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义俊
(云南省图书馆,云南 昆明 650031)
近代以来,滇粤经济联系愈发紧密,其中广东商帮起到了非常关键的联结作用。然而,目前学术界对于广东商帮在云南如何发展演变,包括何时大量进入云南、具体时空分布状况,以及在云南近代化进程中承担了何种角色等诸多问题仍然缺乏细致而深入的讨论。有鉴于此,本文拟在梳理史料的基础上,结合前人相关研究成果,对以上问题进行粗浅探讨,以求教于方家。
从地理关系的角度来说,云南与广东同属珠江水系。自古以来,借助于珠江水系,云南与两广地区的经济往来就十分密切。至清朝时,双方之间更是以“铜盐互易”的形式,进一步加强了经济联系。除此之外,云南与广东的民间商业往来也非常频繁。以云南与广州的贸易为例,据1833年出版的《中国丛刊》记载:“云南为广州商店提供黄铜、锡、宝石、麝香、槟榔、禽鸟、孔雀翎,而由广州购取丝织品、毛棉布匹、各种食品、烟草、书籍。”[1]306这些货物的流转绝大部分是通过珠江水道,经由梧州—百色—剥隘—昆明出入滇粤地区。
在近代铁路尚未出现以前,水路运输的效益是最高的。然而,云南与广东尽管同属珠江水系,但是云南境内的所有河流“水道曲折倾斜,悍流湍急,难于通航”[2]268,南盘江水路亦只有小木船作短途运输。在如此艰难的水道环境下,双方之间的经济交流与往来,向来无法通过珠江水系直接完成,而往往要水、陆兼用。同时,还应看到的是,滇粤经济联系多是建立在部分稀缺产品,包括日用必需品、手工业品或奢侈品基础上的,例如,滇铜、粤盐、锡块、麝香、烟草等,这种特殊需求结构下的商品流通,在规模上,自然难以与日常商品流通相比拟。正是由于上述两个方面的原因,近代以前,云南与广东虽然经济往来频繁,并在迤南的蒙自、个旧形成货物聚散中心,但是可以说,双方之间依然缺乏直接而密切的联系,“整个珠江流域各地方市场呈现出相对隔离,联系单薄的基本格局”[3]156。与之相对应,近代以前,受制于滇粤经济活动往来的局限,广东商帮在云南的发展同样极为滞后和缓慢。
1840年之后,随着珠江三角洲口岸群以及其他口岸的相继开放,以广州为中心的广东地区成为当时中国经济发展最具活力的区域,其经济辐射范围几乎涵盖了整个珠江流域,“作为珠江流域经济辐射的源头和中心,其对流域内的滇、黔、桂等省的经济发展产生了广泛而深远的影响”[3]156。在广州、香港强大的经济辐射力之下,滇粤间的商业联结愈加密切,广东商帮由此开始逐渐在云南站稳脚跟。
据《新纂云南通志》记载,清代中期以前,云南市场上已有大批省外商帮,“在清中世,外省商之贸易于滇者,最早为江西帮、湖南帮之笔墨庄、磁器庄,四川帮之丝绸、玻璃、烟叶等,其世业有相沿迄今者。江西帮之万寿宫遍于各地,其后则有两广帮、北京帮相继而来”[4]91。此后,咸同军兴,云南鸦片、矿业几于停滞。省外商帮在云南的经营活动亦大受影响,纷纷撤出了云南。杜文秀起义被镇压后,云南社会经济发展逐渐恢复正常,而滇省大吏曾想尽办法欲将省外商人重新招回,但始终未能奏效[5]155。然而,通过下表或许可以看出,当其他省外商帮大多选择退出云南市场,且不愿返回之时,两粤商人似乎在云南获得了较好发展,并已初具规模。
