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晋榕
(作者系福建东南竞争力研究院常务副院长)
皇甫琳
皇甫琳,1920年12月出生在山西左权县。早在1936年,他就参加了山西牺牲救国同盟会。七七事变后的第二个月,他投笔从戎,参加了刚由红军改编成的八路军。1938年初他加入中国共产党,历任榆次县和祁县县委书记,太行第52团政委、党委书记等职务。1949年4月南下福建后,担任过福建军区组织部副部长,福建省兵役局局长兼海防办主任,福州军区动员部部长,福建省体委副主任,福建农学院党委副书记、副校长等职务,在组织军民抗日、领导武装斗争和土改、剿匪反霸、军队政治工作、海防前线民兵建设以及福建体育工作和高校建设等方面均有贡献。
1975年10月,皇甫琳调到福州大学(以下简称福大),先后担任党委第一副书记兼革委会第一副主任、党委书记兼校长,在历史转折的关头,主持福大工作整整8年,为福大的发展作出了突出贡献。
福大创建于1958年,是福建省第一所由党和政府创办的、为本省培养工程技术人才的理工科大学。当年,福建省是海防前线,长期处于战备状态,中央对福建省的投资较少。在福建财政十分困难的情况下,时任省委第一书记叶飞狠下决心:“搞建设需要大批高级人才,财政再困难,当掉裤子也要把福大办起来,要把福大办成南方的清华!”
福大首任校长是山西大学毕业的长江支队干部贾久民,担任福大书记的是在中国大学学习过的军转干部张孤梅。他们两人团结协作,贾久民校长主外,凭借他时任省委书记处书记、副省长的权力和人脉,努力在省内外为福大争取资金、项目和人才;张孤梅书记主内,运用他曾任副军级政工干部的工作经验,带领着第一批创业者,在当时还是一片荒凉的福州市郊祭酒岭,建起了福大的第一批教室、宿舍和图书馆,用好引进的教师和管理人才。到1966年,福大已初具规模。贾久民与张孤梅是福大的创业功臣。
然而,在“文革”的浩劫中,贾久民被打倒下放,张孤梅被迫害致死,福大成了文攻武斗的重灾区。“文革”后期,全校80%以上的教职工都被打倒了、下放了,福大几乎只剩下一个空壳,看到和听到的几乎都是造反派的嚣张言行,干部和教师们唯唯诺诺,并没有多少人想搞好福大的教学与建设。
1975年10月,组织将精明强干、富有开拓创新精神的皇甫琳调到福大,就是为了治理整顿福大这个“文革”重灾区。面对乱象丛生、百废待兴的福大,皇甫琳深知,要让学校重新走上正轨,当务之急就是要拨乱反正、落实政策,解放老干部和知识分子。当时,造反派还在领导岗位上,极左思潮居统治地位,没有多少人敢出头坚持原则讲真话,可谓万马齐喑。但是,经历过大风大浪、富有政治工作和管理经验的皇甫琳,没有考虑个人安危,在极为困难的环境下,坚持就事论事,分清是非,只纠正冤假错案,解放老干部和知识分子,暂不追究当事人责任的斗争策略,尽量排除阻力,艰难地开始了福州大学拨乱反正、落实政策、解放干部和知识分子的工作。
皇甫琳深谙通过重点突破推动全局工作的必要性,因此他笫一个抓的重点就是张孤梅的平反昭雪工作。然而,这个重点可不是那么容易被突破的。在“文革”后期至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召开前,“两个凡是”仍然居主流地位,不要说实际动手去做工作了,就是口头上说某某人是被冤枉的,都会遭到“四人帮”残余分子和极左分子的强烈反对和顽固抵制。在某次会议上,皇甫琳第一次说到张孤梅是被“迫害致死”时就引起了不少议论,有人甚至写匿名信,警告皇甫琳“不要胆大妄为,否则将会后悔莫及。要当心狗头”。
皇甫琳坚决顶住了这股歪风,排除各种阻力,迅速向福建省委递交了为张孤梅平反的报告,并找到省委领导反映情况,请求省委尽快审批,让张孤梅的平反工作早日得以落实。1978年8月8日,福大召开了为张孤梅平反的大会,这大大地推动了全校拨乱反正、落实政策、解放干部和知识分子的工作进程。
