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国返乡创业信息资源的“精英俘获”现象*

2020-06-10 08:04樊振佳
图书馆论坛 2020年6期
关键词:精英创业者资源

樊振佳,李 纯

0 引言

随着返乡创业在我国成为新的发展势态,以及我国信息基础设施建设和信息服务体系的日益完善[1],针对返乡创业群体的信息服务也随着金融服务、法律服务等一起,得到了决策者的关注。在涉及返乡创业的多个政策文件中,加强回流地信息基础设施建设、为创业者提供信息服务等意见也已被明确提出,这说明信息资源及服务对于返乡创业起到的支持作用已经受到重视,并通过将其纳入宏观发展改革发展规划和相关政策中具体的工作任务而得到了体现。

返乡创业信息资源的不平等分配既是对信息公平的挑战,也会直接影响到同一地区的返乡创业总体发展水平。“精英俘获(Elite Capture)”,源自经济学领域,专指发展中地区的地方精英凭借优势占据当地社区居民本应共同享有的经济资源或财政支持的现象。本文使用此概念来指代信息不平等的状态,可以为信息不平等理论体系提供新的研究视角。学界以往对信息不平等的关注,集中在不平等状态中的弱势群体一方[2],或锁定特定侧面长期存在的信息不平等现象(如分别叙述不同群体间的信息获取、利用差距[3])。本文尝试从信息不平等中的受益或强势群体一方着眼,即从返乡创业精英角度来考察信息资源在分配过程中的不平等现象。立足于不同的主体,从信息资源的流动状态出发,剖析返乡创业的信息服务体系中存在的信息不平等现象;分析导致这种现象产生的影响因素,为完善返乡创业信息服务体系、促进信息公平、保障返乡创业群体的信息福利提供决策建议。最终有望引起相关部门对此现象存在和可能后果的关注并建立相关预防机制,从而更好地服务返乡创业群体,提升整体创业水平并促进社会信息公平。

基于上述实践和理论背景,本文试图回答两个问题:(1)返乡创业信息资源“精英俘获”现象的表征有哪些?(2)哪些影响因素造成这种现象的出现?面向研究问题开展文献调研,收集关于“精英俘获”、信息不平等的理论基础以及返乡创业的相关政策文本,构建分析类别。本文通过对田野调查中获取到的质性数据的分析,从宏观环境和返乡创业者主体两个层面,探究返乡创业信息资源在自上而下的流动过程中“精英俘获”的产生机制。

1 文献综述

1.1 精英群体的划分和“精英俘获”的定义

学术界对社群内精英群体的研究起源于1990年代,根据帕累托[4]定义,精英是指在一个方面或多个方面具有特殊优势的社会成员。精英群体常常在社区治理中起到独特的作用,并能对社会转型、政策实施产生影响。

“精英俘获”概念最早在经济学中提出,国外研究或最早可追溯到Olson[5]的“利益集团俘获”范式。后这一概念被应用到政治学、社会学领域,意指在发展中国家的发展项目或反贫困项目实施过程中,地方精英凭借自身优势,参与到经济发展、社会改造和政治实践中,从而支配甚至破坏当地正在实施的社区发展计划和社区治理,扭曲和绑架发展项目的实施目标,压制真正需要得到援助的弱势群体,进而影响社区发展项目的实施和效果[6]。Mansuri[7]认为在远离权力中心、文化素养较低、贫穷或有明显的种姓、种族和性别差异的社区更容易发生“精英俘获”。在中国语境下,经济能力、家族势力、政治身份、文化声望的凭借都可能使一些人在基层社会中成为精英,自然也都可能成为导致“精英俘获”产生的影响因素。依靠这些资源,他们获得了超越普通大众的比较优势,进而实现占有公共资源、个人利益最大化的目的[8]。结合国内外学者的定义,“精英俘获”是发生在基层社会尤其是欠发达地区,地方精英凭借自身优势,直接或间接地支配政策的执行、项目的实施以及资源的分配,造成资源配置错位,导致弱势群体不被瞄准,最终不利于地方长期发展的现象。

1.2 “精英俘获”现象的产生机制

Dasgupta等[6]在印度尼西亚针对“社区驱动型发展”政策(Community-driven development)的研究结果显示,某些设计不科学或不符合当地发展情况的政策以及计划,其投放的资源具有容易发生“精英俘获”的脆弱性。Abraham 等[9]、Fung等[10]也发现社区治理很容易走向“精英俘获”的状态,因为社区治理的参与者已经处在不平等的社会地位上,他们的财产、名誉、受教育程度以及政治权利都是不对称的,因此,当有一定的资源被自上而下给予到这个社区,供当地居民自行分配时,其中的精英群体很容易就能俘获超出他们所需的部分。Harris等[11]在泰国、菲律宾、印度尼西亚的研究中发现退伍军人抚恤金发放过程同样存在“精英俘获”现象。值得注意的是,上述学者提到的出现“精英俘获”的政策,多与二战后兴起的“参与式理论”与社区驱动发展理论有关,该理论将社区内的个体视为是同质的,可以共同参与社区治理和事务讨论。但事实上,一个社区内的个体已经产生了强弱贫富的分化,精英往往能够在社区干预中脱颖而出,但弱势者则湮没在强势外来力量的干预与主张当中[12]。

在政策、项目执行过程中,缺乏有效的监管同样也是“精英俘获”现象得以长期存在的重要原因。以扶贫资源分配为例,部分人可以利用政策上的漏洞或是空白,为自己以及亲友牟利。特别是这种行为发生在基层,“精英俘获”稳定地同时存在于当地正式或非正式的关系网络中[13],不易察觉,难以监管,更难以解决。雷文艳[14]认为,在国际发展援助中,对执行和推广项目的NGO 组织不够严谨的评估也是导致“精英俘获”的原因,当地领导人的机会主义或是底层群众的失声状态使得“精英俘获”在国际合作中频繁发生。李祖佩等[15]认为,“精英俘获”的出现不仅仅是源于制度的脆弱性。在中国发展的当前阶段,“精英俘获”得以凸显,更是国家治理转型、基层治理逻辑、村庄社会变革以及农民处事逻辑共同作用的结果。在中国贫困地区,自上而下传达的优惠政策以及较为狭小的实施空间使得精英有机会进行垄断,如独立承包某些大型项目。传统的价值观念、紧密的人际联系以及高容忍度的公共舆论使得贫困地区居民难以抗衡这种强势的内部力量。邢成举等[16]则认为,市场经济背景下,贫困地区大多数居民的生产力难以应对大市场的要求,因此,市场会主动选择与当地的精英群体(如农业大户)进行合作,从而进一步削弱弱势群体的竞争力。

