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倭北虏”时代危机背景下的制胜思想探要
——以俞大猷对戚继光的影响为中心

2020-06-19 02:49冯媛媛
管子学刊 2020年2期
关键词:戚继光倭寇全集

赵 英,冯媛媛

(军事科学院 a.战争研究院,北京 100091;b.军事科学信息中心,北京 100091)

作战克敌制胜主要靠什么?制胜思想是对这个问题的理性认识。俞大猷、戚继光均为明代中期战区战役层级的指挥官,曾指挥了一系列“抗倭御虏”的战役,功勋卓著,有“俞龙戚虎”之称。他们不但有着丰富的军事实践,而且笔耕不辍,留下丰富的军事理论著作,对作战克敌制胜的关键因素和关键抓手提出了鲜明而独到的认识,构成了其制胜思想的基本内容。以下力求在综合研究俞大猷、戚继光军事实践和军事著述的基础上,对“南倭北虏”时代危机背景下的制胜思想进行分析提炼,为军事理论创新发展和军事斗争准备提供借鉴、参考。

俞大猷(1503-1579),字志辅,号虚江,福建晋江(今福建泉州)人,世袭泉州卫前所百户。俞大猷一生戎马生涯,“四为参戎,七为总戎”(1)俞大猷:《正气堂全集》,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2011年版,第839页。,南抗倭,北御虏,多次平定瑶乱、黎乱。“历仕三朝,身经百战,经历四十七年,斩馘二万五千余级。功在边陲,裒然为诸将之首。”(2)俞大猷:《正气堂全集》,第832页。同为嘉隆万时期的名将,俞大猷与戚继光的军旅生涯有诸多交叉之处,两人在“抗倭御虏”的军事实践中建立了深厚的感情。谭纶曾对二人做出评价:“节制精明,公(俞大猷)不如纶;信赏必罚,公不如戚;精悍驰骋,公不如刘;然此皆小知,而公则甚大受。盖诚如霍子孟,任如诸葛亮,大如郭子仪,忠似文文山,毅似于忠愍,可以托孤寄命,当今之世,舍公其谁哉?”(3)欧阳祖经:《谭襄敏公年谱》,上海:商务印书馆,1936年版,第72页。《明史》曰:“大猷负奇节,以古贤豪自期。其用兵,先计后战,不贪近功。忠诚许国,老而弥笃,所在有大勋。”(4)张廷玉等:《明史》,北京:中华书局,1974年版,第5608页。纵观俞大猷的一生戎马生涯,《明史》的评价可谓十分中肯。俞大猷作为一代名将,其军事思想独具特色,且多有创见与新见。在丰富的“抗倭御虏”的军事实践基础上,形成系统完备的练兵思想、作战指导思想、海防思想、边防思想,在明朝兵学思想史中独树一帜,对后世影响深远。戚继光作为俞大猷的亲密战友,二人在南征北战中携手作战、团结一心,取得了一系列辉煌的军事胜利,而俞大猷的军事思想也对戚继光的制胜思想产生了潜移默化的影响。分析研究俞大猷对戚继光制胜思想的影响,对于探溯戚继光制胜思想的思想源头、分析戚继光制胜思想的突出特色具有重要意义,同时也对研究整个嘉隆万时代的兵学思想有所裨益。

一、以“练胆”为核心的练兵思想对戚继光的影响

在“南倭北虏”时代危机的严重挑战下,俞大猷忠心许国,始终奋战在抗倭御虏一线。在日益频繁的战事中,俞大猷深感练兵对战争制胜的重要意义。练兵首先要有兵可练,因此选募到合适的士兵是练兵的基础。俞大猷的选兵标准是“选其目有神气,力能举石二百斤以上,年二十以至于三十者而教之,斯可责其成效也”(5)俞大猷:《正气堂全集》,第224页。。与戚继光相比,俞大猷的选兵标准相对比较宽松。戚继光受俞大猷“练胆说”的影响,在选兵时强调“必胆为主”“精神力貌兼收”,在选兵标准方面更为严格,更为深刻。俞大猷对练兵问题十分重视,他说:“有兵不练与无兵同,精兵不练与弱兵同,练兵不熟与不练同。驱不练之兵,以与贼从事,此则万战而万北。”(6)俞大猷:《正气堂全集》,第132页。不但强调普通的士兵要进行训练,精锐的士兵也要经常训练,而且要练得十分精熟。在给朝廷的奏疏和他人的书牍中,俞大猷反复强调的两个问题即为“练真将”和“练精兵”。戚继光对练兵也十分重视,并以善于练兵著称于世,他说:“训练有备,兵之事也。”(7)戚继光:《戚少保奏议》,北京:中华书局,2001年版,第66页。“战必以练兵为先。”(8)戚继光:《戚少保奏议》,第106页。“不惟战需练,亦必练而后能守。”(9)戚继光:《戚少保奏议》,第51页。在练兵目标方面,俞大猷强调要练就一支精锐的节制之师。俞大猷认为必须靠“精兵”取胜,“既谓精兵,则不贵多”(10)俞大猷:《正气堂全集》,第223页。,“精兵一人可当百人之用”,“惟训练精兵一枝,俟贼至而出奇以击之,使其大衂而退,有所惧而不敢复犯。此则今日至急之务。”(11)俞大猷:《正气堂全集》,第213页。戚继光说:“古今名将用兵,未有无节制号令,不用金鼓旗幡而浪战百胜者。”(12)戚继光:《纪效新书》(十八卷本),北京:中华书局,2001年版,第61页。因此,戚继光也主张练就一支“保御生民,捍卫内地”的节制之师。

(一)“教兵之法练胆为先”与“练心则气自壮”

