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佳丽
摘要:中国戏曲的“大团圆”倾向使得戏曲作品中不乏改编前文以达团圆之作,《琵琶记》正是其中的优秀作品之一。作为一部“风化体”作品,《琵琶记》为了宣传追求团圆安抚人心是理所当然,而要将一个负心戏的悲剧结局改编成阖家团圆且易为人接受的美满结局,需要高超的改编技巧,稍显刻意便会沦为说教庸品。《琵琶记》的巨大影响力最终证明了高则诚的成功。他做到了给予一部负心戏合理的团圆结局而不受观众诟病,其高超技巧足以作为许多剧本改编的模范。本文将从创作技巧和人文精神以及由改编带来的观众心理期待等多方面探索《琵琶记》的改编是如何做到合理团圆的。
关键词:《琵琶记》 改编 “大团圆”结局 合理性
中图分类号:J90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8-3359(2020)08-0145-02
中国古代戏剧较之世界古代其他戏剧体系,有一个自身独特的特征,即追求结局的“大团圆”,无论是激烈的冲突矛盾还是纠葛仇怨,最终都会得以平息,并达成最终圆满。即“悲终于乐”“离终于合”“困终于亨”。这种追求在中国古代戏剧,也就是戏曲中非常常见,“除少数几部(如《汉宫秋》《杜十娘》《桃花扇》等)是以毁灭和死亡为结局外, 大多数是以正义胜利 , 即皆大欢喜的大团圆为结局。”[1]可以看到这种团圆的追求与西方纯粹悲剧与悲壮美感的追求是迥然不同的。通常认为这种倾向的出现与中国传统文化中“圆的追求”[2]和民族心理、主流审美追求以及观众等因素有关。也正是在这种倾向的追求下,面对前人创作的一些悲剧性结尾,不少文人往往会进行改编,将其转为圆满结局。如耳熟能详的经典戏曲《西厢记》正是从前人话本不断改编而来的,《长生殿》后几出也经过了不断的改写和想象,这些都能够鲜明地体现出文人创作群体中存在的“补恨”倾向。而《琵琶记》这部作品除了“补恨”之外,作者高明还有别的目的。他并不单纯只是为了给故事创造一个新的圆满结局去满足心理期待,更是为了宣传他心中的封建伦理道德。高明写《琵琶记》的宗旨就是“不关风化体,纵好也徒然”,他要讲述的是“子孝与妻贤”,所以他的大团圆结局不只是一种必然性,更是必须性,他必须做到一种令人信服的团圆结局。
想要达到“大团圆”本身就并不是一件容易简单的事,如若处理不当强行团圆,很容易造成作品的美学品格降低,甚至沦为庸品,《琵琶记》这样的“风化体”作品要求就更为严苛,如若不能精妙地做好改编,使作品失去了艺术的生命力,高则诚的宣教目的就无从得以实现了。如何才能在不损伤原有故事冲突矛盾的情况下合理团圆呢?
《琵琶记》原剧是“宋元旧篇”《赵贞女蔡二郎》,所写内容是“被科举制度异化了的蔡伯喈失却人性,弃亲背妇,终为暴雷震死的故事”[3] 剧中的蔡二郎完全失却人性,不但中状元后弃亲背妇入赘相府,更是在其妻赵贞女身背琵琶,上京寻夫之时,不仅不认赵贞女,反而放马踹死了她。最后蔡二郎为暴雷震死。这是一部非常典型的士人负心戏,如果只注重结局的改编,无视罪恶强行团圆,只会适得其反引发观众不满。但如果将矛盾掩藏,此剧又失之负心戏的一般戏剧冲突带来的观感。为此高则诚做了极大地改动工作,既保持了“负心”与“忠贞”这个天然的矛盾,又达成了应该达成的圆满结局,高明手法令人拍案叫绝。接下来,笔者将从以下几个方面分析高明是如何做到艺术性与政治性、戏剧冲突与美满结局的完美统一的。
一、冲突的合理起因——不回避矛盾也不损伤人性
戏剧冲突的起因是一切发生的开始。《琵琶记》首先改变了冲突的起因,不再是争名逐利的欲望,不再是为了功名利禄离家万里、为了入赘豪门不惜杀妻弃子的狠心。这种起因的改编是很有必要的,因为这代表了负心戏中男子的初心。既然另娶他人负心的事实既定存在,那么想要达成圆满结局,因何负心便显得尤其重要。在《琵琶记》中,高明将起因从欲望的追求变为一种无可奈何的浓浓无力感。剧中的蔡伯喈已经不是传统追求金榜题名的士子,他对功名富贵并没有野心,一心只想侍奉父母,与妻子平淡度日。他上京考试不是自身的欲望使然,乃因蔡父相逼,想让他光耀门楣,为了全一个“孝”字,他不得不踏上赴考之路,此时他的离家不再是个人原因,而是社会的孝道逼迫。这样因他离家之后造成的许多家中苦难就更能让观众减少对他的怪罪,那么他从被暴雷震死转换成得到功名和二妻相伴的结局就更易得到观众谅解。
