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娟,演员,导演,1978年生于北京。出身梨园世家,3岁即登台唱京剧,曾参演电影《心香》《霸王别姬》等。后来专职做导演,代表作鬼吹灯系列网剧《黄皮子坟》《怒晴湘西》《龙岭迷窟》,近日由其导演的《古董局中局之鉴墨寻瓷》正在热播。
大概在10年前,演员费振翔被导演管虎相中,在他导演的一部电视剧中演一配角,戏份不多,但演得精彩。在片场拍戏的间隙,两个北京人天南海北的闲聊,越聊越觉得熟,俩人“小时候可能擦肩而过”,一个住帽儿胡同,一个住豆角胡同,相隔不到500米,读的幼儿园和小学也是同一个。
费振翔顿觉管虎亲切,三天两头跑到导演跟前,和他聊天。聊小时候的事,聊拍戏经历,天马行空讲个不停,管虎也不觉得烦。突然有一天,他对费振翔说:“我觉得你可以跟着我了。”费振翔特开心,心想“可能我就是第二个黄渤了”。这开心还没持续一分钟,管虎接着说,“不是让你跟我演戏,而是让你以后再也不要演戏。”其实他想让费振翔跟着自己学导演。
费振翔没有犹豫,痛痛快快地答应了,就此与持续了30年的表演事业作别——他打小学京剧,3岁登台演出,后来边唱戏边演戏,曾演过电影《霸王别姬》里的“小石头”。自此,他拜师管虎,踏踏实实学起了导演。
师父领进门,修行靠个人。随着鬼吹灯系列网剧《黄皮子坟》《怒晴湘西》《龙岭迷窟》的热播,导演费振翔的名号渐渐立了起来。“我觉得自己赶上了好时候,冒险类题材剧正好是国内缺失的一个类型。”费振翔对《环球人物》记者说。在一路探险寻宝的同时,他还将目光投向文物、传奇和揭秘,导演了一部《古董局中局之鉴墨寻瓷》。
《古董局中局之鉴墨寻瓷》的故事接续第一部——上世纪90年代,北京潘家园小古董店老板许愿(夏雨饰)解开“佛头案”(武则天明堂佛头)之谜,一榔头敲出玉佛头真品,成为古董界“打假英雄”。在第二部中,为揪出藏于暗处的“老朝奉”的造假势力,许愿孤身一人入局破局,与古董造假集团展开较量,不料被设计,牵扯出真赝难辨的两幅《清明上河图》。之后的故事,便围绕着《清明上河图》展开。
2018年夏,费振翔拿到这部戏的剧本。剧本由原著小说作者马伯庸亲自执笔,将小说第二部“《清明上河图》之谜”和第四部“青花瓷宝罐”合在一起,所以叫“鉴墨寻瓷”。“一开始读剧本,我就是一观众,跟着许愿整个走了一遭。他去郑州调查老朝奉造假窝点,我跟着去;他到上海寻找《清明上河图》残卷,我也去。一路上鉴宝破案,见证人心、人性,有惊有险,一下子就吸引我了。”费振翔说,除了跌宕起伏的剧情,更让他入迷的是古董背后的故事和他们所承载的中国传统历史文化。
费振翔对古董了解并不多,谈不上喜欢。10多年前,他和歌手张信哲共同合作一首歌曲《母担忧》——他负责其中的京剧唱段,两人成为好友。张信哲是一个古董收藏爱好者,他家里的地毯、桌子、椅子、床等都是老古董,甚至用的筷子、碗都是有些年头的。有时费振翔到他家里玩, “每次去都会被他‘熏, 听他讲那些物件,当时觉得古董最大的魅力就是背后的故事。專业的东西自己又不是很懂,也就没研究下去。”