从某种角度来看,商人会馆的出现是地域商人群体意识的体现,也是商人集团或商帮形成的标志。由表1可知,两湖、四川、江南、福建等省商人群体在清咸同前已经在昆明地区形成了商帮,反映了其在这一时期在云南市场上的活跃程度。咸同之乱期间,诸如关圣行宫、萧公祠、西来寺、国福寺、兴福寺等省外会馆皆遭到了毁坏,其中部分商帮就此退出了云南市场。有研究认为,咸同之乱后,“外省商帮在云南的经营场所,因战火而‘摧毁甚大’,再加上商路阻隔,遂也陷入破败”[5]155。应该说,这样的破败只涉及到两湖、江南、山西、陕西等省的传统商帮。实际上,随着这些商帮的破败与退出,云南本地商帮和浙江、两广等外省商帮开始逐渐崛起,云南迤西帮、腾冲帮、大理帮、鹤庆帮、临安帮,以及分别于1876年和1877年形成的浙江帮、两广帮,在云南社会经济活动当中的地位变得越来越重要。
表1 清代昆明商人会馆及建馆商帮情况表
然而,可以推断,蒙自开关前,进入云南的广东商帮绝大部分聚集在昆明,商业规模和商人数量其实仍然非常有限,且大部分从事的是滇粤间的传统商品交换以及洋货生意,其中部分还可能涉及鸦片的双向贸易。另据唐炯所述,直到蒙自开关前,“广东商人每年贩洋货来滇者,资本不过数万,终年不能尽售”[6]478,这也说明在此之前,广东商帮并未打开云南市场,其资本规模和商业影响力都尚难以与云南本土及其他省外商帮相提并论。
1889年,蒙自口岸开放。滇粤经济往来就此上升到了一个新的层次和阶段,“在蒙自开埠后,广东成为云南进口商品的重要来源地,在近代云南对外贸易中扮演着十分重要的角色,广东对云南的经济辐射范围扩大了,辐射力度增强了,滇粤经济交往已经大大突破因为空间距离的遥远而产生的重重阻隔,进入了一个不同于以往的新时代”[7]232。与此同时,随着蒙自口岸的开放,广东商帮迎来了绝佳的发展良机。凭借在“华南经济区”中的区位优势,以及多年建立的商业网络,广东商帮迅速找到了打开云南市场的方法与途径,市场地位和影响力也逐渐超越其他省外商帮,成为足以左右云南社会经济发展的重要力量之一。蒙自开关后,广东商帮能够快速崛起,“秘诀”就在于经营进出口贸易。受此影响,广东商帮在云南的空间分布重心,也从昆明转移到了蒙自、河口等口岸城市。
1889年以前,蒙自地区最有影响力的商人群体是江西商帮。据《海关十年报告(1882-1891)》统计,当时在蒙自共有6个省的7个会馆,皆建于清“康乾盛世”时期。其中,有4个会馆是江西会馆,2个代表江西省,2个代表吉安帮和南昌帮。另外3个会馆分别是福建会馆、川黔会馆和湘鄂会馆[8]643。江西商人、商帮如此聚集蒙自,主要是对个旧锡矿感兴趣,而其他省商人、商帮亦大致出于同样的目的。咸同之乱以后,伴随着云南矿业的衰落,省外商帮大多撤离了蒙自地区,而这些会馆也与昆明会馆一样,破旧不堪。由此,原先江西、福建等省外商帮在蒙自的经济地位,逐渐被本地临安商帮所取代。蒙自开关后,广东商帮敏锐地洞察到当地生活程度将会日益提高,遂比其他商帮更早一步携带棉纱、丝绸和洋货进入蒙自地区,从事进出口贸易及相关业务。[9]866-867
广东商帮能够在蒙自迅速崛起,得益于广州在“华南经济区”中的经济中心地位,以及与香港的密切联系。清末民初,云南,尤其是滇东南、滇中地区,与国内和国际市场的联结,主要通过香港的转口贸易。而广东商帮的商业网络遍布“华南经济区”,这就使其有能力和资格担任云南与“华南经济区”联结的桥梁或“中间人”角色。1870年以后,香港成为华南地区商品交易中心和进出口货物的分配中心。其间,广东商帮在香港或开设有店铺,或有相关商人帮忙打理,购买货物十分便利。蒙自开埠后,广东商帮迅速利用这一便利将洋纱、棉布、杂货等产品输入云南贩卖,再把大锡、皮革、鸦片及其他滇省土特产转运出口。在当时极其闭塞的金融环境下,这种贸易方式可以避免在普通汇款交易上出现的不便利。这是其他省外商帮,包括本地商帮无法比拟的优势。[10]152
