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群英
近年来伊斯兰极端主义引发的重大恐怖袭击事件在欧洲频频发生,从2004年西班牙马德里火车爆炸案,到2014年比利时布鲁塞尔犹太博物馆袭击案,再到2015年法国《查理周刊》恐怖袭击案、2016年德国柏林恐怖袭击案、2019年英国伦敦桥恐怖袭击案等,可谓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防不胜防。相当部分恐怖袭击是所在国出生的穆斯林移民或者二代、三代移民中的极端分子所为。此外,一些独立的恐袭事件也加重了欧洲公众对伊斯兰极端主义的担心。2017年2月到4月皮尤研究中心对欧洲和北美12个国家就是否担心伊斯兰极端主义进行了调查,通过对10个欧盟国家的调查,79%的人担心伊斯兰极端主义,而仅有21%的人并不关心。伊斯兰极端主义在欧洲的蔓延由此可见,现状究竟如何?其背后的原因又是什么?
一、伊斯兰极端主义在欧洲的蔓延
欧洲穆斯林社区已有数百年的历史,二战后欧洲的穆斯林大规模移民潮共出现了四次:第一次始于20世纪50年代,主要原因是二战后欧洲劳动力匮乏,从中东、北非、南亚等地区引进了一批劳工。第二次始于20世纪70年代,主要是家庭团聚的穆斯林。第三次始于20世纪80年代,主要是来自巴尔干、中东、中亚、北非等地区的战争和经济难民。第四次始于2010年之后,主要是中东“阿拉伯之春”后为了躲避动乱,冒着生命危险逃亡到欧洲的穆斯林难民。
当前,欧洲的穆斯林约为2500多万,其中法国和德国的穆斯林人口数量最多。法国估计有640万穆斯林,占全国人口的10%左右;德國有470万穆斯林,占全国人口的5.7%;英国穆斯林达400万人,占全国人口的6%;意大利穆斯林145万,占全国人口的2.3%;西班牙穆斯林102万,占全国人口的2.1%;荷兰穆斯林约90万,占全国人口的5.2%;瑞典穆斯林40万左右,占全国人口的4%;比利时穆斯林约为40万,占全国人口的3.5%。欧洲许多国家明文规定,任何机构和团体在进行人口登记的时候,不能把公民的宗教信仰作为必填项,因此,关于欧洲穆斯林的人口没有一个准确的数据。根据美国皮尤研究中心2017发布《欧洲穆斯林人口成长报告》显示,穆斯林人口占欧洲总人口的份额还在稳步增长,并将在未来几十年继续增长。2010年至2016年,欧洲穆斯林的比例从3.8%上升到4.9%,从1950万增加到2580万,增幅超过1个百分点。由于欧洲当前穆斯林居民的相对年轻化和高生育率,穆斯林人口未来将可能上升至7.4%左右。预测到2050年,所有欧洲国家的穆斯林人口都将增加,部分国家甚至倍增。
根据马里兰大学全球恐怖主义数据库提供的相关数据,自2001年“9·11”事件至2018年底,西欧的恐怖袭击事件位列世界第一,中东与北非地区紧随其后,2015年达到了顶峰。其中,英国、西班牙、法国、德国遭受的伤亡情况最严重,意大利、瑞典、荷兰、比利时这几个国家发生的重大暴恐事件也较高。2011年至2018年,英国678起,死亡127人,伤1112人;西班牙248起,死亡222人,伤2315人;法国235起,死亡266人,伤900多人;德国212起,死亡32人,伤153人;意大利122起,死亡6人,伤95人;瑞典88起,死亡5人,伤40人;荷兰28起,死亡10人,伤25人;比利时24起,死亡47人,伤306人。这些恐怖袭击事件绝大多数都与极端组织和恐怖分子有关,一部分是白人极端主义个人或者组织发动,一部分是伊斯兰极端分子所为,凸显欧洲国家的安全问题。
从理论上说,人们通常认为:所有恐怖分子都是极端主义分子,但并非所有极端主义分子都是恐怖分子。关于极端主义的界定,没有一个统一的说法,按照欧盟内政部官方网站上的解释是:“极端主义在某种情况下可以理解为一种复杂的现象。人们因为拥有激进的意识形态,因而导致他们采取恐怖主义行动。”[1]也就是说,极端主义的结果不一定必然导致恐怖主义的发生,也可能向着“良性主义”的方向发展。按照欧盟官方网站的解释,在欧洲存在各种类型的极端主义。从马里兰大学全球恐怖主义数据库提供的相关数据也可以看出,发动恐怖袭击活动的也有许多是种族主义、民族分离主义、反犹主义、反穆斯林极端主义等白人极端主义者所为。
