典籍外译与国家形象
——以《孙子·九地篇》中的英译个案为例

2020-06-19 02:49孙志明
管子学刊 2020年2期
关键词:孙子兵法霸王孙子

孙志明

(国防科技大学 国际关系学院,南京 210039)

中华文明源远流长,而典籍作为中华文明的历史智慧结晶,其外译工作对于中华文明的传播,对于让世界了解当代中国的历史思想渊源,促进中外理解交流至关重要。清华大学刘桂生教授曾两次撰文批评指出,由于《孙子兵法·九地篇》一段文字的理解和翻译(特别是国外译者)问题,导致孙子被误读,成了威慑理论的鼻祖(1)刘桂生:《“孙子是军事‘威慑理论’的鼻祖”说驳议》,《中国文化》2014年第2期;刘桂生:《从文字误译到精神扭曲》,《读书》2016年第12期。。对此,本文作者认为,孙子被误读,不能完全归咎于理解和翻译问题,由于文本具有的开放性,使其具有了进行多种解读的可能空间;同时,不能为了给孙子“正名”,而对文本进行另类解读,文本解读也需遵循语言在重复使用中积淀下来的规则。本文试图通过对相关文本的原文和译文进行分析,尽可能地“还原”这段文字的真实面貌,进而阐明在典籍外译与国家形象塑造二者关系这个问题上应持有的态度立场。

前述刘桂生教授所讨论的文字为:“夫霸王之兵,伐大国,则其众不得聚;威加于敌,则其交不得合。是故不争天下之交,不养天下之权,信己之私,威加于敌,故其城可拔,其国可隳。”(《九地篇》)其中,刘教授用以说明问题症结的在于“故其城可拔,其国可隳”中的“故”和两个“其”字,以及争交和养权的历史意义,并将他人的解读概括为语法关系和概念意义两方面的错误。刘教授指出,该段文字中“其”字共出现四次,其中前两个指代的为文中的“大国”,而后两个则为自反代词,指“霸王”。此外,“故”并非通常人们所解释的“因此、所以”意义,而是弱化理解为“则”,以与前半句的意思进行衔接。按照刘教授的处理解释,上述文字可今译为:“王、霸的兵力讨伐大国,该大国的民众将会离心散德;王、霸的兵威所至,别的诸侯国不敢来和该大国交往。但是,如果王、霸因此便不再致力于对外争取与国,对内养护自己的政权;而只知为私欲而向对方施压,那么王、霸自己的城池将被对方所攻破,国都也将被摧毁。”(2)刘桂生:《“孙子是军事‘威慑理论’的鼻祖”说驳议》,《中国文化》2014年第2期。如此一来,该段文字后一句就成了对于“王、霸”如何立国的劝导以及不争交、不养权、一意孤行伸己之私的后果警示。这样,霸王之兵便不会再威加于敌、进而拔城隳国;相反,霸王之兵应争交、养权,以免被拔城隳国之虞。如此,霸王之兵无须再威加于敌,孙武“军事威慑理论鼻祖”的帽子也可以摘除。在此基础上,自然也可撇清中国与威慑理论之间可能的关联。刘教授的出发点是好的,但是这又引出了另外的问题:是否为了维护传统历史人物形象以及由其代表的国家的所谓“和平形象”,就可以对典籍内容进行不寻常的解读和翻译?即便如此,对于维护国家形象、促进当下中外交流是否有所裨益?如何看待典籍外译过程中国家形象的构建?这些也是本文试图讨论的问题。

一、意义的不确定性

以德里达为代表的解构主义学派对结构主义“差异产生意义”的观点进行了批判和继承,并在其基础上引入时间维度,提出了“延异”的概念,认为所谓字词意义不过是由一个能指(signifier)到另一个能指的不间断链条,否定西方传统理念中的逻各斯中心主义,否定文本唯一的、确定的、不变的终极意义。这为文本的多样化解读提供了一定的理论依据。但是,多样化解读并不意味着个人可以随意界定字词的意思与用法,“语言游戏”也应该遵守一定的规则,否则,文本就会丧失传递信息的基本功能,也就变得不可理解。

王一多论述了翻译中不确定性和确定性之间的辩证关系,并从阐释学视角、历时视角以及语境和连贯三个角度分析了不确定性中的确定性(3)王一多:《译学视域内不稳定性中的稳定性》,《外语研究》2012年第6期。。具体到本文的案例研究对象,可以从意义的不确定性和相对确定性两个方面进行分析。意义的不确定性是指文本结构的开放性为不同解读提供了可能,而相对确定性则因为解读只能是一定限度内的解读,不可信马由缰,强行赋义。这里所说的一定限度指语言重复使用中被人们逐渐认可接受的语言规则。需要注意的是,语言规则也在不断发生变化,只不过这种变化常常悄然进行,对比几十年内汉语的变化即可感知。因此,今人解读古文,往往有以今日之见识去解读古文的可能,也有可能出现另一种情况,即虽用古义去解古文,但此之古义非彼之古义,有时空错位之虞。

