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连·格雷的画像》三个中译本修辞格翻译对比分析

2020-06-07 14:45古珊珊
文教资料 2020年36期
关键词:修辞格对比分析

古珊珊

摘   要: 《道連·格雷的画像》是奥斯卡·王尔德唯美主义的代表作。王尔德的语言精镂细刻、辞采斐然,妙语丽句俯拾皆是。本文从李家真译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16)、黄源深译本(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10)和郑晓园、魏文峰译本(花城出版社,2014)着手,选取原著中十三种修辞格例句,对比分析书中不同的修辞格翻译,归纳和丰富修辞格的翻译方法,分析王尔德高超的语言技巧及唯美主义思想在语言上的体现,为中文文学作品中的修辞格外译提供参考。

关键词: 《道连·格雷的画像》   修辞格   对比分析

1.引言

《道连·格雷的画像》(The Picture of Dorian Gray)是英国戏剧家、小说家、唯美主义代表人物、十九世纪英国(准确来讲是爱尔兰,但当时由英国统治)最伟大的作家与艺术家之一奥斯卡·王尔德(Oscar Wilde)创作的长篇小说,也是他唯一一部长篇小说作品。该作品最早于1890年7月在美国《利平考特》杂志上连载,次年出版单行本。《道连·格雷的画像》被公认为十九世纪唯美主义的代表作,是“Art for arts sake”思潮在小说方面的完美体现。唯美主义理论的大胆实践,寓意深刻的奇特构思,隐性的超时代同性恋题材,机俏、睿智、雄辩、富有哲理的对话及似是而非的悖论,构成了这部小说异于其他作品的灿然色彩。在赏析王尔德小说时,分析语言艺术美是体会王尔德审美风格的关键,令人眼花缭乱的各类修辞手法正是语言美感的重要表现之一。“修辞是有策略地运用语言的一种技巧,是语言艺术化的表现形式,是赋予语言生命力和表现力的重要手段”。(楠莹莹,2012)本文运用语言学修辞理论的研究成果,对比《道连·格雷的画像》三个译本中的修辞格使用情况,探索如何最大限度地在译入语中再现王尔德的语言艺术美。

本文研究所依据的原著是班塔姆出版社(Bantam Books)出版的2005年版The Picture of Dorian Gray and Other Writings,选取黄源深译本《道连·格雷的画像》(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10年版)、李家真译本《多利安·格雷的画像》(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16年版)和郑晓园、魏文峰译本《道连·格雷的画像》(花城出版社,2014年版)三个不同版本做对比,分析不同译文对修辞格翻译的处理。

2 《道连·格雷的画像》简介

年轻人道连·格雷(Dorian Gray)的非凡美貌极大地震撼了画家巴兹尔·霍尔华德(Bazil Hallward),他为道连·格雷画下了一幅画像。通过这幅画,道连·格雷认识到了自己无与伦比的美,但在亨利·沃顿(Henry Wotton)勋爵的影响下,他开始忧愁容颜衰老后的生活,便许愿用灵魂做交易,让画像代他受过,承受岁月的磨砺。他的愿望竟然成真了。在亨利勋爵的引导下,道连穷奢极侈、极尽享乐、随心所欲、腐朽堕落,甚至为掩盖自己的罪恶谋杀了曾经最好的朋友巴兹尔·霍尔华德,但他始终容颜不改,而那幅与他交换灵魂的画像却已形容可怖、面容狰狞。道连·格雷想要销毁记录了自己罪恶的画像,当他把刀插进画像时,刀却插进了自己的胸前。画像中的人重新回到了青春盎然、英姿勃发的模样,道连·格雷却已年老色衰、形容恐怖地死去了。

美貌如初的画中人与面容阴险的格雷对比鲜明,正是理想与现实的强烈对照。王尔德为之高呼的“为艺术而艺术”,在此情境中得到了淋漓尽致的展现——肉体会腐朽,艺术之美将永恒。

