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旭辉
中国共产党领导的中国革命,不仅是政治斗争和军事战争,还包括革命根据地建设,尤其是延安时期在陕甘宁边区全面实施了新民主主义政策,领导各项经济工作并创建了公营经济。正如毛泽东所言,“二十多年以来,我们党首先学会了政治,后来又学会了军事,去年学会了经济建设”。(1)《毛泽东文集》,第3卷,人民出版社,1996年,第120页。延安时期,党在一块块抗日民主根据地上建立政权,开展经济建设,积累了宝贵经验。解放初期,资产阶级一些人不相信共产党领导经济工作的能力,上海的资本家“很猖狂,认为我们是军事一百分、政治八十分、经济打零分,认为我们不会搞工业,要求给他们原料,由他们去搞轻工业”。(2)《陈云文集》,第3卷,中央文献出版社,2005年,第65页。然而,我们党在国民党留下的烂摊子上用短短三年时间恢复国民经济,在一穷二白的基础上建立起比较完整的工业体系,延安时期积累的经济建设经验和经济工作干部在其中发挥了重要作用。延安时期的经济建设历程,展现了我们党艰苦奋斗的政治本色和对经济工作的领导能力。延安时期党领导的各项经济工作中,公营经济是最重要的内容,它是党领导的抗日民主政权下经济建设的重要组成部分,具有新民主主义和社会主义的性质。(3)第二次国共合作期间,中国共产党领导的抗日根据地边区不是国家形态,边区政府所属的工厂是公有制性质的,称为公营工厂,区别于国营、民营和私营工厂。公营经济对于党自身的生存发展和党领导的抗战革命事业具有极端重要的意义。翻阅延安时期的党内文献,毛泽东、朱德、任弼时、张闻天等中央领导同志对陕甘宁边区的公营经济建设做了大量指导,毛泽东亲自领导确立了“集中领导、分散经营”的总方针。学界对陕甘宁边区公营经济的研究侧重于发展概况(4)参见廖添土:《抗日战争时期中国共产党公营经济的实践探索与启示》,《福州党校学报》2011年第3期。、工业政策(5)参见黄正林:《抗战时期陕甘宁边区的经济政策与经济立法》,《近代史研究》2001年第1期;姬雄华、杨志义:《抗日战争时期陕甘宁边区公营工业政策探析》,《理论建设》2017年第5期。和经济组织(6)参见黄俊亮:《陕甘宁边区公营经济组织研究》,《党史文苑》2016年第11期。等方面,而关于党对公营经济的指导思想和领导方式的研究较少。本文拟从延安时期党领导公营经济的角度探讨党领导经济工作的基本思路和历史经验,为我们今天更深入地认识坚持和加强党对经济工作的集中统一领导提供一个历史视角和依据,有利于我们更好地领会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经济思想的深刻内涵。
“发展经济,保障供给,是我们的经济工作和财政工作的总方针。”(7)《毛泽东选集》,第3卷,人民出版社,1991年,第891、892页。这是毛泽东1942年12月在延安提出的党在抗日根据地领导经济工作的基本指导思想。抗日战争初期,国民党承认共产党的合法地位,陕北红军主力改编为国民革命军第八路军,国民党政府向八路军发放军饷,还有同情共产党的爱国人士给予援助和捐款,这些款项成为党和抗日根据地财政收入的主要来源。(8)例如,陕甘宁边区1939年全年财政收入为880万元,其中“中央协款”(中共中央从国民党向八路军发放的军费中拨出其中一部分补助边区财政,称为“中央协款”)约有790万元,约占总收入的90%;陕甘宁边区1940年总收入的一半来自外援,其中“中央协款”为726万元,海外侨胞捐款为30余万元。参见财经办事处:《关于财政工作总结》,1944年2月,中国财政科学研究院主编:《抗日战争时期陕甘宁边区财政经济史料摘编·第一编总论》,长江文艺出版社,2016年,第52页。1937年至1940年,各抗日根据地的财政收入主要依靠外来援助,对根据地人民只征收非常微薄的捐税和救国公粮。抗日战争进入相持阶段之后,以皖南事变为转折点,国民党反共本质逐渐暴露,不仅停发八路军军费,还对抗日根据地进行经济封锁,外界的捐款援助很难到达根据地,商人也不能自由出入根据地进行商业贸易。毛泽东曾经在陕甘宁边区的高级干部会议上描述了1940年和1941年我们党面临的严重的经济困难状况:“我们曾经弄到几乎没有衣穿,没有油吃,没有纸,没有菜,战士没有鞋袜,工作人员在冬天没有被盖。国民党用停发经费和经济封锁来对待我们,企图把我们困死,我们的困难真是大极了。”(9)《毛泽东选集》,第3卷,人民出版社,1991年,第891、892页。依靠自力更生、发展经济取得抗战经费,成为我们党面临的紧迫任务。
抗日战争时期,党在全国共建立了19个抗日根据地,其中最重要和影响力最大的是陕甘宁边区。陕甘宁边区是由陕甘边和陕北苏维埃根据地演变而来的,是土地革命时期我们党在国民党军事“围剿”中唯一保存下来的一块革命根据地。(10)中央红军长征到达陕北与陕北红军会师后,巩固了陕北革命根据地,党中央决定把原陕甘边、陕北两个苏区统一起来,设立中华苏维埃共和国临时中央政府西北办事处。西安事变后,中国共产党从全民族的利益出发,宣布取消两个政权对立的局面,陕甘宁根据地的苏维埃政府改名为陕甘宁特区政府,后经国共谈判,改称为陕甘宁边区政府,国民政府承认陕甘宁边区的合法地位,成为国民政府行政院直辖行政区之一。参见王自成、胡新民:《陕甘宁边区历史简述》,《历史档案》1987年第1期。陕甘宁边区是中共中央和中央军委所在地,是敌后抗日根据地的总后方,是中国共产党领导革命的大本营。陕甘宁边区在全国的抗日根据地中有特殊的政治地位,边区实施的政策被看成是党中央的政策。陕甘宁对其他根据地起着引领和模范作用,“比如精兵简政、整风学习、生产建设,都是由陕甘宁边区首先实行,然后为其他各根据地所推行的”。(11)任弼时:《关于几个问题的意见》,1943年1月,中国财政科学研究院主编:《抗日战争时期陕甘宁边区财政经济史料摘编·第一编总论》,长江文艺出版社,2016年,第59页。陕甘宁边区的经济建设意义重大,正如陈云所说:“陕甘宁边区不比别的边区,这里住着毛泽东、朱德。这是什么意思呢?就是说,现在的延安在全世界人看来,和重庆是对等的地位。如果这里搞不好,中央饿饭,没有吃的东西,那末,外面(像观察组)对我们的观感就不会好。”(12)《陈云文集》,第1卷,中央文献出版社,2005年,第383-384页。延安时期党领导的经济工作的实践重心在陕甘宁边区,本文也以陕甘宁边区为研究重点。