但不得不承认,近些年来欧洲恐怖袭击事件与伊斯兰极端组织的增多密切相关。20世纪90年代之后,英国、法国、德国、西班牙、比利时等许多国家,成为穆斯林兄弟会、“基地”组织、“伊斯兰国”等宗教极端组织的地区分部,进行“圣战”宣传、训练、招募人员等。虽然这些机构的理念、手段并不完全一致,但他们的最终目标相同,即推翻世界上所有的非伊斯兰政体,建立一个以伊斯兰教法为基础的伊斯兰秩序。[2]实现这一目标的方式主要有两种:一种是恐怖主义的暴力方式,另一种是和平的非暴力方式。从马里兰大学全球恐怖主义数据库提供的相关数据可以看出,欧洲伊斯兰极端主义者采用恐怖主义的暴力方式很频繁,从2001年至2018年,声称或者怀疑是伊斯兰极端主义者所为的暴力行动,法国有38次,德国有24次,英国有17次,比利时有10次,西班牙有8次,瑞典有5次,荷兰有5次,意大利有1次。除了直接的暴力行动外,有时还通过非暴力方式来表达他们的不满。在目标难以实现的情况下,非暴力方式也有可能转化为恐怖方式。因此,无论采用什么手段,其性质始终是极端主义的。
恐怖分子正是利用西方国家活动的自由,以及现代化的通信、交通和信息网络,从当地的慈善机构、清真寺和穆斯林以及中东的有些机构筹集必要的活动资金,从事种种密谋活动。伦敦、巴黎、柏林、布鲁塞尔等城市成了各种伊斯兰极端主义分子活动的大本营,他们中的许多人对热衷于通过暴力活动实现他们的目标毫不隐讳。欧洲主要的伊斯兰极端组织及机构包括:幕哈吉伦、劝告与改过自新委员会、欧洲伊斯兰理事会、哈里发国家等。参加这些机构的人,主要是欧洲穆斯林移民中参加过阿富汗、伊拉克战争的“圣战者”,以及第二代、第三代穆斯林移民中的极端分子。欧洲各地数不清的清真寺成为这些“圣战者”的聚集地。不仅如此,欧洲伊斯兰圣战主义者在“9·11”事件后还提出了圣战“重新本土化”的观点。[1]他们认为英、法、德、西班牙等北约国家跟随美国出兵阿富汗、伊拉克是与整个伊斯兰世界为敌,特别是英、法等国参加了美国发动的几乎全部反恐军事行动,法国甚至在利比亚战争中发挥了主导性作用。因此他们把英、法等国在内的所有西方国家都看成伊斯兰世界的敌人,从2004年3月马德里爆炸案开始在欧洲策划了一系列恐怖主义袭击。这其中有两次高潮:一次是2004年至2005年。2004年3月11日马德里发生了由21名伊斯兰恐怖分子制造,造成共190人丧生、1800多人受伤的“3·11”马德里连环爆炸案;伦敦在2005年7月7日和7月21日发生了两起由基地组织指挥,造成共52名乘客死亡、700多人受伤的地铁系列爆炸案。另一次高潮是2015年至2016年。2015年1月7日和11月13日,法国分别发生了造成12人死亡、12人受伤的《查理周刊》惨案和至少132人死亡、300多人受伤的“11·13”巴黎系列恐怖袭击事件;2016年德国发生多起伊斯兰恐怖分子发动的爆炸事件,其中“12·19”柏林汽车恐怖袭击事件是伤亡人数最多的一次;同年3月22日在比利时布鲁塞尔发生了导致35人遇难、270人受伤的布鲁塞尔恐怖袭击事件。
近年来,欧盟和欧洲各国虽然都采取了许多举措来应对恐怖主义袭击,但恐怖袭击还是频频发生,表现出了隐蔽、分散、跨国性、独狼式袭击等特点。数千名欧洲青年伊斯兰圣战分子在“伊斯兰国”的号召之下曾经前往叙利亚、伊拉克参加“圣战”。2017年底之后“伊斯兰国”作为一个准国家形式不复存在,但它在短期内不会被彻底消灭,很多“伊斯兰国”武装分子在被围歼前已逃脱,有的伪装成中东难民逃亡到欧洲,而那些本是从欧洲出来到中东参加圣战的穆斯林武装分子可能又“回流”到欧洲隐蔽起来,一旦时机成熟,他们可能会在欧洲制造出更大的恐怖袭击,伊斯兰极端主义在欧洲蔓延的现象短期内很难逆转。
二、伊斯兰极端主义在欧洲蔓延的原因
“9·11”事件之后,伊斯兰极端主义在欧洲发展迅速,其背后的原因是多重的,既有植根于欧洲政治、经济、文化、社会生活等方面的内因,也有中东动荡等外因。
1.穆斯林经济上的不平等地位是伊斯兰极端主义蔓延的主要经济根源