3.《道连·格雷的画像》中的修辞格

作为语言的精华所在,文学作品中修辞的运用最考验作者的语言功底。王尔德正是玩弄文字的高手,在作品中运用修辞是信手拈来之举。大量修辞方法将形形色色的人物刻画得丰满鲜活,把各类场景描绘得清丽别致。面对王尔德这样语言繁复、修辞手法复杂多样的作品时,翻译应该格外小心处理,既不曲解原意又用中文再现修辞产生的美感与趣味。“翻译是一种选择的艺术,译者应针对译语读者在众多相似表达法中选择最适切的语言形式,在译文中创造出等同于原作的交际环境,取得等同于原作的修辞交际效果”。(赵明,2003)

本文选取的例子分为单个修辞和多重修辞两大部分,单个修辞又分为常见单个修辞和小众单个修辞。常见单个修辞选取了明喻(simile)、暗喻(metaphor)、拟人(personification)、夸张(hyperbole)、反讽(Irony)和典故(allusion)六类修辞的例句做翻译对比分析,小众单个修辞则选取了提喻(synecdoche)、矛盾修辞法(oxymoron)、借代(metonymy)、仿拟(parody)、换称/换喻(antonomasia)、类比(analogy)和悖论(paradox)七类修辞的例句。多重修辞即一句话中带有不止一种修辞手法,本文选取了五个带有多重修辞例句的三个译本对比分析。通过对比,从十三种不同修辞格的三种译文探索如何最大限度地还原王尔德典丽繁复的语言美。

4.修辞格处理对比分析

4.1常见修辞

4.1.1明喻(simile)

明喻是英文作品中常常使用的修辞手法。“是扩大话语的意义空间的最基本手段之一”。(张斌,2008)明喻是显性的比喻,将as或like表示“仿佛、好像”等意义的词汇外显于句子中,直截了当地点明本体和喻体二者之间的共性,让读者更加直观地理解。在翻译时,能否将作者想要表达的相似性如实还原出来,十分考验译者的功底。

(1)“How horribly unjust of you!”cried Lord Henry, tilting his hat back, and looking up at the little clouds that, like raveled skeins of glossy white silk, were drifting across the hollowed turquoise of the summer sky.”(The Picture of Dorian Gray and Other Writings, 11)

黄译: “‘你太冤枉我了!亨利勋爵叫了起来,把帽子往后一翘,抬头看那天上小小的云朵,像一团打了结的光滑的白丝线,飘过夏日好似掏空了的青石般的天空。” (黄源深,2010)

李译: “‘你这话可太不公道啦!亨利勋爵嚷道,掀了掀帽子,抬头望向天空里的纤薄白云。白云悠悠流过空阔的夏日碧空,仿佛是缠绕纠结的光洁丝缕。”(李家真,2016)

郑、魏译:“‘你也太不公允了!亨利勋爵嚷起来,往后歪了歪帽子,抬头望着天上小小的云朵,宛如错综卷绕的光滑丝绸,飘过空旷的、青绿色的夏日天空。”(郑晓园、魏文峰,2014)

这段对话发生在Henry勋爵和画家Basil之间,Henry在反驳Basil对自己的评价。Henry勋爵是一个玩世不恭的贵族,倡导“青春易逝,及时行乐”。他虽然在反驳Basil的话,但是心情却是悠闲的、漫不经心的,整个场景是美的。在与Basil对话过程中,Henry勋爵一直在逗弄身边的花花草草,或如此处一般看看天上的云。此处的明喻是把白云比作“白丝”在天空中飘浮,侧面反映出Henry心情闲散舒适。黄译采取直译,用“打了结的光滑的白丝线”“掏空了的青石般的”作为喻体,让整体译文稍显死板,翻译痕迹深。李译和郑、魏译的炼词更优美,采取“夏日碧空”“青绿色的夏日天空”这样的意象和“错综卷绕”这样的词,一下子就把闲适的场景展示在读者眼前,和Henry勋爵此时的心情和状态两相映照,凸显了原作者的比喻用意,也还原了原文的美感。