(一)篇章结构的开放性

对于《九地篇》的成篇由来,学者们还持有不同意见。一些学者认为,该篇成文较晚,“内容十分凌乱……很可能是由各篇编余的零章碎句组成”(4)李零:《吴孙子发微典藏本》,北京:中华书局,2014年版,第72页。。表现较为明显的一点,本篇内容字数要远多于《孙子兵法》其他各篇。《九地篇》计1071字,占全文约17.6%,接近20%。按照常理,作为一部兵学著作,各篇章内容应该大体均衡,即便有所出入,也不会过大。而《九地篇》的字数接近字数最少的《九变篇》(248字)的5倍。如该篇确系拼接而成,则篇内存在逻辑上不合情理之处自然也更在情理之中。

此外,案例文字之前两句引出了“霸王之兵”这一概念,说明成为“霸王之兵”应具备什么样的条件。案例文字本身在此基础上进一步谈“霸王之兵”何以做到“其城可拔,其国可隳”。因此,有必要对先前两句的内容进行分析讨论。

“是故不知诸侯之谋者,不能预交;不知山林、险阻、沮泽之形者,不能行军;不用乡导者,不能得地利。四五者,不知一,非霸王之兵也”这两句引出了“霸王之兵”的概念。李零(5)李零:《兵以诈立——我读〈孙子〉增订典藏本》,北京:中华书局,2012年版,第308页。就将这部分内容与本文所讨论之文字划分为一段,可见其关系之紧密。除了《九地篇》,“不能得地利”一句还出现在《军争篇》。二者之间略有不同。《军争篇》中,无“是故”的“是”字,“不能预交”的“预”为“豫”字,其余相同。可见,该句在《军争篇》与《九地篇》之间有重复,“疑系衍文”(6)黄朴民:《孙子兵法解读》,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8年版,第255页。。如果该句系衍入内容,那么就会影响到后文的理解,即“四五者,不知一,非霸王之兵也”一句。换句话说,也就是什么样的军队才称得上“霸王之兵”,即,成为霸王之兵的条件会出现变化。

另外,“四五者”存在与“此三者”混淆使用的可能。“四五者”和“此三者”均可以找到合理的解释。如是“四五者”,则四五相加为九,与本篇“九地”内容相符。但是,这种“四五”表述较为罕见,并不足以采信,然而并不能排除存在这种可能。如是“此三者”,则可意指先前一句的内容,即“是故不知诸侯之谋者……”所指的“三不”情况。但是,包括简本在内的主流兵法版本已普遍采用“四五者”这一说法,虽然“四五者”这一表述与前句之间并不形成直接的承接关系。因此,不同译者根据自己的理解对这一部分内容进行了处理,有的按字面直译(Giles,Denma),有的将“四五者”按“九地”进行理解翻译(潘嘉玢与刘瑞祥,袁士槟),格里菲思(Samuel B.Griffith)按“此三者”进行翻译,但以脚注的形式说明了由“四五者”到“此三者”的变化,体现了译者的能动选择。还有译者则进行了模糊化处理(Minford,Ames,林戊荪,Sonshi)。

表1 不同译本对《九地篇》中“四五者(此三者)”的翻译处理

不同的翻译方式恰恰体现出由于原文中的语义空白而产生的理解和阐释空间。需要指出的是,不论该短句如何理解和处理,它和其后的“一不知/不知一”一起,构成了“霸王之兵”的必要不充分条件。也就是说,要成为霸王之兵,则必须先要知悉/掌握《九地篇》中提及的诸多要素(“九地”或是“三应知”)。显然,“霸王之兵”在《孙子兵法》中并没有被赋予贬义,而是知悉/掌握某些用兵之要后,才具备成为“霸王之兵”的资质或必要条件。

在此之后,才是刘教授重点关注的关于“霸王之兵”的内容,即本文开始所引两句。要理解这两句的内容,有几个关键之处:一是“霸王”的概念;二是“是故”的理解;三是几个“其”字的用法;四是争交和养权的具体意义。

(二)关键字词意义的不确定性

在使用的过程中,词语的意义并非保持不变,而是在重复中结合新的语境不断地吸收并生成新的意义,有的意义沉淀下来,经过编码,固化成为词语意义的一部分,有的意义则因为不再使用,逐渐成为“死”的用法,被人们所遗忘。这些意义并非就此消亡,而是蛰伏起来,成为词语全部意义中被遮掩被压制的一部分,构成了词语的印迹。因此,当我们使用词语时,我们面对的并不是意义明确、完整、无歧义的语义实体,而是本身就已经发生延异的语义场。因此,不同的意义解释便有了可能。

字词并不会使意义稳定下来,这是因为当我们选择表达一种意思的同时,我们也就放弃了另外一层意思。而文本中始终都留有缺口、空隙,读者并不能完全把它们填满。也就是说,文本意义总有一定的开放性,这也为不同读者的不同解读提供了基础。

