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苏秋
改革开放40多年来,中国培育了一个价值近4 000亿元的艺术市场,个体的消费结构进入快速转型期,文化艺术消费迅速崛起,逐步迈向艺术参与、艺术消费的大众化。个体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和不充分不平衡发展之间的矛盾已成为社会的主要矛盾,如何又好又快地解决这一矛盾,增加人民的幸福感,是实践工作者的关键任务,也是理论研究的重要课题。然而幸福与否既受客观因素的影响,又具有主观性,(1)Brajša-Žganec, Andreja, Marina Merkaš & Iva verko, “Quality of Life and Leisure Activities: How Do Leisure Activities Contribute to Subjective Well-being?”, Social Indicators Research, Vol.102, No.1, 2011, pp.81-91.物质的充裕未必是生活幸福的充分必要条件。冯骥才曾经在答记者问时说过,文化要承担的责任就是使人们精神幸福。那么,在坚持文化自信道路的同时,深耕文化艺术活动对个体幸福的影响,有助于找出上述矛盾的解决之道和艺术服务生活的作用方式。
实际上,个体生活的主观体验或主观幸福感是衡量其生活质量的科学方法之一,(2)Ed Diener & Eunkook Suh, “Measuring Quality of Life: Economic, Social, and Subjective Indicators”, Social Indicators Research, Vol.40, No.2, 1997, pp.189-216.具体包括个体的情绪反应、对特定生活的满意度和对生活总体的满意度。(3)Diener, E., Suh, E.M., Lucas, R.E., & Smith, H.L., “Subjective Well-being: Three Decades of Progress”, Psychological Bulletin, Vol.125, No.2, 1999, p.276.影响个体主观幸福感的因素非常多,大致可以分为自下而上(如外部事件和人口统计因素)和自上而下(内部过程和结构)两类。(4)Ryan, Richard M., & Edward L.Deci., “On Happiness and Human Potentials: A Review of Research on Hedonic and Eudaimonic Well-being”, Annual Review of Psychology, Vol.52, No.1, 2001, pp.141-166.Oishi等指出,一旦个体满足了基本生理需求,影响主观幸福感的文化因素就变得格外重要。(5)Oishi, S., Diener, E., Lucas, R.E., & Suh, E.M., “Cross-cultural Variations in Predictors of Life Satisfaction: Perspectives from Needs and Values”, Personality and Social Psychology Bulletin, Vol.25, No.8, 1999, pp.980-990.文化是影响幸福的重要因素,(6)Ye, Dezhu, Yew-Kwang Ng, & Yujun Lian, “Culture and Happiness”, Social Indicators Research, Vol.123, No.2, 2015, pp.519-547.艺术也对幸福感具有积极影响。(7)Fujiwara, Daniel,Museums and Happiness: The Value of Participating in Museums and the Arts, London:London School of Economics,2013,pp.9-19.(8)Powdthavee, Nattavudh, “Would You Like to Know What Makes People Happy? An Overview of the Datasets on Subjective Well-being”, Australian Economic Review, Vol.48, No.3, 2015, pp.314-320.