(2)“Lord Henry, shutting the door behind her, as, looking like a bird of paradise that had been out all night in the rain,...” (The Picture of Dorian Gray and Other Writings, 46)

黃译:“他夫人像彻夜在雨中度过的极乐鸟,嗖地飞出房间……”(黄源深,2010)

李译:“她急匆匆地走出房间,模样活像是一只挨了一夜雨淋的天堂鸟……”(李家真,2016)

郑、魏译:“她像只整夜被困在雨中的天堂鸟般火急火燎地奔出房间,……”(郑晓园,魏文峰,2014)

前文提到勋爵夫人想要打扮艳丽,结果却“邋遢凌乱”,品味不高,过于俗丽。此处的明喻是把Henry勋爵的夫人比作“天堂鸟”,天堂鸟正是一种色彩艳丽的鸟,意在嘲讽勋爵夫人的奇特穿衣风格。三个译本都较为忠实地保留了明喻的形式,不过在炼词上有些许差别。此处的难点在于中文读者能否理解“天堂鸟”这个喻体,从而理解此处比喻的真正用意。在十九世纪末至二十世纪初,用天堂鸟羽毛制成的绮丽羽饰在欧洲盛行,被女士们使用。西方读者读到此处自然会心一笑,然而缺乏文化背景的中文读者却很难领会到此处的用意,三种译本都未做出任何注解,也未在译文中体现。笔者认为此处可以采取加注的方式,解释天堂鸟是一种色彩艳丽的鸟儿,或者采取增译法,把“a bird of paradise”译为“色彩艳丽的天堂鸟”,如此中文读者也能迅速领会到原作者的幽默感。

4.1.2暗喻(metaphor)

如果明喻是显性的比喻,那么暗喻则顾名思义,属于隐性的比喻,原文并不会直接出现“as或like”这样的字眼,而是更加含蓄和收敛,有时需要脑筋转个弯才能反应过来。从二者功能上对比,暗喻比明喻更加灵活、形象,但暗喻的翻译比明喻更困难一些。

(3)“At last, liveried in the costume of the age, Reality entered the room in the shape of a servant to tell the Duchess that her carriage was waiting.”(The Picture of Dorian Gray and Other Writings, 42)

黄译:“最后,现实披着时装,走进了房间——一个仆人来禀报,说公爵夫人的马车已在等候。”(黄源深,2010)

李译:“到最后,现实终于化身为一名仆役,穿着当今时代的仆从制服走进餐厅,并且向公爵夫人通报,她的马车已经等在门外。”(李家真,2016)

郑、魏译:“最后,披着时装的现实走了进来。一位仆人走进屋来告诉公爵夫人,她的马车正等在外面。”(郑晓园,魏文峰,2014)

例句是亨利勋爵在姑妈家发表了一番高谈阔论之后,大家正被他的言论着迷,却被一位仆人破坏了气氛的场景,仆人的出现把适才仍沉浸于谈话中的众人带回了现实。于是,王尔德把仆人比喻成“现实”,意在表达随着“仆人(现实)”的到来,众人重归现实之中。从欣赏原文的角度来看,这是非常精妙的暗喻。但若要译成汉语,则非易事。本文选取的三个译本都在尽力还原这一暗喻。黄源深的译文“现实披着时装,走进了房间”,一时之间容易让读者摸不着头脑。李家真的译文“现实终于化身为一名仆役”和郑晓园、魏文峰译文中的“披着时装的现实”,虽有把暗喻外显化、明朗化的倾向,但是表达稍显抽象。三个译本对于此句的翻译,在对原文的忠实与让读者理解两个方面失去了平衡,过于忠实原文易使读者迷惑,笔者提议采取这样一种方式,试译为:“一个穿着制服的仆人走进房间,禀报公爵夫人,她的马车已经准备好了,这终于使人们回到了现实中。”读者会更容易理解,但是这样翻译牺牲了原文的幽默。因此,暗喻的翻译实际比明喻难上加难,忠实于原文可能让读者无法领会其用意,而意译则会丧失暗喻的巧妙。笔者认为,译者需要再三斟酌,在保持原意的基础上,还能够传达原文的神韵是再好不过的,如果不能传达巧妙之处,则大可采取权宜之策,以读者为主,采取意译。