在俞大猷之前,历代兵家对士气的重要性进行了广泛论述。《孙膑兵法》曰:“合军聚众,务在激气。复徙合军,务在治兵利气。临境近敌,务在厉气。战日有期,务在断气。今日将战,务在延气。”(《孙膑兵法·十三延气》)《尉缭子》曰:“夫将之所以战者,民也;民之所以战者,气也。气实则斗,气夺则走。”(《尉缭子·战威第四》)《唐太宗李卫公问对》曰:“用兵之法,必先察吾士众,激吾胜气,乃可以击敌焉。”(《唐太宗李卫公问对》卷下)由此可见,前人对“治气”的重要性有着清醒的认识,认为“气”关乎士卒的勇怯、战争的胜负,因此,要善于“激气”“厉气”“鼓气”。但是,对于具体如何“治气”没有进行深入探究。俞大猷在练兵问题上首倡“练胆”之说,并将其作为练兵的关键因素。“教兵之法练胆为先,练胆之法习艺为先。艺精则胆壮,胆壮则兵强。”(13)俞大猷:《正气堂全集》,第222页。从“练胆”的角度来训练士兵的士气,而练胆的关键在于掌握好的武艺,练就过硬的技能,胆气自然充足,就会成为有胆略之人。俞大猷的“练胆”说相较于前人的“治气”说前进了一大步,将士卒的勇敢与否作为练兵的一个重要衡量标准,从而将“练胆”与“练兵”结合起来,更具操作性,抓住了练兵的关键因素。与此同时,俞大猷十分注重从思想上对士卒进行教育,以调动士卒的积极性。他说:“教兵之方,技艺为先,节制次之,而其要又在于申明忠孝大节,以化导之,使心知乎亲上死长之义。”(14)俞大猷:《正气堂全集》,第235页。这就是所谓的“练思想”的问题,为后来“练心说”的提出奠定了基础。俞大猷的练胆并非单纯的道德说教,为了取得实效,俞大猷强调要对士卒“信赏必罚”,“至于用兵之际,条约尚多,唯‘信赏必罚’四字,则太山可移,吾言不可爽,金石可销,吾令不可改。”(15)俞大猷:《正气堂全集》,第230页。概而言之,俞大猷的练胆方法是以教技艺为主,但是并非单纯的依赖技艺,而是辅以思想教育和赏罚鼓舞,从而练就一支有勇知方的节制之师。“由是悬赏以鼓舞之,行罚以督责之,明节制以整齐之,申礼义以化导之。积之日月之久,兵不‘有勇知方’,子路之言欺我矣。”(16)俞大猷:《正气堂全集》,第230页。

戚继光对“治气”十分重视,认为“兵之胜负,气也”(17)戚继光:《纪效新书》(十八卷本),第31页。,军队的“大势所系在气”(18)戚继光:《纪效新书》(十四卷本),北京:中华书局,2001年版,第212页。。那么,如何“治气”呢?受俞大猷“练胆说”影响,戚继光将“练胆”和“治气”相结合,提出了“练胆气”的问题,并认为“练胆气乃练之本也”(19)戚继光:《纪效新书》(十四卷本),第210页。。然而,对于俞大猷的“教兵之法练胆为先,练胆之法习艺为先。艺精则胆壮,胆壮则兵强”(20)俞大猷:《正气堂全集》,第222页。的观点,戚继光提出了不同意见,“谚曰:‘艺高人胆大’,是艺高止可添壮有胆之人,非懦弱胆小之人,苟熟一技而即胆大也”(21)戚继光:《纪效新书》(十八卷本),第42页。。后来,戚继光又受到谭纶“练心说”的影响,提出了“练心气”的问题。在综合“练胆气”“练心气”理论的基础上,戚继光提出了系统的“练心”理论。戚继光认为练胆气的关键在于“练心”。“气发于外,根之于心”“出诸心者为真气,则出于气者为真勇矣”“练心则气自壮”(22)戚继光:《纪效新书》(十四卷本),第211、212页。。“练心”问题并非首先由戚继光提出,而是谭纶首倡:“凡言练兵者,非但练其艺与坐作进退之法耳。其要莫先于练心,其法莫善于节制。”(23)郑若曾:《筹海图编》,“海道副使谭纶又云”条,清文渊阁四库全书本。但是戚继光在俞大猷“练胆说”和谭纶“练心说”的基础上,创造性地阐释了如何“练心”,即“练心”的具体方法问题。“善将者,宜如何而练其心气哉?是不外身率之道而已矣。倡忠义之理,每身先之,以诚感诚。”(24)戚继光:《纪效新书》(十四卷本),第212页。由此可见,在戚继光看来,要“练心”,需要从讲明道理、以身作则、诚心感化三个方面做起。这就比俞大猷简单的“申礼义以化导之”(25)俞大猷:《正气堂全集》,第230页。的“练思想”更为深刻、更为系统、更具操作性。此外,戚继光也特别强调赏罚这种手段在“练心”中的重要作用,“必佐之以不时之赏、斧钺之威,而行我仁义于其中”(26)戚继光:《纪效新书》(十四卷本),第213页。。对于赏罚手段,戚继光认为不局限于常用的恩赏刑罚措施,而是在日常生活、训练中潜移默化地进行,“所谓恩赏者,不独金帛之惠之谓,虽一言一动,亦可以为恩为惠;所谓威罚者,不独刑杖之威之谓,虽一语一默,亦可以为威为罚”(27)戚继光:《纪效新书》(十四卷本),第20页。。由此可见,戚继光在俞大猷“练胆说”和谭纶“练心说”的基础上,系统地总结出了“以身作则,以理谕人心,以诚感人心,以赏劝人心,以罚齐人心”的“练心”方法,将古代“治气”“练胆”“练心”问题提高到了一个更高的层次,使其有了质的飞跃,抓住了练兵的关键所在。

(二)“艺精则胆自壮”与“摒花法而习真艺”

在俞大猷看来,一个士兵的胆气是否壮阔,取决于技能的高低。因此,必须要加强士卒的技能训练,这既包括以个人武艺为基础的技能训练,还包括以阵法为基础的战术训练,既包括钩镰刀、龙刀枪、虎叉等冷兵器的训练,也包括佛郎机、鸟铳等火器的训练。“教甲兵以阵法,乃众人合力之技艺也;教甲兵以技艺,乃一人自用之阵法也。二者皆精,胆有不雄者乎!”(28)俞大猷:《正气堂全集》,第242页。在士卒的技能训练方面,俞大猷认为要从棍法开始,牌、刀、钯、枪、狼筅等兵器的训练方法都是从棍法推演出来的,他用“四书”“六经”作喻,认为“棍法”如同“四书”,牌、刀、钯、枪、狼筅如同各学习一经。“‘四书’之理既明,‘六经’之理自明也”(29)俞大猷:《正气堂全集》,第242页。。为此,他写有《剑经》一书,专门介绍剑法(棍法)、射法和营阵的训练方法。“棍法”练扎实之后,要进行“射法”的训练,射箭的时候要“持弓矢审固”“怒气开弓,息气放箭”(30)俞大猷:《正气堂全集》,第507页。,从而使得“箭箭皆知镞”(31)俞大猷:《正气堂全集》,第507页。。最后,还要对士卒进行“伍法”“阵法”的训练,让士卒懂得分合进止,在不同的地理条件下灵活反应,真正做到如身使臂,如臂使指。在阵法方面,俞大猷创立了叠阵、夺前蛟阵和满天星阵等阵法,以便于士卒练习。俞大猷的《剑经》是在其长期的军事实践的基础上摸索出来的,又在军事实践中得到了运用,并取得了良好的成效。“愚尝用数十年心力求得其法,著为《剑经》。各把总、哨官取读而习之,以转教哨、队长,又转教各兵,则总营技艺既熟,一人之伍法皆精,可以全争于天下矣。”(32)俞大猷:《正气堂全集》,第242页。通过系统完备的训练,士兵熟练地掌握了各项作战技能,在作战中就可以胆气充足,不畏强敌。