“霸王”或“王霸”一词在《孙子兵法》全书中仅出现两次,均在《九地篇》内,同一段落,并且所在两句彼此相邻。“霸王”在《孙子兵法》成书时就做分开理解,即:霸、王,不同于现代对于“霸王”的理解。黄朴民解释霸王为霸主,春秋时期诸侯之伯长之意(7)黄朴民:《孙子兵法解读》,第225页。。李零根据简本把“霸王”校为“王霸”,并对“王霸”在春秋时期的含义进行了解释。“王”是最高统治者的称号;“霸”字本作“伯”,是“王”治下统治一方的首领,古代又叫“方伯”。当时的“王霸”理想即由“王”和“伯”发展而来(8)李零:《吴孙子发微》,北京:中华书局,1997年版,第114页。。《荀子·王霸》中春秋五霸包括齐桓公、晋文公、楚庄王、吴王阖闾、越王勾践。其中就有吴王阖闾,也就是孙子进言献书的那位吴王。而孙子这么做,也是为了帮助吴王成为雄霸一方的伯主。由此看来,《孙子兵法》中的霸王是我国特定历史时期的一种称谓,并不能和现代意义上的霸权直接等同起来。

在实际翻译中,不同译者对于“霸王”的处理如下:

从表2可见,在统计的9个译本当中,大部分译者都采用了具有负面色彩的词来翻译“霸王”,包括warlike,hegemon(ic)和overlords等。而闵福德(John Minford)用了a great king“伟大的君王”,赋予“霸王”以积极意义,潘嘉玢和刘瑞祥用an invincible army“一支不可战胜的军队”来译“霸王之兵”,弱化了“霸王”概念,Sonshi网站则用了中性的a ruler“统治者”进行翻译。

可以看出,由于汉英两种语言意指方式的不同,不少译者把“霸王”翻译成了hegemon等负面意义的词汇,而此类处理又加强了“霸王”与“霸权”之间联系,促成了“霸王”在意义色彩上的转变,进而孙子也成了“威慑理论的鼻祖”。

表2 不同译本对《九地篇》中“霸王(王霸)”的翻译处理

在西方,霸权主义一词可以追溯到古希腊,指个别大城邦支配、控制其它城邦。冷战期间,主要指美苏两个超级大国,它们依靠自身实力和核武器,把本国主张强加于别国。后来,霸权主义的含义进一步演变,分化为全球霸权主义和地区霸权主义,指某些国家凭借强权,粗暴干涉他国主权和独立,图谋主宰世界(或地区)事务。推行霸权主义的主体发生了变化,大国不一定谋求霸权,而小国也可能有这方面的主张。

在国际关系理论中,霸权主义指(1)极大的物质不均衡,一国占据优势,且该国(2)拥有充足的军事力量可以全面击败体系内的任何潜在竞争者,(3)控制着原材料、自然资源、资本和市场,(4)在生产附加值产品方面占据竞争优势,(5)形成了反映上述现状且被认可的意识形态,(6)在职能上区别于体系内的其他国家,被寄予希望提供某些公共产品如安全或者商业及金融稳定(9)Luis Schenoni,“The Argentina-Brazil Regional Power Transition,” Foreign Policy Analysis4(2018):473.。

而在葛兰西(Antonio Gramsci)的马克思主义文化霸权理论中,霸权指统治阶级对社会意识形态的控制和领导,从而使自身的观点成为普遍接受的观点。统治者通过霸权从被统治者那里获取对其统治的认可和同意。在权力的外部资源被移除后,权力在塑造自我概念、价值、政治体系以及社会整体人格方面仍具有持久效力(10)Douglas Robinson,Translation and Empire:Postcolonial Theories Explained,(Beijing:Foreign Language Teaching and Research Press 2007),22.。这种霸权以主导权来解释更为贴切。

霸权适用于国与国之间的关系,其内在含义包括利用自己的优势地位去霸凌、欺辱其他弱小国家。而主导权则是指在社会文化方面,占据优势地位的部门、机构、力量去引导或主导其他部门、机构、力量之间的互动关系,从而使形势朝着预期的方面发展,形成一种动态的平衡。

可见,霸权在不同历史时期、不同领域有着不同的含义。但是,在面对hegemony这个词时,人们特别是普通读者,首先联想到的是霸权,即现代国际关系理论中的霸权概念。霸权的其他释义暂时离场,成了被压制的声音。人们注意不到,霸权概念的内部也有分化,一处的霸权与另一处有所区别。

