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志平,郑颖
(南京农业大学 人文与社会发展学院,江苏 南京 210095)
十九大报告中提出要实施乡村振兴战略,并明确了“产业兴旺、生态宜居、乡风文明、治理有效、生活富裕”的总要求。乡村振兴战略的提出开启了城乡融合发展、重构乡村文化、实现农民共同富裕的新征程。其中文化振兴是乡村振兴战略中的重要内容,产业振兴是基础和重要抓手。传统手工业作为文化振兴与产业振兴的重要载体,凝聚了民族传统造物的智慧、审美意识、伦理观念以及现代工业和信息经济内涵叠加的产业功能。[1]5-7因此,在乡村振兴战略实施的现实需求下,社会各界开始关注手工艺的复兴和价值的回归。学术界也由此涌现出了一批聚焦于传统手工业回归的学术成果。有学者认为:“传统手工艺的发展有赖于传统的生产生活方式。在现代化裂变的进程中,传统手工艺所面临的生存环境缺失、人才传承断层、基础机构薄弱、保护性破坏日益显现等问题日愈凸显,而通过现代产品的设计方法可以实现传统手工艺的再生。”[2]83-87还有学者认为:“传统工艺类非遗在发展中的困境仍然存在,传统工艺与日常生活过于疏离、工艺品的批量化同质化生产加剧、手艺人身份转变带来经营和传承的困惑、知识产权保护意识欠缺等因素影响了手工艺的传承。”[3]19-29此外,大多数作者认为,通过政府科学性规划乡村振兴战略,组织多方协同合作,集成人才技术等优势资源聚集发力,为传统手工艺创造了新的生存空间。[4]22-24手工艺与乡村振兴的话题已然成为当下学术讨论的热点,通过梳理文献发现,当前的理论研究范式以“问题—对策”为主,即搭建发现问题、分析问题、解决问题的写作框架。这种理论范式有助于厘清传统手工艺发展的现实境况,具有一定的启发和借鉴意义。但也应当看到,当前的研究缺乏“过程-机制”的分析,未能把握传统手工艺复兴的内在规律与深层逻辑,难以将手工艺复兴与乡村振兴的宏观背景相联系,从而无法深化对传统手工艺复兴“过程-机制”的认知。此外,缺乏基于某一典型案例的研究,尤其是东部沿海地区的特定案例。因此本文择取徐州马庄村作为案例分析的对象,剖析马庄香包这一传统手工艺得以实现复兴的内在原因,总结归纳出一条可供借鉴的传承发扬传统手工业助力乡村振兴的具体路径。
广袤的乡村大地是孕育传统民间艺术的天然载体,以农民为创作和生产主体的传统手工技艺往往富集于乡村。事实上,千百年来手工艺一直都是乡村劳动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每个村落几乎都有专门的从业者,也有农耕之余“兼职”的手艺人。手工艺作为一种传统的生产方式,与古代中国的经济发展有着密切的联系。作为传统的农业大国,古代中国总体上是自给自足的小农经济,这种经济模式以家庭为基本单位,家庭成员按照其年龄与性别自然分工,表现为“男耕女织”的运行架构,从而形成农业与家庭手工业紧密结合的生产模式。在这种农工互补的生产模式下,家庭手工生产要求参与者熟练掌握从材料准备到产品生成的整个过程,这就使得中国传统手工艺形成劳动密集型与劳作技巧型两大分支。