陕甘宁边区的经济工作是在中共中央的直接关注和亲自指导下进行的,毛泽东、朱德、任弼时等领导同志经常参加边区政府召开的经济工作会议。陕甘边革命根据地主要创始人习仲勋回忆:“陕甘宁根据地每前进一步,都是同毛主席的亲切关怀和直接指导分不开的。”(13)《习仲勋文选》,中央文献出版社,1995年,第293页。毛泽东1942年12月在陕甘宁边区高级干部会议上所作的报告《经济问题与财政问题》是一篇领导根据地经济工作的纲领性文献,对边区的经济建设工作做了全面部署。朱德多次深入公营工厂视察,提出边区经济建设的基本任务,还大力倡导“军垦屯田”政策,亲自领导南泥湾的开发建设,推动“建立革命家务”和生产竞赛运动,为边区经济建设做出突出贡献。(14)高尚斌:《朱德与陕甘宁边区的经济建设》,《中共党史研究》2007年第2期。陕甘宁边区政府主席林伯渠直接领导了边区的各项经济工作,(15)1938年冬,中共中央还任命林伯渠为中央财政经济部部长、中央财政经济委员会主席。参见《林伯渠传》编写组编:《林伯渠传》,红旗出版社,1986年,第240页。边区建设厅(厅长为刘景范、高自立)负责经济建设和工业建设,中央职工运动委员会(书记为邓发)和边区总工会(主任为高长久)负责工厂的管理与职工工会工作。为了加强对经济工作的集中领导,中共中央西北局在整风运动期间成立西北财经办事处(主任为贺龙),统一领导陕甘宁边区和晋西北根据地的财政经济工作。由于贺龙还担任陕甘宁晋绥联防军司令员,在毛泽东的提议下,中央政治局1944年春决定派陈云从中央组织部部长转任西北财经办事处副主任,贺龙便集中精力抓军事工作,陈云实际上开始主持边区的财政经济工作。(16)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编:《陈云传(一)》,中央文献出版社,2015年,第353-358页。抗日战争胜利后,陈云与西北局书记高岗被派往东北,中央任命习仲勋为西北局书记,领导陕甘宁地区的各项工作和经济建设。
在陕甘宁边区的局部执政过程中,党全面领导了边区农业、工业、商业、金融业、贸易等各项经济建设工作,实践了新民主主义经济政策,取得了巨大成绩。不仅农工商业迅速发展,生产合作社广泛建立,还发行了边币和救国公债,对外贸易日趋繁荣。边区经济建设取得的成就直接体现为老百姓生活水平的提高。抗日战争初期,边区群众生活极其艰苦,林伯渠曾经说过,“如果跑到农民家一看,一间破窑,两只破缸,缸里甚么没有,炕就是一堆土,靠煤火过夜。我们以自己的血粉碎了头上的链子,创造了繁荣经济的条件,但旧社会给我们的遗产实在是太坏了。”(17)中国财政科学研究院主编:《抗日战争时期陕甘宁边区财政经济史料摘编·第一编总论》,长江文艺出版社,2016年,第45页。到了解放战争时期,老百姓的生活就有了大幅提高。周恩来对陕甘宁边区的经济建设予以高度评价:“等到1947年3月,胡宗南向延安进攻,我们撤出延安,在陕北打游击,到了任何一个地方,即使是最艰苦的横山山区,老百姓家存的粮食都是满缸满仓的。”(18)《周恩来经济文选》,中央文献出版社,1993年,第422页。边区的经济建设不仅使军民实现“丰衣足食”,而且为党政军的生存和发展提供了物质基础,毛泽东曾说:“陕甘宁边区的财政问题,就是几万军队和工作人员的生活费和事业费的供给问题,也就是抗日经费的供给问题。”(19)《毛泽东选集》,第3卷,人民出版社,1991年,第891页。陕甘宁边区在党的领导下开展经济建设,保障了党政军民的物资供给,有力地支持了革命和抗日事业。
公营经济是党领导的各项经济工作的重中之重。我们党能够克服严重的财政经济困难,公营经济功不可没。毛泽东高度重视发展公营经济,他指出,公营经济对党政军的供给量“超过了人民以租税形式交纳政府的供给量”,“公营经济事业成为我们保障财政供给两大来源的一个主要基础,它的重要性是不言而喻的。”(20)《毛泽东文集》,第2卷,人民出版社,1993年,第459、459页。陕甘宁边区是党领导下的新民主主义社会,它的经济形式从所有制来讲包括公营经济、合作经济、资本主义经济、个体经济和封建残余等成分。(21)西北财经办事处主任贺龙概括了边区经济的主要形式:“现在我们边区的经济有三种主要形式,一是集体经营的公营经济,二是建立在私有制上的集体活动的民营经济,三是私人资本主义经济,合起来就是新民主主义的经济,他并不消灭地主阶级,而只限制地主阶级的剥削,他允许资本主义经济自由发展,正如毛主席所说他的实质是三分封建,七分资本。”参见贺龙:《整财问题报告大纲》,1942年12月,参见西北五省区编纂领导小组:《陕甘宁边区抗日民主根据地·文献卷(下)》,中共党史资料出版社,1990年,第316页。其中,公营经济是政府、军队、机关、学校经营的农工商业,它的产品主要是供给部队机关学校需要的,私营工厂、生产合作社和家庭手工业的产品主要是供给人民群众的。边区政府主席林伯渠在1941年的政府工作报告中对公营企业性质做了说明:“公营企业——政府本身具有非私人所及的资本和能力,能举办凡私人所不能或不敢举办之事,如修路开矿及重工业等。其次,公营企业是提倡与资助广大群众有利益的事业,如日用必需品之轻工业等”。(22)中国财政科学研究院主编:《抗日战争时期陕甘宁边区财政经济史料摘编·第一编总论》,长江文艺出版社,2016年,第24页。公营经济是边区经济的骨干,奠定了抗日根据地的工业基础,对私营经济的发展有很强的带动作用。党对陕甘宁边区经济工作的领导,就是从创建公营经济开始的。