而另一场负心的矛盾起因同样不是他之过,他在科举高中后,并未想像别的士人一般攀龙附凤,并不想要高门娇妻,他只想要辞官辞婚,他的新的婚姻是被逼无奈,是因牛丞相不肯罢休,甚至他冒犯天威去上表辞官辞婚,都不被允许,只因君权高高在上不允许反抗,他只得遵从。他并未主动想背叛家中的妻子,一切都是无可奈何。
剧中的蔡伯喈始终处于一种被动和无奈中,一切都非他所愿,虽然矛盾仍在,但已与这一些士子主动求取功名和高门美眷明显区分甚至对立开来。在这种起因的安排下,观众对他的谅解度变得较高,团圆就更顺理成章和人心所向了 。
二、人物形象的改造——复杂的内心挣扎贯穿始终
其实《琵琶记》在对起因的改变中最大的倚仗就是对蔡伯喈人物形象的改造。他之所以身不由己无可奈何,是因为他已经从一个“弃亲背妇”的反面形象改写成了一个“全忠全孝”的正面人物,他对功名富贵淡漠,安于侍奉父母,已尽人子之道,对妻子也有责任。他只希望能全一个忠孝情义,但他总是处于不能反抗的境地。他面對普通人求之不得的荣华富贵、娇妻美眷,他的选择是“三不从”,即“辞试不从”,“辞婚不从”,而“辞官不从”,这在观众看来非常难能可贵。
更难能可贵的是,在无可奈何接受这些事实之后,蔡伯喈并没有安享荣华富贵,纸醉金迷在他眼里只是徒增痛苦,高管侯爵、美酒佳肴、佳人在怀,都没有磨灭他的本心。他的心中始终牵挂着遥远家乡的父母妻子,在荣华中,他不但没有快乐,反而愈发痛苦,这种挣扎和痛苦最大程度的减少了观众对于赵五娘在家乡受尽磨难而他身处奢华的不满,因此让整个故事变得充满人情气息。高明的安排不得不说是高明。
三、故事的走向期待
《琵琶记》的故事由两条主线组成。如果说蔡伯喈这条线是为了给故事最终的圆满一个合理的因由,那么赵五娘这条线就是直接了当的引导团圆的故事走向。赵五娘是传统意义上的贤妻孝媳,忠贞守节,孝顺持家,她比起一般的好妻子好儿媳更胜一筹,几乎达到了传统伦常的最高规范,超出了一切礼教对于女子的严格要求。在蔡伯喈被蔡公逼试远走后,她便挑起了生活全部的苦难。在被生活重担苦苦压逼之下,屋漏又逢连夜雨,遇到了灾荒,她只能凭着惊人的毅力努力活下去,忍饥挨饿,放弃尊严乞讨,赡养双亲,无奈仍是难敌天命,公婆双双饿死,她又只能剪断头发埋葬公婆。“糟糠自厌”和“断发求葬” 都是历来打动人心的名段。在这种无尽的苦难摧残下,赵五娘仍旧矢志不移,绝不肯再嫁让自己过上舒适一些的人生,哪怕是苛刻的公婆都被她打動愿意让她去改嫁,她依然生死不渝。赵五娘的坚持打动着所有人,让观众的心态跟她一样坚持,不去思考别的可能,观众跟她成为一体血肉相连,心中只有一个信念,“与蔡伯喈重逢团圆”,在这种感情驱使的走向期待下,如果最终不让他们团圆,恐怕观众要抗议了。
在观众的心目中,这样坚贞不渝勤劳勇敢的女性,最终理当苦尽甜来,善有善报,表现在《琵琶记》中就是要受到发迹后的丈夫的礼遇,要受到朝廷的旌奖,这在《琵琶记》的观赏中构成一种普遍的期待心理。而高明对一夫二妻大团圆理想结局的铺排,也正是迎合了这种心理,从而达到了彰显传统礼教的目的。他让那个时代的人相信,即使苦难重重,即使陷入无尽绝望,只要子孝妻贤,只要坚守伦理规范,就会苦尽甘来等来美满的结局,这正是他写下《琵琶记》的目的所在。
四、结语
综上,从事情的起因到人物性格的复杂性塑造,再到引导观众对最终结局的心理期待和走向,高明一步步把团圆的线铺排严密,从故事架构到心理感受全面考虑,可以说安排到了极致。毕竟如果想要团圆结局,那就要为团圆做好方方面面的准备,如果只是强行改变结局,恐只会招致骂声一片。如今的影视剧想要改编出自己的一片天地,不妨看看这位非常“高明”的高明是如何做到的。
参考文献:
[1]姜利忠.中国古典悲剧大团圆结局的美学意义[J].怀化师专社会科学学报,1989,(04).
[2]汪江欣.“大团圆”真的是“说谎的文学”吗——中国古典戏剧中的“悲终于乐”结局探究[J].四川省干部函授学院学报,2019,(02).
[3]叶长海 张福海.插图本中国戏剧史[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