在传统手工艺的不断发展与进步中,源自大自然的棉花、蚕丝、黏土、茶叶等原材料经过加工生产变为布匹、丝绸、陶瓷、茶叶,并远销海外,使中国千百年来在世界经济中一直占据着主要支配地位。手工劳动创造出的优质产品,产生了巨大的经济价值,成为推动经济发展的重要力量。考察各地乡村发展的境况,不难发现,自手工艺出现后,以手工艺生产、销售为主的江南地区的经济发展水平要远高于农业生产为主的其他地区。黄宗智曾对这一现象作出论述,他把通过在有限土地上投入大量劳动力来获得总产量的增长方式,即边际效益递减的方式,称为没有发展的增长,即“内卷化”。传统农工互补的生产模式在有限的土地上拓展出了手工生产与贸易,恰恰弥补了传统乡村经济发展“内卷化”的困境。
我国传统手工艺的生存、发展环境与农业社会密切相关,它的设计对象不仅与“在地”的空间产生联系,还要与当地的人文情感产生关联。“所谓‘在地’,就是指根植乡土空间,依赖乡土社会自然环境,遵从乡土社会逻辑,且具有鲜明文化特征。”[5]70-80以血缘为纽带,以地缘、人缘为联结的宗族制应当是中国传统社会关系中最重要的一环,这种渗透在人们日常生活的方方面面,且极大程度影响着人们行为的伦理价值观念和宗法精神是传统封闭农业社会的一个重要特征。费孝通先生提出“文化自觉”这一概念,表示生活在一定文化历史圈子的人对其文化有自知之明,并对其发展历程和未来有充分认知,是一种文化觉醒,自我反省与自我创建。[6]190依照文化自觉的观点,实际上就是在特定的历史文化语境中,建立一个基本秩序,并能获得尊重和认同。传统手工艺在中国的发展由来已久,贯穿中国历史发展的全过程,其自身内涵的历史记忆、族群认同与自我解释正是传统乡村社会形成、传播文化自觉的重要载体。
传统手工艺的生产和传承中内含强烈的伦理规则与宗法精神,传统手工艺生产者往往不以获得纯粹的经济利益为目的,而以手工艺的社会价值、实用价值为主要追求。传统手工艺品往往制作工序繁琐、制作周期长,需要耐心打磨、细心雕琢,工匠在制作过程中注重技艺的提升并希望以此获取更高的社会地位。在手工艺传承方面则以“父子相传,师徒相授”为主要模式。古代手工业分为官营、民营、家庭手工业三种,而其中占手工业者最多的即为家庭手工业,传统社会的狭隘性与封闭性使其与市场极少发生联系。“父子相传,师徒相授”的小规模的传承方式,可以将大家固定在某个职业上,能更好地实践古代安居乐业的宗旨。在家族技艺的传承方面,长期的积累和传承更容易成就优秀的人才,但也限制了手工业向社会化大生产的方向发展。在相当长的历史时期内,手工艺的传承有着非常复杂的师承制度和神秘的仪式,其技能和技艺多为家族世代相传。据文献记载,古时“令夫工,群萃而州处,审其四时,辩其功苦,权节其用,论比协材,旦暮从事,施于四方,以饬其子弟,相语以事,相示以巧,相陈以功。少而习焉,其心安焉,不见民物而迁焉。是故其父兄之教不肃而成,其子弟之学不劳而能。夫是,故工之子恒为工。”[7]184从这两个角度来看,传统社会的文化自觉和“在地观”使得手工艺者与所在地建立一定关系,并且明确了场域与文化语境,在潜移默化中建立文化归属,是对手工艺在传统乡村社会的精神价值的回应。
在传统社会,手工艺作为民间生活文化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既是过去人们日常生活的基础,又记录着农耕社会的物质记忆、精神心态与审美情趣。由此可见,传统手工艺体系不仅仅是与“实用性”紧密联系的、满足人们平常生活需求的日用品,同时也蕴含着极高的审美文化价值。尤其是在宋以降“虽有人作、宛如天开”的工艺审美价值取向作用下,手工艺行业对技艺与审美的要求更高,出现诸多制作精巧、工艺精良、审美价值极高的手工艺品。[8]159-168它们是艺术美与内容美的有机统一,蕴含了中华民族特有的文化精髓和丰富的文化底蕴。