俞大猷的《剑经》对戚继光的练兵影响很大,戚继光对其推崇备至。戚继光说:“俞公棍所以单人打不得,对不知音人打不得者,正是无虚花法也。”(33)戚继光:《纪效新书》(十八卷本),第13页。在十八卷本的《纪效新书》中,戚继光就大量摘录了《剑经》的内容,十四卷本《纪效新书》卷五大棒的《习法》也是摘录自《剑经》。戚继光评价说:“向见总戎俞公以棍示余,其妙处已备载《剑经》内,逐合注明,无容再赘。其最妙者,只在一得手之后,便一拿一戳,如转圆石于万仞之山,再无往歇。彼虽习艺胜我几倍,一失势便无再复之隙。虽有师家,一败永不可返矣!不惟棍法,虽长枪各色之器械,俱当依此法也。近以此法教长枪,收明效。极妙!极妙!”(34)戚继光:《纪效新书》(十八卷本),第212页。戚继光受俞大猷影响,对当时明朝军队中盛行的形式主义之风进行了批判,“奈今所学所习通是一个虚套,其临阵的真法、真令、真营、真艺,原无一字相合。及其临阵,又出一番新法令,却与平日耳目闻见无一相同。如此就操一千年,便有何用?”(35)戚继光:《纪效新书》(十八卷本),第19页。提出了在练兵中要“摒花法而习真艺”的思想。戚继光说:“况三军之艺,有正法,有花法”(36)戚继光:《纪效新书》(十四卷本),第346页。,为了让士卒真正掌握“真艺”,摒弃“花法”,戚继光在《纪效新书》中对各种技艺进行了详细的介绍和辨析,“金皷、号令、行伍、营阵、器技、手艺,一一都与临阵相同,件件都是对大敌实用之彀”(37)戚继光:《纪效新书》(十四卷本),第225页。,从而为指导士卒的训练提供科学的依据。戚继光强调平时所练习的“真艺”一定要从实战出发,“平日所习所学的号令营艺,都是照临阵的一般,及至临阵,就以平日所习者用之,则于操一日必有一日之效,一件熟便得一件之利”(38)戚继光:《纪效新书》(十八卷本),第19页。。为了坚决杜绝训练中的形式主义弊病,从实战需要出发进行军事训练,戚继光斩钉截铁地指出:“今凡教场内,行一令,举一号,立一旗,排一阵,练一技,学一艺,都是临阵时用的实事。临阵用不得的,今便不操;不是临阵实用的器械,不造与你领;不是临阵实用的舞打之法,不使你学。”(39)戚继光:《纪效新书》(十四卷本),第225页。

二、“贵乎持重、功收万全”的作战指导思想对戚继光的影响

俞大猷以善于谋略著称,他强调“用兵贵乎持重,虑事贵乎万全”(40)俞大猷:《正气堂全集》,第359页。。李杜在《征蛮将军都督俞公大奠功行纪》中评价俞大猷:“公为将,未事之先,则必周万全之算;既事之后,则每垂悠久之虑。其周万全之算,以底事成绩,则古之名将盖多有之。其垂悠久之虑,以戡乱兴治,则其用心非儒者不能也。”(41)俞大猷:《正气堂全集》,第24页。作为武将,俞大猷提出从政治角度来解决军事问题,以实现社会的长治久安,可见其已经超越了单纯的“止戈为武”的层次,成为了一名既有政治头脑又有战略眼光的杰出将领,为明朝社会的长治久安做出了突出贡献。

(一)“万全之画”与“算定战”

