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小山
2020年5月6月,第39届香港电影金像奖通过网络直播揭晓了19个奖项的最终归属。这是自1982年创立以来,金像奖第一次取消实体颁奖典礼。直播全程大约持续了20分钟,由金像奖主席尔冬升公布获奖名单。
抛开受疫情影响的原因,本届网络直播的金像奖还是稍显难堪。无论获奖还是提名的影片,除了合拍片如《少年的你》、《叶问4》以外,纯粹香港制造的《圣荷西谋杀案》、《麦路人》、《叔·叔》等电影,虽然有郑秀文、郭富城这样天王天后级别的演员出演,但对内地观众来说,不仅没看过,恐怕连听都是第一次听。
即将迈入“不惑之年”的金像奖走到如今,无论形式还是关注度,早已大不如前。作为华语电影三大奖项之一的金像奖,似乎已成了影迷口中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鸡肋,它也像贴满香港街头的“旺铺招租”广告,辉煌只属于过去。
浮沉39载,今日的金像奖似乎也是今日香港电影的缩影。在固步自封的香港电影人面前,港产片早已失去了本来的况味,变得大而无当。
回想2011年,第30届香港电影金像奖颁奖典礼上曾出现过令人动容的一幕:主持人毛舜筠、郑丹瑞、谷德昭请台下为香港电影奋斗了30年的同行举手,镜头扫过去,密密麻麻的手臂,包括台上3位主持。
人生能有几个30年?动容之后却又无法不令人唏嘘。看一看台下那些熟悉的脸庞,仍在为香港电影奋斗的,竟然还是30年前那批最早打江山的人物。
如今除了回忆和情怀,金像奖留下的,究竟还有什么?香港电影的后继之人又在哪里?
电影前面加上香港两个字,大概是属于80、90后一代遥远的记忆。影像作品和地域结合,总能让人产生一种奇妙的观感体验——摇晃的镜头里满眼王家卫泛红底色的明暗、杜琪峰广角镜下关于人性的探讨、成龙动作片里的拳拳到肉……这些体验如此强烈,源自于这座城市与这些影像千丝万缕的勾连。
可以说,“香港电影”就是香港的金字招牌。那些潜藏在影像里的碎片,曾经让我们捧腹,也让我们感伤,抑或让我们失望。对我们而言,香港电影是了解这座城市表里的一个入口;而对这座城市而言,电影作为它最好的注解,已成为它所经历过的每一个时代的见证。
在内地物质相对匮乏的20世纪80、90年代有一种时代产物,街边挂着厚重帘布的录像厅。录像厅晚场7点开场,连播三部港产片。第一场先播周星驰一类的搞笑片,第二场警匪枪战片,11点一过,小孩子被家长赶回家睡觉,录像厅人少了一大半,这时候三级片登场,犹如万花筒一般,人们从香艳、惊悚的镜头里窥得各类奇技巧淫,却也在稍显低俗的情节中咂摸到人性的复杂。
以录像厅为载体,港产片为内地观众勾勒出一个香港的轮廓,它有着现代化国际大都市的外表,内核却是传统文化里情、义、侠、爱那一套,它就像一个江湖,遵守千百年来已成型的秩序。无论古装片还是时装片,武侠片还是警匪片,也无论导演如何运用镜头讲故事、叙事风格如何不同,这种内核始终贯穿港产片其中。当然,在那时人们更多的期待,无疑还是午夜场的三级片。
说到三级片,有一段历史不得不提。1994年,因充斥大量血腥镜头而被评定为三级片的《人肉叉烧包》一举拿下第13届香港电影金像奖最佳男主角,这是金像奖首次将重大奖项颁给一部三级片。这也从侧面反映出金像奖创立初衷:通过评选与颁奖形式,对表现优异的电影工作者加以表扬,提高电影人的制作水平和观众的欣赏水平。
本着这样的初衷,上世纪70年代末至90年代末产出无数经典电影的“东方好莱坞”,对金像奖的评判标准公正且严苛,就算成龙这样票房口碑双保证的演员,也十次提名金像奖却一次未得。还有90年代的风云人物四大天王,刘德华自1983年出演首部电影《投奔怒海》以来,直到2000年才拿到最佳男主角;郭富城获得最佳男主角的2016年,已是51岁“高龄”;而张学友除了1989年凭借《旺角卡门》拿到最佳男配角之外,数次提名最佳男主角均不得;黎明倒是会在一个公益广告中调侃自己:我边有可能罗金像奖啊!(我怎么可能拿金像奖啊!)
刘嘉玲前段时间接受TVB采访时直言,30年前她选择离开TVB去拍电影,正是因为出演太多TVB流水线生产的电视剧,导致自己沒有一部拿得出手的作品。她是对自己有严格要求的人,希望能在小荧屏上证明自己。可惜1990至2010的20年时间里,刘嘉玲4次提名金像奖最佳女主角,均无收获。直到2011年,刘嘉玲终于封后,获奖电影却是豆瓣仅6.5分的《狄仁杰之通天帝国》。
对比刘嘉玲其余4次提名,例如《阿飞正传》、《无间道》,无论电影本身还是她的表演,都比《狄仁杰》强很多。可是金像奖偏偏选择在成立30周年之际将最佳女主角颁给她,很难不让人觉得这是在打人情牌,一个安慰奖而已。
也正是从那时候起,“论资排辈”开始逐渐成为每一届金像奖的诟病。究其原因,还是香港电影后继无人。在周润发、张曼玉等老牌演员退休或半退休之后,后来居上者几乎没有,同期还在苦苦坚持的梁朝伟、刘德华等,也只能硬着头皮顶上。此外,近年来港产片过于强调本土化,对非香港籍人士的排斥,也让金像奖越来越没有看头。
矛和盾总是两方面,留守的影人囿于弹丸之地,视野不再开拓,反而坐井观天,总是无限放大这座城市的悲情色彩,格局越来越小。
反面是出走的那批电影人。陈可辛、彭浩翔等先后北上发展,追逐资本让他们四处掣肘,还时刻不忘讨好内地观众。陈可辛的《中国合伙人》虽然没有那么不堪,但如果对导演的要求仅仅只是讲好一个故事,那么对比他的《甜蜜蜜》又如何?
去年,导演许鞍华宣布开拍张爱玲小说《第一炉香》,互联网上一片哀嚎。张爱玲原文写了一个发生在20世纪40年代香港的故事,先不论女主角马思纯发表的读后感如何莫名其妙。首先在选角上就不符合原著党期待——女主角不是上海人,男主角也不是生活在香港的混血儿。甚至演员表里除了秦沛,竟然没有一个香港本土演员,她要如何表现粉蒸肉与糖醋排骨的区别?难道就连大导演许鞍华,也得向资本和流量低头?
2018年,许鞍华第六次荣膺金像奖最佳导演,成为金像奖最大赢家。不过这一次许鞍华并没有引发太多讨论,反而是获得终身成就奖的楚原那番感言,让人感动至深。
那是对自己一生成败的总结,也是对沉浮数十载后香港电影的寄语:
“回首半生,青山人老,在漫长的人生中,有开心的时候,但困难的日子也都不少,人生大概都是,失意倍多,如意少……人生这两个字,就是欢声同泪影这四个字砌成,没什么奇怪的。任何人,无论你昨日多风光,亦无论你昨日多失意,明日天光时一样要起床,做一个人,继续生活下去。因为明天总比昨天好,这就是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