例如,在中国有千余年历史的虎头鞋,将古代先民崇拜的老虎绣于鞋上,即借助老虎之阳气与威武,达到保佑和驱邪的目的,既传递美好的祝福,又有美观的现实意义。又如,传统香包多以喜庆吉祥的题材为主,比如龙凤呈祥、鸳鸯戏水、松鹤延年等,寄托着人们祈求祥瑞、辟邪纳福、丰衣足食的美好愿望。因此,传统手工艺的设计活动过程实际上包含着中华民族独特的审美要求,形成了独特的民族印记,它不仅仅是一种外在的形式,更是一种文化、一种内涵和意蕴。在后工业时代,当人们跨入消费社会,这种美学价值又间接地转化为一种经济价值。在资本追求利润的驱动下,文化被资本殖民,“美感的生产已经完全被吸纳在商品生产的总体过程之中”[9]429。从这个角度来看,具有强烈审美意蕴的传统手工艺被赋予了文化商品等新的意义。
综上所述,前文从传统手工艺的经济价值、精神价值与文化价值三个方面进行探讨,得出传统手工艺的产生不仅仅满足了人们的日常生活需求,也满足人类的审美需要,更是一种特殊的精神产品,是审美、意识物质形态化了的集中体现,凝聚了人类劳动和智慧的结晶。然而,在现代工业文明突飞猛进的今天,历经千年传承下来的传统手工技艺逐渐被机械化大生产所替代,失去了生存的土壤,众多承载着乡村集体记忆的传统手工技艺渐趋湮灭。
在乡土社会结构被破坏、乡村男耕女织经济结构被打破的背景下,传统手工艺是否还具有生存的价值,是值得我们思考的问题。事实上,在乡村振兴战略的指引下,乡村文化产业大有可为。产业兴旺是乡村振兴的基础与前提,文化是乡村振兴的灵魂和根基。时任中央农办主任韩俊接受人民网等媒体采访时表示,农村人口外流趋势短期不会逆转,但今后人口回归农村的现象将会大量出现。乡村振兴与否,关键看人气,要创造条件让农村的产业、环境、机会留住人。乡村人口的生活方式既有与现代都市化生活方式连续相通的方面,也有其特殊之处。广袤的乡村大地是孕育传统民间艺术的天然载体,以农民为创作和生产主体的传统手工技艺往往富集于乡村。据考察,在景德镇有12万人从事陶瓷生产工作,大部分是手工艺人;在宜兴有近万家做紫砂壶的工匠,大多数也是手工艺人;在莆田有近20万从事红木家具的生产者,也大多数是手工+电脑的工匠;在江苏镇湖有7000绣娘……[10]32基于中国人多地少的国情,对于乡村发展而言,单纯依靠农业是很难使农民富裕、留住劳动力量的,而蕴含乡土文化资源的传统手工技艺作为乡村文化产业中的主体将成为解决乡村剩余劳动力、振兴乡村的重要力量。因此,如何藉由手工艺文化的力量,构建乡村振兴的一种“内生”模式,并将其推广到更多具有手工艺文化传承的村落中,需要进一步研究。以马庄香包的现代传承与发展为视角,可以对传统手工艺如何助推乡村振兴进行深入剖析。
马庄村位于徐州市贾汪区潘安湖街道,全村现有5个村民小组,3个自然村,分别是中心村、真旺村、正旺村,人口总计2863人,党员120名。上世纪80年代,村庄开发煤矿,马庄村村民便靠采煤与种植为生。2001年,贾汪区发生瓦斯爆炸事故后,马庄村矿井被关停,青壮年村民开始依靠打工谋生,现多于贾汪区的电子厂、铸造厂工作。2004年,国务院颁布《关于深化改革严格土地管理的决定》后,马庄村积极响应国家号召,大部分村民主动放弃了耕地,村中土地逐渐向外流转,目前共流转土地1800余亩。村里的老人和妇女在放弃耕种后,大多没有了稳定的收入来源,由此,马庄香包成为村中产业转型的一个关键。