俞大猷在作战之前,特别强调对战事进行详细的谋划,制定相应的用兵方略,然后才兴师征伐。他说:“堂堂讨罪、有征无战之兵,必为万全之画。”(42)俞大猷:《正气堂全集》,第787页。为了对战事进行“万全之画”,俞大猷认为用兵应当持重,不能一味地追求速胜。针对《孙子兵法》“兵闻拙速,未睹巧之久也”的论述,俞大猷专门撰写《拙速解》进行了分析。他认为这一观点是立足春秋战国列国纷争的特殊背景而产生的,明朝的社会形势和军事形势与春秋战国时大不相同,不能生搬硬套。他说:“速而果拙,何贵于速?迟而果巧,何嫌于迟?……苟为欲速之幸,掩其自损之拙,取人一时之喜闻,不顾大计之已失,君子以为何如耶?”(43)俞大猷:《正气堂全集》,第545页。在“功收万全”思想的指导下,俞大猷在每次作战之前都进行“万全之画”。嘉靖三十四年(1555),倭患愈演愈烈,倭寇深入东南腹地,建立巢穴,大肆劫掠。面临这种形势,总督张经催促刚上任不久的俞大猷迅速出战,剿灭倭寇。俞大猷未听从命令,张经十分恼怒。俞大猷说:“卑职盖思,持重养威,迹涉逗留,罪也;儿戏玩弄,伤官损众,亦罪也。儿戏玩弄,屡坏屡甚,东南大事从此不可复望矣。持重养威,使在我之势已张,计出万全,乃图大举,一鼓成擒,可坐算而见效也。卑职与二者之罪,计量已审,故宁舍彼而犯此,愿军门亮察。”(44)俞大猷:《正气堂全集》,第159页。最终,张经听从了俞大猷的意见,等待各地的狼土兵到达后,才以一万四千余名的兵力对盘踞柘林的倭寇进行剿灭,倭寇逃窜至王江泾地区,被俞大猷、卢镗、汤克宽从三面包围,大获全胜,歼敌一千九百八十余人,史称“王江泾大捷”。嘉靖四十一年(1562)十一月二十八日,倭寇攻陷福建兴化府城(今福建莆田),八闽俱震。二十九日,俞大猷被任命为镇守福建总兵官。根据当时的形势,俞大猷提出了用“大举之兵”歼敌的方略,“所谓大举者,必兴三四万之师,备三四万之粮、六七万之财,迟之数月之久,然后可使此贼一人一板不返也”(45)俞大猷:《正气堂全集》,第298页。。具体的作战方法是:刘显率领的一万兵力从北而下,俞大猷率领的一万兵力从南而上,戚继光率领的一万兵力由西向东,“合为堂堂正正之阵,共成十围五攻之威,大振太山压卵之势,一鼓歼灭此丑,以快天下人心”(46)俞大猷:《正气堂全集》,第298页。。倭寇在将兴化城劫掠一空之后,退据平海卫。为了歼灭这支力量强大的倭寇,俞大猷专门撰写《兴化灭倭议》,提出御倭方略,并对当时的一些速战言论进行回应。“约日列阵以合战,胜负之形相半。若迫城而攻之,彼实我虚,彼饱我饥,彼逸我劳,万一被其挫衂,东南大事去矣。”(47)俞大猷:《正气堂全集》,第300页。在戚继光率领的援兵到达之前,俞大猷采取了“列营以困之”“连接其势而灭之”的方略,一方面,在海边建立一字排栅,挖掘壕沟,筑造堡垒,派兵固守,防止敌人从陆地上逃窜;另一方面,在海面上部署许朝光、刘文敬率领的水师,将敌人的大小船只尽行焚毁,防止敌人从海路逃跑。俞大猷在给戚继光的信中说:“猷与贼对垒,不肯轻战,专侯公大兵至,并力收功。世人皆以猷为怯为迂,唯谭二华及公能识猷心。”(48)俞大猷:《正气堂全集》,第302页。在给谭纶的信中说:“公至省,乞将戚兵速发,仍乞速至营指挥,则大功收矣。”(49)俞大猷:《正气堂全集》,第302页。在谭纶和戚继光的援兵到达之后,明军兵分三路,戚继光率领的军队自当中哨,俞大猷、刘显的军队为左右哨,许朝光、刘文敬率领的水军在海上夹击,歼灭倭寇两千二百余人,取得了平海卫大捷。正是因为俞大猷前期做的一系列周密谋划,为戚继光援军的到达争取了时间,防止了倭寇逃窜祸害他处,为最后围歼倭寇奠定了基础。谭纶在给朝廷的奏捷疏中说:“俞大猷弘廓深远,浑厚老成,论兵如王翦大而非夸,驭众如子仪威而不猛,灭倭有议制胜于未战之先,坚壁如山破敌得万全之策,居然大将之体久矣。”(50)谭纶:《谭襄敏公奏议·剿平倭寇叙有功人员恳乞录赏以励人心疏》,清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戚继光也特别重视战前的谋划,在作战指导方面主张“算定战”,他说:“大战之道有三:有算定战,有舍命战,有糊涂战。何谓算定战?得算多、得算少是也。何谓舍命战?但云我破着一腔血报朝廷,贼来只是向前便了,却将行伍等项,平日通不知整饬是也。何谓糊涂战?不知彼、不知己是也。”(51)戚继光:《练兵实纪》,北京:中华书局,2001年版,第289页。与孙子相比的“庙算”思想相比,戚继光的“算定战”思想的内涵更为丰富,它不仅把 “算”作为预测战争胜负的手段,而且将其作为谋划战争胜负的手段,通过“算”来比较敌我双方的军事实力,从而总结出优势和劣势,且不仅仅是“扬长避短”,而是充分发挥主观能动性,形成对敌“非对称”的“绝对优势”,从而取得战争的胜利。明朝入侵东南沿海的倭寇主要日本大名支持的奸商、浪人、武士以及海盗、奸民等组成,他们烧杀抢掠、荼毒生灵,无恶不作。明朝嘉靖中期以后,倭患越来越严重,北至辽东,南到广东,频频报警。倭寇之所以成为明朝的“肘腋之患”,固然是因为沿海军备废弛,卫所破坏,明军军力水平低下,然而倭寇诡诈的战术、惊人的战斗力也是不可忽视的因素。“倭夷惯为蝴蝶阵,临阵以挥扇为号,一人挥扇,众皆舞刀而起,向空挥霍,我兵仓皇仰首,则从下砍来。又为长蛇阵,前耀百脚旗,以次鱼贯而行,最强为锋,最强为殿,中皆勇怯相参。”(52)郑若曾:《筹海图编》,《中国兵书集成》,北京:解放军出版社、辽沈书社,1990年版,第264页。戚继光在与倭寇的战斗中积累了大量的军事经验,对倭寇的特点进行了全面总结,他在《纪效新书》中说:“夫倭性疑,疑则迟。兵临之时,我若进而有制,彼若先不预闻,便不就合,我得易于分布。余数年百战,但见诸贼据高临险,坐持我师,只至日暮,乘我惰气冲出,或于收兵错杂乘而追之,又能用乘锐气盛以初锋;又其盔上饰以金银牛角之状,五色长丝,类如神鬼,以骇士气;多执明镜,善磨刀枪,日中闪闪,以夺士目。故我兵持久,便为所怯。”(53)戚继光:《纪效新书》(十八卷本),第14页。针对倭寇的这些战术特点,结合东南沿海山地丛林的地形条件,戚继光创造了“鸳鸯阵”以克敌制胜。此外,倭寇的一个重要战术就是善于“设伏”,“夫倭性人自为战,善於抄出我后,及虽大败,随奔随伏,甚至一二人经过尺木斗壑亦藏之,往往坠其计中”(54)戚继光:《纪效新书》(十八卷本),第125页。。倭寇的这一特点往往给追剿的官兵造成严重威胁,戚继光便有针对性地制定了“戚家军”的“搜伏防伏”之法。戚继光一向特别重视武器装备建设,“旧可用者更新之,不堪者改设之,原未有者创造之”(55)戚继光:《戚少保奏议》,第96页。,从而在武器装备方面形成对敌的“绝对优势”。戚继光强调要重视“称比之术”,“称干比戈,用众首务”(56)戚继光:《练兵实纪》,第300页。。何为“称比之术”?戚继光指出,“杀敌三千,我不损一,则称比之术也,譬如彼以何器,我必求长于彼,使彼器技未到我身,我举器先杀到他身上了。他应手而死,便有神技,只短我一寸,亦无用矣。是以我不损一人,而彼常应手便靡”(57)戚继光:《练兵实纪》,第300-301页。。戚继光在《上军政事宜》中说:“兵家之事,短不接长,必须每事长他一分,如他有弓矢之利,我以何物胜其弓矢?他有短刀之利,我以何物胜其短刀?他有万马冲突,我以何物挡他冲突?使他件件不及我,般般短于我。”(58)戚继光:《戚少保奏议》,第109页。在东南沿海的抗倭斗争中,倭寇善使长刀,且倭刀十分锋利,在交战中明军常常因武器不如倭寇失利。戚继光根据“长短相杂,刺卫兼合”的原则,把藤牌、狼筅、长枪、镋钯有机结合起来,形成一个冷兵器的结合体——鸳鸯阵,让倭寇的长刀失去了优势,极大地提高了部队的战斗力。在保卫北部边疆的过程中,蒙古骑兵“甲骑数万,突冲之势,若山崩河决”(59)戚继光:《戚少保奏议》,第41页。。戚继光根据蒙古骑兵机动性好、冲击力强、移动速度快的特点,组建了合成战斗单元——车、步、骑营。“车、步、骑三者俱备,而相须为用。故御冲以车。卫车以步。而车以步卒为用步卒以车为强。骑为奇兵。随时指麾无定形也。”(60)戚继光:《戚少保奏议》,第72页。车营还装备了大量火器,从而形成车兵、步兵、骑兵与火器有机结合的作战整体,成功抵挡了蒙古骑兵的冲击。

(二)“十围五攻”与“以五当一”

