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行在蓝色海面,潮流涌动,赤裸的空气遍布空旷的忧愁。
微凉的风,是日子倾吐的叹息,一阵阵来,坐在时间纺织的皮肤上,如深谙命运的过客仅是抚摸盐粒发呆,面对辽阔,无能为力。
暮色渐浓,有成排的带鱼在海中操练,构成一缕时隐时现的白,躺于水手饥饿的臆想中,那彩绘的餐盘早已一个个摆上,等待疲惫中弱小躯体的安寝。
大大小小的岛屿迎面而来,像飞蛾在视网膜上爬行,薄翅残损,腹中塞满未降世的婴孩和病痛。
冬天常携带无能者在水面铺成光的影子,作为一种温柔的踩踏和低处的界定。
黄鱼纷纷跃出洋面,并不知晓自己卑微的身份,以勇敢之姿模仿游泳的人立誓横渡海峡。鸥鸟在空中唱起希望之歌,却也为生存俯冲而下,白色翅膀穿过海浪的阴影,如夜中残雪斑驳的山冈。
你拢了拢细瘦的肩,一件秋天留下的毛衣是一位旧恋人。双手试图插入往事的温存,无法找到缝隙,冰冷模拟隐形的鲨,穿过二十七岁手掌寂寞的港湾。昨日的烟花已不在,或许明日又到来。轮回从未停下它的工作。
黄昏在远处布道,海燕在轨迹云一侧渐瘦。爱过的落日在白船抵港前,依然孤楚,依然无孕。
你是天生的旅人,漂泊与抵达都是你同样的故乡。
归航的汽笛牵出云后的星图,涛声是无常,暗是无边。
海边的鸽子
神在离去时留下它们,作为天空和海洋的信徒,站在长堤上守望日子由灰到蓝。这样的过程,像熟悉所有的失落,也熟悉所有的喜悦,暴露与隐藏的底色。
这座海边城市的清晨,属于孤独与忧愁,孕育幻想能和鸟类结为同盟的花,盛开于远方的树上。尊严本身被高度给予,而非通过低处的悲悯得以实现。
风穿过胸膛,衣襟是衰弱的存在。太多人来到这里,为了在海风中埋下一声叹息,然后又带着各自的生活离开,步履匆匆,如机械的海浪,涌来又消散,融入比海洋更辽阔的荒芜。
鸽子注视这些渐瘦的背影,注视在海面前逐渐虚弱的陆地,翅膀无法轻松张开,来拥抱这些滞留的足迹。
它们尽可能站在原地,不动感情,这是从神那里传染的毛病:清醒而沉默地观看人间戏剧,并等候下一个影子在日光中取下自己的人。
钓海的人
清晨海钓的人,从堤岸这头走到灯塔那头,拎着瓶瓶罐罐和空空的生活,慢慢踱步,慢慢确认人生与自己的距离。
鹰在高空煽动着翅膀,仿佛在自由的翼上建立个人的宗教。世界是刚苏醒的巨大鳗鱼,用咸涩的口水包围着岛屿这颗酸柠檬。海涛触碰堤坝,轻一声,重一声,练习西西弗斯的交响。
所有的垂钓者,都不愿将舌苔交给苦难,双唇紧闭,走过命运所筑的长堤,蹲于各自的角落,清点水纹与饵料。目光跳到鱼竿上,伴随振幅而晃动猛烈,在短暂的幻境中,恢复一种青春。
在被歲月压住的容器底部,灵魂爬出,跟随一旁拟人的白鸟闲坐,观望现实空虚的局面。日光漏过他们,一切都未完成。然后是暮色,最绚烂也最衰弱的祷告者,把身体统统交给时间,交给苍老。
一阵风靠近一阵风,一个日子挨着一个日子。
那些褪去责任与防备的肩膀,静得如同海边素描的平原。密林深处捕食失败的老虎和迟暮的士兵达成和解,完成谢幕。
那些需要遗忘的早已化为风而去,也不再顾及于谁的伤口撒下盐粒。
翻涌的白浪,在礁石上拍击出无名无姓的碎屑。
作者简介:潘云贵,1990年12月生,大学讲师,台湾中山大学博士在读。作品发表于《诗刊》《山花》《青年文学》等刊物。曾获香港青年文学奖、冰心儿童文学新作奖、叶圣陶教师文学奖等奖项。出版散文诗集《天真皮肤的同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