4.1.3拟人(personification):

“拟人”指的是对物赋予人的品格和特性的一种修辞手法,加深人们对于事物的印象、感受和体会,同时使语言更生动、更形象、更深刻。

(4)“Gradually white fingers creep through the curtains, and they appear to tremble. In black fantastic shapes, dumb shadows crawl into the corners of the room, and crouch there.” (The Picture of Dorian Gray and Other Writings, 124)

黄译:“白色的手指慢慢地伸进窗帘,似乎还在抖动。无声的影子,奇形怪状,黑乎乎一片,钻进了房间的角落,并在那儿栖息。”(黄源深,2010)

李译:“醒觉之后,一根根白色的手指渐次摸进帘帷,看上去像是在瑟瑟发抖。奇形怪状的黑影无声无息地爬进房间的角落,就这么窝在了那里。”(李家真,2016)

郑、魏译:“渐渐地,晨曦如白色的手指颤抖着拨动窗帘,奇异的黑影爬进了房间,蹲伏在角落。”(郑晓园、魏文峰,2014)

此处是把晨光拟人化,把晨光在清晨渐渐洒进房间的过程生动地采用了“creep”“tremble”“crawl”和“crouch”这样的词形容。三个译本各有千秋。黄译和李译没有点名“white fingers”是什么,进行了直译,但是翻译还原度高。“伸进”和“摸进”“抖动”和“瑟瑟发抖”“钻进”和“爬进”“栖息”和“窝”,都把原文对于晨光熹微一点一点慢慢洒满房間、黑暗越来越少的过程,极尽人格化,描绘了一幅诡异的画面,也达到了拟人的效果。郑、魏译点名了“white fingers”就是晨曦,方便了读者理解。这句话其实是在描述道连·格雷在一本书的影响之下产生的种种想法,是其“关注并享受稍纵即逝的生活的每一瞬间”的场景之一,即关注晨光的变化是道连追寻即刻的新鲜感的一种。此处的描写正是从道连的视角叙述的,体现出道连对此观察之细致。

4.1.4夸张(Hyperbole)

正如杨寄林所说:“夸张是通过丰富的想象,对事物的形象、特征、作用、程度等方面着意夸大或缩小的修辞方式。”(1995)夸张能强化语言的效果,加大说话者表达的情感力度。

(5)“During the three terrible hours that the play had lasted, he had lived centuries of pain, aeon upon aeon of torture.” (The Picture of Dorian Gray and Other Writings, 88)

黄译:“在戏上演那可怕的三个钟头,他经受了漫长的痛苦,挨过了没完没了的折磨。”(黄源深,2010)

李译:“在演出持续的那三个可怕的时辰里,他尝到了千百年的痛苦,经受了亿万年的折磨。”(李家真,2016)

郑、魏译:“在令人难耐的三小时的演出中,他经历了几个世纪的痛苦,无穷无尽的折磨。”(郑晓园、魏文峰,2014)

此句是道连回想西比尔·文的戏剧演出时的感受,把三个小时的演出夸张成“centuries”和“aeon”。黄译采取了意译的方式,译成“漫长的痛苦”和“没完没了的折磨”,并未将“centuries of pain”和“aeon upon aeon”翻译出来,失去了原文夸张的效果。而李译和郑、魏译则更可取,译成“千百年的痛苦”和“几个世纪的痛苦”“亿万年的折磨”和“无穷无尽的折磨”,如实地把原文夸张的意义传达了出来,二者相较之下,李译无疑是最忠实且传神的。

4.1.5反讽(Irony)

反讽即正话反说或反话正说,指用与自己真实含义完全相反的话来表达。“反讽表现了一种矛盾的语义状态:采取了旁敲侧击、声东击西的表现手法。它是从古希腊开始出现的,后来又不断发展,并逐步成为修辞学中的一种修辞方法”。(华泉坤,张浩,2003)