陕甘宁边区的公营经济主要包括公营农业、公营商业和公营工业。毛泽东在《经济问题与财政问题》中把公营经济概括为三个部分:“(一)政府经营的盐业、工业及商业;(二)军队经营的农、工、商业;(三)党政机关经营的农、工、商业。这些就都是直接保障党、政、军人员的生活资料及其事业经费的供给的。”(23)《毛泽东文集》,第2卷,人民出版社,1993年,第459、459页。公营农业主要是留守部队和机关学校为了解决吃饭问题,开荒种地发展农业生产,实现丰衣足食,其中以359旅屯田南泥湾最为著名。公营商业的建立是从光华商店开始的,是边区银行直属的商业机构,后来相继建立了盐业公司、土产公司等,构成边区公营商业的网络体系,承担着供给党政军民物资、开展贸易、调剂物价、稳定金融市场等任务。(24)黄正林:《陕甘宁边区社会经济史(1937—1945)》,人民出版社,2006年,第477-480页。公营工业是公营经济的主体,包括纺织、机械、石油、造纸、化学、制药、煤炭、印刷等,从非常薄弱的基础上建立起了工业体系,成为边区公营经济的支柱。本文的研究主要着眼于边区的公营工业和公营工厂。
党领导的边区公营工业的发展,可以分为三个阶段:
1.从抗日战争爆发到皖南事变之前,即1938年至1940年,是边区工业的初创阶段。抗日战争前边区的工业是极端落后的,只有一些小手工作坊和盐池炭窑,手工业缺乏,日用品和工业品都要依赖外界。(25)《边区工业的发展》,《解放日报》1944年5月1日。边区公营工业的建设是从1938年开始的,为了供给政府和部队的需要,改善人民生活,边区政府建立了难民纺织厂、造纸厂、边区被服厂、农具厂、八路军制药厂和兴华制革厂等一批急需的工厂,成为边区公营工厂的骨干和基础,这些工厂的创建标志着公营工业从无到有的转变。边区的公营工业在1938年以前只有职工270人;1939年全部工人增至700人,纺织业年产大布1 400匹,产量较上年增加116%;1940年,公营工业全部职工达到1 000人,纺织业能够年产大布14 700匹。(26)高自立:《为工业品的全面自给奋斗》,《解放日报》1944年8月22日—25日。经过三年建设,边区公营工业已经初具规模,虽然设备简陋、产量不高、管理制度不健全,但是已经发挥出了重要作用,解决了政府机关部队的一部分需求,边区工业建设有了良好开端。
2.从皖南事变到边区工厂厂长联席会议,即1941年至1942年,是边区公营工业的初步发展阶段,工业生产逐步达到了“半自给”的程度。中共中央1940年就提出了工业生产上达到“半自给”的目标,动员党、政、军、民、学为边区主要工业必需品的生产自给而奋斗。(27)雷云峰主编:《陕甘宁边区大事记述》,三秦出版社,1990年,第230页。皖南事变之后,边区经济极度困难,党中央号召自己动手,解决党政军人员的供给问题。为促进公营工业发展,边区政府拿出70万元,银行借出300万元,作为各部门发展自给工业的生产资金。(28)高自立:《为工业品的全面自给奋斗》,《解放日报》1944年8月22日—25日。部队、机关、学校建厂热情高涨,纷纷抽调工作人员到已有公营工厂做学徒,学习生产技术。公营工业发展突飞猛进,工业生产达到了“半自给”目标。(29)根据《解放日报》两篇文章对纺织业的生产消费情况的估计,1941年边区公营、合作社、私营纺织业合计生产6.1万至11.5万匹布,全边区布匹的消费总量约为20万匹;以生产量和消费量对比,可自给31%至57%;“穿的问题,是可以解决一大半了”。参见王眉征:《陕甘宁边区工业发展状况》,《解放日报》1941年11月12日;海燕:《陕甘宁边区经济建设概况》,《解放日报》1941年11月5日。这一时期公营工厂数量迅速增加,但是由于缺乏生产经验和流动资金,建厂过程中出现了严重的盲目性和无政府状态。边区政府建设厅在1942年确定了“巩固现有工厂,发展农村纺织业”的方针,开始对公营工厂进行调整,对公营工业实行有计划的统一领导。
3.在大生产运动的高潮期间,即1943年至1945年,边区公营工业迎来了大发展阶段,力争实现工业品的全部自给。1942年12月,毛泽东在西北局边区高级干部会议上阐明了“发展经济、保障供给”的经济工作总方针,会议提出要在两三年之内完成工业品全部自给的任务。1943年3月边区工厂厂长联席会议之后,边区政府制定了各公营工厂的生产计划,要求各工厂切实完成并力求超过。(30)《陕甘宁边区政府关于主要公营工厂本年度生产任务的命令》,《解放日报》1943年5月1日。朱德在延安纪念“五一”大会上作了《建设革命家务》的报告,号召建设好“革命家务”,在工业生产方面的任务是“争取一二年内首先做到党政军学主要必需品的全部自给”。(31)朱德:《建设革命家务》,《解放日报》1943年5月1日。西北局在1944年作出《关于争取工业品全部自给的决定》,为各级工业领导部门和各工厂党组织下达了七项具体任务,包括统一领导、民营配合公营、工厂领导一元化、尊重党外技术干部、坚持赵占魁运动等。(32)《西北局发布决定争取工业品全部自给》,《解放日报》1944年7月30日。1944年5月,边区建设厅厅长高自立在边区工厂厂长及职工代表大会上作了总结报告《为工业品的全面自给奋斗》,阐述了实现工业品全面自给任务的步骤和方法。随着工业的发展,许多工业品都在不同程度上满足了边区的需要。1944年,纺织业能够自给全边区所需布匹的40%以上,造纸和火柴可自给边区需要的50%以上,肥皂、盐的产量除了供给边区需要外还能向外输出,油类也能解决边区的大部分需要。(33)星光、张杨主编:《抗日战争时期陕甘宁边区财政经济史稿》,长江文艺出版社,2016年,第378页。以中央印刷厂为例,图1显示了中央印刷厂历年使用的外来纸与土纸(马兰草造出的“马兰纸”)数量,1941年,中央印刷厂所需纸张只有17.5%由本地土纸供应,其余82.5%都依靠边区以外,1942年本地土纸供应已超过50%,到1945年,所需纸张几乎全部由边区自己供给。
从毫无工业基础、经济上依赖外界,到工业品基本实现自给,党领导的边区经济建设成绩斐然。1938年党开始创办公营工厂之初,全部职工只有270名,到了1943年,公营工厂职工达到6 300多人,公私合作企业职工共达12 000人以上。(34)高自立:《为工业品的全面自给奋斗》,《解放日报》1944年8月22日-25日。公营工厂的产量和生产效率逐年提高,以造纸业为例,图2显示了边区公营纸厂抗战时期的总产量,从1938年的50令提高到1944年的1万令,六年间增长了200倍。公营经济的发展壮大,促进了合作社和私营经济的发展,保障了抗战需要,繁荣了新民主主义经济,也为我们党积累了宝贵的领导公营经济的经验。