随着信息社会的快速发展,信息在人们的生活中扮演着越来越重要的角色。信息获取渠道、掌握的信息质量以及个人信息素养也在很大程度上影响着人们的资源与机会。尤其在贫困地区,宏观政策、发展计划等能改善居民生活项目的传递往往都是自上而下的,这就常常需要个体具备足够的信息意识以及检索和辨别的能力。然而,贫困地区的精英群体与政府的关系、自身的教育水平以及精英间的结盟效应,使得他们与普通民众在信息获知方面有着巨大的差异。对扶贫信息传递的研究发现,从村干部到村民的信息传递主要是通过多种非正式渠道进行的,主要由和村干部的私人谈话和村民互相交流而得[17],利用信息失真俘获他们所偏好的各类项目,最终达到精英阶级的效用最大化而不是贫困户的效用最大化。Abraham等[18]在非洲的研究发现,当地的乡村精英就可以通过把控信息流,从而达到自身利益最大化的目的。Conning等[19]在对社区主导计划的审查中也强调,一个社区调动信息的能力可能会影响到“精英俘获”资源的机会。

针对信息传播过程,Platteau等[20]同样认为信息传播扭曲会导致“精英俘获”,信息获取的方便程度以及个人信息素养也同样影响着“精英俘获”的发生情况。胡联等[21]学者通过田野调查发现,理事会和监事会成员中乡村干部比例越高、互助资金年均全体社员大会开会次数越少、贫困村到本乡(镇)政府所在地最近的距离越远、贫困村高中文化程度劳动力人数越少,互助资金“精英俘获”的程度就越高。

1.3 当前返乡创业信息资源及服务

返乡创业信息作为一种重要的、具有较高经济价值的信息资源,在由上到下传达到贫困地区时,也会面临分配不均衡、乃至“精英俘获”的困境。赵奇钊等[22]在武陵山区对农民工返乡创业的调研发现,返乡农民工对国内市场信息掌握不够灵活全面,了解掌握市场行情信息的不对称和滞后,使创业进程严重受挫,影响了农民工创业的积极性,迫切需要科学的信息保障机制支持。于良芝等[23]针对中国农村信息服务效果的研究也显示,农村信息服务效果并不显著,信息提供者和居民之间存在距离。农村居民对于政府及其所提供信息的不信任或是畏惧情绪,也使得信息无法有效转化为实际效益。那么,制度的缺位使得返乡创业配套的信息服务不能按照公开、成文的程序进行传播,有相关需求的人群只能利用非正式的人际传播填补这一空白。因此,“精英俘获”现象并不全是精英群体或上级部门为了达到私利最大化而有意为之,而有可能是社会关系网络暂时代替正式信息服务机制的作用。

蒋剑勇等[24]认为,社会网络被视为创业者获取资源的重要来源。创业者可以通过社会网络获取4类创业资源:财务资源、指导信息、情感支持和联络介绍。在农村地区,人际交往更加体现出关系导向的特点,在农村地区,社会网络更有可能成为农民创业者获取资源的途径。农民创业者的网络规模越大,嵌入在网络中的资源就越丰富,农民创业者就越能从个人社会网络中获取市场上难以获取的创业所需资源,或者以较低成本获取创业资源。对于此类项目而言,处于项目信息和公共权力核心的是精英群体,接下来能够获得项目信息和公共权力的就是与他们关系密切的人。信息最初为社区或村庄内的精英群体所获得,社区内部的普通大众最后才接触到项目信息[25]。朱红根等[26]的分析表明,返乡创业企业社会资本越丰富,社会网络越健全,获取信息的渠道就越多,从而越容易获取网络伙伴的互补性资源并掌握市场动态越好。显然,贫困地区的精英群体比普通大众拥有更加健全和丰富的社会网络,这是一种有力的优势;然而对于缺乏社会资本的返乡创业者来说,若当地的信息保障制度再同时缺位的话,有效的创业信息便被“精英俘获”。

李静[27]在对陕西农村信息服务分析调查时发现,农村居民信息需求丰富多元,但信息机构提供的信息以农业技术为主,忽略了农村居民作为社会人的基本需求。在信息服务方向和内容上,只注重技术服务而忽略其他方面,就出现了信息供求不能有效对接的尴尬局面。邓卫华等[28]调查显示,中国农民的创业动机以资源拉动型为主,因此将农民的创业阶段分为3个部分:孕育期、创立期和初创期,不同阶段农民的创业信息需求不同;虽然大多数农民创业主体认为应该关注创业信息,但他们的日常信息行为却表明其信息敏感性相当有限;且相比于非正式信息源,正式信息源(如来源于政府部门的信息)使用率较低,在信息选择过程中也缺乏正规机构的指导。

1.4 信息不平等与“精英俘获”

随着信息社会发展,信息已逐渐发展为重要的资源和资本,信息资源在社会中的非均衡性分布开始受到学者的关注。1960年代以来,信息不平等问题已被视作信息社会的核心问题。1970年代以来,学界对信息不平等的研究大致形成3种视角:政治经济学视角、社会学视角和认知学视角,分别从宏观、中观和微观3个角度对信息不平等现象和信息贫困视角进行分析。地区间政治经济力量不平衡、社会文化中“小世界”与外部世界的隔阂以及个人信息意识和信息获取能力的缺乏,都是阻碍信息资源向信息贫困世界流动的重要因素[29]。1990年代中期后,由于互联网技术普及,数字鸿沟(Digital Divide)被用来表达人们在ICT享用机会上的差距。McLeod等[30]提出假设:信息和知识会转化为社会权力,而在信息和知识上的不平等会导致社会资源的排斥和社会权力的不平等。

在相关研究中,对信息源、信息传播渠道、信息技术的获取或接入差距是最常用的信息不平等维度[1]。社会经济意义上的贫富划分也可以用于反映信息资源的多少,人群因手中掌握的信息资源被划分为“信息穷人”和“信息富人”。此概念自1970年代以后开始得到推广。相较于“信息贫富”概念的划分,“数字鸿沟”现象伴随着ICT技术的普及逐渐凸显。1990年代以来,学者和组织开始对“数字鸿沟”进行定义和测度指标的制定。尽管各国对信息的不均衡分配已进行一系列研究,但尚未形成较为综合、全面的测量维度。因为信息资源、接入程度、吸收程度等与社会经济层次的有形资产不同,很难被分别进行独立、具体的计算。因此,“信息穷人”和“信息富人”的划分并不清晰[31]。因此,信息资源的“精英俘获”作为信息不平等的体现形式之一,在目前的研究中难以找到测量尺度。

Sutter等[32]认为,贫困是社会排斥和社会权力的结果,信息贫困同样是由于信息资源在分配过程中的不平等导致的,当地精英由于其具备的经济、教育、人际网络等优势,在创业信息资源分配过程中,会获得倾斜。然而,Williams等[33]认为,社会变革很多时候对贫困人口的作用并不明显。特别是当某地精英和当地边缘人群的利益相悖时,这种问题尤为严重。当边缘人口被排斥在社会变革和机会识别外,“精英俘获”就产生了。因此,“精英俘获”现象与当地原本就存在的信息不平等现象以及贫困问题有关。信息不平等使得创业信息资源在向下传递的过程中,向信息富人一端聚集,造成强者愈强,弱者愈弱的局面。