(6)“A grande passion is the privilege of people who have nothing to do. That is the one use of the idle classes of a country.” (The Picture of Dorian Gray and Other Writings, 49)

黄译:“多情是无所事事的人的特权。那是一个国家有闲阶级的一大用处。”(黄源深,2010)

李译:“炽烈的激情是无所事事者的特权,也是各国有闲阶级的唯一功用。”(李家真,2016)

郑、魏译:“多情是无所事事者的特权,这就是一个国家里闲散阶层的一大本领。”(郑晓园、魏文峰,2014)

此处是亨利勋爵在嘲讽英国的上流社会,实际上代表着王尔德本人对英国虚伪腐朽的上流阶层的嘲讽。亨利勋爵把道连对女演员西比尔·文的热烈的爱慕嘲讽为“无所事事的人的特权”。三个译本均达到了一定的反讽效果,唯一的区别在于三者对于“the one use”的理解,黄译“一大用处”,李译“唯一功用”,郑、魏译“一大本领”,笔者认为定冠词“the”在此处特指只有这一种,倾向于李译。作者要表达的是上流阶层无所事事,他们的唯一用处是多情。李译“唯一功用”是较为准确的,忠实且传神地达到了讽刺的效果,在表面上体现出了幽默特色,在思想上展现了讽刺、批判的意味。黄译“一大用处”和郑、魏译“一大本领”的讽刺效果和力度均不及李译。

4.1.6典故(Allusion)

典故是指引用神话、文学作品中的元素,多为生动的故事浓缩而成,或为一短语,或为一句子。含蓄、洗练、深邃又令人联想。精髓在于“含蓄”,贵在含而不露,妙在意在言外,功在寓意深邃、余音绕梁。

(7)“He charmed his listeners out of themselves, and they followed his pipe laughing.”(The Picture of Dorian Gray and Other Writings, 42)

黄译:“他使听者为之倾倒。他们跟着他的风笛笑个不停。”(黄源深,2010)

李译:“他迷得听众灵魂出窍,他们跟着他的魔笛笑个不停。(注:这里的‘魔笛原文为‘pipe,应该是出自德国民间传说‘花衣魔笛手(The Pied Piper of Hamelin),传说中的主人公用魔笛迷住并引走了一个小镇上的一大群孩子。格林兄弟的《德国传说》(Deutsche Sagen)收录了 由此衍生而成的故事。)”(李家真,2016)

郑、魏译:“他使他的听众忘乎所以,他像勃朗宁诗中的吹笛人一样,让听众跟着他的笛声欢笑。(注:此句出自罗伯特·勃朗宁的长诗《赫姆林的花衣吹笛人》,诗中孩子们跟着魔笛的音乐而去。)”(郑晓园、魏文峰,2014)

王尔德善于且精于用典,古希腊罗马神话、文学名著中的典故更是信手拈来。此句是描述亨利勋爵在姑妈家发表了一番高谈阔论之后,大家被他的言论着迷的景象。王尔德实际上是借用了一个魔笛的典故形容亨利勋爵话语的精彩绝伦、蛊惑人心。三个译本中,除了黄译没有做出任何解释的直译,李译和郑、魏译均加了注,解释了pipe的缘由。黄译前半句尚可,但后半句“他们跟着他的风笛笑个不停”,不加注的话,突然出现的风笛会让读者疑惑不解。李译基本采取直译但是进行了加注,而郑、魏译则采取了增译法,增加了“像……一样”,方便了读者理解。但是对于同样不知道勃朗宁的读者来说,“像勃朗宁诗中的吹笛人”一句没有多大用处,笔者认为李译最可取。王尔德用典很频繁,但是对于缺乏西方文化背景的中文读者来说,领会不了典故会影响其欣赏王尔德深厚的文化底蕴,笔者认为遇到典故加注是较为可取稳妥的方法。

4.2小众修辞

4.2.1双关(pun)

双关(pun)是英语修辞的一种常见形式。巧妙地利用同音异义或者同形异义现象使一个词语或句子具有两种不同的含义。

(8)“I must grow poppies in my garden,” sighed Dorian.