图1 中央印刷厂历年使用外来纸与土纸数量(单位:令)数据来源:《历年边区工业概括材料之一》,1946年。①图2 陕甘宁边区公营纸厂历年总产量(单位:令)数据来源:西北局调查研究室:《边区经济情况简述》,1948年2月19日。②
①②陕甘宁边区财政经济史编写组、陕西省档案馆编:《抗日战争时期陕甘宁边区财政经济史料摘编·第三编工业交通》,长江文艺出版社,2016年,第102、166页。
延安时期党对公营经济的领导和探索,展现了毛泽东在《实践论》中提出的“实践、认识、再实践、再认识”的过程,不断总结经验和教训,形成了一系列公营经济发展的方针和指导思想。公营工业创建初期,随着工厂规模和数量不断增加,党对公营工厂的领导方式和管理制度上存在的弊端逐渐暴露出来。例如,经营过于分散,各自为战,忽视集中领导;工厂机关化,实行供给性生产,缺乏经济核算;企业浪费严重,工人劳动纪律松懈;工厂内部多头领导,管理混乱等。为了解决这些问题,西北局在1942年末召开边区高级干部会议,毛泽东做《经济问题与财政问题》的报告,指出了公营工业建设和工厂管理中存在的问题,提出了纠正办法。边区建设厅于1943年3月召开了工厂厂长联席会议,集中一个月时间对公营工厂的建设和管理进行讨论,提出了改革方针。这两次会议标志着边区公营工业的重大改革和工业建设政策的日趋完善,逐渐形成了“集中领导、分散经营”的总方针,
在管理体制、经营制度、工资制度等方面都进行了一系列探索。
“集中领导、分散经营”是延安时期党领导公营经济的总方针。资源分散、交通不便的生产条件决定了必须调动各部门和广大群众的生产积极性,即“分散经营”;公营经济是党领导的新民主主义经济的重要组成部分,必须由党进行有计划的统一协调领导,即“集中领导”。边区经济被封锁后,党中央号召“自己动手”,在1940年提出了在工业生产上达到“半自给”的方针与“集中领导,分散经营”的政策。(35)中共陕甘宁边区中央局在对财政经济政策的指示中提出:“边区的建设事业,应以分工合作与集中领导的原则,有计划的分散经营,有系统的集中领导,建立全边区的建设脉络。”《中共陕甘宁边区中央局对财政经济政策的指示》,1940年11月23日,参见西北五省区编纂领导小组:《陕甘宁边区抗日民主根据地·文献卷(下)》,中共党史资料出版社,1990年,第221页。在原材料、生产设备、技术工人和资金缺乏且分散在各单位部门的情况下,实现工业自给必须要有党的集中领导,统一调配、动员物资和人员,由机关、部队、学校和家庭手工作坊分散经营起来。以公营纺织工厂为例,表1显示了不同部门开办管理的工厂情况。
表1 边区公营纺织工厂的隶属情况(1942年8月)
资料来源:《公营工厂、手工业及煤矿调查统计资料》,1942年12月。(36)陕甘宁边区财政经济史编写组、陕西省档案馆编:《抗日战争时期陕甘宁边区财政经济史料摘编·第三编工业交通》,长江文艺出版社,2016年,第122-123页。
在党中央的鼓励号召下,各机关单位创办工厂的积极性日益高涨,但是公营工业的迅速发展中却出现了过于注重“分散经营”、忽视“集中领导”的情况,存在比较严重的无政府状态。一些工厂由于经营经验缺乏、流动资金不足、原料供给和产品销售无法保障而停工。对此,陕甘宁边区政府副主席兼建设厅厅长高自立总结道:“这一方面说明了‘分散经营’政策的正确与机关部队学校若干精神的高涨,另一方面也就暴露了‘集中领导’政策未尽贯彻所产生的一种盲目性与无计划性。”(37)高自立:《为工业品的全面自给奋斗》,高自立在1944年5月24日边区工厂代表会议上的总结报告。参见陕甘宁边区政府办公室编:《为工业品的全面自给而奋斗》,陕甘宁边区政府办公室1944年10月出版,第44-45页。延安的公营煤厂表现尤为突出,过度分散经营成为制约煤厂生产的重要障碍。延安的煤厂开采、管理、技术经验、供销都缺乏统一筹划,甚至出现相近炭窑抢掏的现象。例如,朱家沟有七座炭窑,分属于中管局、总工会、保安处等五个行政单位,各厂之间无法交流技术经验,不能统一调剂供销,相近的炭窑之间还会出现相互掏空的现象。(38)《安家沟厂注重工人教育各厂生产还须统一筹划》,《解放日报》1944年5月14日。有的厂矿之间各自为政,甚至安排工人设法降低对方的产量,影响生产。(39)莫汉:《延安的煤业》,《解放日报》1942年3月12日。厂矿的隶属单位过于分散,无论规模大小都要安排一套生产设备和管理干部,增加了生产成本。所有权过于分散不利于集中资金扩大生产规模,也不利于进行企业核算。
为了总结边区经济建设工作和纠正错误,西北局边区高级干部会议批评了公营经济发展中存在的忽视集中领导和统一计划、系统林立、各自为政的错误倾向。毛泽东在会议上指出了过去各工业之间缺乏计划性、生产过于分散、浪费人力物力的问题,要求今后由财经办事处建立统一的领导,所有的公营工业,不论是属于哪个部门管理的,都要有统一的计划,统一筹划原料供给、生产数量和销路衔接。(40)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编:《毛泽东著作专题摘编(上)》,中央文献出版社,2003年,第705-706页。西北财经办事处主任贺龙在会议上的总结报告中强调要注意对边区公营经济的集中领导,如果无限制地分散,必然会只知局部,不知全体,只知现在,不知将来。过去公营经济中存在的过度分散虚耗了很大人力财力物力,今后要使计划统一,供销衔接,经营合理,分配恰当,使公营经济增加自觉性,实行统一的有计划的经济。(41)贺龙:《整财问题报告大纲》,1942年12月,参见西北五省区编纂领导小组:《陕甘宁边区抗日民主根据地·文献卷(下)》,中共党史资料出版社,1990年,第316页。
