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文杰
娘做的红烧肉是当地的一绝。不少当官的,有钱的,开着车进了村,点名找娘做一碗红烧肉。这话听起来有点悬乎,为了一碗红烧肉,人们也太不值得了,事实上,确實如此。要说这,也不算啥稀奇,要是放在我们村,早就是人所皆知的旧新闻了。
小时候听娘说过,年轻那会的娘没文化,如果能工工整整地把自己的名字写出来,一高兴,准是三天乐不合嘴。对于文化,娘有自己的理解,不管是高大尚,还是有认识,只要实用就行。
我一直在想,没有一滴点文化的她,是如何在写出名字后,把那份难得的幸福感珍藏藏起来的,又是怎样为这份喜悦而欣喜若狂的。
娘就是在这样的文化基础上,开始了自己人生的第一份工作——食堂打杂。都知道打杂辛苦,待遇还不高,一般人做不到两年,就想着换工作,找舒服,而我的娘,她一干就是五年。
娘的品行和善,任劳任怨,做事也认真。也许正是因为这,食堂的一位上了年纪的大师傅党权爷爷,把娘安排到了食堂主食组里,负责给全厂一千多名受苦的工人蒸馒头。娘感慨说:“一千多个人,就是一千多张嘴。我怕工人们吃不好,嫌弃自己的馒头不香,就在蒸馒头前,做样品,多次改进后,终做出了香喷喷的馒头。”即便娘不说,我也从退休的张大爷那里听说过,娘做的馒头香,好吃。
大师傅看娘能行,就想带娘这个徒弟。问娘:“二女(娘的小名)啊,人老了,精力、体力是啥也上不去,眼下我最多干到明年开春。我自己想,在离职前带个徒弟,你看你……”大师傅还没有把话说完,娘就已经明白了。娘没有一点犹豫,当场跪下来,磕头拜师。
娘也说:“你党权爷爷人好,做得一手的好红烧肉,厂里吃过他做的肉的人,没有不想第二回的!我也想进步,就跪了!”
党权爷爷没把娘当妇女,从第一天开始就要求娘挥铲抡锅,一遍又一遍地颠炒二十斤的沙子。
每每说到这段往事,娘的眼里都挤满了骄傲,要知道,一字不识的她就是靠着踏实肯干,从一个打杂的,变成一个后厨,这里面的艰辛酸苦,又岂能是一言两语所能说清楚的。不过娘的故事,也给了我一个道理:万事就怕人用心。
娘的故事就像是一部未播放完的电影,精彩的还在后面。
一说到娘拜师学艺,父亲就对我说:“你党权爷爷,把最擅长的红烧肉做法交给了你娘。只可惜,他没能等到开春,就意外地得了脑出血,再也没有起来,真叫人遗憾了。”
娘学会了党权爷爷的手艺,也没有忘记报恩。每年清明,她都要爬上村子后边的大山,给党权爷爷烧点纸。最重要的,就是每次都不会忘记拿上一碗红烧肉,放在党权爷爷的坟头前。
娘的红烧肉,色泽鲜亮,味甜润口,吃起来没有半点油腻,每次吃肉的时候,我都能吃到肚子鼓胀起来。媳妇常常说我:“看把你馋的,娘又不是不给你吃,小心吃坏身体!”
有时候失眠,夜里想的最多的还是娘。也许随着时间的流逝,娘做红烧肉的精力会越来越差,但是娘告诉我的道理,并没有因为时间的消失而过期,相反,在以后的路上,娘的故事还会开出一些芳香来。此时,娘的红烧肉,不再是一块简简单单的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