香包是我国古代农耕文明的产物,是实用性与艺术性的完美结合。近代开始,融合了刺绣、传统图案、中草药、中国结的香包广泛流行于民间,因此有“戴个香草袋,不怕五虫害”之说。香包还是老百姓在春节、端午、中秋等传统节日求吉祈福、驱恶避邪的佩饰。在清代,出现了专门生产香包的作坊和买卖市场,清末在徐州出现的曹氏香包就颇受当地群众的喜爱。自马庄村面临产业转型困境开始,马庄便将香包这一传统手工艺转化为经济产品,以求缓解马庄村劳动力过剩的问题。为使马庄香包“商品化”,并迎合大众的品味,刺激消费需求,马庄做的香包“产品”在外在审美和内在精神需求上都在不断贴合大众消费心理。尤其是在当今机器化大生产的背景下,依然保持纯手工制作的马庄香包蕴含着不可批量生产的独特价值。马庄村紧紧抓住当代消费者追求个性化、独特化的需求,不断开发创新香包产品,形成了别具一格的马庄风格。马庄村党委书记孟国栋向笔者介绍:“马庄村以手工制作的特色香包为主要卖点,已成为一项特色旅游产品,为村里创造了可观的收入,也给村里的妇女们创造了大量就业机会。习总书记从‘徐州香包非遗传承人’王秀英老人手中买走的‘真棒’香囊就是以前做手工的时候为了方便取针,随手用布条捆扎起来做的针筒,后来经过改进做成了这种长条形、可以挂在脖子上当项链的香包。”除了在造型上不断创新,迎合当代人审美需求,马庄香包还顺应时代发展,在香包的实用价值上不断“升级”,添加冰片、桂皮、薄荷、菖蒲等中药材,使香包具有预防感冒、驱蚊虫、安神调心等功效。在今年的新冠肺炎疫情防控期间,马庄村妇联向为徐州市和贾汪区驰援湖北的医务人员以及战斗在一线的工作人员捐赠了3000个“马庄防疫香包”。“马庄防疫香包”是马庄村根据国家级“非遗”扩展项目“中医诊法”代表性传承人之一的周仲英教授的中药配方研发而成。马庄村妇联副主席、香包文化大院负责人厉慧卿介绍:“除了捐赠的香包外,在区妇联的帮助下,疫情期间我们一共接到1万多个香包订单,大多数是来自已经复工的企业。为了完成订单,大部分‘绣娘’在家里加班加点地制作香包。居家防疫的同时还可以增加收入,大家都很高兴。”[11]可见,马庄制作的“香包”产品经过不断地改良与创新,悄然地注入时代内涵,使马庄香包不仅具有观赏性、收藏性,更加具有实用性,成为备受消费者喜爱的优质产品。
马庄村将香包作为一种商品进行开发,不仅仅是为了创造更好的经济效益,也是希望将香包这一“文化符号”转化为激发群众认同的载体。有学者认为:“当消费社会影响了社会生活,作为消费活动载体的商品本质也发生了变化,其本身除了有使用价值和交换价值,还有符号价值及商品被赋予的意识形态、文化观念、文化习俗、社会地位等。它逐步成为贯穿整个社会层面一个有着文化符号的商品。”[12]112-120正如形神兼备的马庄香包,承载着手工艺人用一针一线对美好生活的表达,手工艺人会根据岁时节日、人生仪礼的需要在香包上绣制不同的图案,这不仅仅是装饰的需要,它真正的功能取义是以象征的图像悄然地发挥着纳吉除凶与寓教于乐的教化作用,并将人们引向更深层次的思考。吉祥的象征和隐喻传递着马庄村人民的精神情感和寄托,也表达着人们质朴善良的心灵和朴素的民族情怀。当然,马庄香包本质上也是一种造物文化,是人类用艺术的方式造物的文化。它的诞生从开始的生活需要到如今的精神需要,蕴含着一种文化形式和文化活动的变迁。马庄香包所体现的就是中国独特的文化风格,它不仅仅是人类用手创造出的、物化的、劳动的艺术产品,更承载着一个国家、一个民族的智慧情感、生命情感、生活情感与审美情感。在今年疫情防控期间,马庄村研发而成的防疫香包共包含“防疫真棒”等9个品种的香包,并专门设计了中药防疫香包(香囊)LOGO——先天八卦代表体,代表先天原体,莲花代表平安吉祥,葫芦代表法器可以收灾化煞、祛病驱邪,也代表药代表丹炉,头上三点代表天地人三才。按照遵循传统、预防疫情、便携实用的设计理念,马庄村将马庄防疫香包打造成集中华传统文化、中医精髓、现代防疫科技知识三者有机结合的大众防疫产品,形成独具特色的马庄防疫香包。[13]从这个角度来看,马庄香包可以说是一种文化载体,传递着送礼者的美好祝愿,蕴含着深厚的却又非常质朴、单纯的情意,它用一种特殊的方式记录着中国人的文明礼仪,表达着中国人的情感世界。