根据党中央的指示和边区高干会的要求,公营经济的改革重点是在分散经营的基础上加强集中领导。主要采取的措施包括:将过于分散的所有权适度统一,例如中央系统各机关学校所属的工厂统一归于中管局;将相同行业的经营规模较小的工厂进行合并,联合经营,例如,中管局将8个纺织厂合并为团结、实验两厂,集中经营,使原8个纺织厂从亏本状态实现获利;统一采购和调剂原料,避免各自采办发生竞购和紊乱市场的现象,节省各厂的采购人员和成本;统一计划分配任务,避免全边区的生产种类和生产数量的盲目性;统一分配生产任务;加强各厂之间的生产衔接和废物利用等。(42)中直经济问题学习班:《边区公营工业的发展》,1944年10月,参见陕甘宁边区财政经济史编写组、陕西省档案馆编:《抗日战争时期陕甘宁边区财政经济史料摘编·第三编工业交通》,长江文艺出版社,2016年,第280-282页。还有一种联合经营的方式是合股经营,例如1944年西北烟厂和陇东专署各出若干资金与人员,在合水组成合股公司合建烟厂,西北烟厂可以利用合水烟叶大量制造,陇东专署则可利用西北烟厂较高的技术条件,对合股双方都有利。(43)中国财政科学研究院主编:《抗日战争时期陕甘宁边区财政经济史料摘编·第一编总论》,长江文艺出版社,2016年,第345页。
党领导公营经济的发展方针是在集中领导下的分散经营,既不能不顾工业积累资金缺乏、技术水平低下、自给为主的工业特点而一味追求集中,也不能过度分散、各行其是、无统一计划,盲目地分散经营。在党的集中领导、统一协调下由各部门和企业自主经营,在分散经营的基础上注重统一领导,消除旧式工业无政府生产的盲目性,这是新民主主义环境下发展公营经济最适宜的方针。
公营企业内部的领导机制,在抗日战争初期沿用了土地革命战争时期的“三人团”领导体制,即工厂管理委员会由厂长、党支部代表和工会代表组成“三人团”,协同处理厂内日常事务。(44)《苏维埃国有工厂管理条例》,《红色中华》报第175期,1934年4月14日。在根据地工业初创时期,公营企业规模较小,厂长、党支部和工会能够较好地发挥合力,对企业生产经营进行协调领导。但是随着工厂生产规模的扩大,企业内部厂长、工会和党支部的意见经常出现分歧,甚至相互推诿责任。例如,有关部门在难民工厂调查发现,多元化的领导导致遇事人人都要负责,但什么人也都不负责的局面,相互推诿又相互闹独立,工人有了事情就要拿着纸条来回跑,问题拖延很久无人解决。(45)《难民工厂调查材料》,1943年6月30日,参见陕甘宁边区财政经济史编写组、陕西省档案馆编:《抗日战争时期陕甘宁边区财政经济史料摘编·第三编工业交通》,长江文艺出版社,2016年,第138页。厂长、工会和党支部多头领导的“三人团”领导体制转变为“三足鼎立”,不再适应公营企业蓬勃发展的局面。
在西北局边区高级干部会议期间,毛泽东批评了行政、支部、工会各顾各的把三方面工作分裂起来的错误做法,提出一个工厂内的“行政工作、党支部工作与职工会工作,必须统一于共同目标之下”,行政、支部、工会三方面要组织统一的委员会,要求行政人员、行政工作、生产计划走上正轨,党和工会的任务是保障生产计划的完成。(46)《毛泽东文集》,第2卷,人民出版社,1993年,第464页。毛泽东对厂长、党支部和工会的职责做了初步划分。
1943年3月,边区建设厅组织边区直属工厂的厂长、党支部书记和工会主任召开了工厂厂长联席会议,深入讨论研究了工厂的领导和内部管理体制问题。张闻天在会议上强调必须贯彻工厂管理一元化的方针,工厂管理的一元化包括两个方面:一是工厂与政府关系的一元化——“工厂应该只同政府的一个管理工厂的部门发生关系,不同许多部门发生关系”,另一方面是“在工厂内部,厂长代表政府,集中管理工厂内部的一切,凡有关生产上的一切问题,他均有决定权。”张闻天进一步明确了党支部和工会的职责定位,要求工厂内党的支部和工会工作必须以完成生产任务为基本内容,党支部和工会的教育和活动,“只有对提高工人的劳动热忱与劳动纪律有帮助时,才有意义”,否则就应该停止。(47)洛甫:《关于公营工厂的几个问题》,《解放日报》1943年5月1日。建设厅厅长刘景范也强调了工厂的领导一元化问题:“厂长为一厂行政上最高负责人,工会、支部在执行工厂的生产任务时,必须要尊重厂长的领导。”“工会与支部的一切活动,如与该厂生产计划抵触时,厂长有停止执行之权。”(48)刘景范:《为改造我们的工厂而奋斗——在边区各公营工厂联席会议上的总结报告》,《解放日报》1943年6月9日。中央职工运动委员会书记邓发在会议的最后一天做了《论公营工厂党与职工会工作》的讲话,对厂长、支部、工会的关系做了专门论述:“必须改善党政工关系,支部为了熟悉生产与行政情况,支书应参加厂务会议,并参加一定的行政工作,或直接参加生产。厂长与支部的关系,厂长是支部内的一个党员,厂长必须站在一个党员的地位上尽最大努力参加支部工作,并积极的领导支部。支部不得干涉厂长行政,但有责任经常向厂长反映情况,提出意见如有争论,经过磋商不能解决时,可在支部研究讨论;如仍不能一致,行政工作应按厂长意见执行,不得加以反对。支部如认为厂长处理有不同意见时,得向上级报告,厂长亦应将经过情形报告上级,以便及时解决。不属于生产行政的问题,仍由支部书记作结论。”(49)邓发:《论公营工厂党与职工会工作》,《解放日报》1943年5月1日。
工厂一元化领导制度提出后,公营工厂逐渐克服了分散管理、多元化领导现象,工会、支部同厂长对立的情况明显减少,工厂内部实行厂长负责制。但是又出现了厂长搞“一言堂”的不民主作风,一些工厂取消了厂务会议,厂长代替支部和职工会的工作;还有一些支部书记和工会主任推卸责任,把一切责任都推到厂长一个人身上。为了纠正这一错误倾向,1944年5月边区政府召开了工厂厂长及职工代表会议。邓发在会议上说明了一元化领导的正确方式:“在一元化之下,应该适当运用民主,但民主作风又绝不是取消一元化的领导,或极端民主化。厂长是一厂之长,要能够掌握全厂,集中领导,但不能因一元化而‘化’到发展官僚主义。”(50)邓发:《边区工业建设中的几个问题》,《解放日报》1944年7月29日。厂长及职工代表会议强调要注重发扬民主,把厂长的统一领导与依靠支部和工会的支持充分结合起来。