二战以后,欧洲因为缺乏劳动力吸收了中东、北非、南亚等地区大量难民。随着20世纪70年代欧洲各国产业结构的升级改造,采煤业、建筑业、冶金、纺织和制革等这些传统的工业逐步萎缩,原来比较抢手的穆斯林移民变得过剩,沦为产业结构转型中的失业主力。这些穆斯林移民因为受教育程度较低,失业后又得不到培训和再教育,难以再就业。许多穆斯林移民陷入赤贫之中,靠着政府的微薄救济生活,失业率远远高于本国的居民和欧盟内部的移民。据统计,英国16—74岁的穆斯林中只有19.8%的人能找到全职工作(全国平均值达34.9%),只有6%的穆斯林能获得管理者和教授级职位(全国平均值达10%)[3]。法国北非裔人口的失业率高于全国水平的30%。除了受教育程度较低的因素之外,就业歧视也是穆斯林移民失业率较高的另一个原因。虽然欧盟明文规定禁止任何形式的就业歧视,但实际上隐性歧视普遍存在。西班牙穆斯林来自摩洛哥的最多,这些穆斯林的孩子被侮辱性地称为“摩尔人”,虽然摩洛哥移民子女受教育程度普遍较高,但他们在就业时还是受到许多歧视,因为“很多西班牙人不愿意和那些看起来像摩尔人的人共事”。
穆斯林移民在欧洲的居住条件通常也非常恶劣,一般居住在郊区的廉租房里,形成了与欧洲主流社会相隔离和封闭的穆斯林移民街区。即使是居住条件较好的德国穆斯林仍然抱怨他们寻找房子的时候经常受到歧视。
穆斯林移民子女的教育深受其居住地的影响。穆斯林聚居地的教育资源较弱,很少有师资力量较强的优质学校,穆斯林移民的子女一般只能在学费较低的本街区或者附近街区师资力量较弱的学校就读。再加上穆斯林移民对教育普遍重视不够,因此没有接受过良好教育的移民子女很难获得优质就业资源的机会,他们只能跟父辈一样从事技术含量不高的工作,陷入社会阶层固化的恶性循环之中。
2008年及其后的全球金融危机和欧洲主权债务危机更把穆斯林推向高失业等极度困窘的境地,他们看不到前途和希望,在“伊斯兰国”等极端组织的蛊惑下,为了寻求社会认同和生命价值容易铤而走险,参加极端组织。
2.欧洲右翼政治势力对穆斯林排外的主张是导致欧洲伊斯兰极端主义蔓延的一个重要政治原因
到21世纪的第一个十年结束时,已经有很多证据表明,流行的反穆斯林情绪在欧洲蔓延。2011年,欧洲有一份名为《不宽容、偏见和歧视》的报告,比较了八个国家(德国、英国、法国、荷兰、意大利、葡萄牙、波兰和匈牙利)的态度,并指出:“在大多数国家中,多数人相信伊斯兰教是一种不宽容的宗教,只有英国和荷兰同意该观点的人数低于50%。”报告得出结论:“欧洲对于穆斯林和伊斯兰教有着惊人的距离感、猜疑和不信任。”此外,作者还表示:“反穆斯林的态度仅在穆斯林群体之外存在。事实上,在穆斯林人数微不足道的东欧国家,对穆斯林的偏见也相当普遍。”
威尔德斯是荷兰最重要的政治家之一和当代极右翼民粹主义领袖之一。威尔德斯观点中最重要的观点是他对伊斯兰教和穆斯林更强烈的敌对情绪,他公开表态:“我不憎恶穆斯林,我憎恶伊斯兰教。”他认为荷兰应该停止输入穆斯林移民。虽然他认为伊斯兰极端主义者只占穆斯林总数的5%至15%,但他说“没有所谓的‘温和伊斯兰教”。
德国选择党的党纲特别指出:“伊斯兰教不属于德国。”选择党认为,如果伊斯兰教不尊重甚至对抗德国的法律秩序,并谋求其在德国社会中更高的宗教地位的话,那么这就是与德国自由民主的基本价值相抵触。因此它主张,德国境内所有受外部势力资助的清真寺建设及运行项目都应当被制止。公共场所应当禁止佩戴头巾。[4]
在巴黎2015年11月造成132人死亡的袭击事件发生之后,极右翼的民族阵线党主席勒庞表示,“法国和法国人不再安全”。
2016年,英国皇家国际事务研究所在德国、法国、比利时、意大利、英国、西班牙、匈牙利、奥地利、希腊和波兰10个欧洲国家就“是否同意停止接收所有来自伊斯兰国家的穆斯林移民”进行调查,选择“同意”的受访者民众比例较高,波兰为71%,奥地利为65%,德国为53%,意大利为51%,英國为47%,西班牙为41%。[4]由此可见,欧洲国家对伊斯兰教和穆斯林群体的恐惧具有普遍性。在欧洲排外主义思潮的影响下,穆斯林族群在欧洲国家的处境也变得尤为艰难。
穆斯林在遭受种种歧视后,极端主义分子很容易采取暴力的行为。与此同时,一些白人右翼力量趁机煽动民众的情绪采取报复穆斯林的恶性事件,如2018年1月中旬,两名叙利亚中学生因与一名德国同学发生口角,并用刀将其刺伤。随后,德国新纳粹采用同样的手段将一名年仅14岁的叙利亚难民用刀刺伤;之后,1000多名德国右翼分子公然上街示威,宣称其为一场反穆斯林的“胜利”。穆斯林群体也不甘示弱,纷纷走上街头向政府施压,表示严重抗议。
德国这个现象只是目前欧洲白人群体与穆斯林群体的敌视行为的缩影。“9·11”事件以来,白人极端主义的恐怖活动也达到了高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