2008年,有着丰厚的文化内涵和文化价值的“徐州香包”入选第二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扩展项目名录。2014年青奥会时期,徐州香包亮相江苏“非遗展”,众人对精美的香包工艺赞不绝口。2017年12月12日,习总书记来到马庄村考察调研时,看到村民们手工制作的香包,连连称赞“真不错”“很精致”,并花30元买了一款“真棒”香包,马庄香包声名鹊起,习总书记“我也捧捧场”的暖心话语,成为新时代马庄香包传承发展的“黄金名片”。此后,马庄村结合传统香包手工业优势,将其作为推动产业富民的重要途径,做大香包产业,以实现更高质量、更有效率、更可持续的产业发展。马庄村投资300余万元改建香包文化大院,占地2000余平方米,于2018年10月1日正式投入使用,是集香包研发、制作、销售等功能为一体的产业综合体,共分为产品研发区、产品展示区、产品制作区、原材料展示区、互动体验区、产品销售区六个部分。自香包文化大院建成以来,直接创造就业岗位300余个,月产值超过50万元。越来越多的人通过香包文化大院了解非物质文化遗产,更多村民通过“小香包”得到了“大实惠”。2018年,香包产值近1000万元,同比增长可达60%。香包从业人员人均年收入达4万元。同时,马庄大力推进传统手工技艺挖掘工作,扩大传统文化工作者队伍,加快实现村民就业步伐,增强外来人才吸引力。马庄在打造香包品牌的过程中,一方面鼓励村民以创业的方式提高收入,另一方面向群众提供更多就业岗位,吸引在外务工人员返乡就业。这使马庄香包走进大区域、占领大市场,最终实现了高质量发展新农村的工作目标,助力乡村振兴。
通过考察发现,马庄香包的转型和复兴无疑是成功的,充分开发了马庄香包的经济价值、审美价值与文化价值,并实现相互转化,在发展地方经济,助力产业振兴上成效突出,在延续民族文化基因,建立文化认同上成绩斐然。因此,我们在讨论手工艺在现代“何以可为,何以为之”这个话题时,应当着眼全局,从多重视角进行透视,寻找解决方案。事实上,当代手工艺面临一些共性的发展困境,如应用价值与审美价值式微,手工艺传承断代,产业发展体系不完善等,都成为制约传统手工艺在当代复兴的重要原因。大多地区片面追求工业化的生产模式以期实现巨大的经济效益,实际上削弱了手工艺本身的文化价值与美学价值。一味追求高效率、规模化、高利润的机器化生产方式丧失了手工业独特化、个性化与精细化的特点,所生产出的产品亦是千篇一律,粗制滥造。此外,机器化的生产方式也影响了手工业的可持续发展,大多手工艺产品是一种个体劳动手工业,产品的优良与否往往取决于手艺的技艺与“经验”。传统手工艺通过“师徒”相传,在一代代传承中打磨技艺、提升艺术水平。而在工业时代,大多数产品通过机器批量生产,手工艺产品行业萎缩,从业人员老龄化严重,新鲜血液难以补充,最终造成人殁艺亡、后继无人的局面。与此同时,各地方采取保护为主的策略,通常只是被动地贯彻落实相关文件,缺乏主动性与创新性,部分地区甚至脱离实际,仅完成“面子”工程,加之缺乏相关服务指导与政策扶持,使传统手工业的复兴之路走的尤为艰难。通过对马庄经验的总结,为当前正在探索中的传统手工艺振兴提供路径选择。