厂长负责制的一元化领导体制与党中央提出的“集中领导、分散经营”的方针是一致的。党对公营工厂的集中领导,由分管的政府部门对工厂的领导来实现,在工厂内部又通过由政府任命的厂长来实现。厂长由熟悉工厂生产和经营的干部担任,对生产任务的完成负有最终责任,也应当拥有最终决定权。厂长的一元化领导不是厂长独裁制,要充分发挥支部、工会的作用,听取党员和职工的意见,把统一领导与群众路线结合起来。党支部和工会的职责是协助厂长开展生产,对工厂的管理提出批评和建议,对党员职工进行教育,提高劳动效率。在厂长全面负责的前提下,党支部和工会理顺职能范围,各司其职,工厂一元化领导体制逐渐健全完善。
公营工厂创办之初,主要是为了解决主管部门的供给需要,各部门对所属的工厂管理沿用了政府机关的管理办法,生产方式采取报销制。工厂向主管部门申报领取生产所需的一切原料和经费,生产出来的产品交给主管部门。采取报销制的工厂相当于行政机关的后勤供给部门,不拿到市场上出卖。在这种制度下,工厂经营效率较低,工厂只需要完成主管部门下达的生产任务,而不会考虑节约成本,造成很大的浪费;(51)例如,兴华制革厂在反映生产中的问题时表示“该厂自1941年至现在,其开支均仰仗上级供给,既未解决‘保证供给’需要,又不赚钱,且亏本,长此下去,浪费公款颇大”。参见陕甘宁边区财政经济史编写组、陕西省档案馆编:《抗日战争时期陕甘宁边区财政经济史料摘编·第三编工业交通》,长江文艺出版社,2016年,第206页。主管部门对于工厂的生产经营需要进行事无巨细的指导,牵扯很大的精力,厂长和工人的积极性和创造性也无从发挥。公营工厂的机关化还表现在非生产人员比例过大,例如,新华化学厂有57名工人,而管理人员就占了22个,(52)邓发提出了新华化学厂减少非生产人员数量的方法,如工务科长由厂长兼任,原来的工务科长参加肥皂生产,原来的统计员和技术员也去参加生产,原料保管、杂务采买等由一人担任,大大减少了非生产人员。参见邓发:《边区工业建设中的几个问题》,《解放日报》1944年7月29日。造成大量的管理费用,还容易产生官僚主义。
西北局边区高级干部会议和厂长联席会议提出了公营工厂企业化改革的方针。毛泽东在边区高干会上指出了工厂管理中存在的不合理现象,包括组织庞大,管理人员和直接生产人员的分配不适当等,首先应该改革的是工厂机关化的现象,“使一切工厂实行企业化”。毛泽东还提出要建立经济核算制,克服企业内部的混乱状态。(53)《毛泽东文集》,第2卷,人民出版社,1993年,第463页。在厂长联席会议上,集中讨论了工厂实行企业化和建立经济核算制的问题——工厂要克服行政机关作风,改变过去的浓厚供给性质,要计算生产成本和经营利润,节约人力物力,精简组织,减少浪费,提高生产效率。张闻天要求政府方面要尊重工厂在经济上的相对独立性,同工厂发生平等的买卖关系,不能再把工厂看作行政机关的供给部门。(54)洛甫:《关于公营工厂的几个问题》,《解放日报》1943年5月1日。厂长联席会议之后,各公营工厂克服不会算账打算盘、不懂会计等困难,不同程度地建立起了经济核算制。
公营工厂实行经济核算制的同时,边区对工厂的领导方式也从报销制转向营业制和制造费制。营业制是工厂生产出来的产品在主管部门用不完的情况下,可以到市场上去销售。但是在商品经济不发达的情况下,产品容易过剩积压,影响资金周转。制造费制是由政府机关供给工厂原材料,定做产品,并付一定制造费,其中包含工资的20%利润。这种制度既可以满足主管部门的需要,又可以让工厂得到利润,保存了营业制在经济核算方面的优点,又克服了营业制下容易受市场盲目性影响的缺点。(55)陕甘宁边区财政经济史编写组、陕西省档案馆编:《抗日战争时期陕甘宁边区财政经济史料摘编·第三编工业交通》,长江文艺出版社,2016年,第119页。主管部门对公营企业的领导大都采取了制造费制和营业制,对于主要是为了满足主管机关需要的生产,大多采取制造费制;为了向市场上出售的生产,大多采取营业制。
工资制度改革也是企业化改革的重要内容。边区公营工厂最初采取津贴制,工人吃穿由公家供给,每月发放一定津贴。边区政府建设厅和总工会于1941年9月发布的《陕甘宁边区关于公营工厂工人工资标准之决定》规定:公营工厂厂方按月供给工人小米、盐、油、肉等食物,定期发放衣物;工人家属符合条件的由厂方负责供给,工人妻子有六岁以下三个小孩的,得脱离生产专门抚育小孩,由厂方供给其衣食住。(56)陕西省总工会工运史研究室编:《陕甘宁边区工人运动史料选编(上册)》,工人出版社,1988年,第561-563页。这种供给与津贴相结合的工资制度是从部队移植过来的,带有很强的平均主义色彩,抹杀了熟练工人和非熟练工人、勤奋工人与懒惰工人的差别,不利于激励工人的劳动积极性。《延长石油厂1943年工作总结》中提到,工厂负责供给工人一家人的生活需要,工人津贴的多少由工人家属数量决定,而不是由技术高低决定,那么技术高而无家属的外来工人的工作积极性就很低落,说“技术高不顶事,有婆姨才顶事”。(57)为了提高工人的技术与劳动热忱,延长石油厂在边区厂长联席会议之后开始实行工资制,工资高低以技术水准、劳动情绪高低评定,最高工资为1.2石小米,最低工资为7斗小米,家属及其他费用自理。参见陕甘宁边区财政经济史编写组、陕西省档案馆编:《抗日战争时期陕甘宁边区财政经济史料摘编·第三编工业交通》,长江文艺出版社,2016年,第246页。为了提高工人的生产积极性,边区政府和总工会把津贴制改为半供给性的混合工资制,毛泽东在边区高干会上提出要实行计件累进工资制,厂长联席会议进一步要求采用全面工资制,以多劳多得为根本原则。全面工资制纠正了“干不干,一斤半”的平均主义倾向,提高了工人的劳动积极性。(58)例如,益民纸厂实行的计件累进工资制规定,工人每天完成400张纸可得一升四合麦子,质量要保证麻纸每刀不超过14两重;完成标准任务后,每超过100张纸可加工资麦子三合五,质量上如果每刀纸能减轻一两重,工资增加一勺麦子。纸厂实行计件累进工资制后,产量和质量都有大幅提升。参见《益民纸厂实行计件累进工资制》,《解放日报》1945年6月15日。还有一种分配制度叫作公私合作制或股份制,从1944年开始逐步实行,一般是工人入人股,厂方以资产入钱股,以一定期限到期按股分红。(59)例如,建华瓷厂实行成品厂方与工人对半分制,即厂方拿出资金,供给原料、工具,工人拿出技术做坯、烧窑,一窑货烧出后,厂方与工人各分一半,工人从所得中抽出十分之二给学徒。参见《建华瓷厂试验自造白瓷釉》,《解放日报》1946年4月2日。合作制把工人的利益与工厂的利益结为一体,工人既是劳动者也是工厂的股东,劳动热情和改造技术的积极性大为提高。