与“贵乎持重、功收万全”相适应,俞大猷在作战时强调集中兵力,“十围五攻”,从而以优势兵力歼灭敌人。他说:“剿倭事不能急,须画图贴说,分哨明白,堂堂正正,四路渐进,十围五攻之势成,太山压卵之形张,乃可收万全之功。”(61)俞大猷:《正气堂全集》,第305页。俞大猷对用兵作战的战法进行了总结,分为三种:截杀、雕剿、大征。所谓截杀是指对于流动劫掠的敌人,因其机动性较强,形势紧迫,只能用现有兵力或伏击或邀击,才能抓住有利时机歼灭敌人。所谓雕剿就是用精锐部队出其不意,如同老鹰捕食一般,给敌人予以沉重打击后迅速离去,以扼制敌人的嚣张气焰。所谓大征就是经过充分谋划,使用大量的兵力,准备充足的粮饷,给予灵活的期限,堂堂正正,十围五攻,将敌人巢穴彻底捣毁,将敌人消灭殆尽。在俞大猷看来,大征是实现作战目标的最好手段。“猷往年叨事两广,切见彼中用兵,每遇蛮寇作梗,经年不息,必先发兵把截要路,然后议兵大征。或贼一万,必用兵十万。计定而后大举,兵集而后齐发。此所以每收大捷之绩也。”(62)俞大猷:《正气堂全集》,第175页。在剿灭曾一本的战斗中,总督张瀚最初不听从俞大猷“用福船、募福兵”的建议,在广东打造战船,结果被曾一本焚毁所造之船,“杀略无算,城门闭者七日”(63)俞大猷:《正气堂全集》,第535页。。后张瀚问计于俞大猷,俞大猷说:“昔王翦必欲用兵六十万,人不肯从,后竟从之。本职窃恐广东今日必剿灭海寇,尚当从本职初议。”(64)俞大猷:《正气堂全集》,第552页。后经俞大猷的多方争取,加上朝廷下令福建和广东两省协力进剿曾一本,使得灭曾的力量大增,战船四百余只,官兵三万余人,三倍于敌,俞大猷对此信心倍增。他说:“闽、广相去其势何邈,人持所见其论难合。今日不期而协谋一堂,合兵为一家,乃天心厌乱,圣上威灵,有此安排之巧……横海之势既成,洗海之功垂收矣。”(65)俞大猷:《正气堂全集》,第613页。在俞大猷和福建总兵李锡的协力合作下,巨盗曾一本被生擒,海盗集团被彻底消灭。兵部在覆本中评价俞大猷说:“才经百练,望重三军。建福舟取胜之议,知甲兵素养于胸中;定分道并进之谋,见料敌如指诸掌上。矧成功不伐,益占素养之真纯;且矍铄不衰,何异据鞍之便捷。”(66)俞大猷:《正气堂全集》,第653页。俞大猷因此战被晋为右都督。俞大猷一方面主张集中己方的优势兵力,另一方面又积极发挥主观能动性,调动牵制敌人,分散其兵力,从而实现在局部地区兵力上的优势,他说:“十指分凿,不如合拳独击。”(67)俞大猷:《正气堂全集》,第331页。在广东剿倭时,为了防止倭寇与海盗吴平合流,采取招抚之法,同时也想方设法使得原来的倭寇不得与新来的倭寇联合,采取逐个击破的策略。

戚继光主张对倭寇实行“大创尽歼”的方略,予敌以毁灭性打击,他认为倭寇“非大创尽歼,终不能杜其再至”(68)戚祚国等:《戚少保年谱耆编》,北京:中华书局,2003年版,第18页。;在北方御“虏”时,也主张集中十万精兵,与敌堂堂正正大战一场,“一战而心寒胆裂”(69)戚继光:《戚少保奏议》,第41页。,实现一劳永逸的目标。在浙江抗倭时,根据倭寇凶悍惯战的特点,提出“以五当一”的集兵歼敌方略,“倭奴鸷悍技精,须用素练节制劲兵,以五当一,始为万全”(70)戚继光:《戚少保奏议》,第5页。。戚继光用兵的一大特点是善于在局部地区形成对敌的优势兵力。在花街之战中,戚继光带领2000余人与意图进犯台州府城的500余名倭寇遭遇,以左、中、右对敌发起攻击,在敌人败退后,分兵猛追,以优势兵力将敌歼灭。在上峰岭战斗中,倭寇当时的兵力是2000余人,而戚继光身边只有1300余人可用,敌我兵力对比是敌众我寡。但是戚继光利用上峰岭的地形特点,与士兵约法三章:“毋尚首功,毋掠辎重,毋轻刃胁从。”(71)戚祚国等:《戚少保年谱耆编》,第61页。同时,针对倭寇一字长蛇阵,前后绵延20里,前锋和殿后为精兵,中间为老弱之徒的特点,通过设伏将倭寇拦腰截断,并大喊胁从不问罪,瓦解分化敌人,从而在局部地区形成优势兵力,给敌人以沉重打击。在仙游之战中,倭寇集中一万多人围攻仙游,形势十分危急。当时,戚继光身边只有六千余人,他一方面派部分兵力潜入仙游城帮助防守,一方面派兵占据险要之处,与敌对垒,不断骚扰牵制敌人。与此同时,戚继光还部署兵力将仙游倭寇与外援隔断,防止其合流,使得进犯仙游的倭寇成为瓮中之鳖。在浙江的援兵到达之后,戚继光率领的兵力增至一万余人,与倭寇势均力敌,但是并不占优势。鉴于此,戚继光根据仙游城四个城门之间距离较远的特点,决定集中优势兵力逐一夺取,先攻打南门营垒,再攻打东西二门营垒,这样就在兵力上形成了“以五当一”的态势,从而大败倭寇,解除了倭寇对仙游的围攻。

三、“水陆并防,御敌海上”的海防思想对戚继光的影响

俞大猷生长于东南海滨,袭职之后又长期在东南沿海任职,足迹遍及浙直、福建、广东、海南等省份。俞大猷说:“倭贼之来必由海,海舟防之于海,其首务也。”(72)俞大猷:《正气堂全集》,第162页。俞大猷根据与倭寇、海盗长期的作战和斗争经验提出了一套完整的海防防御战略,主张“水陆并防,御敌海上”,在这一海防思想的指导下,俞大猷对沿海海防采取了多项整饬措施,取得了抗倭战争的一系列胜利。