为了加快落实知识分子政策,皇甫琳亲自带人到物理无线电系抓试点。他们日夜找人谈心,查阅档案,调查研究,一个一个地纠正冤假错案、落实政策。在试点中取得经验后,皇甫琳迅速在全校推开这项工作,并乘势而上,扩大战果,对在“文革”中受冲击迫害的教工和学生的档案实行全面清查。皇甫琳带着党委主要成员与专职干部经过一个多月的日夜奋战,将不应入档的“黑材料”和不实之词全部清理出来,对几百个受冲击并在档案上留下“污点”的人进行了审查和平反,全面地落实了党的政策。
政策的落实使福大焕发出巨大的生机与活力,各方面工作很快就走上了正轨,为学校抓改革促发展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召开后,中央十分重视教育,要求多出人才,快出人才。广大人民群众也希望大学能多招生。福大虽然师资力量较强,有一定的发展潜力,但每年拨付的设备经费往往只够应付低值易耗品的开支,连教学大纲所规定的实验课也开不出来,更谈不上购置现代化的仪器设备。省里尽了很大的努力,但毕竟财力有限,无法拿出更多的经费来办大学。怎么办?是安于现状,得过且过,还是千方百计谋发展,为国家、为人民的教育事业多办点事、多作贡献呢?福大党委选择了后者,想方设法在困难中求发展,在改革中前进。
从1977年起,皇甫琳先后带着王春生、李升震等福大其他校领导多次前往北京,找时任政治局委员、副总理的纪登奎和杜润生、陶鲁笳等老战友以及叶飞、梁灵光等福建省老领导寻求帮助。在北京期间,为了给福大省钱,皇甫琳连旅馆都不敢住,带着副书记王春生蜗居在时任高教出版社党委书记兼社长的三哥皇甫束玉家中,饿了就在三哥家或街上凑合一顿。他们一边精打细算、省吃俭用,一边想方设法,每天早出晚归,奔波在北京城各部委之间,寻求与之联合办学、培养各行业急需人才的机会,做好“跑步(部)进钱办福大”这件大事。
皇甫琳在福大教工代表大会上
当时,习惯于计划经济思维的国家各部委都没有与地方联合办学、出资培养人才的想法。皇甫琳就耐心向他们说明优势互补,联合办学、双方合作共赢的种种好处。他的设想和诚意终于打动了一些部委的领导,先后争取到一机部、交通部、水电部、石油部、轻工部、煤炭部和建材总局等近十个部委与福大联合办学。
众人拾柴火焰高,联合办学好处多。
一是促进了优势互补,改善了福大的办学条件。1978年,经皇甫琳与梁灵光等人协商决定,由福大出人出力,轻工部出钱,合办轻工系培养轻工业人才,争取到轻工部100万元和省计委60万元的开办费这“第一桶金”;1982年与水电部联合办学培养水电人才时,又争取到1500万元的巨额资助;后来与煤炭部联合办学,再次争取到500万元资助。至1985年,福大的基建和设备投资已达2000万元,相当于建校20年来全部基建和设备投资经费的1.5倍。办学经费的激增,使福大师生的工作、学习和生活条件都有了很大改善,极大地调动了师生工作和学习的积极性。
二是促进了学科建设,拓宽了福大的办学领域。根据国家和福建省现代化建设需要,福大在省内率先设置了汽车、计算机等新兴专业,并与中科院福建物构所联合招收研究生,由福大为研究生开设相关基础课,物构所为研究生提供实验条件,卢嘉锡、黄金陵等教授指导学生开展“络合物结构化学”前沿科学研究,为国家培养急需的高端人才。为提升福建省经济管理和对外开放水平,福大于1981年起率先创办了管理系和外语系,并在此基础上创办了财经学院,开始发展经济和管理等人文学科。联合办学使福大从1978年的7个系22个专业,发展到1983年的11个系28个专业,开始向省部联办的综合性大学迈进。
三是扩大了福大办学规模,加快了为国培育英才的速度。从1978年开始,福大就在完成省里下达的招生任务的基础上,逐年增加招生指标,每年为一机部、交通部、石油部和建材总局等部委托代培400名本科生。从1982年起,福大又每年为水电部16个专业招生300人;从1983年起,为煤炭部招收培养本科生160名。“文革”前,福大每年仅招生400人,到1983年皇甫琳离任时招生数已达1450人。
四是促进了产学研结合,提升了福大的科教水平。福大在联合办学中,始终围绕国家需要,以对标国内外领先水平的高标准来安排教学与科研工作,选拔和培养师资与科研队伍。产学研紧密结合极大地提升了福大科教水平。福大与国家有关部委建立了长期合作关系。联合办学期间,福大从国家部委争取到不少教学科研项目、生产实习基地,以及教师出国学习的指标与经费,培养了许多教学与科研骨干,为此后获得的教学与科研成果打下了基础。