依靠着对“华南经济区”商业网络的控制,广东商帮在蒙自地区获得了重要的商业收益和经济地位,成为与掌握个旧锡块生产、制炼的云南临安商帮平分秋色的省外商人群体。直至滇越铁路通车前,蒙自共有8家规模较大的商号,其中广昌和、天德和、亿昌、裕昌等4家皆为广帮,主要经营各类洋货进口、土货出口业务。具体来说,广昌和、天德和以经营白糖、海味、烟丝进口为主;亿昌以经营白糖、冰糖、海味、棉纱、布匹进口为主。出口方面,两家均业大锡。此外,裕昌主要经营各种洋、广杂货进口,以及云南茶叶的出口[11]304。
到20世纪初期,广东商帮在蒙自西门外建立了广州会馆。加上临安府建水会馆、湖广会馆、福云贵川会馆以及江西会馆,当时的蒙自共有5所会馆。仅从规模上看,广州会馆会员人数300余人,临安府建水会馆700人,湖广会馆100多人,江西会馆80人,福云贵川会馆350多人,其中四川人300个,贵州人50多个[12]226,似乎广东商帮远不及临安或者四川商帮。然而,由于蒙自社会经济发展是建立在进出口贸易基础上的,而该地区进出口业务基本已经为广东和临安商帮所控制,因此,广东商帮在蒙自的经济影响力远非四川、两湖等商帮可比,甚至是云南本省商帮亦难有匹敌之势。在广州会馆300名会员之中,有20人拥有自己的店铺,经济实力自是不容小觑。与此同时,在建水会馆庞大的会员群体中,“300个建水人似乎为广东商人的徒工,其他400人则从事与各个矿山有关的业务”[12]226。由此可以看出,随着商业势力的扩张,以及口岸贸易的繁荣,广东商帮已经成为主导蒙自社会经济发展的重要力量。
蒙自开埠以后,滇东南、滇中地区的商业活动主要围绕洋货进口与土货出口进行,整个口岸贸易沿线充满了诸多商机。在这种商业氛围的影响下,广东商帮广泛分布于各个与口岸贸易相关的市镇。其中,除了蒙自之外,位居交通要道的河口地区,也吸引了大量广东商帮前往,并几乎凭借着与蒙自同样的方式实现了快速崛起。
19世纪末以前,河口只是一个荒芜贫瘠、人烟稀少的边陲之地。蒙自口岸开放后,各种商船、货船往来于红河水道,皆需在河口停泊过夜,报关完税。自此,河口一变而为边境昌盛之地,“人烟逐渐稠密,小商小贩接踵而来,各行各业,也应运而生”[13]54。与蒙自情形一样,广东商帮也很早就看到了河口蕴藏的巨大商机。因此,蒙自口岸开放不久,即有大量的广东商帮蜂拥而至,兴办商业,“外省商人(主要是两广人)闻讯纷纷赶来投资经营,开店设号,争买争卖”[13]54。到滇越铁路开通前,河口已经从原先只有几户人家的小村落变成了拥有四五千人口的商业城市。至1920年前后,据日本东亚同文书院学生的调查,当时河口全市人口的80%是两广人,其他的才是安南人和云南人。同时,在河口经营商店的商户大部分来自广东。为了方便广东人,河口市面上除了流通法币之外,还流通着港币,人民的习俗也趋向于广东习俗[14]124。河口“小香港”之名由此得来。
随着商人群体的不断壮大,为了维护共同的利益与安全,广东商帮在河口建立了两粤会馆。会馆成立后,除了保护广东人的切身利益之外,还积极参与河口地区的社会发展和公益事业,并为此做出了卓越的贡献。其一,在两粤会馆内部成立武术队(狮子队),聘请专业武师,教授爱好武术的青少年练拳习武,一方面为保护广东商帮安全,另一方面也参与维护社会治安。其二,在两粤会馆的带领下,广东商帮积极参加地方城市建设。例如,1908年,河口爆发水患,街区被淹。此后在新街区的建设过程中,广东商帮就曾捐款在红河与南溪河交汇的三角高地上,建造了关帝庙,用于会馆集会、奉祀关帝神诞、节日舞狮和武术表演。[13]55