通过上述分析,我们知道,《九地篇》中的“霸王”在流转的过程中出现了“霸王”和“王霸”两种版本。这是形式上的变体。而在意义方面,“霸王”由古时霸、王分开解释,指称不同内容,再到后来构成一个名词,再到被人突出“霸”的意指,与霸权主义有所关联。“霸王”作为能指,成为各种意义交织、书写再被涂抹的游戏场所。及至翻译时,由于汉英两种语言之间的差异,英语自身的特点,以及简单化、明晰化的翻译共性要求,译者不得不在各种意义选项和处理方法中进行选择。而在翻译之后,由于有的译文中hegemony的出现,又反过来影响汉语原文的意思。正是在翻译之中,汉英两种语言意指方式的不同得以凸显。而翻译对于原语文本内容的影响也可见一斑。

类似的情况也出现在其他几个字词的理解和翻译上。据刘教授解释,“争交”是指在周天子召集的盟会上通过竞言来争取别国的支持,“争交”不是“缔交”“结交”等人类到了民族国家阶段才有的概念。但是,在刘教授援引用以支持自己观点的注家中,“不争天下之交”在杜牧那里是“不结邻援”,陈皓解释为“结交外援”,而王晳则直接用了“结交”二字。可见,即便如刘教授所言,《孙子兵法》成书时人类尚未步入民族国家阶段,但各(诸侯)国之间的交往或结交却已是既有事实。这种结交虽不是现代意义上的外交,但也具备了外交活动的雏形,只不过名义上各诸侯国还都臣服于周王朝。实际情况是,周王朝其时日渐势微已经是不争的事实,而完成诸侯会盟则是重大的称霸标志。因此,“争交”的场所不一定是周天子召集的盟会。“争交”作为能指,作为结构,具有释义的开放性,可做多种解释。

刘教授还称,“不养天下之权”指“既不事奉周天子的权威,也不按照‘周礼’的规范,‘养护’自己的权力”(11)刘桂生:《“孙子是军事‘威慑理论’的鼻祖”说驳议》,第216页。。也就是说,“养权”既养周天子的权,同时又养护王霸自己的权力,同时包含了两层意思。此外,还有译者理解成在别国培植自己的势力,或是养护别国的权力,不一而足。这样,“养权”构成了自身的语义场,因为养权对象不同而同时具有不同的含义。在实际翻译时,这些差异凸显出来,译者不得不做出选择,需要明确养护的是谁的权。

刘教授根据自己的理解,先后提供了两个版本的参考译文,2016年译文在2014年译文的基础上做了微调整。结合刘教授的译文,可以看到,“争交”译作ally(ing) himself with any other states,“养权”则译为nurture his government(12)刘桂生:《“孙子是军事‘威慑理论’的鼻祖”说驳议》,第218页。。虽然刘教授不认为“争交”有“缔交”“结交”的意思,但ally一词传递出意义更强的“结盟”含义。同时,nurture his government因为英语中的语法关系明确“养”的是王霸的权,抹除了刘教授所理解的“不侍奉周天子的权威”这层意思。从中可以看出,因为翻译因素的介入加之英汉两种语言意指方式的不同,译者对原文的理解并不能准确的反映到译文当中。翻译不是解释,必须考虑字数方面的限制。也就是说,译者必须在有限的字数内把自己所理解的原文意思在译入语中表达出来。同时,由于明晰化这一翻译共性的存在,译文不能像原文那样,可以做多种解读的可能性大大削减,也可能像“王霸”翻译所体现出来的那样,由于语言的转换被赋予新的含义。这些都是翻译的内在结构性矛盾,也是导致译者无法偿还“债务”的原因所在。

在“其”字的解释上,刘教授为四个其字赋义,称前两个其系第三人称代词,指代大国,后两个其则系主位指示代词,指霸王。不可否认,“其”在古文中确有上述用法上的分类。但是,具体指代什么内容仍有商榷的余地。需要指出,虽然刘教授援引一些注家来佐证自己的观点,但存在部分引用的情况。如他引陈皓注解,“虽有霸王之势,伐大国,则我众不得聚,要在结交外援。若不如此,但以威加于敌,逞己之强,则必败也”(13)刘桂生:《“孙子是军事‘威慑理论’的鼻祖”说驳议》,第219页。。

但实际上,陈皓上述注解只是针对本文讨论内容的前一句而发,对后一句另有注解,后文还有讨论。刘教授的关注重点在陈注“若不如此……”一句,旨在佐证自己的观点。即便如此,刘文所引陈注与其理解也有出入。“伐大国,则其众不得聚”,陈皓解释成“……我众不得聚”,“其”显然指“霸王”,而并不像刘教授理解得那样指“大国”。

针对后一句,陈氏的注解为,“……伸私,威振天下,德光四海,恩沾品物,信及豚鱼,百姓归心,无思不服。故攻城必拔,伐国必隳也”(14)杨丙安:《十一家注孙子校理》,北京:中华书局,2012年版,第326页。。而在这处注解中,“其”又明显指的是大国。也就是说,在陈氏的注解中,关于“其”字的理解均不同于刘教授。刘教授只引了陈皓对前句的注解,而没有引其对后句的注解。其中原因或许出于疏忽,又或许在于,其前句注解与刘教授的解释部分相符,而后句注解中有“攻城必拔,伐国必隳也”一句,显然与刘教授的理解相左。

