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敏
那时,猪肉还不甚贵,才几毛钱一斤吧,然而,民间却广泛流传着这样的顺口溜:羊肉膻,牛肉顽,猪肉好吃没有钱。
猪的全身都是宝,这是人人都明白的道理。
那年月,逢年过节,谁家的餐桌上有肉,那可是特有面子的事情。
可我的小学同学唐幸,真是应了他的名字,简直是幸福无比。他们家几乎天天能吃到猪肉,而且还能吃到猪身上的最佳部位——猪肾,即猪腰子。
青椒配黑木耳爆炒腰花、清炖腰花,爽脆嫩滑,入口即化,啧啧,那个香呀,吃一口,有说不出的美好,连自己的生日都忘记了。
唐幸常常给我描述猪腰子的美味,惹得我总想起流传在乡间的另一句俗语:穷人耳朵长,干听不得尝。
唐幸的爹叫唐福,在食品公司做检疫员的差事,他每天提着一串公章到自由市场(又称“黑市”)的肉摊上给猪肉盖公章,回家的时候,总能捎回一串猪腰子。
那时,只有在黑市上才能偶尔见到几个卖猪肉的乡下人,他们的买卖都不大胆,碰到风头上,猪肉有时就会遭到被没收的危险。但不管如何,那些在黑市摊点上买卖的猪肉都必须得到检疫员的检验。
黑市摊点随处可设,摊主们都喜欢将摊点选择在人烟较稠密的村口或马路边的宽阔地带。
唐福每天一大早就到处寻找卖肉的摊点,看见卖肉的,就取下裤带上那串又长又宽的公章,“唰啦唰啦”地摇着,只要他的公章在猪肉上“砰砰砰”摁几下,肉就立即变成了合格肉。
可唐福在盖公章前总要摆出一副架子,他把砍肉刀拿在手上左右晃动,拨开肉皮,一遍遍查看,说是在看成色;他的眼睛就是检疫器,用刀戳一戳,用手捏一捏,就确定了猪肉是否存在问题。
而卖猪肉的摊主们早已摸清了唐福的脾气和喜好。谁不给他猪腰子,他是决不肯给谁盖章的。
卖肉的人都知道唐福喜欢吃猪腰子。为能让他顺利盖章,他们已经提前做了预备:两个猪腰子已经用细绳子绑在了一起,只要唐福的印章往猪肉上一按,就会立即递到他的手上,这已经是约定俗成的,谁都不用客气。
唐福回家时肩上挑着一杆秤,秤是他用来监督摊主缺斤少两的。那杆秤一头挑着一串公章,一头挑着一串猪腰子。唐福把他管辖范围内的摊点上的肉盖完章就差不多快下班了,他迈着碎步,哼着秦腔,一摇一摆往回走。
唐福就用猪腰子来改善伙食,滋补自己的身体。
在烹饪菜肴方面,唐福别的倒不甚在行,但烹饪猪腰子的手艺堪称一绝,这是他专门从一位国营食堂里的大厨那里学来的;闲暇的时候,他把猪肾换着花样,做出满满一桌佳肴,邀请上级领导来家里品尝。领导们又吃又喝,满脸红光欣然离去,这样一来,唐福的市场检疫员的工作如同他秤杆上的星星,钉在了“黑市”肉摊上,多年都没变动。
唐福说相比猪身上的其他部位,他更喜欢吃猪的肾,这是因为他的身体里只长了一个肾,吃啥补啥嘛,他吃猪肾就是为了补他的那个空缺的肾。
有人开玩笑地问他,你吃了这么多的猪肾,会不会长出一个猪肾来?他也不生气,有时他沉默不语,有时憨憨地回一句:只要腰不疼就好了!
唐福一进入冬季就开始喊腰疼,就需要更多的猪腰子来补。这样,他爱吃猪腰子的嗜好尽人皆知。人们慢慢不再叫他大名,开始叫他“猪腰子”了。大人小孩见他,都统一喊他“猪腰子”。
唐幸因有一个爱吃猪腰子的爹就被同学更换了姓名。大家也都忽略了他的大名,纷纷唤他“猪肾”了。
春天还没到来的时候,唐福就死了。据说他死于肾病。有人说:春不食肝,夏不食心,秋不食肺,冬不食肾。唐福冬天吃了太多的猪肾,补过火了,把自己唯一的一个健康肾补坏了。
唐幸,我那位被戏称“猪肾”的同学,30岁时突然一改常態,成了一个素食主义者,他妻子受到感染,也成了善居士。他们共同开了一家“素味香”包子店,每天给福利院赠送100个素馅包子后才正式开始营业。他说他要用终生的馈赠来替他爹赎罪。
特约编辑 袁炳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