民国初年,鉴于昆明设立了商会总会,广东商人们同样要求成立河口商会。不同于两粤会馆的民间组织属性,河口商会是经政府承认的合法组织。相较之下即可发现,这其实大大提升了广东商帮在河口的社会和经济地位。商会成立后,凡是在河口开店设号的商户,必须要加入商会成为会员,遵守规章制度,缴纳会费。至于会长、理事人选,则由资金雄厚、威信很高的商人担任。在河口当时绝大部分是广东商帮的商业环境下,亦惟有广东人才有这个资格和财力担任会长、理事,而新来商号必须加入商会,实质上就是要获得广东商人,特别是大商人的首肯,才能进入河口市场。因此,商会成立后,河口社会经济难免存在被广东商帮进一步垄断和控制的情况。
与此同时,虽然从省外会馆转变为地方商会,但是河口商会和两粤会馆并无大异。商会会址依然是原来两粤会馆的馆址,商会会员也全是广东人,“以致商会有点像广东人的同乡公所”[14]124。此外,商会成立初期,无章可循,仅设总理、会董若干人,并未发挥出实际功效,“民国初年,仍袭旧制”[15]27。值得注意的是,通过设立河口商会,广东商帮实现了社会与经济地位的双重提高,却仍然未忘参与当地的社会发展和建设,先后筹建“天南医院”,为人免费医病;设置劝学金,资助地方教育发展;建造过滤储水池,解决居民用水问题;设置太平厂,收容乞丐;修建许德芬、王广龄公祠等[13]57-61。这些行为都是值得称道的,也是广东商帮乐善好施、热心兴办慈善事业特质的体现。
前文所述,光绪初年,广东商人开始大量进入云南,且在昆明成立了两粤会馆。然而,此时的广东商帮在云南市场上并无优势可言,绝大多数聚集在昆明及其周边地区。蒙自开关后,大批广东商帮涌入蒙自、河口等口岸城市,通过经营进出口贸易,获得了极大的发展。相比之下,昆明地区的广东商帮无论是在商业规模上,还是在经济影响力上,都已经无法与蒙自、河口等地的广东商帮相提并论。其时,在昆明的广东商帮数量有限,主要有隆记号、德原隆、怡和泰、怡兴泰、慎和号、广同丰、粤安隆、广永隆、安吉号、忠益长、广福安等,大多分布在甘公祠街、两广街和东院街附近[16]卷7,187。
1910年,滇越铁路全线贯通,此后由海防可以直达昆明。受此影响,蒙自全省进出口贸易中心地位被昆明取代,经济发展亦失去了一大助力。与蒙自一样,由于红河水道的衰落,河口地区的发展也出现了相对减色的情况。与此同时,昆明、宜良等铁路沿线城市逐渐兴盛,成为整个云南最具活力和商机的区域。在这一形势下,广东商帮再次把握住了商业良机,开始逐渐向铁路沿线流动,尤其是集中到了昆明地区。20世纪初期,借助于铁路经济的推动,以及云南进出口贸易的猛涨,广东商帮在云南再次迎来了新一轮的发展契机和浪潮。
应该说,滇越铁路对于广东商帮在云南的发展与扩张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1910年以前,广东商帮贩运广洋杂货进入云南市场,或者转运土货出云南,无非有两条通道:一是走红河水道,经海防、香港;二是走西江水道,经广西、广东。然而,这两条通道都比较艰难,物流成本极高。红河水道凶险,船脚、马脚昂贵,运输风险较大;西江水道则存在马脚、厘税过重等问题。同时,两条通道的物流转运周期都十分漫长,从昆明出发,到达两广,经西江路至少需要55天;从昆明到香港,经由红河路,则至少需要70天。考虑到清末民初,各地商人贩运货物多为双向贸易,因此在滇越铁路未通前,云南与广东、香港经济往来的单个贸易周期就需要110天或者140天左右。物流成本高、贸易周期长,对于商人的资本和运营能力提出了非常高的要求,实际上也就排斥了部分小商小贩参与或者从事大规模滇粤和滇港贸易的可能性。在这一商业环境及贸易情形下,中、小商帮其实很难获得较大发展,而大商帮却往往能凭借资本优势,控制甚至垄断滇粤和滇港贸易。蒙自开关后,口岸贸易主要控制在蒙自本地的八大商号手里,也从侧面说明了这一点。