因为艺术本身就具有使人愉悦和逃离现实的作用,能够影响人的幸福感。(9)McCarthy, K.F., Ondaatje, E.H., Zakaras, L., & Brooks, A., Gifts of the Muse: Reframing the Debate about the Benefits of the Arts, Santa Monica, CA:Rand Corporation, 2001,pp.8-16.有实证研究表明文化艺术对个体主观幸福的积极作用仅次于健康状况。(10)Grossi, E., Blessi, G.T., Sacco, P.L., & Buscema, M., “The Interaction between Culture, Health and Psychological Well-being: Data Mining from the Italian Culture and Well-being Project”, Journal of Happiness Studies, Vol.13, No.1, 2012, pp.129-148.Bryson和MacKerron发现除心理因素、经济状况、消费方式、个体特征等因素外,生活艺术和体育活动对幸福感影响最大。(11)Bryson, Alex, & George MacKerron,“Are You Happy While You Work?”, The Economic Journal, Vol.127, No.599, 2017, pp.106-125.在新艺术社会学强调回归审美的同时,艺术活动甚至还具有某些能动性附带功能。(12)方军:《中国新兴中产家庭中的视觉艺术——职业地位群体、抽象艺术与自我呈现》,《社会学研究》2018年第5期。(13)卢文超:《将审美带回艺术社会学——新艺术社会学理论范式探析》,《社会学研究》2018年第5期。例如对新知识的需要,交往的需要,补偿的需要——补充的需要(虽然是精神补充,补充现实中没有的东西),休息和娱乐的需要等等。斯托洛维奇就曾指出,舞蹈、音乐、甚至造型艺术可以具有医疗意义,除了强身健体,还可以用做心理治疗手段,有助于克服人的孤僻习惯。(14)[爱]斯托洛维奇著,凌继尧译:《艺术活动的功能》,上海:学林出版社2008年版,第6页。
然而,艺术参与对个体幸福感的影响并不清晰。现有文献系统地检验了艺术的社区效益、经济效益、认知效益和本质效益,并指出相比于其他效益,艺术迷惑、扩大移情能力和建立社会关系的本质效益被严重忽视,而这些本质效益与幸福最密切相关。Hand以英国调查样本为研究对象,通过分位数回归发现参与艺术活动对幸福度的影响具有不确定性。短时间内集中参与艺术活动,反而会产生“艺术疲劳”,导致在更高分位数上的影响减弱。(15)Hand, Chris., “Do the Arts Make You Happy? A Quantile Regression Approach”, Journal of Cultural Economics, Vol.42.No.2, 2018, pp.271-286.比如在幸福度较高的样本中,艺术对幸福度的影响较大,在幸福度较低的样本中则影响较小。这似乎是从实证经济学的视角,为艺术能够带来幸福找到了新的证据。但Hand的研究在实证过程中忽略了两个问题:(1)是否参与艺术活动和个体收入水平相关,而收入本身会带来快乐。收入增加,消费的约束条件会减少。Hand在做回归分析时,没有考虑解释变量的内生性问题。(2)高分位数样本即经常参与艺术活动的人的收入比低分位数的样本要高得多,参与艺术活动的人本身就是高收入群体,这就为实证样本选择带来选择性偏差。实际上,内生性问题和选择性偏差是现有实证性研究普遍存在的不足。
本文接下来在前人研究的基础上,采用多种回归检验方法重点分析艺术怎样参与、介入、影响人们的美好生活。试图回答以下两个问题:(1)中国的实证研究是否支持“艺术能带来幸福”的假说,参与艺术活动——电影、体育活动、音乐会、展览等,能否产生积极的休闲体验;(2)个体参与上述艺术活动获得更高幸福感的内在作用机制是什么。换言之,艺术参与影响个体主观幸福感的过程是通过哪些中介因素实现的。