“There is no necessity,” rejoined his companion. “Life has always poppies in her hands....I had buried my romance in a bed of asphodel.”(The Picture of Dorian Gray and Other Writings, 97)

黄译:“‘那我得在花园里种上罂粟花,道连叹息道。

‘没有必要,他的伙伴回答。‘生活的手中始终掌握着罂粟花……我已经把罗曼史埋葬在长春花花圃里。(注:罂粟花象征着遗忘和沉睡,长春花象征着死亡)”(黄源深,2010)

李译:“‘我得在我的花园里种点儿罂粟才行。多利安叹道。

‘没这个必要,他的同伴不以为然,‘生活的手里永远都不缺罂粟……我已经把我的浪漫埋在了一畦日光兰下面。(注:根据古希腊神话,罂粟花是生长在睡神许普诺斯居所门口的花,在西方文化中,这神话还象征着睡眠、遗忘、安宁和死亡;据古希腊神话,冥王哈德斯统治的地府里有一片‘日光兰之原(the field of asphodel),是死者最后的安息之所)”(李家真,2016)

郑、魏译:“‘我得在花园里种上罂粟花。道连叹息说。

‘沒有必要,他的同伴反驳道,‘生活的手中总是握有罂粟花的……我已把这段浪漫埋进了长春花花坛里。(注:罂粟花象征遗忘、沉睡;长春花象征死亡)”(郑晓园、魏文峰,2014)

这段对话发生在道连残忍拒绝女演员西比尔·文的爱,西比尔伤心自杀后。从这段对话可以看见,道连对西比尔的死略存愧疚,期望将与她的回忆忘掉,但亨利勋爵却刻薄地对她进行了嘲讽。此处有几个双关语。第一个双关是“poppies(罂粟花)”,罂粟花具有麻醉效果,因此它在西方文化中常常代表着忘却、沉睡和对死者的悼念。道连表面上说自己要在花园里种上罂粟花,实则是指自己需要忘记这一段痛苦的记忆。亨利勋爵说“Life has always poppies in her hands”,实际上是说时间总会让我们遗忘,不需要刻意遗忘。第二个双关是“asphodel(长春花或日光兰)”,长春花是希腊神话中的冥界之花,象征着死亡。亨利说自己“buried my romance in a bed of asphodel(已经把浪漫埋进了长春花花坛里)”,实际上是说自己对那位女士的感情已消逝。三个译本都进行了注释,其中李的译文是最详细的,对于不甚西方文化的读者大有帮助,阅读起来基本不存在文化阻碍。由此可以看出,文学作品中的双关语有时候源语读者很难体会到,对于译语读者来说更是难上加难。在涉及文化典故的双关语时,采取译注的方式是可行且必要的。

4.2.2提喻(Synecdoche)

提喻是借代的一个分支,是侧重于某些方面的一种表现形式。提喻侧重于表述事物间的相互隶属关系,是整体和局部的关系,抽象代详细,原材料代成品等。

(9)“Thin-lipped wisdom spoke at her from the worn chair, hinted at prudence...” (The Picture of Dorian Gray and Other Writings, 60)

黄译:“薄唇利舌的智慧坐在旧椅子上同她说话,暗示她要谨慎。”(黄源深,2010)

李译:“薄嘴唇的老成世故坐在破旧的椅子上跟她念叨,提醒她三思而行。”(李家真,2016)

郑、魏译:“母亲坐在破旧的椅子上,智慧从她薄薄的嘴唇飘向女儿,暗示她要谨慎。”(郑晓园,魏文峰,2014)

