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心远
(南京科技职业学院,江苏南京,210048)
当前,高职教育作为国家一项重要任务在推进。2019年政府工作报告中,提出职业教育要扩招100万,引起社会高度关注,这无疑将给职业教育发展带来重大机遇和挑战。然而,尽管如此,当前大部分高职院校的生源却让人忧虑。高职院校的生源主要依赖于高中和中职两大基本盘,然而来自这两个基本盘的生源总量和质量都呈下降趋势。一部分高职院校甚至出现过半招生计划数依赖外省的现象,这在东部经济发达省份表现尤为明显。
随着我国经济从高速增长阶段转为高质量发展阶段,社会对高素质高技能人才的需求显得尤为迫切,这对高等职业教育发展来说是一件机遇和挑战并存的事情。职业教育的重要性毋庸置疑,社会对职业教育的高要求显而易见,高等职业教育比本科教育更具优势的新闻也时常见诸报端。然而值得思考的是,热点过后,社会对高职院校的刻板印象并未改变,这是高职院校和社会需要共同关注的课题。
自改革开放以来,高等教育培养模式由精英化教育逐渐转向大众化教育。然而不可否认的是,随着社会经济快速发展,教育层面出现了阶层分化现象。不论在城市还是农村,中等教育的阶层分化都十分明显,中上阶层家庭的子女更容易进入重点中学,而中下阶层家庭的子女则更多分布于普通中学,这种阶层分化直接影响到高等教育机会的获得[1]。根据北京大学2013年公布的学校农村生源比例显示,北大该年共招收3145名本科生,农村学生所占比例为14.2%。即平均每7名本科新生中只有1名农家子弟,而这个比例,还是相对增长后的结果[2]。据湖北省高考招生办统计,2002年到2007年,专科考生中,农村生源比例从39%提高到了62%[3]。农村城市化的进度与农村生源占重点大学比重对比分析得出,城市化的速度远低于农村生源下降速度。换言之,农村人口的减少,并非名校农家子弟比例下滑的主要原因[4]。不难看出,普通本科院校尤其是重点大学农村生源比例偏低,然而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高等职业院校的农村生源比重却在不断地增加。本科与高职教育生源逐渐呈现出阶层分化的趋势。
在20世纪30年代,波特霍夫、格奇对各类高校学生的受教育情况及家庭背景进行了研究分析,得出以下结论:一是各类高校学生因家庭阶层不同,获得高等教育资源具有明显的差异;二是各高校学生因家庭阶层的不同,学生在学校、专业和职业选择等方面存在明显差异。彼得·布劳和奥迪斯·邓肯通过对美国的职业结构和职业流动进行研究,发现家庭背景对教育有重要影响[5]。
中国校友会网对2007~2016年全国约837名高考状元进行了家庭背景调查。结果显示,超过1/3的高考状元的父母或父母一方是大学教师、中学教师和小学老师等教育工作者[6]。从表1不难看出,社会阶层的差异对子女的教育成果存在显著影响,处于社会中上层的家庭更容易培养出成绩优异的学子,更容易进入重点大学,处于中下阶层家庭的子女高考竞争力相对处于劣势。
表1 2007~2016年中国高考状元父母职业情况统计
笔者通过对南京某高职院校(该校在江苏省高职院校排名中等偏上水平,为国家骨干示范公办院校)开展了生源阶层调查,向大一大二学生发放问卷361份,回收360份,有效问卷358份,结果显示被调查对象65%来自农村,若加上小城镇生源则比例高达80%。结果显示被调查的高职院校生源主力军来自农村和小城镇,这与重点本科院校主要生源来自城市形成鲜明对比。数据表明,父母社会阶层的高低对其子女学业情况有较大影响,最终导致选择高等教育的能力差异。让人忧心的是处于社会阶层较低的个体进入优质高校变得更加困难。
根据教育部网站我国出国留学人员情况统计:2018年度我国出国留学人员总计66.21万人,与2017年度相比,增长了8.83%,其中,自费留学59.63万人,占出国留学总人数的90%,且这一比例已连续八年达到90%以上[7]。一方面,留学生群体的自费生占比持续上升,而依靠国外大学或国外机构资助留学的学生占比逐年下降。自费留学所需费用绝非所有阶层家庭所能负担,更多为中上阶层的选项。留学通道的顺畅,拓宽了社会中上阶层的选项,他们不再遵循考不上重点大学再选择普通本科,或高职院校,或复读,或就业的老路。然而社会中下层家庭子女一旦未被本科院校录取,只能选择高等职业教育或者复读或直接就业,没有更多选择项。