这次拍《古董局中局之鉴墨寻瓷》,费振翔整个人都钻进古董里面。他向文物专家请教《清明上河图》,包括张择端其人、画的尺寸、内容以及流转的故事等;他研究“瓷母”——现藏于故宫的“乾隆御窑多色釉大瓶”的烧制过程,这只大瓶器身装饰的釉、彩达17层之多,制作工艺极为复杂,“说得通俗易懂一点儿,整个制作过程就像是馒头、包子、烧麦等放在一个蒸笼里蒸,同时熟且味道俱佳,这是非常不容易的。”“我现在到潘家园去,基本上没人能蒙得了我。”费振翔笑着说。
整部戏总共36集,里面很多有关古董的戏。越往戏里、古董里钻,费振翔越觉得责任重大,“这部戏拍的是古董的案子,实际上最终是想让大家看看咱们老祖宗留下的这些个宝贝,这些历史文化和技艺,值不值得我们传承下去,再不传可就没了”。
在原著中,随故事情节发展,人物辗转各个文物胜地,比如绍兴八字桥、南京中山陵等。拍摄前,费振翔都会事先看景。他印象最深的是去绍兴看八字桥,当时太阳躲进云里,古老的桥上人来人往,坐着的、站着的、抽烟的、喝茶的、吃臭豆腐的,桥下有船经过,船夫用单脚滑船,嘴里唱着歌,桥的斜对面有一座粉色教堂,“就像走进了中国的水墨山水画里,瞬间觉得自个儿也变成了一个古人。”费振翔说,得亏这些古迹都没被破坏,留下了一方净土。
关于“传承” 二字,费振翔有着深刻的理解。他导了好几部戏,也算闯出点儿名堂,但在家人的眼里,仍觉得他有点儿“不务正业”。
费振翔出身梨园世家,爷爷、父亲、母亲都在梨园行。耳濡目染之下,他自幼学京剧,本人也很有天分,3岁即能登台唱戏。之后,父母安排他跟着不同流派的名角习艺。“每个门派都有自己的独到之处,这些东西熏陶着我,慢慢地自己也学会借鉴其中的美,甄别每个派别的优长。”费振翔说。学京剧,练功的过程自然是苦的,每天把腿绑在椅子上,他天天哭,声音比谁都大,“但哭完还得练,那时候没想太多,家里人都干这个,就觉得自己也应该走这一行,也就是所谓的传承”。
上图:费振翔导演的《古董局中局之鉴墨寻瓷》剧照。下图:费振翔导演的《龙岭迷窟》剧照,这部剧口碑爆棚。
费振翔(前一)在《龙岭迷窟》拍摄现场导戏。
8岁那年,费振翔应邀赴香港,参加香港青年京剧团及票界组织的京剧活动。在舞台上,他演《闹龙宫》中的孙悟空,足踏锣鼓经,翻跟斗、耍大刀、舞棍花,运用自如;演《击鼓骂曹》里的弥衡,一句“馋臣当道谋汉朝”的西皮倒板,唱得满宫满调,韵味十足;返场时,他反串程派名剧《锁麟囊》中的麟儿,博得满堂彩。当时,香港媒体称赞他是“天才的童伶”。
小学毕业,费振翔进入北京市戏曲艺术学院,主修武生。学戏之外,他常常登台演出,在圈内小有名气,后来直接被北京京剧院录取。在京剧院,有一段时期,他每天跟着剧团在前门饭店给外国游客演出,演的最多的就是孙悟空,一年能演300场。因为观众是游客,考虑到给他们腾出吃饭、购物的时间,演员们大都是上去亮个相,唱两句就下台。有一次,两个法国朋友来看演出,结束后问他:“这是京剧吗?”
