游地为研究对象,通过建构认知—情感—行动视角下旅游地居民的相对剥夺感演进路径模型,对相对剥夺视角下旅游地居民的行为特征及其产生逻辑进行实证分析。研究发现:(1)随着经济发展、社会转型的加快以及旅游业的开发与发展,旅游地贫富差距扩大、社区居民权益受损等问题正逐步显现。旅游地社区居民在与群体内部、群体间,个人历史以及个人预期等参照系的对比中,容易产生认知层面的心理失衡与情感层面的相对剥夺感,并最终在行动层面引发不规范的社会行为。(2)相对剥夺感理论在对旅游活动与现象的解释、旅游弱势群体的心理探究等研究中具有理论适用性。旅游业发展过程中,健全居民享有旅游红利的分配机制、畅通居民参与旅游事务的沟通渠道、引导居民选择旅游获益的参照体系等相对剥夺感疏导机制的建立,可以有效引导旅游地居民在旅游获益上从相对剥夺到相对满意的转变,实现旅游目的地的可持续发展与社区社会关系的和谐。

目前,国内外旅游语境下的相对剥夺感研究仍显滞后,不同的旅游地有不同的地域特征与发展情境,本研究仅借助相对剥夺感理论对旅游业发展中社区矛盾和问题较为突出的林区旅游地居民相对剥夺感的演进路径、行为逻辑及疏导机制进行了实证研究,后续仍需针对更多不同地域特征的旅游地开展相关理论与实证研究,并在旅游相对剥夺感的定量测度,旅游相对剥夺感、获得感与幸福感之间的关系等方面持续跟进,进一步深化相对剥夺感理论在旅游学科中的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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