滇越铁路开通后,昆明到香港仅需7天左右,贸易周期大大缩短,商人为贸易准备的运转资金数额随即下降。同时,贸易周期的缩短,也意味着资金回笼速度的加快,特别利于中、小商帮积累商业资本。因此,1910年以后,更多的中、小商帮有机会参与或直接从事滇粤和滇港间的贸易往来,并能在这一过程中,实现快速发展。得益于此,20世纪初期,越来越多的广东商帮进入云南,汇集到了昆明,而其对云南社会经济发展的影响力亦越发增强。与此同时,云南本地和其他省外商帮也获得了成长和壮大,进而与广东商帮共同推动了云南商品经济的发展。
关于滇越铁路开通后,广东商帮在昆明的发展情况,夏广南先生曾有过这样的描述:
“广东帮,来昆明最迟,系在滇越通车以后,从安南来此。广帮特点为善于团结,互相接济,沿滇越路线,一地衔接一地,均有广帮势力,掌握铁路交通工具。经营主要项目,一为纱布。纱布在滇越通车后入超一千多万两,过去由迤西用马帮驮运之缅棉,全部改由从河口输入,大部掌握于广帮之手。一为大锡,由于铁路通车,大锡为帝国主义所垂涎,运售大锡的经营陡然兴起,广帮商人多通外国语,他们买到大锡,在香港加以改装,卖与外人之手。由于所经营的纱布、大锡均关系云南命脉,广东帮的势力遂后来居上。”[16]卷6,385
夏广南先生的这一陈述,基本道出了广东商帮在铁路沿线,尤其是在昆明地区的发展情况和轨迹。与蒙自、河口模式一样,广东商帮大量进入昆明、宜良等铁路沿线后,也主要从事进出口贸易及其相关业务,并迅速控制了这些地区的洋货市场,“宣统二年(1909),火车通,运输便利,粤商遂大肆活动,花纱业之权衡,竟掌之于粤人。不特此也,出口之各种山货,入口之海味干果及铅铁用品,亦大半归粤商经营”[16]卷12,344。当时,在昆明的广东商帮大致聚集在金马坊至云津铺之一大段街上,自名广聚街,专营广洋杂货[16]卷6,382。另据《民国昆明市志》记载,“现因工业犹未十分发达,日用品多仰给外货,每年广洋杂货之消费数至巨,经营此业之店铺亦最多,计一百一十五户,合伙者二十六、单独者八十九”[17]141。其中,绝大部分都应该为广东商帮所经营。从商业规模来看,其时昆明经营广洋杂货业之商号的资本额都在5000元以上,以至2、3万元不等,基本达到了与盐业、药材、洋纱、丝线、绸缎等行业同等的规模和水平[17]126-153。相较而言,在昆明经营京杂货的商铺有22家,资本在1000到10000元不等;经营川杂货的店铺有18家,资本仅在500到2000元不等。从中可以发现,广东商帮以及广洋杂货在云南的市场地位已经远超其他省份之商帮和货品。
由于滇越铁路的开通使得更多中、小商帮能够从事或参与滇粤和滇港贸易,因此,1910年以后,昆明经营进出口贸易的广东商帮数量急剧增加,具体包括:光大和号、广合泰号、云记号、同昌号、安发号、广永昌号、忠益祥号、永丰号、东发祥号、昌盛祥号、广生号、广福安号、广永隆号、泾昌隆号、广桢祥号、广南兴号、广茂生号、广顺祥号、华兴号、云兴祥号、文兴祥号、安吉号、同和祥号、基泰楼号、华新号、万锦全号、明新号、李合和号、东兴隆号、陆怡和号、梁允记号、恒发祥号、陈生记号、广春园号、廖合胜号、谢三记号、三益祥号、全宝利号、陈星焕号、广兴隆号、兴发号、易全兴号、美化号,等等。[18]此外,据日本东亚同文书院的调查,民国初年,在省城的商人,除了云南人和外国人之外,还有很多广东、四川、江西、贵州等外省人,其中经营进出口棉纱、棉布、杂货者大半是广东人。