休闲活动是影响个体主观幸福感的核心要素,从休闲体验中获得的满足感可能是个体幸福的一个重要决定因素。(16)Newman, David B., Louis Tay, & Ed Diener, “Leisure and Subjective Well-being: A Model of Psychological Mechanisms as Mediating Factors”, Journal of Happiness Studies, Vol.15, No.3, 2014, pp.555-578.Robinson和Martin指出幸福的人在大多数休闲活动中表现得更活跃。(17)Robinson, John P., & Steven Martin, “What Do Happy People Do?”, Social Indicators Research, Vol.89, No.3, 2008, pp.565-571.Aaker等研究发现,财富和时间的自由比其他等量的物质资产更能使人幸福。(18)Aaker, Jennifer L., Melanie Rudd, & Cassie Mogilner, “If Money Does Not Make You Happy, Consider Time”, Journal of Consumer Psychology, Vol.21, No.2, 2011, pp.126-130.人们通过参与休闲活动建立社会关系、感知积极的情绪并获得额外的知识和技能,从而改善其生活质量。新艺术社会学认为,艺术具有能动的“物质性”,且作为一种文化资本,艺术本身也可以是成就人自身、具有能动性的事物,其自身的物质属性和审美特征会对欣赏者、参与者等产生能动性影响,而艺术审美、认知和娱乐功能就构成了艺术能动性的来源。
首先,艺术促进幸福的基础动力来自于审美的能动性,通过艺术审美、认知和娱乐培养个体的“可迁移技能”,产生正的外部性,即溢出效应。艺术审美具有技能偏向特征,意味着那些加入到艺术活动中的个体是接受过自然筛选的,“如果你想得到艺术享受,那你就必须是一个有艺术修养的人”。(19)[德]马克思:《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2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155页。接受过更高教育水平的消费者,通常拥有更多的闲暇和意愿参与艺术活动。技能偏向性导致了艺术素养的差异性,也即经常参与艺术活动的群体,往往具有较高的平均艺术素养,他们追求较高层级的文化需求,在艺术活动中更容易获得精神上的满足,从而感受到幸福。如社会经济阶层较高的人更喜欢参观博物馆遗产。(20)Marsh, K., MacKay, S., Morton, D., Parry, W., Bertranou, E., Lewsie, J.,& Dolan, P., “Understanding the Drivers, Impact and Value of Engagement in Culture and Sport”, Case: The Culture and Sport Evideuce Programme, 2010, pp.1-41.但不同阶层的群众在欣赏艺术作品时,都会因沉浸在艺术情境中而产生幸福感。审美是艺术的本质,正如利洛夫所说,“艺术所引起的享受、快感不是心理学范畴,而是审美范畴”。(21)[保]利洛夫著,郭家申译:《艺术创造的本性》,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1992年版,第341—342页。无论是欣赏艺术作品,还是参与艺术活动,都能给个体带来美的享受,使其身心愉悦。
其次,艺术的认识可能性以反映信息方面为基础,其对现实本质、合乎规律的典型现象的客观反映就是艺术认知的能动性。艺术在认识人的精神世界方面的意义是无可比拟的。(22)[爱]斯托洛维奇著,凌继尧译:《艺术活动的功能》,上海:学林出版社2008年版,第6页。艺术作品中通常包含着艺术家对客观现实或主观现实认识的结果,艺术认知的能动性要做的就是把这些结果传达给读者、听众和观众。文化消费具有消费中学效应,需要经过一段学习过程,才能更好地享受文化消费带来的效用。(23)张苏秋、顾江:《居民教育支出对文化消费溢出效应研究——基于全国面板数据的门限回归》,《上海经济研究》2015年第9期。个体在参与艺术活动中,随着艺术消费的增加,倒逼其不断学习,培养其艺术品位,个体的艺术素养也会得到提高,艺术知觉能力也会有所提升。Suh认为个体具有清晰的自我认知,使其自我体验较少地受他人观点的影响,从而更容易获得直接的快乐体验。(24)Suh, Eunkook M., “Culture, Identity Consistency, and Subjective Well-being”, Journal of Personality and Social Psychology, Vol.83, No.6, 2002, p.1378.