1.5 研究述评

目前国内外对于“精英俘获”的研究集中在经济和政治领域,如扶贫贷款、农牧补助等有形资本或政治权利被精英群体占据的现象。对于信息资源在不发达地区产生“精英俘获”现象的研究则较少,或许是因为相对于有形资源(如财政补贴或扶贫项目)的下发或实施,信息资源在不同群体间的分配和利用更不易察觉。

尽管目前在图书馆学情报学领域内缺乏关于返乡创业信息资源“精英俘获”问题的研究,但仍然可从收集到的国内外文献中总结出学者们定义的一系列“精英俘获”表征和影响因素,并结合本专业理论体系进行发展。这可对本文之后的质性数据分析部分起到提示和引导作用。值得注意的是,经典的信息不平等研究多聚焦于信息穷人,研究者从弱势群体一方出发,分析信息贫困的成因。本研究的侧重点则放在“精英俘获”现象中的返乡创业精英群体,他们属于信息资源分配过程中的强势方。尽管目前还不确定,是他们创业的成功使得其成为信息富人,或是他们本就在信息资源上获取的优势帮助其创业获得成功,抑或是这两者相互作用。但能够肯定的是,优质返乡创业信息资源意味着更多的创业发展机会,政府和市场都会对它的流向带来影响,因此,追求其分配过程中的信息公平是有必要的。

2 研究设计

本文的研究对象涵盖返乡创业人员,涉及到返乡创业工作的政府部门以及当地创业服务机构、创客空间等工作人员,即在信息的传播过程中的需求方和供应方。田野调查中的访谈是本研究采用的主要数据收集方法。

本研究主要数据来源为课题组于2017-2018年在河南、安徽、吉林、辽宁4省进行田野调查时获取的质性数据。以上4省是我国人口流出大省,也是多个被纳入“返乡创业试点”县市的所在省份。本文涉及的田野调查基本情况见表1。

本文借助质性分析软件MAXQDA(2018.2.0)对质性数据进行分析。首先由编码人员阅读并筛选文本,熟悉访谈的长度、受访者的情绪等,将阅读中出现的想法记录在备忘录中。在对前期所得的访谈记录进行转录后,使用MAXQDA对数据进行一级编码、二级编码,以将原始数据概念化并划分为不同级别的范畴,之后建构主类别对其分别进行归纳。

表1 田野调查点基本信息

3 质性数据分析

3.1 编码过程

借助质性分析软件MAXQDA对前期田野调查数据进行梳理和编码。首先将原始数据进行初步概念化的一级编码,为之后的分析开启通道。概念命名主要采用“见实命名(Code in vivo)”方式,即从受访者的话语中选取词句作为概念名称。例如,访谈资料中受访者LN1表示:“村里会通过广播传播信息。还有村干部去乡里开会,回来后把消息再转达给大家”,则初始概念为“政策信息的传播途径。”最后共整理出一级范畴共603条。之后将独立并分散的概念范畴按照逻辑次序和相互关系,进行归类和融合,共整理出34个主范畴。

3.2 类别建构

对原始质性数据概念化的准备完成后,通过建构主类别[34]来划分前期进行编码的主范畴并进行分析。采取“推论-归纳混合式建构”路径,首先根据相关领域的理论基础和政策文本来推论式地初步构建类别;再回到原始数据,进行补充归纳,最终完成系统化的类目建构并对主范畴进行归类。

3.2.1 推论式建构

相较于其他资源不同的是,信息资源还具备使用技术上的公众性[35]。信息资源由于这种非排他性的特征,一定程度上具有公共产品的性质。因此,配置仅靠市场会导致效率低下,需要公共部门参与。对于近年我国大力引导的返乡创业而言,政府在配套资源的分配过程中扮演重要角色。政策文件是一定时期内政府和社会相关主体实施相关活动的依据,也是一定时期内相关社会主体的行动指南。无论是个人、企业还是社会组织等主体,都应按照政策的引导去实施与政策一致的行动,从而实现政策目标[36]。2015 年以来,国务院发布了一系列返乡创业的政策文件。尽管部分文件对配套信息资源建设的目标表述较为模糊,如“信息化建设”“扶持电子商务”,但以上政策都对返乡创业配套信息资源或服务建设提出了要求。因此,通过对照实践与政策要求,可得出地方政府及信息组织的信息服务水平,由此确定“返乡创业配套信息资源与服务”类别。

在理论回顾中,信息资源的经济特征,包括相对稀缺性、空间分布的不均衡性和开发利用的竞争性[35],首先决定了其在市场中配置的过程会受到资本影响。而能为创业者提供重要决策支持并带来收益的返乡创业信息资源,其经济特征更加显著。创业处于初步阶段、收入以及教育水平不高的创业者,难以吸引并接入信息资源和服务。在这样的信息经济结构中,资本的运行逻辑使其规避盈利能力不高的对象,而转向已经具备一定发展规模的创业精英。返乡创业信息资源的经济特征决定了其在分配过程中具有较强的竞争性,并易使普通创业者居于弱势地位。因此,确定“返乡创业信息服资源的“精英俘获”的表征”类别。

对信息源、信息传播渠道、信息技术的获取或接入差距是最常用的信息不平等维度[1]。在信息社会问题研究中,发生在创业信息资源配置过程中的“精英俘获”是信息不平等的表现之一。返乡创业精英因为掌握更多的社会资源、更高的教育水平和更丰富的ICT接入等优势,更容易成为信息富人。而同一地区内其他普通的创业者由于在经济地位、信息技术、机会识别能力等方面和精英们的差距,则更容易成为信息不平等中的弱势一方。返乡创业信息资源出现的“精英俘获”进一步体现了信息富人相较于信息穷人具备的优势。在创业信息的获取过程中,他们占据了本该属于一个地区内全体创业人员的信息资源,返乡创业信息资源的“精英俘获”由此产生,“返乡创业精英的特征”类别由此确定。

3.2.2 归纳式建构

首先根据前文的研究问题、理论基础和政策依据所形成的分析框架,初步设立3个主类别来划分主范畴:返乡创业配套信息资源与服务、返乡创业信息资源“精英俘获”的表征和返乡创业精英的特征。无论数据中受访者本人是政府工作人员或是创业者,对政府工作人员在返乡创业信息资源的配置过程中发挥的作用的提及都非常频繁。因此,基于田野调查发现,建立一个新的类别,即“当地政府对返乡创业的认识和应对举措”;之后再对其他与研究问题相关,但又不适于划入以上的少数主范畴而设立一个“其他”类别。