高等教育是促进社会个体向上流动的阶梯和基石,更是推进社会阶层良性流动的重要动力。而以上种种调查统计数据表明,高等院校的生源构成背后隐藏着社会阶层选择权和选择能力的显著差异,而这种差异深刻影响了社会各阶层流动的可能性。
高等职业教育是高等教育必不可少的一部分,社会发展到一定程度对职业教育的需求就更加迫切。可是社会阶层对高等职业教育的选择趋势受到多方面因素影响,高等职业教育的生源阶层趋于单一化。
新世纪以来,职业教育逐渐被贴上“生存教育”的标签,职业教育成为“学一门手艺(技术)”的教育。某些高职院校对高职生的学习能力不够重视,高职生自主学习能力等综合素质在学校三年期间未得到显著提高,这导致高职生在职业发展中受到很大限制,在社会阶层流动中处于弱势。
谈及职业教育,人们往往将之与从事体力劳动、企业基层劳动相联系。国人长期存在的“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等观念,导致社会对职业教育持有较大的负面认知。随着就业结果的呈现,接受职业教育的群体普遍处于“劳力者治于人”的状态,高职院校毕业生绝大部分都是前往中小微企业工作,呈现工资低、稳定性较低等现实情况,让人们对职业教育的偏见不断加深,认同度进一步降低,影响了职业教育社会功能的有效发挥。虽然国家已经在改革配套政策、加强舆论宣传、加大对职业教育的扶持力度,但因为我国教育体系的不完善、鄙视体力劳动的传统文化等原因,职业教育的社会地位和声望还是不尽如人意,处于高等教育鄙视链的末端。
在我国众多地方,升学宴是家庭为子女(后代)完成中学学业获得更高一级学校(中专、高专高职、本科)录取资格的一种庆祝仪式,然而这种庆祝仪式,在上个世纪以中专作为升学宴举办的起点,到新世纪之后绝大部分地区起点已改为本科,高职高专录取不被认为是值得特别庆祝的事情。高职在新世纪以后与本科差距越来越大。在某些地方,高职院校甚至演变成个别中学老师和家长恐吓后进生的武器。
我国家庭普遍将教育视作为对未来的投资,更是家族获得良好声望的途径,期望通过子女进入名声更好的高校,以实现社会地位的上升或者正向改变。然而高职院校的学生大部分都属于“学习上的弱势群体”“升学竞争中的失败者”,高等职业教育已然被划入“二流教育”,甚至“不入流”教育,与寒窗十二载勤奋读书的结果不符,更与“鲤鱼跳龙门”的期待相差甚远。
当前不同职业是识别社会不同阶层的重要标准,各种职业背后都内含声望、收入、乃至权力等差异,而受教育类型是职业分化的重要影响因素之一。受教育程度所具有的“筛选功能”在市场上被不断地放大,文凭成为应聘主要敲门砖的现象仍然十分广泛。在高职院校招聘季的市场上,很难看到国有大型企业和世界五百强企业的身影,在公务员和事业单位招录中,学历要求为高职文凭的岗位屈指可数。高职院校的毕业生在走出校门时就已受到不公正待遇,而入职时的岗位级别、工作类型、工资待遇等,起点都低于本科生,后期在升职、加薪方面,仍然受到学历因素的影响,最终对其个人乃至家庭向上流动都形成了一定程度的制约,这对高等职业教育客观上形成了不利的舆论氛围。
不可否认,高等职业院校就业率相对较高,但高就业率背后的现实是,大部分毕业生处于企业一线岗位从事生产经营活动,在生产经营环节处于低端,经济收入也处于较低水平。而收入水平又是衡量社会个体所拥有的声望和社会地位的重要依据,这势必影响到职业教育在推动社会阶层流动方面的作用,导致社会各阶层尤其是中上阶层对职业教育的负面评价增强,对接受高等职业教育出现抵触心理,呈现出的结果就是宁愿给子女自费留学,也不愿意让子女报考职业院校。
在全面实现小康社会以及实现两个百年计划的关键时期,毫无疑问离不开职业教育,尤其是高等职业教育的重要助力。但是令人担忧的是,高等职业教育的生源问题背后隐藏着社会阶层对职业教育的歧视。
全社会不应让高等职业教育演化成固化于某一阶层的教育,发展职业教育除了推动社会经济发展,更要能促进社会阶层之间的畅通流动。
教育虽然在任何时候都有差距,而且在任何时候都不可能完全消灭这种差距,但是必须要关注这种差距的边界在哪里,社会阶层容忍度极限在哪里,不能让这种差距无限扩大。要遏制或者减小教育的差距,基础教育不能忽视。基础教育的分层化,会直接影响甚至加剧高等教育生源分层化。国家应通过宏观政策调控,合理配置教育资源,确保在教育起点、教育过程、教育结果三个层面上实现教育均衡发展,以体现社会主义教育事业发展的公正性本质与公平性追求。教育资源必须向乡村倾斜,缩小城乡教育差距,向中西部欠发达地区倾斜,缩小区域差距,从而减轻社会阶层因拥有资源不同而使得接受基础教育的差异过大的现象,缓解因基础教育的分层化导致高等教育分层的不利局面。