再次,艺术的娱乐功能具有激发个体艺术享受的能动性。艺术具有填充个体自由时间的不同类型:一种是主要用于休息的艺术,如文学、喜剧影片、轻音乐;另一种是较高级的活动,包括最严肃和最沉重的艺术。(25)[爱]斯托洛维奇著,凌继尧译:《艺术活动的功能》,上海:学林出版社2008年版,第13页。不管哪种艺术类型,都是以自己的通俗性、愉悦性和娱乐性吸引人,这样的艺术不仅提供更好的闲暇体验,促进休息和精力恢复,而且是个性精神创造发展的重要因素。根据效率工资理论,心情愉悦,劳动效率也就会得到提高。因此,自由时间里的艺术享受能提高劳动时间里的生产效率。艺术生活营造的文化氛围,能激励人们的劳动热情,提高其劳动生产率,也就能提高个体劳动收入,改善生活。因此,在艺术审美、认知和娱乐的能动性下,艺术参与能提供多元的闲暇体验,进而提高个体的学习认知能力和劳动生产率等可迁移能力,增强其主观幸福感。
艺术能动性的另一个来源就是艺术的交际功能。除了上述改善闲暇体验,提高个体学习认知能力和劳动生产率外,艺术参与还能增加个体的社会资本。社会资本是指个体通过拥有的关系网络能获得的资源综合,包括结构、关系和认知三个维度。(26)张勉、魏钧、杨百寅:《社会资本的来源:工作咨询网络中心性的前因变量》,《管理世界》2009年第5期。根据社会资本理论,社会资本对分担风险、提高收入、促进就业均有积极影响,这些影响最终会因改善个体收入状况而提高其主观幸福感。
艺术一直被视为社会群体或阶级之间的符号边界,包括(1)地位符号;(2)文化资本;(3)文化杂食论,即文化品位的多样性。(27)方军:《中国新兴中产家庭中的视觉艺术——职业地位群体、抽象艺术与自我呈现》,《社会学研究》2008年第5期。艺术对人际网络的影响是新艺术社会学所关注的重要问题。结构维度上,艺术参与有助于形成个体的社交网络,扩大与外界的联系;关系维度上,艺术在思想上肯定了不同民族乃至国际主义的道德价值和审美价值,使得它扩展了各民族、各地区人民交往的经验,具有多样性特征,保留了共有的信仰和规范,能够被跨文化地区的人们所接受。认知维度上,艺术语言在象征意义和符号性的基础上产生,如绘画、书画刻印艺术、摄影艺术等在再现现实现象的基础上建构形象,产生肖像性的语言符号,而建筑、舞蹈和音乐艺术的语言符号与所指对象不同形,是非肖像性的。各种艺术样式的语言是人交往的最重要手段之一,其交际逻辑在于——“艺术家同世界的对话——作者同自身的对话(自我交际)——艺术品同接受者的对话——接受者彼此的对话”,(28)[爱]斯托洛维奇著,凌继尧译:《艺术活动的功能》,上海:学林出版社2008年版,第13页。这样,艺术引起人们共同的体验而使其互相接近。Hand也认为参与艺术活动能够促进社会交往,只要不被压缩在较短的时间内,多样化的社交体验就能够增进幸福。(29)Hand, Chris, “Do the Arts Make You Happy? A Quantile Regression Approach”, Journal of Cultural Economics, Vol.42, No.2, 2018, pp.271-286.因此,在艺术交际的能动性下,艺术参与能拓展个体的社会资本,从而提高其主观幸福感。
综上所述,人们参与艺术,通过发挥艺术的能动性来获得主观幸福感。具体而言,艺术参与可以分为以人为中心和以地点为中心两种类型。以人为中心的变量包括艺术参与、满意度和态度,通过艺术审美、艺术认知和娱乐的能动性改善个体的闲暇体验来提高幸福感;而以地点为中心的变量包括艺术资源和环境,通过艺术交际能动性扩展个体的社会资本来提高幸福感。
中国综合社会调查项目(CGSS)由中国人民大学中国调查与数据中心负责具体执行,参与2015年实地调查的合作单位全国各地一共有25家高校和科研院所。2015年的CGSS抽样方法同以往调查一样,在村居层面采用目前国内大型社会、经济调查普遍公认的基于地图地址的抽样方法,覆盖全国28个省/市/自治区的478个村居。初步统计,共完成有效个人问卷11 559份。本文回归检验时包含了其中6 671份有效问卷,其中农村样本2 853个,城市样本3 818个。