(一)层次防守、水陆并防与水陆兼司、陆战尤切

对于大多数人主张的“防倭于陆”的方略,俞大猷认为,“防倭征调陆兵,已尽天下之选,卒未见有奇效。若用陆兵所费之半而用之于海,则倭患可以渐息”(73)俞大猷:《正气堂全集》,第161页。。俞大猷认为御敌于海上是防倭的上策,并分析了原因;第一,倭寇远洋而来,趁其比较疲惫和分散的时候予以痛击,“乘其初至而击之,不使得以相待合势而猖獗也”(74)俞大猷:《正气堂全集》,第149-150页。。第二,倭寇骄悍凶狠,长于陆战,而明军楼船高大,火器充足,用明军的长处攻击倭寇的短处,足以制敌。第三,沿海百姓由于承平日久,不闻金鼓,不识兵革,见贼即溃。因此,俞大猷主张大力发展水师。在长期的军事实践基础上,俞大猷形成了“御海洋、御河港、御河岸、御内河、御城镇”的多层次、有纵深的防御战略。御海洋,即在大洋之外,以倭寇进犯必经的海岛为据点,如陈钱、马迹、丁兴、长涂、衢山、羊山、普陀等,派水师巡哨,“欲就诸山随处结营,随班分哨,常得胜势”(75)俞大猷:《正气堂全集》,第340页。。御河港,即在沿海各个港口分兵把守,防止倭寇从河港深入侵略,危害内地。御海岸,即在海岸的要害之处或倭寇进犯必经之地派兵把守,以逸待劳。如南直隶地区“防倭之务,屯劄路兵于此一带,又其最要者也”(76)俞大猷:《正气堂全集》,第163页。。御内河,即根据南方地区沟河纵横的特点,“整搠河船以攻之,亦为策之上者也”(77)俞大猷:《正气堂全集》,第156页。。在河船上搭战棚,船旁加遮板,准备充足的火器弓矢,防备倭寇进袭。御城镇,即以沿海城池为据点,根据敌情变化相机出战或防守,牵制敌人,使敌人不能深入内地侵略。由此可见,俞大猷的海防战略是层次防守,水陆并防。在兵力编配上,俞大猷认为,“水兵常居十七,陆兵常居十三”(78)俞大猷:《正气堂全集》,第340页。,在海上御倭时既要设置正兵,“无事在港防守,有警则合势攻捕,并不许远离巡哨”(79)俞大猷:《正气堂全集》,第340-341页。,又要多设游兵,作为正兵的辅助,“远遏之于大洋之外”(80)俞大猷:《正气堂全集》,第341页。。对于陆兵,“分而教以牌箭枪刀之技,合而教以坐作进退之方”(81)俞大猷:《正气堂全集》,第342页。,主要用来防守一些无法停泊兵船的浅海之处。因此,俞大猷既主张在远海歼敌,又重视港口的防守和陆兵的训练,“大洋虽哨而内港必防,内港虽防而陆兵必练。水陆俱备,内外互援”(82)俞大猷:《正气堂全集》,第340页。。

戚继光在浙江抗倭时执行的是一条“水陆兼司,陆战尤切”的海防方略,既重视陆上防御,又重视水上歼敌,但是主要依靠精心训练的陆兵进行野战歼敌。在担任台金严参将时,除了训练的“戚家军”陆兵之外,戚继光还建立了4营水军,拥有大小战船44艘,官兵2200余人。这支水军既有适合远海作战的大船,又有便于灵活作战的小船,这些战船上配备了佛郎机、碗口铳、鸟铳、火箭以及弩箭、钩镰等冷热兵器,具有较强的作战能力。在台州之战中,戚继光就曾命把总任锦率水军在宁海外洋协同陆兵歼敌;在长沙之战中,戚继光以百户陈濠、指挥胡震率领的水军在海面上邀击倭寇,互相形成犄角之势,歼灭意图从海上逃窜的倭寇;在横屿之战中,戚继光令张汉率领的水军在横屿外的洋面上与陆兵协同歼敌;在平海卫之战中,戚继光令许朝光、刘文敬率领的水师将逃窜之敌堵回,并相机剿灭,为全歼敌人奠定了基础。从以上的战斗中可以看出,戚继光每次作战都是水陆协同作战,但是主要的战场都是在陆地上进行的,主要的战果也是在陆地上取得的,水师主要是作为防止敌人逃跑的力量参战的,起的是辅助作用。在福建抗倭期间,戚继光和谭纶按照分班轮戍、水陆设防、分路守御的方略对福建的沿海防务进行了整顿,在陆地之上,分为北、中、南三路设防,以金科、叶大正率领的军队驻守福宁,防守北路,以胡守仁率领的军队驻守福清,防守中路,以耿宗元率领的军队驻守漳州、泉州,防守南路。戚继光率领剩下的兵力作为机动力量。在海上,恢复烽火门、小埕、南日、浯屿、铜山五水寨,任命把总,率领大小船只分守信地。经过这一系列措施之后,在福建形成了水陆并防的防御格局,为福建抗倭的最后胜利奠定了基础。

(二)多造楼船、御敌海上与大小兼备、火器歼敌

嘉靖年间东南沿海倭患日炽,与明朝沿海卫所武备废弛的状况密切相关。以水军为例,“浙、闽海防久隳,战船、哨船十存一二”(83)张廷玉等:《明史》,第5405页。。根据朱纨《阅视闽海事》和郑若曾《浙江事宜》的记载,将浙江和福建沿海的原有和剩余船只统计见表1。

表1 浙江、福建沿海水寨战船统计表

嘉靖三十一年(1552)七月,俞大猷被任命为温、台、宁、绍地区参将,专门负责这一地区的抗倭事宜。俞大猷上任之后,就向巡抚王忬提出了海上歼敌的策略。“今之论海寇者,谓备之于山,使不登岸是也。岂知海岸邈远,到处皆受敌之村,海涛汪洋,何澳非入寇之路?我备东,彼忽然而击西;我备南,彼忽然而击北。彼由船驰击其气逸,我由路奔备其势劳,不胜其备,将不胜其击矣。”(84)俞大猷:《正气堂全集》,第130页。因此,俞大猷主张御敌于海上,认为“防江必先防海,水兵急于陆兵”(85)俞大猷:《正气堂全集》,第191页。。面对明朝卫所军武备废弛、战船破损的状况,俞大猷决心大力加强水师建设,尤其是对战船十分重视。俞大猷说:“善御海寇者,船只、器械无一不备,兵长、兵夫皆素练习,胜算定于未战之先,使闻风而自不敢至耳。是何也?盖海上之战无他术,大船胜小船,大铳胜小铳,多船胜寡船,多铳胜寡铳而已。”(86)俞大猷:《正气堂全集》,第130页。大船即楼船,又称福船,面阔两三丈,船体高大,可以直接将倭寇的船只犁沉,有泰山压卵之势。因此,俞大猷在海战中主张大量建造楼船,以长制短,防御倭寇。“倭奴长于陆战,其水战则我兵之所长。此人人能知,而至于多造楼船,以长制短,从来无有决计者。”(87)俞大猷:《正气堂全集》,第191页。巡抚王忬同意了俞大猷募福船、募福兵的主张。嘉靖三十二年(1553)、三十三年(1554),俞大猷在浙江抗倭前线,“督水陆官兵,在于松门、普陀、列港、昌国、临山、观海、柯桥等处海洋地方,陆续擒斩倭贼共一千余名颗,其余沉水者不计”(88)俞大猷:《正气堂全集》,第344页。。后人评价说:“公即图上方略,谓攻贼长技,当以福建楼船破之,则蝘蜒之丑不足平,而苍、沙诸船非足恃也。王公善之,大调福建舟师,分布诸岛澳……自是浙、直海洋千余里,俱以楼船取胜,所斩获无虑数万。倭夷慑遁,东南粗安。”(89)俞大猷:《正气堂全集》,第129页。嘉靖三十五年(1556),俞大猷被任命为浙直总兵官,在给朝廷的《恳乞天恩亟赐大举以靖大患以光中兴大业疏》,俞大猷提出御倭八事,在第一条“设正兵”中提出,“我兵所长,足以制彼者,惟在楼船高大,足以压之,火药足以焚之”(90)俞大猷:《正气堂全集》,第340页。,以前在与倭寇的战斗中之所以没有取得大挫之功,是因为明军的楼船的数量和兵力太少,敌我力量对比悬殊。因此,他主张在重要港口和险要之处设置大量的楼船,浙直共计五百七十只。除了楼船之外,同时在内江为每十只楼船配备五只江船,外江每十只楼船配备苍山、沙船共五只,宁、台、温重点防守地区,每十只楼船配备苍山、八桨船共五只。浙直共配备江船、苍山船、沙船和八桨船等各类船只二百八十五只。这样,俞大猷就在浙直沿海及内河地区构建起了一道严密的防御线。