中国教育报曾在创刊号的评论文章中称赞道:“福州大学联合办学为我们提供了有益的启示。这种办学形式把学校、地方和部门联系起来了。定向招生,按需培养,对口分配,既能保证学生有坚实的基础,又能提高教育质量,还能防止积压人才和浪费人才的弊病。这在高等学校的管理体制上是个突破,有利于发挥学校的潜力,提高教育投资的效益。”
皇甫琳从到福大的第一天起,就在为福大的发展把关定向、谋篇布局。为了更好地顺应现代社会经济与科学融合发展的趋势,在广泛听取各方意见,认真分析福大的工科特色和与部委联合办学的优势后,皇甫琳代表学校党委在1983年福大首届教代会上庄严宣布:“我们为自己立下了三个奋斗目标:一是努力把我校办成一所万人大学;二是努力办成一所理、工、文综合性大学;三是努力争取办成一所省、部合办的全国重点大学,办成南方清华。”
这个宏伟的奋斗目标在全校引起强烈反响。一方面,这一奋斗目标让全体师生感到振奋,大家对福大的未来充满希望;另一方面,大家又为何时能实现这个目标感到茫然。因为当时的现实情况就像皇甫琳在报告中所说的那样:“我们的现状与这个目标有相当大的距离,有许多困难。”但他坚定地说:“只要我们大家群策群力,开拓前进,我们是有条件、有可能、有信心实现的。”全校师生都为皇甫琳的雄心壮志和过人的胆略所折服,大会以雷鸣般的掌声通过了这个鼓舞人心的办学目标。除了确立福大办学目标外,皇甫琳还认为具体学科的建设也要服从社会发展和经济建设的需要。早在1978年他就提出,从我省经济发展和人民生活水平提高后的需求看,汽车工业很重要,他要求在机械系创建汽车专业。他认为食品科技及生化工程是未来发展的热点,又力主创建轻工业系,作为培养高级食品科技及生化工程人才的摇篮。1981年他提出自然科学与人文科学融合发展是潮流,在现代化发展中科学管理的作用极为重要,福大要增设管理系,于是在1983年又创办了财经学院。这些举措在当时都是很有远见的。在他的主导下,福大留住、吸引和培养了各个学科、各个方面的人才,逐步从理工科大学向综合性大学发展。
“万人、综合、重点”大学和“办成南方清华”,这一奋斗目标的确立,激励着几代福大人一步一个脚印地走、一任接着一任地干,一步一个台阶地上,朝着理想的方向奋勇前进。
在他人眼中,皇甫琳在福大是一肩挑着书记和校长,手握大权的领导,但他却没有把自己看作是“官”,他认为在大学里,教师和科研人员才是红花,自己则是绿叶,为教师和科研人员做好服务保障是他这个领导的天职。
办好大学关键在人才,而改善办学和生活条件是打好人才争夺战的前提和基础。为了拴心留人办好福大,以皇甫琳为首的福大领导班子想方设法来改善学校的办学和生活条件。一是请求省财政增加福大的教学科研经费,使福大“有米下锅”搞好教学与科研。二是请求对福大周边的凤凰村农民实行整体“农改非”,让他们进福大当职工以降低征地难度,将村里几百亩土地全部征给福大,统一规划、建设新的教学楼和师生宿舍,让福大旧貌换新颜。三是请市公安局将福大教职员工的郊区户口转成城镇户口,以解决教工婚姻和子女上学等实际困难。四是请省市有关部门在福大周边建商业网点,以方便师生们的生活。五是请公交公司增加经停福大的公共汽车路线与班次,以改善福大的交通条件。六是请福建省委组织部把福大中层干部的行政级别由科级提高为处级,以理顺学校与院系的关系,调动院系领导的工作积极性。在以皇甫琳为首的福大领导班子的不懈努力下,这六件事关福大生存与发展的难题一一得到解决,福大的办学和生活条件得到了根本改善。
福大把帮知识分子排扰解难作为一项重要工作。1983年,全校1200多名专任教师中,讲师以上的中年业务骨干663人。这些人是学校教学、科研工作的中坚力量,承担的教学任务多,但普遍存在家庭负担重、不少人夫妻长期分居的情况。在粉碎“四人帮”后的5年里,福大集中解决了156名教职工的夫妻分居问题。在住房分配上,皇甫琳等学校主要领导不考虑自已的住房困难,坚持按75%的比例优先安排讲师以上骨干教师,努力改善中年业务骨干的住房条件。看见校领导真心实意帮他们排忧解难,福大的知识分子们都认为科学的春天来了。大家干劲倍增,学校出现撸起袖子放手干的大好局面。