衡量幸福的被解释变量有客观和主观之分。Weijers和Jarden指出,用GDP衡量社会福利和幸福感的客观经济办法没有充分考虑生产、收入和财富的相关因素,也没有抓住价值关系和健康对幸福的影响。(30)Weijers, Dan, & Aaron Jarden, “The Science of Happiness for Policymakers: An Overview”, Journal of Social Research & Policy, Vol.4, No.2, 2013, pp.21-40.艺术类文化产品或活动表现出某些特定的文化价值,计算影子价格可能会产生较大误差。Bryson和MacKerron采取了主观测量,综合考虑了“总体幸福感”和“具体领域满意度”,其具体领域满意度又包括工作满意度和休闲满意度。(31)Bryson, Alex, & George MacKerron, “Are You Happy While You Work?”, The Economic Journal, Vol.127, No.599, 2017, pp.106-125.鉴于他们的研究,本文从微观经济出发,以经济个体为研究单位,将个体主观幸福感作为被解释变量,反映人们是如何体验他们的生活质量,包括情绪反应和认知判断。其衡量变量是从调查问题“总的来说,您觉得您的生活是否幸福”中衍生出来,变量的数值由五级李克特量表决定,范围从“非常不幸福”到“非常幸福”,分别对应着数值1,2,3,4,5。本文将主观幸福感设定为二类选择变量,幸福取值为1,包括原量表4和5选项,其余选项均为不幸福,取值0。另外,借鉴Bryson和MacKerron的做法,还选取社会满意度、阶层满意度和政府公共服务满意度三个具体领域满意度,作为辅助被解释变量。其中,社会满意度和阶层满意度的指标数值由五级李克特量表衍生而来,分别从“非常不满意”到“非常满意”,对应着数值1,2,3,4,5。政府公共服务满意度包括9个子问题,对应着医疗服务、养老、教育、捍卫国家安全、执法、社会保障、社会管理、环境保护、维护社会公平方面。每个子问题衍生的变量数值都由五级李克特量表决定,范围从“非常不满意”到“非常满意”,数值为1到5。政府公共服务满意度指标数值根据这9个子指标,采用主成分分析法计算而来。
本文以艺术活动参与度为核心解释变量,其衡量变量是从调查问题“过去一年,您是否经常参与文化活动,比如听音乐会,看演出和展览”中衍生出来,变量的数值由五级李克特量表决定,分别为“从不”“一年数次或更少”“一月数次”“一周数次”“每天”,对应着数值1,2,3,4,5。简化起见,将样本拆分为参与艺术活动和不参与艺术活动两组。不参与艺术活动为控制组,对应着问卷中“从不”;参与艺术活动为实验组,对应着问卷中其他四个选项。
根据上述理论分析,艺术带来幸福的内在机制在于艺术能动性,关键是艺术审美对个体可迁移技能的塑造,进而获得更好的闲暇体验和更多的社会资本。基于此,在中介效应检验时选择以下四个中介变量:(1)学习能力:用问卷中学历指标来衡量,个体学历越高,反映其学习能力越强。(2)劳动生产率:劳动生产率是用来衡量个体创造价值的能力,个人小时收入最能体现劳动者的劳动生产率。(32)温兴祥、程超:《教育有助于提高农村居民的创业收益吗?——基于CHIP农村住户调查数据的三阶段估计》,《中国农村经济》2017年第9期。个人小时劳动收入越高,劳动生产率越高。(3)认知能力:用问卷中“说普通话能力”水平来衡量,说话能力越强则认知能力越强。赵子乐和林建浩更是构建语言距离指标,(33)赵子乐、林建浩:《经济发展差距的文化假说:从基因到语言》,《管理世界》2017年第1期。解释中国地区收入差距,可见语言水平能够反映文化认知上的差异。(4)社交能力:用问卷中个体在空闲时间社交或串门的频繁程度来衡量,其空闲时间社交越频繁,意味着其社交能力越强。