从陈氏注解情况可以看出,后世注家对孙子的注解并不一定只是针对原文进行解释,也有可能在原文基础上有感而发,阐明自己对相关问题的认识和看法。而这些认识和看法又会被当作原文意思的一部分,有的注解还会衍入原文。

综上,由于《九地篇》成篇由来本身存疑,加之关键字词的古义与今解之间存在差异,多种意义并存,有的甚至无法追溯所谓“最初的原义”,只留下模糊的印迹,所以整段话具有多种解释的可能。也正是由于其意义的开放性,才有了刘教授对其作别样解读的基础。但是,这种开放性并不妨碍我们在一定程度上向原文靠拢,对其意义进行梳理。

二、意义的相对确定性

如前文所述,解构主义认为文字的意义是变动不居的。文字作为符号,是能指嬉戏、意义生发的场所。但是,文字的意义并非不可捉摸。人们可以理解文本,恰恰是因为“其印迹是经过编码的重复”(15)Kathleen Davis,Deconstruction and Translation (Shanghai:Shanghai Foreign Language Education Press,2004),30.。通过重复,符号的意义得以沉积,相对稳定,可以让人辨识,也就是人们通常所说的约定俗成的用法和意义。解构主义并不是主张意义虚无,而是提醒人们不要把这种“约定俗成”看作天然的、永久的、不可更改的。因为在重复的同时,符号也在新语境中生成新的意义。德里达也一直强调,“稳定的结构、传统、惯例以及规则对于理解文本或任何事物十分必要”(16)ibid.。对于本文讨论的文字,我们可以从其内部的连贯和外部语境角度去探讨其意义和解读。

(一)狭义语境下的解读

首先,可以看到,刘教授的解读自动忽略了对后一句句首“是故”意义的讨论,直接将其解释为“但是,如果”,这样做的目的可能是为了更好地理顺前后两句之间的逻辑关系。

从逻辑上讲,“是故不争天下之交……”中的“是故”表明前后内容为因果关系,其中并没有转折意味。刘教授对于此处的“是故”并没有进行讨论,是刻意回避还是一时疏忽,我们不得而知。但是,不可否认,此处的“是故”对于我们理解该段文字的整体意义不可或缺,可以说,它是理解两句内容的关键所在。“是故”在《孙子兵法》全文中共出现16次,其他各处均没有用作表示转折意思的特例,一般都表示因果或者承接关系。因此,本文讨论的案例中,前后两句应视作一种承接关系。后句是对前句进一步的解释与阐发。

其次,霸王之兵可以伸张意志,威加于敌,然后可拔敌城,可隳敌国。这种理解被绝大多数当代学者和《孙子兵法》研究者(17)参见吴九龙:《孙子校释》,北京:军事科学出版社,1996年;黄朴民:《孙子兵法解读》,2008年;郭化若:《孙子兵法译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年;杨丙安《十一家注孙子校理》,2012年;李零:《吴孙子发微典藏本》,2014年。认可和接受。李零直接指出这两句讲的是“战略威慑”(18)李零:《兵以诈立——我读〈孙子〉增订典藏本》,2012年,第309页。。

翻译实践也已经做了最好的注脚。众多译者对于这段文字的翻译各有不同,反映出不同译者的不同理解和翻译策略,但对各译文进行分析,包括中国译者的译文在内,各译文万变不离其宗,都没有把讨论文字看作对王霸的告诫,而是基本上都认为王霸之兵威加于敌,然后可拔敌城,可隳敌国。也就是说,虽然译者们在对一些概念的理解和处理上存在差异,但对这段文字的整体把握上却观点趋同。这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文本理解时的不确定性以及相对确定性。刘教授的理解和翻译只是孤例。而对于绝大多数译者的选择,刘教授认为,《十一家注》中出现的理解错误,会同样出现在不同版本的新注及外国学者的注释和翻译中,有时“错误反而扩大化”(19)刘桂生:《刘桂生学术文化随笔》,北京:中国青年出版社,2000年,第128页。。

事实上,相关译者在翻译时也参照了中国学者给出的不同注释,但几经比较权衡,最终做出自己的选择。例如,格里菲思注意到了不同注家的注解,并在按照自己的理解对该句进行翻译之后,又翻译了持不同意见的杜牧的注文。同时,他还对该注文进行了脚注,指出“这也是种讲得通的解释,它也表明各注家的注解常常存在严重差异”(20)Samuel B.Griffith,trans.,The Art of War (London:Oxford University Press,1963),139.。这至少说明,相关译者并不是没有注意到刘教授所提到的对《孙子兵法》该段文字的不同理解,而是经斟酌之后认为自己的理解更加妥当。