3.2.3 主类别定义及主范畴划分

最终共得到5个主类别,关于主类别的定义和其涵盖的主范畴见表2。

4 结果与讨论

4.1 返乡创业信息资源的“精英俘获”表征

针对本研究的第一个研究问题“精英俘获现象的表征”,即第3 条主类别下的范畴共有66条,约占据全部范畴11%,将其进一步归纳到二级主范畴中,“精英俘获现象的表征”还可再具体细分为:政府面向精英主动提供信息服务,精英优先使用创业资源返乡创业信息获取的限制(规模限制、资金限制、教育水平限制、地域限制、信息技术接入限制),精英的社会活动与社会责任。其展开说明、定义和数据实例见表3。其中,主范畴“政府面向精英主动提供信息服务”包含的范畴在本类别下占比最高,约32%,共有21条范畴体现了受访者对当地政府和返创精英之间一系列的社会交往、信息传递以及资源共享等行为的描述。由此看出,在当地返乡创业信息资源的传播与服务的提供过程中政府占据主导地位。这里涉及的返乡创业精英,尽管处在各自创业的不同阶段,大都与当地县或乡政府保持紧密而友好的关系。而采访到的政府工作人员,也都对当地的领先企业抱有亲切、欢迎的态度。此外,不少优惠性的政策、项目申报或活动参与机会,都为当地创业者设置一定的准入门槛,包括企业的规模、投入的资金等。受到各地原有的产业规模和经济发展水平限制,不同地区的返乡创业规模有很大差异,因此影响了创业者拥有的创业机会和发展空间。相比于同一地区内大多数普通创业者,返乡创业精英有更多机会参与社会活动,同时,他们也被政府和社会期望承担更多的社会责任。

表2 主类别定义及主范畴划分

表3 “精英俘获”现象的表征

4.1.1 政府面向精英主动提供信息服务

与传统的、默认用户已知并能准确表述自己信息需求的定题信息服务机制不同,考虑用户个性化的主动的信息服务会针对用户的特点,不必等他们自己察觉到知识面缺陷时便主动将信息送上,因此它具备便捷、实用的优点,能够为用户的决策提供科学的支持。面对返乡创业精英,当地政府为他们提供信息的过程具备主动信息服务的特点。

在由政策信息、市场信息、金融信息等组成的返乡创业信息资源在县乡的分配过程中,政府往往扮演着非常重要的角色。特别是由于目前尚未存在成文的信息资源分配规则,且信息资源的分配和流动不如信贷、补助等财政资源明显,以及公共信息服务设施在县乡的弱势地位,政府角色在调配信息资源的流动方向时有着更大的自由度和更宽松的操作空间。本研究采访对象既包括返乡创业精英,也包括为他们提供资源的政府工作人员。在他们的描述中,政府与他们的交往基本都开始于他们的创业出现一定明显的成果、推动了当地的经济发展和就业后。精英与政府从此建立联系,从此存在于彼此的社会关系网络中。一些新下达的政策、刚刚开放申报的创新项目或一些需要注意的法律条文等会被相关政府部门率先了解到的信息,会通过这种社会关系网络,以非正式方式被由上至下传递给精英。精英也在以各种方式由下至上影响着政府的决策,如企业的高管人员参与当地政治事务,承担周边村落的扶贫工作的社会责任。由此一来,精英对当地的行政事务有了一定的话语权,并有更多的机会率先接触到可为返乡创业提供决策支持的信息资源。

政府面向精英主动提供信息服务的方式是不限定的。例如,当地规模较大的例行会议或庆典,几大龙头企业往往会被邀请参加;对口部门会利用他们的专业知识和经验,筛选出有价值的信息并传递给企业,如申报一个有机食品的认证,当地农林部门不仅会将这个消息传递给特定企业,还会告知他们应该准备哪些申请材料;ICT的普及也助力了这种主动信息服务,智能手机和社交媒体极大缩短了信息传递的时间、降低了信息传播的成本。“微信群”在访谈中经常被提到,精英与政府部门的工作人员在同一个封闭的网络社群内,密切且频繁地进行信息的交流;产品博览会、展销会、行业赛事等涉及到与外界交往的社会活动,精英也更有可能被政府选中参加。当然,并非这些活动中的所有信息流都能为精英所用、为他们的返乡创业事业带来帮助,精英的个人信息素养也十分重要。但是,在大部分返乡创业者或许还不明确自己的信息需求时,精英所拥有的信息获取机会要远高于同一地区的普通创业者。当政府主体完成了对精英的主动信息服务后,很难以同样个性化的方式再将信息传递给当地基数更大、与之联系更弱的普通创业者。如会议、电话或是网络联系这样明确和便捷的信息获取机会,很明显只能提供给有限的对象。政府工作人员可以做到对精英进行主动的服务,却难以对大量不熟悉的普通创业者保持相同的服务水平。那么,在政府完成了第一轮的主动信息服务后,之后的信息传播便可能会被精英出于竞争目的进行阻碍;或是其他创业者的信息需求未被看到,政府认为自己传播信息的任务已经完成,最终信息资源便被局限在了精英与政府的社会关系网络之内。

在某些情况下,“精英俘获”不一定都是精英群体主观的自利倾向导致的,市场的自动调节或是地方政府的信任与偏好,皆可成为“精英俘获”的外部推动力。因此,“精英俘获”也是一种内外合力的结果。从这种角度看,精英的存在有一定的积极影响,由于其更强的可信度、号召力,他们可以在社群内部沟通、与外部建立联系等过程中充当代表的角色。同样,部分需要政府资金的扶贫项目对于贫困地区政府来说很难独立支付,这就要求当地的扶贫对象本身来配套一部分资金,因此造成了扶贫对象的异化。贫困地区精英正是因为本身具备一定资源,在资源投放过程中能得到更多关注。

此外,被主动信息服务的精英群体往往已经处于创业相对成熟的阶段,具备一定规模的团队和较高的信息素养。也就是说,政府为他们提供的信息,已经不再是他们决策的主要支持。相较于政策,他们更关注市场、竞争对手、行业发展、虚假信息甄别等。以L县某代表性的返乡创业精英(HN1)为例,对一家在当地已有几年发展经验、开始稳步盈利的企业而言,了解相关政策等基本返乡创业信息的获取不再是一件具有较高难度的事情,因为他们已经进行了大致的现代化部门划分,有专门负责信息采集的部门。然而,当地的县政府依旧扮演着信息提供者的角色。B县一位年轻返乡创业精英(LN1)也表示,独立获取创业资源能保障其经营上的自主权,他们并不希望在之后的发展过程中还保持着之前那样对政府信息的依赖程度。那么,政府如果依然锚定这样有足够信息能力的对象提供主动服务,势必会造成资源和人力的浪费,最终难以使得创业群体普遍受益。