此句是女演员西比尔·文和母亲谈话的场景,西比尔完全沉浸在对道连狂热的激情中,母亲想要提醒她谨慎。本句采用了提喻的手法,以“thin-lipped wisdom”指代母亲的话语。黄译“薄唇利舌的智慧坐在旧椅子上”,智慧怎么能坐在椅子上呢?译文不符合中文的话语习惯,在没有点明意义的前提下,显得太过抽象和荒诞。李译和黄译的问题一样,虽然是忠实原文,却以读者无法理解为代价。郑、魏译点明了是母亲坐在椅子上,话语清楚晓畅。提喻和借代不同,提喻有时候是根据作者主观想法,用不同的事物代指真正所指事物,借代通常是用大家熟知的、约定俗成的、已经形成习惯的事物进行代指。因此在翻译提喻时,要分清场合。

4.2.3矛盾修辞法(Oxymoron)

用两种不调和甚至截然相反的特征形容一项事物,在矛盾中寻求哲理,达到修辞效果。它是反论的一种浓缩形式。从结构上,可以把矛盾修辞法的两个相反词义关系分为反义关系和准反义关系。其中准反义关系为多。

(10)“She was free in her prison of passion.” (The Picture of Dorian Gray and Other Writings, 60)

黄译:“在激情的牢狱中她是自由的。”(黄源深,2010)

李译:“她在自个儿的激情牢狱中享受着无限的自由。”(李家真,2016)

郑、魏译:“她的心在自己的情网里自由翱翔。”(郑晓园、魏文峰,2014)

此处形容的是西比尔·文沉浸在爱情中的心情。“prison”是用来监禁人的,人在prison里面是没有自由的,王尔德却说她在prison里面是自由的,前后看似相互矛盾,其实正是王尔德用词的高超之处。西比尔心中的激情把她包围了、吞噬了,西比尔每时每刻都在幻想着自己与道连的爱情,沉浸其中无法走出来,但是她在这样的幻想中是自由的,因为她可以在幻想中与心爱的道连有着千万种爱恋的场景,无人能干预。看似矛盾,实则巧妙。黄译和李译都很忠实,但是把“牢狱”直译出来未免有些艰涩,加大了前后矛盾,而郑、魏则巧妙地使用了“情网”一词,既把那种被激情环绕的感觉翻译出来了,又把没有自由的潜台词译出来了。

4.2.4仿拟(Parody)

仿拟,顾名思义,指的是在模仿的基础之上做出改变。仿拟是对大家熟知的谚语、格言、名句甚至文章体裁适当地做出改变而形成的既新奇又似曾相识的表达,能够让语言变得更加诙谐讽刺。(张良军,2006)

(11)“When poverty creeps in at the door, love flies in through the window.”(The Picture of Dorian Gray and Other Writings, 66)

黃译:“贫穷一钻进门,爱情就飞进窗。”(黄源深,2010)

李译:“贫穷摸上门,爱情飞进窗。”(注:原格言为“贫穷上门来,爱情飞出窗”)(李家真,2016)

郑、魏译:“贫穷一爬进门,爱情就飞进窗。(注:原来的谚语是‘贫穷一爬进门,爱情就飞出窗)”(郑晓园、魏文峰,2014)

这句话是西比尔·文对她弟弟的反驳之词,化用了一句西方谚语。谚语本身非常生动,如“creep”“flies”等,三个译本都用了较为生动的词,如“钻”“摸”“爬”等。李译和郑、魏译都进行了加注,解释了原来的谚语。而黄译则未曾加注。王尔德的作品引用谚语的情况很多,需要译者细心甄别和处理。

4.2.5换称(Antonomasia)

换称是借代的其中一种形式。换称指的是利用一个家喻户晓的专有名词替代一个普通名词,使读者借此迅速建立起相关的联想,快速理解作者。换称的专有名词主要有三类,即宗教类、古今历史类及文化作品类。例如,“Solomon(所罗门)”指的是聪明人,“Judas(犹大)”指的是叛徒一类的人。

(12)“I really cant see any resemblance between you, with your rugged strong face and your coal-black hair, and this young Adonis.”(The Picture of Dorian Gray and Other Writings, 6)