戚继光在浙江抗倭时建立了水师,在福建抗倭时,又与谭纶一起整顿福建海防事务,恢复五水寨,在海防方面主张建立一支大小船只梯次配备、以火器为主的冷热兵器兼备的海上作战力量。在十八卷本《纪效新书·治水兵篇》中,戚继光对水师船只的形制、编制、号令、阵形、武器配备均做了详细的规定。在本篇中,戚继光介绍了福船、海沧、苍船三种船只,并对它们的特点和利钝进行对比:福船的外形十分高大,如同城池一般,倭寇的船只如同明军的苍船一般大小,因此,用福船与敌作战,乘着风势,如同车碾螳螂一般,敌人毫无还手之力,必然取胜。但是福船吃水很深,只适合在远洋作战,在浅海地区和内河无法使用。海沧船如同小福船一般,风小的时候也可以驱动,适合在浅海地区使用。福船和海沧可以犁沉敌船,但是不能捞取首级,而且不能在内河地区使用。苍船过去是渔民捕鱼的时候使用的船只,形制较小,非常机动灵活,敌人进入内河方便追击,又可以捞取首级。戚继光对其进行改制,使其比海沧船小,又比苍船稍大,没有立壁,兼二船之长,名为“艟”。此外,还有一些用来哨探情报但是不能用来作战的“开浪”“网船”等,各有用处。因此,在戚继光的水师队伍中,具备了三种性能不同、各有优长的战船,每两只大福船、一只海沧船、二只艟航船组成一哨,二哨为一营。

表2 戚继光水师战船火器配备情况一览表

在武器配备上,戚继光的战船比俞大猷的战船具备更为完备、更为强大的武器装备体系,现将其火器配备情况统计见表2。

从表2可以看出,戚继光的战船的火器配备数量是相当强的,既有抛射型火器,又有燃烧性火器,还有爆炸性火器。戚继光指出,“夫水战于舟,火攻为第筹,固然也”(91)戚继光:《纪效新书》(十八卷本),第354页。。因此,戚继光在战船上大量装备了火器。在火器种类的选择上,戚继光指出“俞淫巧繁多,俞无实用”(92)戚继光:《纪效新书》(十八卷本),第355页。,并分析了几类“淫巧繁多”的火器的弊病:“其诸器或有宜于用,而制度繁巧,一时仓忙,不能如式掷放,致屡发而无用;或精巧宜用,而势不能遍及一舟;或重赘而不能发及贼船。”(93)戚继光:《纪效新书》(十八卷本),第355页。有鉴于此,戚继光认为要在选择火器时坚持实用的原则,以有利于实战为旨归,不能盲目求巧求多。如燃烧性火器,如果距离远就用飞天喷筒,如果距离近就用埋火药桶,“至易至便,万用无差……苟具此二种,则他种又皆不必用也”(94)戚继光:《纪效新书》(十八卷本),第355页。。

四、“设险防守,车战制敌”的边防思想对戚继光的影响

设险防守是明朝中后期“九边”军镇防御鞑靼的一个重要方略,所谓“设险防守”,是指利用边境地区的险要地形,通过修建边墙、城堡、墩台等方式,使得鞑靼骑兵不能驰骋冲突,防止其大规模入侵内地的防御策略。如余子俊、翁万达、杨博等人都曾奉行设险防守的策略。车战思想在明朝由来已久,洪武、永乐年间就使用到了车,但是主要是用于运送粮草,还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战车。

表3 明代正统至弘治年间战车制造情况一览表

表3所示制造的战车组建的都是单纯的车营,与步兵、骑兵的协同作战不够突出。俞大猷一生立志效力西北边防,他在给谭纶的书信中说:“欲与一代豪杰争品色,宜安于东南;欲与千古豪杰争品色,宜在于西北。”(95)俞大猷:《正气堂全集》,第248页。针对北部边防形势,俞大猷认为“战守二务甚要,且于民有利,于财无费,举而行之,又甚易焉”(96)俞大猷:《正气堂全集》,第826页。因此,俞大猷在继承前人军事实践经验的基础上,结合自己的思考,提出了“设险防守,车战制敌”的边防思想。

(一)设险防守与“乘边墙以防其出没”

俞大猷说:“守务之要,《易》曰:‘王公设险,以守其国’。夫‘险’谓之‘设’,必用人谋、人力之造作,非若天险、地险之自然也。臣伏思向年虏骑一至,遂近京城,由无外层之藩篱耳。今边墙一带,筑立敌台,数年以来,虏骑不敢向迩,固为足恃。然韩愈《守戒篇》谓:‘高其柴援而复施陷穽,峻其垣墙而复固扃鐍。’盖防而又防,慎而又慎,斯为万全之备也。”(97)俞大猷:《正气堂全集》,第826页。俞大猷认为,设险防守并非是依靠自然的险要之处,而是通过人的谋划和人的力量进行防守。敌台和边墙建立之后,有效地阻止了敌人的入侵,证明了设险防守的策略是正确的。但是,设险防守必须要做到“万全之备”,防而又防,慎而又慎。在敌台、边墙之外,俞大猷主张种植树墙作为屏障来组织鞑靼骑兵的驰突。具体来说,就是在京城四面大约三十里之外的地方,在百姓的田地周围五里远的地方,免除租税,令百姓种植榛、栗、枣、梨、柿等果树,纵横各一丈之处种树一棵,九九斜连,如同方阵一般。除了作为屏障之外,己方的战兵还可以利用树林作掩护出奇制胜,或设伏击歼敌。