此外,在现有研究基础上,选择可能影响个体主观幸福感的个体特征变量和家庭特征变量作为控制变量:年龄、性别、民族、宗教信仰、健康状况、婚姻状况、年度人均家庭总收入、户籍、子女数。主要变量说明见表1。
表1 主要变量说明
表2汇报了变量的描述性统计情况。参与艺术活动的样本量为2 427,占实证样本的36.38%。其中,参与艺术活动个体的主观幸福感均值要高于不参与艺术活动的,说明艺术确实能带来幸福。且参与艺术活动的个体在学习能力、社交能力、认知能力和劳动生产率四个方面的均值都高于不参与艺术活动的,艺术活动能给这些中介变量带来影响,进而对主观幸福感产生影响,符合上文的假设。
具体领域满意度的统计结果表明,参与艺术活动的阶层满意度均值要高于不参与艺术活动的;在社会公平满意度和政府公共服务满意度方面,参与艺术活动的均值略小,说明参与艺术活动更有利于消除阶层差异。参与艺术活动各变量的标准差明显小于不参与艺术活动的,表明参与艺术活动样本中个体的幸福感波动较小,平均幸福感较高。
参与艺术活动在年龄、民族、拥有子女数、婚姻状况方面的均值低于不参与艺术活动的;在性别、户籍、健康状况和家庭收入方面的均值高于不参与艺术活动的,说明个人身份、家庭特征和经济水平对其幸福感有着不同的影响,这与Weijers和Jarden研究一致。当前中国社会中,参与艺术活动更多的是年轻、女性、汉族、无宗教信仰、拥有城市户口、子女较少、身体健康、单身且家庭收入较高的人群。
为了对个体主观幸福感有更直观的认识,鉴于中国社会农村和城市户口在收入水平、公共服务水平乃至艺术的可获得性方面存在较大差异,本文从个体户籍身份角度对样本进行简单分组,分组统计结果见表3。分组比较发现,无论来自农村还是城市,参与艺术活动的个体的主观幸福感平均强度均高于不参与艺术活动的。且在艺术参与之前,农村样本的主观幸福感均值要高于城市样本的,而艺术参与之后,城市样本主观幸福感反而高于农村样本的,说明艺术参与对城市样本主观幸福感的提升作用更高。在具体领域满意度方面,参与艺术活动后,农村和城市样本在政府公共服务满意度方面的均值均有所下降,意味着社会公共服务方面存在供给不足,至少艺术服务供给如此。同时也意味着个体对参与艺术活动的公共服务有着更高的要求,且随着参与次数的增加,越易表现出“审美疲劳”。
表2 变量描述性统计
注:表中“*、**、***”分别表示在10%、5%、1%水平上显著。
表3 个体幸福差异比较
注:括号内为标准差。
为总体考察参与艺术活动对主观幸福感的影响,进行最小二乘回归,并使用稳健标准误,结果如表4所示。总体而言,参与艺术活动对主观幸福感影响的回归系数显著为正,参与艺术活动能够显著增加个体的主观幸福感。在区域满意度方面,参与艺术活动对个体社会满意度和阶层满意度具有显著的正向影响。其中,是否参与艺术活动对公共服务满意度的回归结果显著为负,与描述性统计分析结果一致。控制变量方面,回归结果表明,诸如年龄、性别、民族等个体人口特征统计变量对其主观幸福感影响不显著,而宗教信仰、户籍、拥有的子女数、健康状况、婚姻状况和家庭收入变量对个体的主观幸福感影响显著。
表4 总体回归估计
注:表中“*、**、***”分别表示在10%、5%、1%水平上显著,括号内为稳健标准误。
为更好地观测参与艺术活动与否对提高个体主观幸福感的影响,通过最小邻域匹配方法为实验组在控制组中找到匹配样本,计算参与者平均处理效应ATT,即参与艺术活动对主观幸福感影响的平均净效果,并同时采取核匹配和马氏匹配方法对实验组和控制组进行匹配,来检验匹配结果的稳健性。匹配后的ATT计算结果如表5所示。