黄译:“你的脸很粗糙,线条也不柔和,你的头发像媒一样黑,而他仿佛是象牙和玫瑰叶子做的,我实在看不出你与这位年轻的阿多尼斯之间有什么相似之处。”(黄源深,2010)

李译:“现在呢,我真的看不出,你跟这个青春年少的阿冬尼有什么相像之处,你的脸粗糙硬朗,头发跟炭一样黑,可他却像是一个用象牙和玫瑰叶子做成的可人儿。(注:阿冬尼(Adonis)是古希腊神话中的绝美少年)”(李家真,2016)

郑、魏译:“你的脸粗犷强硬,头发乌黑如媒,而他看起来却像是用象牙和玫瑰叶子做的,我实在看不出你和这位年少的阿多尼斯之间有何相似之处。”(郑晓园、魏文峰,2014)

Adonis是古希腊神话中的绝美少年,自此以后Adonis成为“美少年”的代名词,就如同潘安在中国文化中指代美男子一样。三个译本都进行了直译,直接翻译了Adonis,李译进行了加注。笔者认为李译较可取,可以采取增译法,在Adnois前增加“美少年”一词,再进行加注,解释其出处。王尔德文学底蕴深厚,《道连·格雷的画像》一书中的文化文学意象不计其数,因此对原文进行加注,并不影响原文传达的文化底蕴美,反而更考验译者的文化素养和水平及翻译功力。

4.2.6类比(Analogy)

类比指的是把两种类型不同的事物进行比较,得出二者的相似点或共同之处。乍一听很像比喻,实际上却和比喻有着大不相同的内涵。类比一般用来帮助诠释较复杂的观点或概念。在英语中,“A is to B as C is to D”是类比最频繁出现的句式。用比喻是为了让语言更生动,但采用类比则通常是为了解释更加难以理解的抽象概念,即用一个大家更熟悉和简单的事物帮助解释一个更加繁复和陌生的事物。

(13)“What the worm was to the corpse, his sins would be to the painted image on the canvas.”(The Picture of Dorian Gray and Other Writings, 113)

黄译:“蛆之于尸体就是罪孽之于画布上的形象。”(黄源深,2010)

李译:“虫蚁怎样蛀蚀尸首,他的罪孽就会怎样蛀蚀画布上的形象。”(李家真,2016)

郑、魏译:“他的罪过之于帆布上的画像,正如蛆虫之于尸体。”(郑晓园、魏文峰,2014)

此句是道连自己内心对于画像日渐丑陋狰狞的想法,想到自己灵魂的丑陋和罪恶都会腐蚀原本精美的画像。王尔德在此处用了一个生动又恐怖的类比,把道连的罪孽比作蛆。原句是非常对仗和工整的“what A is to B, C is to D”,三个译本中属郑、魏译最工整和忠实。黄译在结构上进行了叛逆,没有保持原文两个分句的结构,翻译合成了一句。李译虽然保持了原文结构,但是前后两句字数悬殊不够工整。郑、魏译既传达了原文的意义,又保持了原文的结构,且进行了调整,更符合中文读者的习惯。

5.结语

本文从《道连·格雷的画像》中选取十三种修辞格例子,比较分析了黄源深,李家真,郑晓园、魏文峰三种版本的译文中对修辞格的体现和驾驭,体会和分析了王尔德驾驭文字艺术的高超技巧。本文通过对诸多修辞格译文的对比分析,意在探討和体味复杂的修辞格翻译在读者理解与忠实于原文之间的平衡点在何处。王尔德的作品向来以精丽繁复的语言著称,修辞手法使人眼花缭乱,典故引用随处可见,文中的常见修辞也好,小众修辞也罢,译者读完要理解十之八九已需耗费十分心思。这就要求译者在翻译文学作品时不仅需对英文修辞格有深刻理解,还需对作品本身了如指掌,对作者本身的行文习惯、原文的目标读者的阅读习惯驾轻就熟,才能揣摩并翻译出符合每个人物行为逻辑的话语描述。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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