最后,把“其城可拔,其国可隳”解释成(王霸)自己的城池可被攻占,国家灭亡,这也有可能是后世注家在原文基础上的一种阐发、别样解读,具有警示后人的意味。如前文所引陈皓释文即属此种情况。综合陈氏注解,他其实做了情况假设。即,纵使霸王之师,与大国相比,也处于劣势。此时关键在于结交外援。假设一:不这样就会失败;假设二:而如果能做到,那么及至“威权在我”,就可以“伸私,威振天下”,然后“攻城必拔,伐国必隳也”。相较于原文,陈氏注解添加了自己对于该段文字的理解,丰富了其内涵。但是,陈注当中的“结交外援”能否成为霸王得以“信己之私”的关键所在或者充分必要条件,这只是陈氏一家之谈,还值得商榷。不过,这至少从另一个方面说明了原文结构的开放性,具有做不同解读的可能。

(二)广义语境下的解读

接下来,我们再从广义语境下讨论对相关文字的理解和翻译问题。这里的广义语境一方面指《孙子兵法》的全篇内容,另一方面指其成书时的社会历史背景。

在《谋攻篇》中,有“故善用兵者,屈人之兵而非战也,拔人之城而非攻也,毁人之国而非久也”一句。可以解释为,善于用兵的人,不依靠战争就能使敌人屈服,不用硬攻就能夺取敌人的城邑,不必久战就能击破敌人的国家,本着“全胜”原则来争胜于天下。其中的“屈人之兵而非战”与《九地篇》中的“威加于敌”密切相关,“威加于敌”即可“不战而屈人之兵”,恰恰体现了孙子的“非战”思想。换句话讲,“威加于敌”正是“屈人之兵”的非战选择。这与《孙子兵法》中的“慎战”以及“速战”思想相得益彰,一脉相承。因此,“威加于敌”对敌产生威慑作用、实现自己的抱负(伸己之私)只是一个方面,更重要的目的是使敌人不敢轻易发动战争,己方通过非战争手段解决问题。这是因为孙子知道,战争的代价实在太大,而旷日持久的战争所带来的危害尤其严重,所以要力争避免。

在《谋攻篇》中,“屈人之兵”“拔人之城”“毁人之国”之间是一种并列关系。因此,参照《谋攻篇》的这一表述,《九地篇》中的“威加于敌”和其后的“拔城隳国”自然也应理解为顺承关系。

再从时代背景看,如果《史记》关于孙子的记载属实,那么对于孙武而言,向吴王进书的目的就是为了帮助吴国壮大,在春秋末期诸侯乱世中成为一方霸主,并以此证明自己兵法的效用。因此,“王霸之师”在孙武那里并非什么具有负面色彩的概念,把吴国军队训练成一支王霸之师是他的理想与抱负。而不争天下交、不养天下权,伸张意志,威加于敌,然后拔城隳国,则是王霸之师雄厚实力的一种象征。

通过对相关文字内容及其语境的分析,我们有理由相信,这段文字后半部分可以且应该理解为:霸王之兵实力所至,可以信己之私,威加于敌,实现拔人城池、毁人国都的目标。译文也可依此进行处理。问题在于,这样的理解和翻译是否会招致不必要的麻烦,比如:使孙子成为威慑理论的鼻祖,或让中国形象贴上负面标签?

三、《孙子兵法》与威慑理论关系之辨

可以看到,相关文字确有“王霸之兵”“威加于敌”这样的表述。那么,在文化交流的背景下,我们应该如何看待《孙子兵法》与威慑理论以及霸权主义的联系,又应如何看待《孙子兵法》相关的翻译问题呢?

一方面,对于存在的情况,我们应该不回避,直接面对。不可否认,从某种角度讲,“不战而屈人之兵”“威加于敌”可以被视作一种形式的威慑,是通过非战的手段来实现己方的目标。但是,它们与核背景下的威慑理论并不相同。二者产生的时代背景不同,本质上也有区别。孙子的“威慑理论”强调“不战而屈人之兵”,以“伐谋”为上,“伐交”其次,“伐兵”为下,“攻城”是最后的选择。“不战”“慎战”是《孙子兵法》优先选择,因为战争会带来诸多问题。《孙子兵法》提出“信己之私,威加于敌”,但并没有深入展开,这种表述充其量只能说是威慑的一种雏形,并不成体系。孙子“威慑理论”的基础是冷兵器时代一国可以取得王霸地位的实力。核威慑理论也是时代的产物,现代意义上的威慑理论与核武器的诞生和运用密切相关,是冷战期间在核武器出现的情况下逐渐发展起来的,背景是以美苏为代表的两大集团的对峙。有核时代的威慑理论更为复杂,其内涵也经历了一系列变化。核威慑理论最初是确保拥核国家(指美、苏)具备相互摧毁的核打击能力,迫使对方不敢轻易发动核战争。最早提出核威慑理论的美国专家伯纳德·布罗迪在其专著《绝对武器》中也没有明确提及孙子的威慑思想。只能说,孙子在两千多年前的思想恰好与现代核威慑理论存在暗合之处,但如果说孙子是威慑理论的鼻祖则未免牵强。

