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勤
摘要:巴尔蒂斯(1908~2001)是20世纪卓越的绘画大师。本文试图对巴尔蒂斯的艺术追求做进一步的探索,并由此引发对画面背后真相的追问及对艺术史解读意义的思考。
关键词:事实 真相 误读
中图分类号:J20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8-3359(2020)08-0160-02
一、缘起
巴尔蒂斯很少谈及自己的画,他让观众“看画即可”。他认为人们应该对他严谨的工作态度和作品感兴趣,而不是他的私生活。他的画带有神秘色彩,“神秘”来自于看不懂,不可知。
巴尔蒂斯离世的几年后,近2000张用宝丽来相机拍摄的照片在他瑞士罗西涅尔大木屋中被发现。它们被仔细地保存和编辑,按时间顺序排列。目录分为:姿势、作品、主题、物品、动机和地点。其中大部分照片是他邻居兼私人医生的女儿安娜·瓦利(Anna Wahli)在不同光线下、不同场景中的各种姿态。安娜从8岁开始至16岁一直是巴尔蒂斯的模特。这被确认为是他生命的最后八年间,为他最后的六张画做的初步准备,被称为《巴尔蒂斯最后的研究》(Balthus The Last Studies)。借助这些文献,能直观地了解画家漫长的筹备过程。
二、外在的事实
巴尔蒂斯一直保持着对模特写生的状态,他要直接地观看,以达到视觉和知觉的真实性。但晚年的眼疾,让他无法像以前那样了,宝丽来相机便成了他的辅助工具。照片是一种记录,也是一种记忆。他工作起来总是很慢,需要花很长时间观察、研究人物性格。他对模特姿态的摆放要求很高,甚至达到苛刻的地步,他是在探索姿势多样的可能性,力求在自己和姿势之间寻达一种理想、优雅的状态。他喜欢静止稳定的光线,但他也很清楚时间的转瞬即逝,体察如梦如幻,如入虚空的境界。2000张照片完整保留了他后期创作的轨迹以及一个90岁高龄老人对驾驭相机技术时的沮丧。
他不知疲倦地做草图和研究,画面可以抹去重来,反反复复多年,这需要强大的意志力——他在追寻他眼中“现实物体背后”的真实。他希望表現那些所描述的看得见的事物背后的东西,认为它们是真实存在的。
我们试图走近他的精神世界。巴尔蒂斯留存他言论的最重要的文献是《巴尔蒂斯对话录》,文中就少女题材与纠缠不休的性困扰问题作出了回应,让我们捕捉到某种信息。喜欢描绘少女的形体是因为它的“纯洁、无暇”,而之所以表现熟睡或半梦半醒的少女,是因为“静止的人物形象更便于观察”,理由就是这么简单。他认为他画的是“真实”的人物,并没有刻意描绘令人浮想联翩的场面。其实万事万物都是自己心境的显现。同样一个物体同样一个动作,不同心境的人看到的是不同的显现。心地单纯的眼睛看裸体看到的是生命的完美和纯洁,而世俗混沌的眼睛看到的只有肤浅的表面。
巴尔蒂斯画面中最常见的题材是少女和猫。他创作了“镜子中的猫”系列画,前后历时16年,每一幅画需要2~3年完成。其中《镜子中的猫III》(1990~1993年)是他生前最后的作品之一,投入了大量的精力。“我每画一幅新画,总是很费踌躇;动手画的时候,总感到很吃力。我总觉得自己的手艺不行,不足以表达我要表达的东西。画完之后,又往往不满意。于是就画第二遍,再画第三遍……这样有些画就有了第二个变体,第三个变体”[2]。
巴尔蒂斯喜欢猫。在他12岁时捡过一只弃猫,曾经朝夕相伴,但最终猫还是离去,让他感伤不已。他将这段故事画成了40幅墨笔连环画,以此表达自己的情感。大诗人里尔克①为其出版写序,取名《咪仔》。“咪仔”是一个日文单词,取意光明。从此光明始终伴随着画家,他的绘画作品中总是有只神秘的猫。
关于镜子也有许多理论,巴尔蒂斯的解释是,他不认为画面中的镜子象征虚空或占卜,也不是艺评家所说的是精神分析的道具。他从学画开始,就会用镜子来避免视觉中的盲点。他说,当我们过度胶着于再现物体时,从反面观察事物就变得十分必要。
镜子,取了佛教里的意思,是用来照见自我的,从另一个角度看自己,看世界。
三、信仰
巴尔蒂斯是个虔诚的天主教徒,他声明自己是宗教画家。少女情结来源于童年和少年时期的记忆,父母的耳濡目染让他从小对美的事物有惊人的感知力和领悟力。少女的纯真之美、自然之美到宇宙之美他都能捕捉到,让他惊喜、感动。正是这份与生俱来的敏感让他无师自通,给了他许多创作灵感。他相信万物有灵,一定有某种东西可以和造物的神性建立起联结。