这一问问住了费振翔,之后他越演越觉别扭。到了2003年,他发起成立“老车站剧社”,以前门原铁路俱乐部三楼为根据地,在舞台上呈现原汁原味的京剧。剧社的成员都是北京京劇界的青年演员,不少唱小生、丑角的演员在其他剧场的戏都被掐掉了,也跑到这里来演。
“我们都是按照最正宗的传统本子,一板一眼地去唱。”费振翔回忆说,他当时心里只想着四个字“薪火相传”。演着演着,观众多了起来,300人的座位经常挤进来500多号人,楼道里也站得满满的,有年迈的老票友,也有大学生,“最让我想不到的是,黑头发的观众比白头发的多”。
红红火火演了一年,第二年夏天,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老车站剧社”停演了。演完最后一场戏,谢完幕,费振翔就从后台消失了。回到家中,他把自己关在屋里,任谁敲也不开,一待就是一个礼拜。那一刻,年轻气盛的他头一次对京剧“有些灰了心”。
接下来的几年,费振翔在剧团里继续练功、演出。2007年,他还参演了现代音乐剧《美猴王》,饰演孙悟空。这个角色完全颠覆了传统孙悟空的形象,头发染成红色,脚上穿着金色的耐克运动靴。费振翔放下京剧的范式,演了一个野性的孙悟空。
音乐剧的演出,让费振翔对表演有了新的理解,“原来还可以这样演”。他跟着剧组在全世界巡演,一演就是两年。巡演结束后,他心里开始动摇,有了进影视圈的念头。
费振翔对影视圈一点儿都不陌生。
6岁那年,他初登大银幕,在儿童京剧电影《岳云》里演岳家庄的小村童;13岁时,在孙周导演的电影《心香》里,他和朱旭演对手戏,演一个跟着外公学京剧的小男孩京京,后来还获中国电影金鸡奖最佳配角的提名。之后便是他表演生涯的“高光时刻”,参演《霸王别姬》。
那是1992年,陈凯歌导演的《霸王别姬》开拍,费振翔在戏里演少时的段小楼“小石头”。有一场戏,“小石头”光着屁股趴在木板凳上,师傅拿着刀把一下下地抽。拍戏现场,为了电影效果,陈凯歌让真打,一场戏下来,费振翔的屁股开了花,一边抹眼泪一边听导演讲戏。当时的他没有想到,这部戏会在一年后拿下戛纳金棕榈奖。
那一年,费振翔14岁,聪明、机灵又能吃苦,陈凯歌很是喜欢。拍戏时,陈凯歌是严师;戏外,两人情同父子。2008年,陈凯歌导演的《梅兰芳》开拍,便把他找来,让其担任电影《梅兰芳》戏剧部分的总导演。他天天泡在剧组,边学边导。因为有多年的表演基础,陆陆续续也有人找他演戏,他演了不少角色,过足了戏瘾。
演得多了,费振翔渐渐意识到自己在表演上的困境,“包括形象上的、戏路上的局限等。”所以当管虎提出收他为徒——当时,管虎和梁静刚刚成立“7印象”,推出扶持和培养青年导演的计划,费振翔毫不犹豫,一口答应。之后,他跟着管虎泡剧组,一切从头来过,灯光、机位、演员、布景……样样都学。
2017年,网剧《黄皮子坟》开播,算是费振翔在网剧领域的初次尝试,有些书粉不太能接受改编。一年后,管虎监制、费振翔执导的《怒晴湘西》上线,豆瓣8.2分,一水儿的好评带着播放量噌噌往上涨。前些日子播出的《龙岭迷窟》,依然是同一班底制作,这回口碑更是爆棚。
“在导演的道路上,师父管虎对我的影响最大。尤其是他那种‘匠人精神,他可以用10年只做一部戏,每个镜头、每个画面都一点一点抠。”费振翔说,等到他独立导戏,也按照这一套来,注重每一个细节。
《龙岭迷窟》有一场戏,胡八一和王胖子商量着去不去陕西,有一个观众很难注意到的细节:桌子上放着一个脸盆,里面是一个大西瓜。“这是我的坚持。70后的那一代都记得,小时候家里没冰箱,三伏天儿想吃冰西瓜怎么办?一定是先拿个脸盆接上凉水,把西瓜放进去。”费振翔说,这些小细节,都是为了让观众真正进入那个年代。
上图:《霸王别姬》中费振翔饰演少时的段小楼“小石头”。下图:费振翔(左)和管虎在《怒晴湘西》拍摄现场。
费振翔离开梨园行已多年,但梨园的“立身之本”带给他的影响已深入骨髓。“我从小就知道,第一要有规矩,第二要有敬畏。”拍戏时,他也给自己定下规矩:以身作则,亲力亲为。看景时,绝不惜力,能走到的地方必须走到;拍戏时,给演员说戏,自己会先演一遍做示范。
导戏的间隙,费振翔每年都会去日本看“四季剧团”的演出,这家成立于1953年、亚洲规模最大的剧团之一,长演不衰,深刻影响了日本观众的艺术鉴赏力。他每次回来都会躺在床上哭上一阵,默默无声地哭,“那种演员对舞台、对观众的敬畏,观众对演员的敬畏,总是撞击着我”。这种触动也时刻提醒着导演费振翔,无论何时何地,都要有一颗敬畏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