4.1.2 精英优先使用返乡创业资源

从机会识别、创业初期到成为一个地区内的领军企业,这当中需要至少几年的成长期。对于经济欠发达的地区来说,这类精英群体可能是他们所在产业在当地的先行者。这样的例子在调查过程中比较常见,L县某镇一位村民(HN3)曾在上海乐器行打工,在了解了乐器制作知识后,他意识到家乡的泡桐木适合用来制作乐器,于是他返乡创业,就地取材制作乐器。在其带动下,他身边的亲朋好友纷纷投身至乐器行业。几年后该镇发展为当地的乐器特色小镇。B县一位从事电商的创业者(LN2)表示,他的企业在当地率先做电商,因此,他们基本利用了县内全部的电商资源。受到他们的影响以及省内发展电商的号召,B县即将建成电商产业园,他们企业也能获得优先入驻机会。由此看出,由于精英们的企业起步早、规模大,他们对地区的创业资源会有更强大的捕获能力,其中就包括信息资源。

信息资源具有经济资源的一般特征,返乡创业所需的信息资源尤其有很高的经济价值。可以占据的创业信息资源越多,精英的地位和影响力就越稳固,而将已经占据的资源,无论是硬件设施、资金支持,还是人脉关系、经验知识,再分享给同一地区内其他创业者,并非理所当然的过程。从理性经济人假设出发,企业出于竞争目的,会慎重考虑分享行为。精英随之可以进入到“占据创业资源——创业成果更加丰富——进而占据更多的创业资源——精英的地位更加稳固”的循环中。同一地区,特别是同行业的返乡创业精英由于政府的组织和业务上的频繁交流,还会组成联盟或团体。“政府开会邀请的涉农企业是有名额的,优秀企业在一起,小企业不和我们一起。”(HN1)这种集聚进一步增加了他们对公共事务的话语权,从而帮助他们参与到信息资源的配置中来。而随着其平台的提升、市场的扩大,他们接触到优质创业信息资源的机会要远高于普通创业者。

4.1.3 普通创业者获取信息资源受到限制

由于对信息的实际利用状况受到个人主观因素的影响而较难测量,因此,在多数研究中信息获取事实上是指物理(而非认知)意义上拥有或可及的程度[31]。以上几个因素大致确定了个体的信息获取机会,这些因素上的差距导致个体之间的信息获取机会不同,信息不平等因此产生。因此在返乡创业信息资源的获取过程中,对创业者的一些限制因素会影响他们的信息获取机会。某些项目、资金或贷款的申请需要一定的准入门槛。符合这些准入门槛的创业精英们有机会进入一个更高的平台、拓展自己的社会关系网络,进而丰富自己的信息获取机会;而对那些创业处于起步阶段、资金不充裕、企业规模不够的普通创业者,他们的信息获取机会便会远少于精英,这会导致“精英俘获”现象的产生。

在J市调查过程中,一位曾经在俄罗斯学习过蔬果种植技术的农业技术员(JL1),不仅了解在当地气候下不同作物的生长习性和周期,也熟悉它们的市场行情和销售渠道。以他去年种植的香瓜为例,他有自己固定的收购商和市场。J市农村的一名土鸡养殖户(JL2)因为缺乏科学养鸡技术的知识储备而迟迟不能扩大养殖规模。另外,他也缺乏对市场信息的了解,因此不得不依赖中间商来进行销售。同一地区内,尽管全体创业者面临同样的限制因素,如交通不便、网络信号不佳、整体经济环境发展滞后,但返乡创业精英群体往往由于具备更丰富的工作经验、更高的教育水平和更多的信息技术接入,更有可能冲破客观环境的约束。例如,地方政府联合高校,为返乡创业群体提供农技学习、企业经营、电商等培训课程,而这需要创业者具备一定的教育水平和理解能力才能真正掌握培训中的知识,并将其应用到自己的创业过程中。L 县一位政府工作人员(HN2)提到,县内开设的创业培训课程有一套专门的商科入门教材,“从进货,到库存、成本利润的计算,要听懂至少要有高中文化”。发布者缺乏对受众接受能力、学习习惯的了解,造成政策在实施与落地过程中的真空,久而久之,听不懂或是无法将知识发挥实际作用,普通创业者对这类培训课程会产生一定的抵触心理,参加学习的积极性和频率逐渐低于精英群体,进一步限制他们获取创业信息的机会。因此,社区内不同群体之间存在的经济、政治、智识等差距导致信息不平等的产生,并进一步导致新进入的信息资源的“精英俘获”,这种“精英俘获”又加剧了之前的信息不平等。

4.1.4 精英的社会活动与社会责任

尽管各地的返乡创业的发展水平不同,但各田野调查点近年都展开了诸如“返乡创业之星”“最美创业者”等表彰返乡创业优秀代表人物的活动。而作为当地创业的佼佼者,本研究涉及的精英群体几乎都参与过类似活动。他们的创业事迹可以得到当地新闻媒体的报道,进一步增加他们本人及其企业的知名度和社会影响力。除当地政府举办此类人物宣传活动,行业内的博览会、交易会、企业比赛、创业交流会以及产品展会等,返创精英往往更容易受到政府的举荐。此类活动多在城市举行,参会人数多且来自全国各地,能反映出一个行业最新的发展成果和未来的发展动向。通过参与这类活动,创业者可以获得大量社交机会:得以与更多创业者交流经营心得与经验,进一步扩大社会网络;还可从中获取市场信息、其他地区的先进技术和发展经验;在大型活动上崭露头角,特别是获得某些奖项或表彰,创业者的企业将能赢得更长远的商业合作和经济利益。相较于其他信息搜寻渠道,此类活动能帮助参与者直接获取具有较高经济价值的且时效性强的创业信息。

相应地,参与了更多社会活动的返乡创业精英群体也被期望承担更多的社会责任。对于急需缓解贫困问题或拉动就业的县乡来说,返创精英和他们的企业更有希望为此提供解决方案。以L县为例,县政府要求县内有资质的企业承担扶贫任务,参与贫困村治理,如派驻管理人员协助村干部解决问题、传达信息、参与基础设施建设。对规模大、实力强的精英企业来说,能够为所联系的贫困村提供范围更广、更实际的帮助,如为村庄搭建大棚、为村民创业提供指导,或直接为村民提供劳动岗位,与整个村庄的居民建立密切的往来,企业在当地便具有更广阔的发展基础。B县一位精英LN2主营山珍产品的加工和销售,与周围的农村合作社或种植基地合作,收购他们的产品,这为一直受到山区交通限制、销路难以打开的农村集体经济带来了积极影响。然而对尚未走上正轨的初创企业来说,承担社会责任有较大压力,因此,难以得到被政府、公众和外界重视的机会。

4.2 返乡创业信息资源“精英俘获”的影响因素

返乡创业涉及国家、市场与社会的关系,是在特定时期、特定环境背景下,受到个人、家庭和宏观社会经济环境影响下的产物。而返乡创业的信息资源出现“精英俘获”现象,与其所在的信息环境和参与其中的信息主体存在关联。