边区公营工厂的工资制度从津贴制到计件累进工资制,再到公私合作制的改革,改进了工厂的生产效率,克服了分配中的平均主义倾向,工人的工资和生活水平不断提高。工资改革后,边区工人的平均生活水平超过了战前的10%,以实验工厂为例,1938年时的最高工资折合每月6斗小米,从津贴制改为工资制后,一般工人的工资标准达到9.8斗,远超战前工人的最高工资水平。(60)《边区公营工厂历年来工资及工人生活概况》,《解放日报》1944年5月8日。
开展劳动竞赛,树立劳动模范,奖励劳动英雄,是党和边区政府领导经济工作的一项重要政策和工作方法。在生产条件和技术水平落后的情况下,激发工人们的劳动热情和生产积极性是党领导公营经济发展的重要手段。在大生产运动初期,边区政府就发布了《陕甘宁边区人民生产奖励条例》、《督导民众生产勉励条例》等文件,在1939年至1941年连续举办三届工业展览会,表扬和奖励超额完成生产任务的单位和个人。1941年,边区公营工厂开展了迎接“五一”劳动节的劳动竞赛,各工厂产量都超过了原计划产量,评选出274位劳动英雄,在“五一”劳动节大会上进行表彰。边区总工会在“五一”劳动竞赛后,又向工人们提出“为保持与继续扩大竞赛成绩而奋斗”的号召。(61)星光、张杨主编:《抗日战争时期陕甘宁边区财政经济史稿》,长江文艺出版社,2016年,第181页。朱德于1942年在《解放日报》纪念“五一”国际劳动节特刊上发表文章,鼓励工人们发挥生产热情,开展劳动竞赛,为建设新民主主义的新中国而努力。(62)朱德:《克服困难向前迈进》,《解放日报》1942年5月1日。公营工厂的劳动竞赛蓬勃发展起来,涌现出了一批劳动英雄,最著名的代表是赵占魁,党中央以他的名字号召开展了“赵占魁运动”。
赵占魁是延安温家沟农具厂工人,因为任劳任怨、极端负责、爱惜工厂财产、不计较个人得失的劳动态度,(63)《边区工人的旗帜赵占魁》,《解放日报》1944年3月26日。被边区政府奖励为模范工人和特等劳动英雄。毛泽东建议把赵占魁的事迹加以推广,他对邓发说:“奖励赵占魁这件事做的很好,这不是奖励一个人的问题,而是全边区和其它根据地提高生产,改进工作的新生事物。赵占魁同志就是中国式的斯达汉诺夫。你们把他的优点总结起来,树立标兵,推广到各工厂各生产单位去。”(64)高长久:《回忆陕北职工运动》,参见陕西省总工会工运史研究室编:《陕甘宁边区工人运动史料选编(下册)》,工人出版社,1988年,第591页。1942年9月,《解放日报》发表《向模范工人赵占魁学习》的社论,号召全边区要有千个万个像赵占魁一样的模范工人涌现出来。(65)《向模范工人赵占魁学习》,《解放日报》1942年9月11日。10月,边区总工会提出开展赵占魁运动的通知,公营工厂掀起了学习赵占魁运动的高潮。(66)中国延安干部学院编:《延安时期大事记述》,中央文献出版社,2010年,第303页。
经过厂长联席会议和边区总工会的推动,赵占魁运动进一步扩展为群众性的思想政治教育运动。1944年5月1日,边区政府召开了工厂厂长及职工代表会议,《解放日报》同日发表的社论对公营工厂的职工做出号召:“在思想上,应该确切认清,我们在边区公营工厂中做工人或职员,是为人民大众服务,我们自己就是工厂的真正主人。因此,我们对自己工厂应该是热爱的。我们公营工厂中每个职员和工人,都要像赵占魁同志那样热爱自己的工厂。”(67)《献给边区工厂厂长暨职工代表会议》,《解放日报》1944年5月1日。经过学习劳动模范、开展思想教育,工人懂得自己的劳动是与革命和抗战结合在一起的,工厂的生产状况出现了一个大提升,生产效率显著提高。例如,难民工厂从1943年5月开始赵占魁运动后,土毛布的产量每月都超过前一个月的10%,而生产人数和工具比之前减少10%,浪费现象也大为下降,每天的废纱从8斤减为2斤;(68)崔田夫:《一年来赵占魁运动总结》,《解放日报》1944年2月7日。中央印刷厂开展赵占魁运动一年后,印刷总数提高了50%以上,出版时间提前了,错别字减少了,工人的劳动自觉性和创造性都被激发起来,对于机器“像爱护自己的生命一样”;(69)《中央印刷厂管理合理化,成本减低,效能提高》,《解放日报》1944年5月21日。兴华制革厂的工人劳动热情高涨,有工人从鸡叫开始上工,一直工作到太阳落山,工务科给他增加工资都不要,他表示“我并不是为的钱,我现在为革命多出的一点力气,还不如前方打仗的人苦呢!”(70)沙英:《兴华制革厂》,《解放日报》1943年3月24日。
陕甘宁边区还通过评选和表彰各条战线的劳动英雄和模范工作者,发挥带动作用和教育意义。第一届劳动英雄代表大会于1943年11月举行,表彰了200余位劳动英雄和模范工作者。(71)《中国劳动人民空前荣典,两大盛会昨隆重开幕》,《解放日报》1943年11月27日。11月29日,中共中央宴请劳动英雄们,毛主席做了《组织起来》的讲话,肯定和鼓励劳动英雄。1944年12月,边区召开了劳动英雄和模范工作者大会,表彰了400多位劳动英雄和模范工作者,毛泽东在会议期间做了《必须学会做经济工作》的讲话,表扬劳动英雄和模范工作者的三大作用,即带头作用、骨干作用和桥梁作用。(72)《毛泽东选集》,第3卷,人民出版社,1991年,第1014页。通过开展赵占魁运动和劳动模范运动,提高了劳动者的思想觉悟,改进了职工的劳动态度和工作作风,对于提高公营工厂的生产效益起到了很大的促进作用。