从提高高等职业教育地位、促进社会良性运行的角度来看,政府对职业教育的投入需持续增加,为职业教育提供更多的政策支持。高职院校学生应与本科生享受均等的教育资源,两者的生均经费应处于基本相当的水平。从目前江苏省制定的高职院校教育经费拨款标准来看,一般高职院校的生均拨款为普通本科的80%,省级示范高职院校为90%,国家示范性(骨干)高职院校为100%[8]。由此可见,在生均拨款方面高职生与本科生差异较为明显,高职院校培养高素质技能型人才受到了一定的资金限制。
虽然加快构建现代职业教育体系迫切要求高职教育发挥引领作用,但拨款政策的倾斜性导致了各院校发展的不平衡。经费投入的差距,导致部分高职院校的师资不能适应高职转型升级的要求,技术创新、技术服务支持的能力普遍较弱。职业教育缺少实体提升,则难以改变高等职业教育在高等教育体系中的地位,更难以改变社会、家庭和考生对高职教育的刻板印象。应不断缩小高职院校与本科院校软硬件的差异,体现公平与效率兼顾的原则,增强国家和地方的投入意识,推动新时代高等职业教育高质量发展。
高等职业教育作为一种重要的高等教育形式,与本科教育形如“鸟之两翼”,缺一不可。高等职业教育要深化教学改革,提高教育质量,要改变过去的宽进宽出机制,对于高职教育的考核机制要进一步完善。不能为了毕业率随意降低标准,为不符合毕业要求的学生创造条件。如有些高职院校在毕业前夕设置毕业清考,让未修满学分的学生通过毕业前夕的考试修满学分,从而达到提高毕业率的目的。这样极容易让高等职业教育形成恶性循环,让大量不合格的高职生进入社会,导致社会评价进一步降低,更让高职毕业生在就业市场不利的状态进一步加重。
高等职业教育的人才培养目标是要培养适应新时代社会发展需要的专门人才,需要综合素质过硬,适应生产、建设、管理、服务等需要的高技术、高技能型专门人才。高等职业教育要生存,要发展,需要重视提高人才培养质量,办出特色,办出水平。高等职业教育只有以人才培养的高质量去赢得家长、社会的认可,以高就业率且高质量的就业去吸引社会各阶层家庭学生报考,才能促进自身以及社会的良性发展。
在当前,加快推进落实现代职业教育体系建设是十分必要的。要积极推进社会职业准入制,尤其是要关注职业院校毕业生的就业环境和职业发展等问题,并为技术技能型人才营造良好的舆论氛围与生存发展环境,通过行政法规手段落实下去,为接受过高等职业教育学生的就业和升职创造良好的氛围和制度保障。应建立健全国家职业资格体系,将“1+X”证书的“X”定位为以国家职业资格证书为主体、行业与权威企业证书为补充,为技术技能人才培养和质量评价提供具有公信力的依据。以上举措旨在帮助接受高等职业教育的学生能够更顺利地走向社会,通过所掌握的专业技能,在社会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并且得到社会的公认,最终对高职院校招生和高等职业教育口碑起到正向引导作用。
高等职业教育不仅需要良好的社会氛围,更需要做好职业教育顶层设计,完善职业教育体系。应积极推进四年制高职试点、本科层次职业教育试点等任务,实现职业教育内部层级化,打破职业教育低层次发展的困境,打破职业院校升级发展瓶颈。这样不仅可以改善社会各阶层对高职教育的负面观感,同时也可遏制某些优质职业院校(专科)因升格而刻意改变职业教育性质的现象。应通过推进职业教育层级化发展,构建彰显职业教育特色的应用型人才培养链,更好地满足新时代产业对高技术高技能型人才的需求。
应当指出的是,高职院校生源结构是一个比较复杂的问题,是多种因素综合作用的结果,因此其改善和优化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也不是某个单方面的事情。但社会分层是其中一个比较显性的因素,也是本文关注的论题,其产生和发展倾向不应该被忽视。从重视职业教育这一角度来说,当前应大力提高高等职业教育办学能力和社会地位,逐步消除社会对高等职业教育的标签化歧视,激发和调动多阶层社会群体对高等职业教育求学的热情和愿望,从而促进高等职业教育和社会的良性和谐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