至1918年,昆明的两广商帮已经达到了80个左右,同期四川川申帮只有20个,云南迤西帮、迤南帮和东昭帮则分别有40个、28个和10个。到1921年的时候,川申帮增至25个,东昭帮增至15个,迤西帮没变,迤南帮反减至20个,而两广帮的数量已经猛增到了100个。[10]160可以看出,在诸多云南本土和省外商帮之中,两广商帮,无论是在资本规模上,还是在商帮数量上,都占据着绝对领先的地位,并在20世纪初期一直保持着高速增长的态势。
近代以来,广东商帮逐渐遍布整个珠江流域,尤其是在广西、贵州、云南等省。在广东商帮的推动和促进下,这些省份的社会经济发展迅速,但又或多或少受其控制和左右,广西更是出现了“无东不成市”的独特现象,城镇商业经济的发展完全由广东商帮主导。就云南而言,随着清末民初云南走入“华南经济区”,以及与广东、香港经济往来的日渐频繁,广东商帮开始大量涌入各主要商业城市,并参与到滇省进出口贸易的发展之中,其对于云南社会经济的影响,虽然没有达到广西的程度,但同样具有重要而双重的历史意义。
清末民初,通过蒙自口岸和滇越铁路,云南实现了与“华南经济区”的联结,社会经济也能在大部分时间里保持较快的发展。应该说,在这一过程中,广东商帮起到了非常关键的作用。首先,借助于广东商帮广泛的商业网络,云南快速加入“华南经济区”,经济发展空间得以在短期内大幅扩张。其次,清末民初是云南社会经济由传统向近代转型的起始阶段和时期。面对社会的剧烈变革,以及更为广阔而复杂的商业环境,云南本土商帮普遍存在不谙外部市场、缺乏近代经营理念与竞争意识等诸多问题①。或者说,这一时期的云南本土商帮还没有具备融入更大市场的能力、意识和眼界,某种程度上尚不足以独立承担加入“华南经济区”的责任和角色,而见多识广、信息灵敏,且尤为熟识香港与内地市场的广东商帮的涌入,很好地弥补了云南本土商帮在经济转型初期的这一缺陷。再次,除了经营进出口贸易,广东商帮还积极参与地区城市建设和各类公益活动,为促进云南社会事业的进步做出了卓越的贡献。最后,部分广东商帮在云南创办了一些近代工厂,有力地推动了云南机器工业的发展。例如,1907年,广东商人缪慎余堂、李介福堂,合股1万元,在昆明东院街,广福安洋广杂货商号内,自办机器,制造如意油及各种药油、药酒、膏丹、丸散等件[19]17。1909年,广东商人在个蒙山脉以东,创办了宝兴矿业公司,用砂丁一万七八千人,规模庞大,并向香港富昌洋行定购打水、洗矿、采矿等机器[20]337。除此之外,1912年,广东商人还在昆明创立了云南最早的针织工厂[21]363。
然而,需要看到的是,清末民初,广东商帮大量涌入云南,在推动社会经济发展的同时,也在部分地区和行业中形成了垄断,突出表现在对于云南大锡出口的控制上,包括锡块的运输流通,以及市场销售环节。1910年以后,云南出口大锡都是通过铁路转运,从碧色寨到海防,运输全由法国人和广东人经理,其中大部分又由广东商号东南利、利南隆等负责。其间,大锡的“上货、下货、出入货仓、保险等事悉听广人所为”,抵达香港时,“下船、提货、入仓等事亦惟广人是赖”[22]。由于没有转运机关,云南大锡的运输只能委托给广东商帮,为此,以锡块出口7000吨计算,云南每年在流通环节,就已经损失了30余万元。[22]另外,大锡被运抵香港后,由于成色不一,无法与外国洋行直接交易,云南商人只能将其交由广东商帮提炼、销售。