马庄香包的产业化振兴模式,不仅保护了传统香包的独特性与唯一性,同时结合现代需求,不断创新设计理念,开发出愈发多样的特色香包。通过科学与系统化的产业管理模式充分发挥香包宝贵的社会价值,并通过适当的转换和开发将其延伸出经济价值,转化为直接生产力,为解决当前乡村振兴中的产业问题与文化问题提供了一条参考路径。马庄村通过建设香包大院,创建独具特色的“真棒”“捧捧场”等香包品牌,将香包开发为一种文化商品。在马庄经验中,我们也看到了市场开发与引导的重要作用,通过建立独特的香包品牌,让消费者感受到香包背后蕴含的文化价值与精神价值,进而将香包品牌推广至全国乃至全世界。这其中也需要政府相关部门的介入,真正参与到手工艺的现代转换中,加大对手工艺产业的推介与深度开发,进一步推动整个手工艺市场发展。
马庄香包在创造经济价值的同时,也为当地村民提供了大量的就业机会,牢牢锁住了乡村人口。特别是在城镇化水平不断提升的今天,在人口单向、“上位”地向城市流动的背景下,县域经济对劳动力的吸纳转移正在逐渐弱化。主要表现为某些小城镇发展后,依然依靠规模和产出较小的非农企业发展经济、带动就业,对农村劳动力的吸纳数量不足。有研究表明:“在我国县域经济劳动力转移过程中,县级市吸纳劳动力较多,而我国80%的县吸纳劳动力的数量与质量并不高。农村城镇化发展滞后,农村非农产业结构升级缓慢。”[14]283笔者在对马庄村党委书记孟国栋的访谈中了解到,马庄村的外出人口较为稀少,除在外求学的青年外,大多数青壮年选择在村附近的工厂、景区内工作,仅仅是香包这一项手工艺产业就能为村庄解决300余名妇女的就业问题。这一现象为我们提供了一条缓解当前农村“空心化”,实现乡村人力回流,解决农村剩余劳动力的思路。从这个角度来说,保护、传承与有效利用、充分发挥手工业的经济价值与社会价值,即是当前乡村振兴背景下传统手工艺复兴的应有之义。
从马庄经验中可以发现,传统手工艺在解决乡村振兴中的产业问题与文化问题上有着独到的优势,通过政策支持与人力、资本的投入,发展手工艺产业融入乡村建设,以此促进乡村经济发展。尤其是在经济高速发展的今天,乡村旅游似乎变为人们的“新宠”,借助乡村旅游发展的“东风”,也可进一步加强手工艺的传承与发展。马庄村正借助潘安湖景区建设的契机,将传统手工艺与乡村旅游有机融合。通过建设香包大院,打造香包工艺示范地,以“前店后院”的手工作坊完善集生产制作、观赏、销售等功能为一体的产业形态,创造大量岗位,帮助村民实现家门口就业,也吸引了更多年轻一代选择在家乡就业和生活,为马庄村建设留下了大量生力军,同时解决了乡村建设中的人才问题和手工艺的代际传承问题。因此,因地制宜,择取地方特色手工艺资源,以乡村旅游格局带动手工艺产业发展是实现乡村产业结构升级的一条重要思路。马庄村利用旅游纪念品市场,在现阶段传承与发展并重的理念下,挖掘传统手工艺的特色与文化内涵,通过旅游纪念品的形式进行销售,宣传当地的文化传统与特色,提升当地旅游收入,有效实现了当地村民家门口就业,为实现乡村振兴战略中的产业兴旺与生活富裕提供了重要保障。马庄香包正是通过有效开发、积累其他文化资本提升了手工艺原本的文化资本优势,反过来利用经济资本收益又进一步推动了香包这一非遗文化产品的保护和传承。