在宏观环境层次上,当地的信息基础设施建设水平、与返乡创业相关政策法规的制定和实施、当地返乡创业的规模和社会氛围对返乡创业信息资源的分配过程与流动方向起着主要影响;在微观层次上,返乡创业主体个人的社会关系网络、教育水平和信息素养,以及其企业当前所在的创业阶段和领域等,影响着他们对返乡创业信息资源的获取机会与能力。宏观与微观两大层面的影响因素共同作用,影响着当地返乡创业信息资源的分配和获取方式,并最终导致“精英俘获”现象的发生。

4.2.1 政治资本与社会资本

社会网络可能是能为创业企业带来价值的重要资源[37]。具体而言,创业者的社交网络可以帮助他们发现商机,帮助他们获取新业务扩展所需的资源;相比于强关系,创业者更容易从弱关系上获取到有价值的创业信息[38]。在中国,人际关系对创业者在初创阶段最重要,有关个人网络和受欢迎的业务联系的信息在中国被理解为成功的关键决定因素[39]。

根据小世界理论,每个社区或人群都可以被看作是相对独立的“小世界”,“小世界”特有的文化特征和社会规范决定着其成员对信息需求的感知、对信息渠道的选择以及对信息价值的判断,从而造成不同小世界之间的信息交流困难[40]。返乡创业精英与政府部门工作人员之间存在着相比于普通创业者更紧密的关系和频繁的互动。政府工作人员可以算作返乡创业精英的社会关系网络中的节点,也是“小世界”中的一部分。返乡创业信息资源,特别是宏观调配的部分,常常被政府工作人员优先获取,继而通过人际传播,传递给他们同在网络中的返乡创业精英。因而信息被局限在他们的小世界中流动,而被小世界排除在外的普通创业者失去了获取的机会。

以L县为例,由于当地政府近年担负着艰巨的脱贫任务,该县某精英返创企业积极协助周围贫困村脱贫,委任公司高层管理者驻村,与当地村委会一起协助村民脱贫。2014年该企业创始人被评为“返乡创业之星”,使他们成功地与当地政府部门建立了友好联系,“县内领导或者走亲访友送的礼品都是拿我们的产品”(HN1)。可以说,这是一家典型的返乡创业精英企业,他们的出色表现为其和政府的良好关系打下了坚实的基础。以某项专为当地返创企业开设的资金为例,在他们还不知道这项政策存在的时候,政府已经主动通知他们。“还是他们给我们打电话,符合他们,给你报。县里只报了两家企业,其中一家便是我们,给2 万~15 万补贴。”(HN1)并且,政府不仅告知他们有新政策,还告知他们申报所需材料。当地的返创精英甚至有资格参加县委及县政府关于农业方向的会议。直接参加政府会议能帮助返乡创业的精英群体以最直接准确、最有时效性的方式获得一手的权威政策信息。相较于大多数普通创业者在出现信息需求时需要自己通过互联网、人际网络传播等渠道获取信息,政府提供的主动信息服务不仅更加便利,还间接使返创精英们免受信息搜寻过程中可能会受到的负面影响,如虚假信息、信息冗余。而当地初创小微企业等不被政府所了解的普通创业群体,不仅难以获得和政府之间一对一的联系方式,更没有资格参加这样的例行会议。因此,即使先不谈企业运营过程中的盈利情况,仅在返乡创业信息资源的搜寻和获取阶段,精英群体已经领先当地的其他创业者。

不难发现,和政府保持紧密联系的基础是创业者首先做出一定的成绩和规模,令政府产生兴趣并与之建立联系。因为创业者自下而上找到政府并建立联系的难度,要远高于政府主动找到创业者。政府与之合作,除可以促进当地经济发展,亦可以将精英作为政策向社会传达的重要一环。比如,L县企业下乡参与扶贫制度,企业的年轻管理者来到农村,起到上传下达的作用,为信息传递带来了贡献。返创精英的成绩既是他们得到政府青睐的先决条件,也是他们经济建设能力的保证。因此,政府和企业之间的信息流动具有互惠互利倾向,也对地方经济发展有一定的积极作用。

但是,在公共信息服务系统尚不完善、返乡创业信息获取渠道亦有限的县乡地区,政府的信息服务无疑是返乡创业者信息获取的重要来源。当创业者与政府的关系对他们能否获取到信息,以及所获取信息的质量与时效性产生影响时,政府对这类精英创业者及其企业的“偏爱”,容易造成有价值的信息资源被精英群体所截获和利用,甚至不再向下进一步传递的现象,因此产生了信息资源不平等分配的现象。

访谈过程中,精英群体除提到他们和政府之间的大量交往,也都提到他们与当地其他返乡创业精英的联系。值得注意的是,政府往往是这些创业者之间的介绍人,比如组织当地优秀的返乡创业人员开展定期的座谈会、组织他们去外地参与展销会、为他们搭建线上的交流平台(如微信群)。通过这些渠道,返创精英之间得以互相认识乃至开展合作,市场、招聘或是政策等创业所需信息开始在这个社会关系网络内部流动。以L县组建的某微信群举例,农林部门领导和当地创业精英同在一个群,他们可以直接在群里传递重要信息。由于社交软件的时效性和封闭性,这个群里的全体成员能在第一时间了解到信息并与自己的信息需求进行对比,而这个圈子之外的人不具备掌握这样的机会。这种局限在一个社会关系网络里,私密性较高的信息传播成为了当地返乡创业信息的重要来源。根据社会资本理论,创业者拥有的优质社会资本有利于创业企业的发展。至于这些信息在圈内共享后是否还会以公开获取的方式由政府部门或是相关机构提供给其他创业者,由于缺乏制度的保障,当地创业者整体的信息公平将难免遭受“精英俘获”现象的威胁。

诚然,以上创业信息很多的确是精英们所需要的,甚至是仅对他们有效的。在自上而下接收到这类信息时,政府会担任“把关人”角色,先将信息筛选一遍,判断哪些是适合返乡创业精英群体的内容,再以主动服务方式传递给他们。然而,对于创业者各式各样的信息需求,政府工作人员很难凭借一己之力进行准确地匹配和满足。此外,如果政府只把信息传达给这类精英群体,信息便会被局限在这个“小世界”,无法发挥更广泛的作用。正如有的受访者(JL1)所说,当企业发展到一定阶段,一般的信息获取已经不再是难事;但政府还在向他们源源不断地提供信息,这难免会造成信息的冗余和瞄准的失真,使处于起步阶段真正需要信息的创业者被排除在这样的关系网络外,失去了获得服务和发展壮大的机会。伴随着返乡创业信息资源的经济价值的快速上升,竞争以及“精英俘获”现象随之产生。可以说,返乡创业精英们在当地强大的社会关系网络,是资源垄断的有力工具,为“精英俘获”的产生提供了发展空间。