在主观幸福感方面,参与艺术活动与否的整体幸福感分别是0.809 6和0.780 4,匹配后参与艺术活动的个体的主观幸福感比不参与艺术活动的个体高2.92%(改变3.743%),并在1%水平上显著,这说明参与艺术活动能显著提高个体的主观幸福感。社会公平满意度体现个体在社会正义领域的满意度,个体是否参与艺术活动的社会公平满意度分别为3.179 7和3.139 7。相较于不参与艺术活动,参与艺术活动能使个体社会公平满意度提高4%,且在10%的显著水平下显著。更有甚者,参与艺术活动能使个体阶层满意度提高42.69%,参与艺术活动对促进社会正义、消除阶级壁垒意义显著。而在政府公共服务满意度方面,匹配后参与艺术活动比不参与艺术活动的净效果要降低21.6%,且统计显著。政府公共服务包括医疗服务、养老、教育、捍卫国家安全、执法、社会保障、社会管理、环境保护、维护社会公平方面,意味着艺术活动涉及的某些公共服务亟待优化。
核匹配和马氏匹配方法的计算结果与最小邻域匹配法在主观幸福感、社会公平满意度、阶层满意度、政府公共服务满意度方面趋于一致,且大多数结果显著,说明匹配结果稳健。
表5 倾向得分匹配估计结果
注:表中“*、**、***”分别表示在10%、5%、1%水平上显著,括号内为t统计量。改变(%)为净效果与不参与艺术活动之比。
为了进一步理清艺术影响幸福的作用机制,采用中介效应检验模型,进行中介作用分析。中介效应检验模型需满足三个条件,即(1)解释变量和中介变量显著相关;(2)中介变量和被解释变量显著相关;(3)包含中介变量的回归结果中,被解释变量与解释变量的相关关系比不存在中介变量时更弱或变得不显著。根据艺术能动性假设,选取学习能力、社交能力、认知能力和劳动生产率作为中介变量,并通过倾向得分匹配检验中介变量的有效性,检验结果如表6所示。
在学习能力、社交能力、认知能力和劳动生产率方面,匹配后参与艺术活动的劳动个体的能力大小均比不参与艺术活动的个体有所提高。且匹配后,实验组和控制组学习能力之间的差值为34.412%,并在1%水平上显著,意味着参与艺术活动的个体的学习能力提高,参与艺术活动对个体的学习能力并没有出现挤出效应。对比匹配前后结果发现,参与艺术活动确实能够对样本的学习能力、社交能力、认知能力和劳动生产率产生积极影响,满足中介效应检验的第一个条件。
表6 参与艺术活动对中介变量影响效果评估
注:表中“*、**、***”分别表示在10%、5%、1%水平上显著。改变(%)为净效果与不参与艺术活动之比。
考虑到分析的全面性和稳健性,选择逐步回归进行中介效应检验模型回归分析,拟合结果见表7。模型拟合结果(1)~(4)显示,学习能力、社交能力、认知能力和劳动生产率对主观幸福感有显著影响,满足中介效应检验模型的第二个条件。且回归结果显示,加入中介变量后,是否参与艺术活动对主观幸福感的影响显著性变弱,中介效应检验模型的第三个条件也满足。
表7 艺术带来幸福的中介效应回归结果
(续上表)
健康状况0.1620∗∗∗0.1590∗∗∗0.1608∗∗∗0.1647∗∗∗0.1539∗∗∗(0.0170)(0.0171)(0.0171)(0.0171)(0.0171)婚姻状况0.1090∗∗∗0.1066∗∗∗0.1058∗∗∗0.1086∗∗∗0.1101∗∗∗(0.0143)(0.0143)(0.0143)(0.0145)(0.0144)家庭人均收入0.0374∗∗∗0.0456∗∗∗0.0413∗∗∗0.0488∗∗∗0.0361∗∗∗(0.0055)(0.0054)(0.0055)(0.0058)(0.0058)Constant0.08140.02810.03680.0858-0.0341(0.0567)(0.0581)(0.0571)(0.0579)(0.0582)Observations66716671667166716671R-squared0.05660.05280.0540.0490.0639
注:表中“*、**、***”分别表示在10%、5%、1%水平上显著,括号内为稳健标准误。