皇甫琳深知唯有好的事业才能真正吸引人才,留住人才,成就人才。为此,他花了很大的精力去做好凝聚人的工作。
“文革”十年中,许多教师被迫放下了教鞭、放弃了对学科前沿的跟踪研究,造成教学和科研水平下降,许多学科研究领域缺乏领军人才。皇甫琳提出:在全社会都缺乏人才的大背景下,福大要打造一支一流的教师队伍,不仅要留住和吸引人才,更要自力更生、多策并举,在短期内培养出100名学术带头人和骨干教师。为此,他下大力引进人才。从1978年至1982年,福大共调进教师、科研人员250余人,大部分是教授、副教授、讲师职称,还有一些是可培养成才的年轻教师。此外,他还十分重视培养福大自己的人才,先后提拔了47名讲师以上骨干教师充实各级领导班子。几年间,全校共晋升教授9名,副教授49名,讲师581名,工程师14名。他让学校各院系选拔一批有培养前途的中青年教师,由学校出资送他们出国深造,去学习和掌握国际上最先进的科学技术,为福大的腾飞培养领军人才。后来担任福大校长的钱匡武教授、魏可镁院士,曾任省政协副主席的林逸、有突出贡献的吴汉光教授等一大批福大教学和科研精英,都是当时派去欧美和日本学习的中青年教师,这批人都成了支撑福大教学与科研大厦的栋梁。福大后来获得的国家发明奖、自然科学奖、科技进步奖等国家级的“三大奖”,多出自他们之手。
回忆起皇甫琳,魏可镁院士流着热泪对笔者说:“我当时只是个年轻助教,有人对我带领一帮‘工农兵学员’搞工业用氨合成催化剂的科研持怀疑和否定态度。是皇甫书记亲自来到我的实验室,帮助解决催化剂实验室改造和科研经费不足等各种困难,并鼓励我们继续努力,为国争光。又是皇甫书记把我送到日本深造。在他的鼓励和支持下,经过多年的拼博,我们课题组研发出二大系列八个催化剂。其中五个催化剂获得国家各级奖励,同时建立了化肥催化剂国家工程研究中心。我本人先后被评为中国工程院院士、全国首届专业技术人才十杰、全国侨界十杰,还当上了福大校长。回想这漫长人生,我感到欣慰的是,我没有辜负党和人民的培养,没有辜负皇甫书记的期望。”
因在“文革”中饱受摧残,后又为福大的改革和发展呕心沥血,皇甫琳于1988年1月23日不幸逝世,终年68岁。《光明日报》专门为他刊发了讣告,称军人出身的皇甫琳是著名的教育家。
皇甫琳在福大工作了8年,这8年,是他为党为国为民奉献人生的最后8年,也是他领导福大师生锐意改革,促进福大迅速崛起的8年,还是他完成从革命军人到著名教育家的华丽转身,在福大和自身历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8年。
如今,皇甫琳已去世30多年,福大校园内依然还流传着他在历史转折时期为福大的改革和发展做出的重要贡献和感人事迹。许多老同事、老教授回忆起皇甫琳时都眼含泪水。人们称赞他是福大的“中兴功臣”,为福大的崛起奠定了坚固“基石”。如今,这块基石上已垒起了百丈高楼。1997年12月,福大进入全国重点建设的百所“211工程”大学行列。
现在福大已成为国家“双一流”建设高校、福建省与国家教育部、国防科技工业局共建的重点高校,成为以工为主、理工结合,理、工、经、管、文、法、艺等多学科协调发展的重点大学。皇甫琳生前提出的“万人、综合、重点”的办学设想早已实现。“南方清华”的梦想也在逐步展开!
叶双瑜为纪念皇甫琳题词
福大40周年校庆时,时任福州大学党委书记,后来任福建省委常委、秘书长的叶双瑜,感慨皇甫琳为福大做出的突出贡献,专门提笔书写了朱熹的诗句:“半亩方塘一鉴开,天光云影共徘徊。问渠那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送给皇甫琳夫人郝映鲜。叶双瑜在题词中强调:“皇甫书记为福大事业呕心沥血,开一代改革新风。时值四十周年华诞,师生万众同庆无不缅怀其卓越贡献,亮节高风。”在皇甫琳百年诞辰的前夕,叶双瑜再次书写了皇甫琳制定的“万人、综合、重点”这一福大办学方针赠送给皇甫琳的女儿,以缅怀老书记之功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