4.2.2 信息素养和教育背景

受访者在谈论其最常使用的获取创业信息以及进行商业活动的有效工具时,被提及最多的是社交媒体和电商平台APP,手机是使用最普遍的终端。随着ICT技术普及和基础电信设施建设的快速发展,城乡对互联网使用的差距进一步缩减。

相较于传统的信息服务模式,互联网信息具有传播速度快、内容丰富、获取简便等优点,但这种获取方式同样也考验着用户的信息素养、搜索能力和ICT接入程度。根据主类别——“返乡创业精英的特征”,返乡创业精英群体相比于普通的创业者,有更大的企业规模即更大的决策支持团队、更成熟的运营管理制度和更丰富的创业经验。他们是更易成为“信息富人”的群体,当公共信息服务缺位,所有创业者都只能靠“自助服务”来满足信息需求时,返乡创业精英往往有更优秀的信息搜索表现。例如,在面对市场上的不实信息甚至诈骗信息时,返乡创业精英的运营团队综合的识别能力优于刚刚起步的小微企业。L县一位受访者(HN1)谈到过一次传销组织试图来进行合作的经历,他们利用网络检索发现对方的不良记录,并在行业内部进行了解,最终避免利益受损。而对于缺乏这样的信息素养或社会关系网络的创业者,他们被此类虚假信息影响的风险程度会更高。

一般来说,教育水平更高的用户具备更高的机会识别能力和搜索能力。对当地政府提供的一些创业服务,如培训课程、宣讲会,有足够教育水平的创业者才能从中受益。例如,L县为返乡创业群体开设的电商培训课要求学习者对计算机技术、美工、文案的掌握,甚至跨境电商要能掌握英语,很多人就表现出一定的接受困难。“这个跨境电商需要用英语,虽然有许多翻译软件,但是软件翻译不准确;再一个是电脑知识欠缺,上传图片、宝贝详情描述、运费计算、利润计算都有一定的困难。”(HN2)由于电商准入的教育门槛较高,因此在各田野调查点进行调研时,根据观察,无论是自己有独立的门户,还是在众创空间内,电商从业者基本都是年轻的返乡大学生。借助互联网来经营生意,对教育水平不高的创业者来说或许是一个需要大量学习的漫长过程;而对于有过在外求学经验的“Generation Z”来说,互联网是日常生活中的一部分,为自己的创业活动所用是顺理成章的。因此,教育背景所导致的信息实践差距拉开了创业者与信息资源之间的距离。

4.2.3 创业阶段与所在领域

Reynolds等[41]将创业阶段划分为创业机会识别期(酝酿期)、创业机会开发期(小于3个月)、新企业成长期(小于42个月)和企业稳定期(大于42个月)。在本次研究中筛选出的返乡创业精英受访者多处于在“企业稳定期”,即已经有了3年以上的发展历史。对比其企业的成长历程与我国返乡创业的正式推进(即从李克强总理发出“双创”号召以来),不难看出这批企业几乎是伴随着各级政府分别下发的返乡创业指导意见及政策文件共同发展的。无论是在这批返乡创业精英的机会识别期或开发期恰逢返乡创业的支持政策出台;抑或是随着国家加大对返乡创业支持的力度,精英群体敏锐地发现了创业机会并回到家乡。精英对时机的精准把握为其企业赢得了宝贵的发展机遇,并能充分利用自上而下传递的返乡创业资源和优惠政策,尽早占领市场,并和政府建立联系。相较于后起步的小微企业,更早返乡创业的精英更熟悉市场规律和政府态度,因此对信息资源的把握也能更为精准。

除了因时制宜,创业领域的选择同样重要,因地制宜选择行业以及经营手段,能帮助创业精英们更多地占取地区内资源。B县一位经营电商的受访者(LN2)表示,因为他们企业是当地率先开展电商业务的,所以当地有关电商的创业资源基本可以全为他们一家企业所用。当地计划新建设一个电商产业园,他们有优先选址和入驻的权利。进而,他们也能先于当地其他创业者,接触到优质的电商信息。

4.2.4 当地信息资源建设和信息服务水平

随着信息基础设施建设在基层普遍展开,同一地区内,硬件设施不再是隔绝信息贫富的关键制约因素,信息资源建设和信息服务质量更能决定用户信息获取的水平。从宏观制度角度出发,各级政府近年多次发布返乡创业文件,都提到健全创业基础设施和服务体系,但关于返乡创业信息服务的内容出现频率较少,低于减税、财政支持、金融服务、建立创业园等政策的比重。当公共信息服务缺位时,即返乡创业信息资源得不到专业信息组织的科学配置时,市场和资本对信息资源的配置影响力进一步增大。创业者无论是获取政策信息、技术信息还是市场信息,都需要个人的技术支持并充分发挥自己的主观能动性。而当返乡创业精英与普通创业者之间的技术接入、团队规模、信息利用能力已经存在较明显差距时,精英便很容易占据多于自己需求的信息资源。当信息资源主要来自人际关系传播、培训活动、宣讲会等不定期、非成文、易受到人为干预的渠道时,处于信息劣势的普通创业者由于竞争力有限,难以保障自己的信息权利。因此,返乡创业信息资源建设水平的不足和服务制度的缺乏为“精英俘获”现象预留了发展的空间。

4.2.5 当地返乡创业规模及氛围

总体来说,中部省份的返乡创业规模高于东北部省份,前者的社会氛围也更支持个体从外地回到家乡进行创业。这与不同地区的社会心理、自然条件、产业基础等因素有关。例如,在东北的调查显示,当地对外出年轻人的普遍期许是最好留在华东、华北的发达城市就业成家;若是回到家乡,考公务员、选择一份稳定的工作则是更受支持的选择。东北地区长期以来占据主导的经济体系、气候环境、生育率和相对狭窄的就业选择相互影响,共同导致了这种社会氛围的产生。

而作为一直以来劳动力人口流出大省的H省和A 省,则率先响应国家“大众创业,万众创新”号召的省份,政府部门的积极应对给予了外出的打工者信心,无论是集中发布的指导意见、成立工作小组,还是当地领导去外地开展面向打工者的返乡创业宣传活动,都对外出人口回流带来了促进作用。相应地,这些地区的返乡创业起步更早,规模和影响力更大,当地的社会氛围也对返乡创业少了偏见,多了支持与鼓励。当地带动亲朋好友共同进行创业、带动家乡致富的案例,这无疑能展示出返乡创业群体的正面作用,并能带给社会信心,从而鼓励更多的人投入返乡创业。不同体量的返乡创业群体对创业信息资源的需求是不同的,因此影响了信息的传播方式。以L县为例,尽管当地仍然没有脱离县乡基层公共信息服务机构缺位的局面,但是其专门为返乡创业群体开设的“就业促进中心”,除了协助居民完成就业创业中的手续流程和社保的申请,还承担着信息服务职责。此外,他们开设了2个微信公众号和1个网站,专门发布政策信息、当地以及省内企业的招聘信息。工作人员(HN2)表示,这类网络信息服务平台有较高的点击量,当有像富士康这类大型工厂发布招聘信息时,可达到6万多的阅读量。对于信息获取机会低于精英但有创业意愿或是创业处于初步阶段的群体来说,这种网络服务不失为一种较为科学的决策支持。而在东北地区的调查点,返乡创业群体在创业起步阶段的机会识别、招聘员工等工作通常主要依靠自己摸索。而当他们的创业成果逐渐凸显时,政府会找到他们,再主动提供进一步的信息服务。由此可见,地区内返乡创业规模越小、缺乏特定的信息服务机构和成文的信息分配机制时,信息资源的配置越易受人为影响,“精英俘获”现象也更容易产生。