在这一过程中,广东商帮层层分布,牢牢掌握着大锡的各个交易环节和步骤:第一步,云南商人先将大锡卖与广东商帮;第二步,广东商帮再将锡块卖给广东炼锡厂,炼锡厂从中获得5%的加工利润[22];第三步,划一成色后,广东炼锡厂将成色达到99%以上的上等锡卖给香港洋行经纪,将98%~99%的中等锡和97%~98%的下等锡及碎渣卖给中国商人;第四步,洋行经纪将大锡卖与香港坐地洋行;第五步,香港坐地洋行最后对接纽约、伦敦市场。可以看出,云南商人处于整个锡块销售链的最底端,几乎没有市场决定权,大锡出口收益的很大一部分实际上归于了广东商帮和外国洋行。仅以佣金为例,以上五个流通环节,每一层的佣金至少是2.5%,同样以7000吨计算,锡块销售的中介费用每年就在180万元左右[22]。其中,广东商帮所得又占大半。
除此之外,随着广东商帮的崛起,云南本土和其他省外商帮的生存空间遭到了相对严重的挤压,这在一定程度上也不利于云南本土商人群体的成长与发展。蒙自开关后,大批省外和外国商帮进驻云南,尤以广东商帮为甚,先后密集分布于口岸贸易和铁路沿线城市,“今则洋商侵略于外,川人蹈历于西,粤人接踵于南”。与云南本土商帮相比,这些省外和外国商帮,其“营运之勤能,智虑之周密,交际之和蔼,皆驾滇人而上之”[23]。而在清末民初云南市场竞争日趋激烈、商业模式和格局剧烈变动的历史背景下,云南本土商帮诸如安于现状、不善竞争、固执保守的劣势就表现得尤为明显,“川粤日见其进,云南日见其退”[23],自然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清末民初,广东商帮在云南的分布重心,先从昆明转移到蒙自、河口等口岸城市,再随着滇越铁路的开通,转移到以昆明为代表的铁路沿线城市。这一时空分布走向基本与其时全省贸易中心转移趋势保持着一致。可以说,广东商帮在云南的分布与崛起,是近代云南经济地理形成的重要内容和组成部分之一。同时,广东商帮大量进入云南,为区域经济发展注入了新的活力,同样也推动了近代云南经济地理的形成,尤其是对于重塑近现代云南商业地理格局和商业环境起到了不容忽视的促进作用。
宏观来看,清末民初广东商帮在云南的分布与崛起,与近代列强入侵,以及中国经济近代化有直接的关系。1840年鸦片战争以后,沿海、沿江各通商口岸陆续开放。在对外贸易蓬勃发展和外国资本主义的刺激下,东南沿海地区的商品经济发展极为迅速,广东商人群体日益庞大,并开始向整个珠江流域流动。在此过程中,广东商帮不仅接受和培养了先进的近代商业意识,也建立了比较完善的商业体系和贸易网络,为其在云南的分布与崛起奠定了坚实的基础。19世纪末,蒙自、昆明、北海、龙州、梧州、南宁等西南内陆口岸相继开放,在推动地区对外贸易发展的同时,也为广东商帮创造了进入这些地区从事商业活动的空间和机会,且伴随着口岸开放与交通条件的改善而获得了巨大的经济收益。
值得注意的是,清末民初,广东商帮虽然在某些行业或领域存在垄断居奇、投机操纵等消极情况,但不可否认,他们为云南社会经济近代化做出了重大的历史贡献。这点是需要肯定和辩证看待的。直到今天,随着滇粤经济合作和往来的深入,越来越多的广东商帮进入云南各地,寻求商业机会,参与区域经济发展,仍然继续在为云南社会经济的进步贡献着自己的力量。
注释:
① 以大锡出口为例,当时云南商帮大多对于锡块出口环节中的运输、纳税、过境等规则不甚明了,对于纽约、伦敦的市情和价格也茫然不知,其间几乎全部依赖于广东商帮的运作。具体参见:《个旧锡务概览》,撰者、时间不详,云南省图书馆藏;《滇锡直销外洋意见书概略》,撰者、时间不详,云南省图书馆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