他找到了自己独立又独特的语言,用画笔探究爱与欲,以此理解自己的信仰。他认为少女天真无暇的形体,是另一个世界的象征——纯净、圣洁,是人的光明所向。他试图用形态来创造空间,每当他在画布上艰难地表达出内心深处的感受时,他会觉得那是一种来自上帝的恩宠。
巴尔蒂斯经常说,他的画是他的祷告文。这让人联想到咒语的深层秘密。信念带来强有力的意志力和定力,促使他坚持不懈,一遍遍重复、不间断作画,这不正是在践行一种神圣的仪式,这是他通往心目中那个神秘不可知世界的方式。他用自己的生命的能量再现了造物之美。他借助形态,又超越了形态,完成了与自然的交流与合一。他知道艺术仅仅是手段而已,而不是终极。
“在不断地实验和错误的过程中,它发生了:我明白了我在寻找什么,所有突然示现的视像其实本来就在,它们或多或少地呈现直观和真实。梦想和现实是重叠,甚至合一的”[3]。画家从信仰中找到呼应,完成了他尘世的使命。
四、真相
绝大多数人面对一个世界级画家的作品时,通常都不知道他们要表达的是什么,常规的做法是无条件地接受教科书式的评论家的描述,睁大眼睛努力去体会权威发布的感受,例如著名的《蒙娜丽莎的微笑》。
不同的人其实只是通过同一幅画,展现了自己。想起了孔子说的“心斋”:“若一志,无听之以耳而听之以心;无听之以心而听之以气。听止于耳,心止于符。气也者,虚而待物者也,唯道集虚。虚者,心斋也”。孔子告诉颜回:你的心力要非常的专一、不涣散,然后才能够进入接下来的步骤。我们一般人都是用肉体的耳朵听,其实不要用肉体的耳朵去感知这个世界,而是要用你的心去感知。耳朵有耳朵的极限,耳朵的功能就是让你感知这个世界的声波。而心的功能在于“心符”,心能夠达到的最好的状态,就是“承认事实、符合真相”,仅此而已。“心止于符”很像是“当鞋子和脚时,你就忘了你有脚”的感觉状态。
五、结语
回望艺术史,就是不断地寻找线索、解开谜团、揭示作品背后的秘密。
巴尔蒂斯说,他的画是有主题的。但是他究竟画了什么,他从未提及。评论家和艺术史家忙于找参照,人们流连于画家生活细节或从画家模棱两可的叙述上寻找蛛丝马迹,这样解读往往会误读。究竟什么是“真相”?画家引导我们:真相并不是看表面,而往往是画面背后的东西,去体会不可见存在的力量。讲故事容易,但能读懂他的人太少。费里尼②和贾克梅蒂③是巴尔蒂斯屈指可数的知音,他们惺惺相惜,在互相欣赏中得到升华。
画家往往选择不解释是有道理的,因为绘画本来就是件极其个人的表达行为,画作展示的那一刻,就是接受评论的时刻。人们在看一幅画,往往是“通过实在的图像材料直观一个想象的世界。艺术世界的真实原是可能世界(想象世界)的真实”[4]。我们常说艺术家是孤独的,他的孤独来源于他的绘画就是一个寻找自我、自我认知的过程,就是巴尔蒂斯的“镜子”。
画家用图像表意,完全是自己心境的展现,心灵的能量,不同人性淋漓,再往外,甚至笔触技巧里都有着自己性格情绪的选择……而后来人评断一件作品,是很不容易把握其内在心灵的重要性的。我们现代社会,人的“左脑是机心,右脑是野心”,机心压制野心,心已不再单纯。一切先入为主、肤浅的审美反应,都会造成以偏概全的偏颇。 我们能做的是增加自己的认知维度,扩大视野范围,以敞开的心态去感知、接纳、少一分分析评判,以示对画者的尊重。
注释:
①赖内·马利亚·里尔克(1875~1926):奥地利诗人。
②费德里柯·费里尼(1920~1993):意大利电影导演、编剧、制作人。
③阿尔贝托·贾克梅蒂(1901~1966):瑞士雕塑家、画家。
参考文献:
[1][意]贡斯坦蒂尼.巴尔蒂斯对话录[M].刘焰,译.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8.
[2]啸声.巴尔蒂斯和他的中国情结[M].上海:文汇出版社,2004.
[3]《Balthus The Last Studies》,2013 Steidi Publishers for this edition.
[4]孙周兴.边界上的行者[M].上海: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20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