褚良才称,英国军事专家利德尔·哈特(Liddell Hart)认为,“《孙子兵法》的军事思想为研究核时代的战争提供了有益的帮助”(21)褚良才:《孙子兵法研究与应用》,杭州:浙江大学出版社,2002年,第172页;刘桂生:《“孙子是军事‘威慑理论’的鼻祖”说驳议》,第215页。。该观点曾被用来佐证“《孙子兵法》是威慑理论的鼻祖”(22)褚良才:《孙子兵法研究与应用》,第172页。。哈特是否有过此类论述还有待查证。即便有,哈特的本意或出发点,是为了给孙武赠送一顶霸权主义创始人的帽子吗?根据我们掌握的资料,真实情况又是如何呢?

在给格里菲思译本的序中,哈特对孙子思想盛赞有加,称克劳塞维茨总体战军事思想在第一次世界大战前的欧洲已经深深扎根,而如果有孙子思想进行中和、均衡的话,那么在两次世界大战中“世界文明可能就会免遭很大破坏”(23)Samuel B.Griffith,trans.,The Art of War,v.。很明显,哈特对《孙子兵法》蕴含的军事思想持积极的评价态度。他进而在此基础上提出,要对《孙子兵法》重新进行更完整的翻译,能够恰当地阐释孙子思想的翻译,这种需求已经存在很长时间了,“特别是随着核武器的研发,该需求不断增强”(24)ibid.,vi.。哈特这一表述一方面是为了说明格里菲思译本恰逢其时,另一方面也表明,《孙子兵法》在哈特眼中,并不像褚、刘两位学者所引述的那样,有助于研究核时代的战争。其重要意义在于,揭示在核武器不断研发、可能爆发核战争的情况下各国应采取的方略和共处之道,目的在于如何避免核战争。至少,前文所提有益帮助并不是指导当今世界各国如何去打核战争或者去搞核威慑。哈特在序中还提到,《孙子兵法》虽然短,但其思想却可以和哈特本人二十多部著作中战略战术精髓比肩(25)ibid.,vii.。哈特对于孙子思想如此推崇,看重的恰恰是孙子军事思想不会像克劳塞维茨那样走极端,不会一味强调彻底歼灭敌人。在哈特看来,孙子思想是对克氏军事思想的一种反拨,象征着适度和节制。因此,在哈特眼中,孙子不会成为指导核战争的精神先驱,更谈不上什么威慑理论的鼻祖。

需要指出,孙子的军事思想内容丰富,呈现出多元性,也确实得到越来越多的关注。褚良才(26)褚良才:《孙子兵法研究与应用》,第157-169页。对《孙子兵法》的战略战术思想进行了梳理归纳。在战略层面,孙子思想体现为重战、慎战思想(兵者,国之大事)和全胜思想(不战而屈人之兵);在战术层面,孙子思想可分为:一、兵者,诡道也;二、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三、致人而不致于人;四、兵贵胜,不贵久。他同时还指出,美国的现行战略在很大程度上注入了孙子战略观中“不战”的成分(27)褚良才:《孙子兵法研究与应用》,第170页。。在核武器足以影响全体人类命运的今天,任何国家都不可能独善其身,无论哪个国家都承受不了核战争带来的惨痛代价。在此背景下,相较于威慑思想,《孙子兵法》中的慎战、重战思想对于世界各国显然更具有正面的积极的借鉴意义。

原总参军训和兵种部推出的《孙子兵法军官读本》中指出,“美国人也毫不讳言地承认,自海湾战争以来他们所进行的历次战争的作战理论和战略战术,包括伊拉克战争中运用的‘震慑’理论或‘快速决定性作战’理论,以及斩首、攻心、精确闪击等一系列战法,都汲取了孙子的智慧”(28)中国人民解放军总参谋部军训和兵种部:《孙子兵法军官读本》,北京:解放军出版社,2005年,第9页。。这段论述也从侧重证明以美国为代表的西方国家对于孙子思想的倚重。

时至今日,拥核国家数量增多,涉核局势也更复杂,仍有学者强调《孙子兵法》在核问题上的积极作用。普渡大学政治学荣誉教授路易斯·贝雷斯(Louis R.Beres)撰文称,美国总统特朗普及其幕僚在处理核问题特别是朝核问题时应该借鉴《孙子兵法》的思想内容,主张美国政府权衡各方实力,在做好适当的军事准备的前提下,战略上强调综合利用实力(权)和外交(交),战术上则以奇正结合为要,从而实现“不战而屈人之兵”的目的。“孙子首倡的那些战略假设可供当前的美国核战略制订者们做有益的参考。”(29)Louis René Beres,“How Sun Tzu Might Approach US Nuclear Strategy,” accessed January 10,2019,https://besacenter.org/perspectives-papers/nuclear-strategy-sun-tzu/,2018.贝雷斯文中还提醒特朗普及其幕僚多向孙子学习为君和为将之道。可见,时至今日,学者们对《孙子兵法》的关注点是多元的、多层次的,而并非把它当作威慑理论的源头。