4.2.6 相关政策制定和实施

返乡创业尽管是从1990年代起就产生的人口流动现象,但2015年国务院办公厅发布《关于支持农民工等人员返乡创业的意见》以来,才被纳入国家发展战略,因此,当前返乡创业的发展与相应政策的制定和实施息息相关。在信息经济结构中,贫困地区会受到资本的经济利益及城市居民的消费利益的制约,因而在基础设施建设与服务供给方面对国家宏观调控的依赖性更强。一个县级地区发展返乡创业,往往需要国家、省、市多级行政体系的联动,而且由于返乡创业可涵盖多个领域,因此还会牵涉到多个政府部门的协同建设。而随之产生的大量组织、协调、传播工作,则需要专业人员队伍的支持。无论是政策的制定还是实施环节,都离不开决策者及执行者对当地经济、人文等客观环境因素的充分贯通。在调研过程中,课题组发现政策从发布到真正落地之间尚有距离。阻碍政策顺利实施的原因主要有:一是政策或指导意见中对返乡创业信息服务建设的指示还不够明确,例如信息服务的相

关内容有可能被“公共服务”“综合服务”“宣传”“推广”等话语所包含或替代,这就容易让执行者忽略建设信息服务的必要性。二是相关政策文本中执行标准和要求不够具体,从国务院下发的政策文本经过庞大的行政层级、被多次解读后,若指代不明,在真正执行的环节恐怕难以达到预期效果。三是政策执行者的专业水平还有欠缺。在农村地区进行调研时课题组发现,由于农村当前严重“空心化”现象,很多村干部都是老年人,他们缺乏对ICT技术的了解,面向居民的宣传方式还停留在喇叭广播或开会上。在当前农村公共信息服务设施式微的情况下,而农村创业者又很难从其他较权威的途径获取到足够的信息服务时,可能会导致信息贫困加重。基层干部对受众的实际需求和当地实际情况不了解也会阻碍政策的实际落地,如为创业者提供技能培训响应了政策要求,但如果缺乏对他们教育水平、所从事领域的了解,或是培训的频率或地点不恰当,都一样会影响政策的实施效果。当政策的解释空间大且易受人为影响,自上而下为返乡创业提供支持的配套资源,包括信息资源,会容易被社群内的强势群体支配,从而导致“精英俘获”现象的产生。

4.3 返乡创业信息资源“精英俘获”的发生机制

图1 返乡创业“精英俘获”的产生机制

为了更清晰地展示返乡创业信息资源“精英俘获”现象的产生机制,图1展示了返乡创业信息资源自上而下的配置过程和结果。基于返乡创业信息资源从被投放到分配给创业者的过程中,信息总量不变的前提,箭头的粗细代表信息资源的规模,从被投放到社会开始到分配给个人,在一系列影响因素的共同作用下,最终产生返乡创业信息资源在同一地区内分配不均衡,被少数返乡创业精英群体俘获的结果。

5 结语

信息不平等存在于返乡创业群体之间,表现为返乡创业的精英群体,即其企业已经获得显著发展并具备较高社会资本的创业者,能先于同一地区其他普通的创业群体获得质量更高的创业信息资源。相较于信息不平等领域内更多关注信息弱势群体及信息贫困的其他大多数研究,本研究从优势一方出发,通过归纳“精英俘获”现象的具体表征以及分析造成精英们能占据更多信息资源的影响因素,审视当前我国返乡创业信息资源的配置状况。

本研究首先通过回顾国内外学者关于信息不平等、“精英俘获”等领域的研究,对返乡创业信息资源、返乡创业精英以及信息资源分配过程中出现的“精英俘获”现象进行了定义。基于田野调查收集到的访谈数据,对原始数据进行一级和二级编码;并通过“推论-归纳式混合建构”的方法,分别基于理论回顾和原始数据建构主要类别,将前期的编码结果分别按照返乡创业配套信息资源与服务、返乡创业信息资源“精英俘获”的表征、返乡创业精英的特征、当地政府对返乡创业的认识和应对举措以及其他类别进行划分,分类进行分析。

返乡创业主体的社会关系网络、教育水平及信息素养、创业阶段及领域和当地返乡创业环境的信息资源建设水平、当地返乡创业规模及氛围、相关政策的制定和实施几个影响因素,会从宏观和微观层面上共同作用,导致返乡创业信息资源“精英俘获”现象的产生。返乡创业信息资源出现“精英俘获”现象不仅局限于创业信息被少部分精英占据、普通创业者获取创业信息资源受限的情况,返乡创业精英相比于普通的创业者,还能获得更多获得媒体宣传、参与社会活动的机会。精英个人影响力的扩大对其企业的发展能够起到进一步的积极作用,从而造成“强者更强”的局面。精英的社会关系网络,包括他们与其他同级企业和政府的关系与互动,能够对政府的决策和服务方式产生影响,从而左右信息资源的去向。返乡创业信息资源的分配出现“精英俘获”现象在是宏观环境因素与主体因素共同的作用下产生的。与政治、经济领域的同类现象不同,返乡创业信息资源的“精英俘获”现象主要不是由于精英有意为之,而可被视作特定信息服务机构和制度缺位下的替代传播机制。而其后果也有一定积极作用,在信息资源有限的情况下,面向精英的侧重能帮助他们更快成长,从而有效拉动当地经济发展。但“精英俘获”现象的存在最终影响了政策的“瞄准”,使更有需要的普通创业群体无法获得政府关注和扶持,而已经具备足够信息获取能力的精英还在继续占据大量信息资源,这样会影响政策的长远实施效果,并违背信息公平的原则。

本研究以4省的田野调查数据作为主要的分析基础,在地域覆盖层面有一定的局限性。且田野调查过程中对受访者的人类学基本信息,包括年龄、工作背景、家庭状况等信息收集不够全面,导致部分因素无法纳入讨论框架。因此,数据的覆盖范围和丰富程度有可以提升的空间。在未来关于信息不平等及返乡创业信息服务的研究中,希望拓展调研范围,获取更多相关实证数据,并采用更丰富的研究视角,为信息不平等理论体系提供更多实证依据,并为我国返乡创业信息服务体系的建设提供理论支持和实践参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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