当然,传统手工艺的复兴依靠的不仅仅是自身的文化传承与发展,亦有地区政府和相关职能部门的措施保护,通过资金、土地、技术等投入以及相关优惠政策的出台将传统手工艺产业做大做强。各地方应当选拔出具有地域特色、蕴含地域文化要素,并符合当代实用价值与审美价值的手工艺产品,通过改良与创新,在实用和审美两方面对接现代需求,集中力量培育出一批市场发展前景好,具有一定规模的传统工艺品牌产品。通过商标、地理标志等符号凝聚手工艺品牌的文化内涵与商业价值,借助乡村旅游的发展,推动传统手工艺的当代复兴。
马庄香包是普通劳动者将生活中的所思、所想,以手为媒介转换而成的工艺品,凝结着当地人们的生活情感和民俗观念,由此形成的香包也具有独特的民俗价值。如今,马庄香包加强现代文化生活的再现,在设计元素中融入更多生活乐趣与情感寄托,浓缩了历史文化的精髓,加深了与人类生活的联系。在造型上以新、奇、美、真为特色,在题材选取中以民族精神与民族标志为创作灵感,以京剧脸谱、两汉文化为题材,可以说,马庄香包是一种传递民族价值和情感的艺术符号。正如费孝通先生所言:“一个民族总要强调一些有别于其他民族的风俗习惯,生活方式上的特点,赋予强烈的感情,把它升华为代表本民族的标志。”[15]147-162值得肯定的是,马庄香包的产业化道路并没有摒弃香包本身所蕴含的民族文化价值和情感价值,而是在此基础上充分展现了马庄香包的创新精神,在不断的革新与发展中,活态传承了马庄香包这一非物质文化遗产。因此,要使传统手工艺在现代保持鲜活的生命力。还需在传承中创新。这是手工艺在历史发展中需践行的一条基本原则。[16]59-65
当前,传统手工艺在迎合社会大众审美需求上,在唤起人们共同的民族情感上趋于劣势,众多优秀的传统文化元素在现代已难觅踪迹。传承和发展好传统手工艺并获得大众市场、激发人们的消费欲,真正打造一条具有活力的手工艺产业,还需在保留手工艺本身民族文化价值和情感价值的基础上加以创新,通过对传统文化元素的传承、发展,赋予其现代审美价值、现代实用功能,将传统手工艺相关的技艺、元素、产品、造型、理念与文化内涵及现代审美需求相适应,进行再设计、再创造、再运用,在保护传统手工艺的同时传播其内在的文化价值。由此生产出的工艺品不仅会受到国内群众的喜爱,也会逐渐被外国友人所追捧,无形中传播了中国文化,展示了中国形象。因此,当我们在研究传统手工艺的现代复兴之路时,应当从其经济价值、精神价值与文化价值等多个方面进行审视,并以现代的视野和方式对传统手工艺进行再加工、再美化,才能更好地保护传承珍贵的非物质文化遗产,才能创造出适应时代需求的新产品。
本文对于马庄香包的复兴之路进行了观察、剖析,认识到了传统手工艺在历史、现实与未来的难以替代的独特价值,对乡村振兴背景下如何解决乡村的文化问题和产业问题做出了回应。马庄香包打造了一个极好的样板,在后工业社会的历史背景下为传统手工艺找回了自己的文化语境与发展路径,是农工互补生产模式的现代阐释。马庄香包以地方乡村资源为依托,传承地方文化、塑造地方品牌、打造地方形象,获得了具有“当代”意义的价值转换。这种以价值为核心的当代手工艺产业化、品牌化、标志化发展,不仅解决了农村劳动力过剩的问题,更为传统手工艺人开辟了一个生存空间,同时也是为传统手工艺所内涵的价值取向和追求搭建通向未来的桥梁。总体而言,传统手工艺的现代复兴之路是坎坷但充满希望的,要走好传统手工艺的现代复兴之路还需在传承中创新,促使其在新时代乡村振兴背景下“重新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