延安时期,中国共产党在取得全国政权之前就开始领导经济工作,这是中国革命区别于俄国十月革命的重要优势,党在革命根据地领导经济工作、创建公营经济的历史经验和成就,为我们认识党对经济工作的领导提供了一个历史视角。作为马克思主义政党,要不要领导经济工作、能不能够领导经济工作?这是一个容易被忽视而又必须认清的大问题。经济是政治的基础,政治是经济的最集中的表现,(73)《列宁选集》,第4卷,人民出版社,2012年,第381页。这是历史唯物主义的基本观点。马克思主义政党领导的社会主义制度的建立和发展,不同于其他一切社会,不是为了少数人的利益,而是为了大多数人的利益,是在科学社会主义理论的指导下,在马克思主义政党的领导下,有计划、有目的、有步骤地进行的。(74)张宇:《深刻把握社会主义条件下经济与政治的辩证法》,《人民日报》2016年12月15日。革命和建设改革时期都是如此。中国共产党要实现自己的政治目的,必须依托于与其相对应的经济基础。延安时期,处于日军侵略和国民党围堵封锁下的党要生存发展,首先要取得经济和物质的保障,而因为共产党的宗旨是为人民服务,为了减轻人民的压力,党没有从老百姓手中去攫取和搜刮,而是通过自力更生领导各项经济工作,特别是创办了公营经济,筹措抗日经费。毛泽东在延安时期提出了新民主主义论,而要实现新民主主义革命的胜利、建立新中国,就要破除半殖民地、半封建的旧经济,由党领导创建新民主主义经济。新民主主义经济既包括公营经济,也包括私营经济,党在重点领导创建公营经济的同时,也制定了“民办公助”“公私兼顾”等方针支持私营经济发展。党要实现新民主主义纲领、建立新民主主义政权,必须依靠党领导的新民主主义经济这个基础;同时,处于封锁环境下水平落后的经济要取得发展,也必须依靠党的集中领导。党领导经济工作的极端重要性,在延安时期体现得格外明显,可以说,如果没有党领导的各项经济工作和取得的成绩,党的生存和党的政治目标都是难以实现的。
坚持党对经济工作的集中统一领导是我们党的优良传统,也是党领导经济工作一以贯之的指导思想。“集中领导、分散经营”是延安时期党领导公营经济发展的总方针,它反映了党领导经济工作的基本思路,充分体现了集中与分散的辩证法。毛泽东曾对“集中领导”有过深入阐述:“建立全部自给工业的统一领导,克服严重存在着的无政府状态”,“所有公营工业,不论是属于哪一部门管理的,均须有一个统一的计划”。(75)毛泽东还对统一领导的具体原则作出明确要求:“所有中央一级,边区一级,专区一级,县署一级,均应建立关于统一一切生产事业的强有力的领导机关,按系统按级统一企业经营方针,统一调整各企业相互间的关系,统一检查各企业的经营方法,并在允许以相当收益归各生产单位所有的条件下,在各相当范围内,按照生产性质与经营情形,统一支配生产赢利”。参见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编:《毛泽东著作专题摘编(上)》,中央文献出版社,2003年,第706页。分散经营的公营企业,只有在党的集中统一领导下,才能克服发展中的散漫性和盲目性,照顾边区发展和抗战需要的全局,有计划地实现工业品全面自给的目标。当前,我们在社会主义条件下发展市场经济,仍然要在坚持党的集中统一领导的基础上,发挥市场配置资源的作用。要使经济沿着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发展,既防止出现“左”的错误,又排除右的干扰,必然要求坚持党的领导。(76)谢富胜、王松:《论坚持加强党对经济工作的集中统一领导》,《毛泽东邓小平理论研究》2019年第4期。市场经济有其内在缺陷,只有坚持党的集中统一领导才能避免出现生产的盲目性、两极分化、经济危机等资本主义市场经济的固有恶果。坚持党对经济工作的集中统一领导,是社会主义与市场经济有机结合的必然要求,也是推动社会主义市场经济更好发展的必要保证。
坚持党对经济工作的集中统一领导,就要坚持党对国有企业的领导不动摇。习近平总书记在全国国有企业党的建设工作会议上指出:“坚持党的领导、加强党的建设,是我国国有企业的光荣传统,是国有企业的‘根’和‘魂’,是我国国有企业的独特优势。”(77)延安时期,公营经济是党政军生存发展的重要物质来源,为党领导的抗日战争提供了坚强的供给保障,也成为党领导的新民主主义政权的重要依靠力量。在社会主义建设改革时期,国有企业的战略地位依然重要,“国有企业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重要物质基础和政治基础,是我们党执政兴国的重要支柱和依靠力量。”(78)《习近平谈治国理政》,第2卷,外文出版社,2017年,第176、175页。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只有主要的生产资料掌握在人民手里,公有制经济在国民经济中占主体地位,才能够保证国家沿着社会主义方向发展。国有企业的发展直接关系到党的执政地位和社会主义制度,一旦国有企业被私有化,生产资料公有制的主体地位将不复存在,社会主义就失去了经济基础,作为上层建筑的社会制度也必将随之改变。公有制经济与国家制度之间是一种共生关系,如果公有制经济被私有化,那我国的根本政治制度也必将被颠覆;反之,如果我国政治制度被颠覆,公有制经济也必然会被私有化。(79)邱海平:《坚持公有制为主体、多种所有制经济共同发展》,《中国社会科学报》2014年5月28日。如果国有企业日渐式微,甚至逐渐被私有化,其结果,从经济上来说必然会导致资本和劳动的对立与两极分化的加剧,阻碍生产力的发展,从政治上来说必然会断送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事业,削弱和动摇我们党的执政基础和执政地位。在党的领导下,国有企业和国有经济必须不断发展壮大,才能夯实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制度的物质基础,确保和巩固党的执政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