退一步讲,即便《孙子兵法》被理解成威慑理论的源头,也不能顺理成章地推断中国为好战之国,并据此鼓吹所谓中国威胁论。恰恰相反,在《孙子兵法》中,“重战”“慎战”“不战”才是最为重要的思想。如果西方世界选择性地只关注《孙子兵法》中所谓“威慑理论”,那只能说明它们仍然带着有色眼镜来看待中国。真若如此,恐怕无论如何逢迎,也无法规避其无端指责。事实上,党的十九大报告中指出,“和平与发展仍然是时代主题”。我国一贯奉行独立自主的外交政策,不干涉别国内政、永远不称霸也是我国做出的郑重承诺。

2019年7月,中国发布《新时代的中国国防》白皮书。白皮书中明确指出:“坚持永不称霸、永不扩张、永不谋求势力范围,这是新时代中国国防的鲜明特征。”“中国决不走追逐霸权、‘国强必霸’的老路。”(30)《新时代的中国国防》白皮书,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务院新闻办公室,访问时间2019年7月27日,http://www.mod.gov.cn/topnews/2019-07/24/content_4846387_2.htm。

又或者说,《孙子兵法》有着丰富的思想内涵,但它毕竟是时代的产物,有着其自身的时代局限性。按照今天的标准来衡量,不是所有内容都是“正确的”。例如,《九地篇》还讲“能愚士卒之耳目,使之无知”,这种愚兵思想就不可取。但换个角度看,“愚兵”可以解释为对军事行动的保密,又存在一定的合理性。因此,不能用其中某一个思想来以偏概全地替代孙子思想的全貌,使得孙子思想符号化、标签化。另外,有些内容也随着时代变迁而被赋予了不同的内涵。

综合上述分析,本文作者认为,《孙子兵法》中的威慑思想与现代核威慑理论没有必然的关联,即便相关文字按照主流观点进行理解和翻译,也不能因此就称呼孙子为威慑理论的鼻祖。同时,不可否认,《孙子兵法》被越来越广泛地运用在包括军事领域在内的社会生活各个方面。因此,没有必要为了给《孙子兵法》正名,而在相关文字的理解和翻译上做文章,另辟蹊径进行一番新解。

结语

应该看到,字词的意思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发生变化,本文讨论的“霸王/王霸”“争交”“养权”等概念就是如此,而“其”更是保留了两种用法。古义和新义此消彼长,相互交织在一起。字词作为符号,成为能指相互指涉的意义场,并因此影响了读者对于整段文字意义的理解和翻译。但同时,抓住了关键字词的理解,再结合狭义和广义语境,讨论文字的整体意义又是基本可以把握的。因此,我们看到,这段文字的英语译文彼此互异,各有出入,但在整体的理解上却是趋同。

《孙子兵法》作为中国古代兵学代表著作,是古人对于战争的认识总结,也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当时的战争规律,具有一定的普遍性和适用性。虽然时代变迁,但一些基本的战争规律并没有变。因此,《孙子兵法》也可能与后人对战争的认识遥相呼应,后人也能从中得到启发。不可否认,《孙子兵法》日益得到西方国家各界人士的重视和引用。但是,《孙子兵法》与现代核威慑理论的诞生并不直接相关,二者间的联系只是国人的一厢情愿,是人为构筑起来的又一个神话。

因此,对于以《孙子兵法》为代表的中国文化典籍的对外传播,一方面,没有必要事事都争个优先、创始,没有必要创造出“美国是靠《孙子兵法》打胜仗”(31)李零:《兵以诈立——我读〈孙子〉增订典藏本》,2012年,第33页。这样的神话,以免为自己冠上一些不该有的头衔,带来不必要的指摘;另一方面,也没必要对典籍当中存在的一些所谓“负面”的内容遮遮掩掩,予以否认。毕竟,对于古人受历史条件限制而做出的言论,没有必要不遗余力地纳入当今的话语语境,使之符合当今的或者西方的价值观念,那是强古人之所难。明明存在的东西偏要“指鹿为马”,这同样会失信于人,引起不必要的误解和猜忌。

典籍外译的目的在于向外国读者介绍中国传统文化,借此帮助其更好地认识和理解当下中国,促进中外之间的文化交流。中国古代典籍言简意丰,加之年代久远,在流传过程中许多字词的意思已经有了不同解释,译成外语更会进一步产生差异,不同译文自然会在外国读者头脑中营造不同的中国意象。在典籍外译的过程中,中国译者和学者应该保持文化自信,以实事求是的态度做好中国文化的推广工作,这样更利于消除中外文化交流的障碍,推动中国以开放包容的姿态走向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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