中介效应回归结果(1)中,中介变量回归结果在1%置信水平下通过显著性检验,而解释变量的回归系数不显著,属于完全中介效应,中介变量学习能力在是否参与艺术活动和主观幸福感之间起到完全的中介作用。同理对比回归结果(2)~(4),社交能力、认知能力和劳动生产率均是部分中介效应。需要指出的是,在回归结果(5)中,劳动生产率对主观幸福感的影响为-0.005 9,表示劳动生产率每提高一个百分点,个体的主观幸福感反而降低0.005 9。意味着参与艺术活动所引起的劳动生产率的提高并没有有效转化为主观幸福感的增加,也就说明实验样本中个体参与艺术活动可能并没有显著提高劳动收入,而仅仅是减少了劳动时间。综合考虑学习、社交、认知和劳动生产率四种中介效应,艺术能动性机制作用的理论假设均已验证。在艺术多元功能作用下,参与艺术活动确实能够提高个体的社会资本,从而带来幸福。
本文利用中国综合社会调查(2015)数据,使用线性回归和倾向得分匹配法(最小邻域匹配、核匹配和马氏匹配),从主观幸福感和具体领域满意度(社会公平满意度、阶层满意度、政府公共服务满意度)方面对个体参与艺术活动带来的幸福效果进行评估。进一步地,为了厘清艺术带来幸福的内在机制,从艺术能动性和社会资本理论出发,采取中介效应检验模型,从学习能力、社交能力、认知能力和劳动生产率方面进行了机制验证。经过分析得出以下结论:第一,艺术参与确实能够带来幸福。样本匹配后,参与艺术活动促进个体主观幸福感的净效果为2.92%,对个体主观幸福感有明显促进作用。在具体领域满意度方面,参与艺术活动对促进社会正义、消除阶级壁垒意义显著,但个体对政府公共服务的满意度降低。第二,艺术审美、认知、娱乐和交际的能动性是艺术参与带来幸福的内在机制。中介效应模型拟合结果显示,学习能力、社交能力、认知能力和劳动生产率的中介效应分别是0.013 5、0.027 3、0.022 8、-0.005 9。综合考虑四种中介效应,参与艺术活动确实能够改善个体的闲暇体验、提高个体的社会资本,从而带来幸福。
结合上文分析,针对如何发挥艺术能动性,扩大艺术对幸福的促进作用,尤其是放大其中介效应,可得以下启示:(1)坚持文化自信道路,鼓励艺术创作,发展艺术产业,以满足人民美好生活需要为出发点,营造“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艺术繁兴氛围。这就要求充分发挥专业艺术从业者和社会闲散的文化创意资源,努力实现产品供给的多样化,最大限度满足市场上个性化需求,实现艺术社会效益和经济效益相统一。(2)鼓励多元并存,提高文化艺术供给质量,控制各类艺术活动开展频率和周期,说服群众尽量避免过度消费和艺术疲劳,降低参与艺术活动的劳动挤出效应。重点要平衡好大众艺术和高雅艺术供给之间的矛盾,在艺术供给的质量和内涵上下功夫,逐渐增加精品艺术供给的比重。(3)加强文化艺术教育,完善公共服务。既要从需求侧提升社会整体艺术素养,又要从供给侧降低艺术行业进入壁垒,逐渐消除艺术的阶级特权和文化鸿沟。关键是提高艺术市场的包容度,打破齐普夫定律,建立通畅的信息渠道与大数据征信系统,发挥看不见的手的决定性作用,建立健全公平竞争、自由流动的艺术市场。(4)重视各类艺术活动的能动性,在回归审美的同时发挥其对劳动的调节作用,营造心情舒畅的劳动环境,提倡用艺术享受激励劳动,从而提高劳动生产率。最终要打破组织惯例,构建世界级的人文气候,在城市街道、工厂车间等生产生活场景嵌入艺术空间,为劳动者的工作和闲暇营造充满艺术的舒适环境。
此外,应当充分重视移动互联技术下艺术传播的作用,宏观上培育强大的国内艺术市场,微观上提高民众的艺术素养:艺术的参与门槛会随着艺术品市场化程度的提高而不断降低,且随着受众艺术素养的提高而降低。艺术市场上信息流动越完全,受众越容易选择参与和自己经济实力、审美需求相匹配的艺术活动,其主观幸福感就越高。尤其是在国家以5G为代表的新基建政策下,互联网的飞速发展使得艺术品市场更加透明,大数据、云计算以及人工智能和区块链等互联网技术搭建的互联网平台有利于艺术的传播,诸如在线教育、云旅游、直播互动等网络应用有利于艺术审美、认知、娱乐和交际等能动性的发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