戚继光对防守战术十分重视,可以说戚继光一生的作战指导思想中,“守”是一以贯之的。在东南沿海抗倭时创立的鸳鸯阵是其作战的基本队形,在鸳鸯阵中,两个藤牌是防守武器,两根狼筅是防守武器,两根镋钯也是防守武器,只有四支长枪是进攻武器。由鸳鸯阵变化而来的两仪阵、三才阵、一头两翼一尾阵,都蕴含着防守的思想在其中,首先保护好自己,然后再去消灭敌人,这也是戚继光的军队在抗倭战争中伤亡很少甚至零伤亡的一个重要原因。戚继光指出,“御戎之策,惟战守二端”(98)戚继光:《戚少保奏议》,第54页。。“自古防寇,未有专言战而不言守者,亦未有专言守二不言战者,二事难以偏举。”(99)戚继光:《纪效新书》(十四卷本),第304页。镇守蓟镇时,为了更好的防御鞑靼的入侵,戚继光提出了“乘边墙以防其出没”的策略,在蓟镇修建边墙这一防御工事体系。由于蓟镇之前已经修建了部分边墙,戚继光为了因地制宜,将薄的边墙加厚,矮的边墙加高,没有的地方重新修建,在一些冲要之处修建重墙,这些边墙都是用砖石包砌的,十分牢固。在边墙之上,戚继光由创建了空心敌台,用来储藏兵器和保护戍守的士卒,同时修建宇墙,防护士兵,修建尖砖垛口,增加打击面,开凿悬眼,以便瞭望敌人。在边墙之外,为了防止敌人靠近破坏边墙,戚继光修建了品坑,并将平台之处铲成斜坡。在墙内,戚继光还修建了老营,以便士卒休息和安放战马。在以边墙和空心敌台为核心的坚固的防御工事体系的保护下,蓟镇成功实现了“设险防守”的策略,并进一步丰富了这一策略的内涵,使其更具操作性,更便于执行。对于俞大猷所言的“树墙御敌”的策略,戚继光表达了不同的意见:第一,边境地区多为险难迹稀之处,牛羊践踏,种植树木不易成活,有些地方甚至全是沙石,根本无法种植;第二,北方天气比较干燥,即使种植树木,也十分稀疏,无法形成丛木,阻止鞑靼骑兵;第三,分兵力去种树,会影响修建敌台、边墙的进度。因此,戚继光并不赞成“种树防御”。

(二)车战制敌与“驻重兵以当其长驱”

与设险防守相比,俞大猷更强调“战”,无论是东南沿海的楼船破敌,还是北部边镇的车战制敌,俞大猷的作战指导思想始终贯穿着“战”的思想。俞大猷说:“战务之要,《易》曰:‘君子以除戎器,戒不虞。’夫‘戎器’谓之‘除’,修而聚之之义也。臣伏思,破虏良法无愈于车,以人推竿其制甚便。”(100)俞大猷:《正气堂全集》,第827页。车战制敌是俞大猷作战思想的一个核心思想,俞大猷认为“战车为破虏之首务”(101)俞大猷《正气堂全集》,第243页。,他几乎在用一生的努力在推广和实践车战思想。与前人不同的是,俞大猷所要组建的不是单纯的车营,而是与步兵营、骑兵营协同作战的车步骑营。他说:“猷反复思之,不运马隆之战车,参以李陵之步卒,而时出卫将军之纵骑,未易破虏,以慰圣心。”“必有战车,有步卒,有纵骑,乃以全取胜之策。”(102)俞大猷《正气堂全集》,第243页。俞大猷认为古人使用战车只是用来自卫,所使用的雄器只有强弩。“车者,有足之城也,与火器相资,则可以破虏矣。”(103)俞大猷《正气堂全集》,第317页。为了增强战车的战斗力,俞大猷给每台战车配备了大小佛郎机三门,鸟铳、神枪十管。“车必藉火器以败贼,火器必藉车以拒马。二器之用,实相须也。”(104)俞大猷《正气堂全集》,第801页。为了避免古代战车笨重迟滞的弊病,俞大猷创造独轮战车,方便推运,各种地形都可以使用。这样的战车“能御马之践蹂,而中又有铳炮之利器、击刺之精兵、追逐之马兵,是一车兼乎马步之长,故非马所能故也”。且守且攻,无坚不破。俞大猷认为朝廷应该“以数年之费而费于一举”,建立强大的车步骑营,“虏入则堂堂正正迎战;虏出则轻骑追逐,必斩获数千万功,使其咬指远窜,永不敢向南牧马。又或宜犁庭扫穴,大伸中国之气”(105)俞大猷《正气堂全集》,第826页。。由此可见,俞大猷建立车步骑营的目的不仅仅是防御鞑靼入侵,更有主动出击,变防御为进攻,“建犁庭之绩”的雄心壮志。

戚继光在蓟镇之前基本没有对车战问题有过论述,其车战思想主要是受到谭纶和俞大猷的影响,而谭纶的车战思想也更多的是来源于俞大猷。戚继光说:“虏之长技在冲突,我之所短在不能用车。”(106)戚继光:《戚少保奏议》,第38页。戚继光继承了俞大猷的车步骑营协同作战的思想,并把其从理论变为实践,在蓟镇建立了十二座车营,车步骑兵力共计四万余人,组建了一支机动作战的重兵集团。戚继光认为,车兵、步兵、骑兵在作战中要互相配合使用,“大都车步骑三者俱备,而相须为用。故御冲以车,卫车以步。而车以步卒为用,步卒以车为强。骑为奇兵,随时指麾,无定形也”(107)戚继光:《戚少保奏议》,第92页。,用战车来防御敌人的骑兵,用步兵保护战车,用骑兵出奇制胜,乘胜追击。这种车步骑营行则为阵,止则为营,可以束部伍,可以为营壁,可以代甲胄,“虏马拥众无计可逼,诚为有足之城,不秣之马也”(108)戚继光:《练兵实纪》,第333页。。值得注意的是,因为戚继光奉行“以守为主”的策略,因此,戚继光的车营是偏厢车,且为双轮,在鞑靼骑兵进攻时,这些偏厢车可以练成一道移动的“长城”,防御敌人骑兵的进攻。因此,戚继光的战车没有俞大猷的机动灵活,侧重防御,而俞大猷的战车侧重于进攻。鉴于此,戚继光还建造了一种小车,与原来的车样式相同,但是更为轻便。在武器配备方面,戚继光的车步骑营则是远远超越了俞大猷的车步骑营,尤其是在火器的配备上,戚继光的车步骑营共配备大将军车8辆(4门或8门),虎蹲炮60门,佛郎机256架,鸟铳944杆,火箭四五万枚,尤其是车营使用火器的士兵已经占到整个士兵的70%左右,比例相当高。戚继光对于俞大猷车步骑马营的另一个创新之处是,在车与车之间安放了“鹿角拒马”,“止则架之两空,行则联之车厢。不惟轻便可移,且使稀密得宜,前后不致拥断”(109)戚继光:《戚少保奏议》,第97页。,这样的拒马可以防止敌人从两辆战车之间冲入,使敌人无隙可乘。又可以将拒马收起,方便己方的杀手进退战守,“增车不用增兵,即增拒马之空,而容兵出战,其势尤便矣”(110)戚继光:《戚少保奏议》,第97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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