模仿的一生

孙道荣

朋友拿来两节小竹枝，问我们有什么区别。

就是两小节竹枝，长短差不多，粗细差不多，色泽差不多，形状也差不多。看来看去，没啥不同。

朋友拿起一节竹枝，说，这是一节竹枝。我们笑了，这不废话吗？又拿起另一节竹枝，说，这是一只昆虫，竹节虫。

竹节虫？怎么可能，它不就是一节竹枝吗？

朋友将它放回地面。我们围住它，盯着它看。如果真是一只竹节虫的话，它一定趁机撒腿逃走，或者振翅飞掉。但是，它没有。它一动不动，就像与它并排放在一起的另一节竹枝一样。

几分钟后，有人忽然一声惊呼，它不见了！而另一节竹枝，还安稳地躺在地上。會不会是被风吹走了？朋友笑着说，如果是被风吹走了，另一节竹枝为什么还安在呢？事实上，它是竹节虫，长着腿，或者翅膀，它逃回不远处的竹林了。

一只竹节虫，在我们的眼皮底下，上演了一出精彩的隐身计和逃生计。

在生物界，有一种能耐叫“拟态”，就是模仿环境或别的生物，以从中获得生存的机会，或捞点别的什么好处。而竹节虫，可谓拟态的顶尖高手。

一只竹节虫，它的一生，都是在模仿中度过的。

处于生物链底端的竹节虫，天敌实在太多，鸟、蜂、蜘蛛、蜥蜴，甚至蚂蚁，都是它的天敌，对它来说，丛林之中，几乎都是夺命杀手。而它又没有任何力量与之抗衡，想要活下去，就只能靠一身模仿的好本事了。

在竹节虫还只是一个卵的时候，它就必须靠模仿，来获取生存下去的机会。大多数别的虫卵，都是圆润的，甚而是水灵的，充满生机和活力。而竹节虫的虫卵却不一样，它不敢有光鲜的外表，这会令它在孵化成虫之前，就成为天敌们的开胃小菜。为了迷惑敌人，它的妈妈就不得不使之不像一个卵，倒更像一粒灌木的种子，混在落叶和别的真灌木种子之间，以逃避天敌的吞噬。

在幸运地孵化成一只竹节虫后，它的一生只有3个月至6个月的时间。而在这短暂的一生中，它必须时刻模仿。如果是在一片竹叶上，它就必须把自己伪装成竹叶的样子，有一片竹叶应具有的中脉和支脉，还有叶柄和纹路，总之与它身边众多的别的竹叶丝毫不差;如果是在竹节上，那更是它的拿手好戏，把自己弄成一个竹节的样子，它从不浪得虚名。而从一片竹叶转移到另一片竹叶，对一只竹节虫来说，则是一次危险之旅，很可能在半路上就被天敌发现而一命呜呼，因而，在爬过竹枝的时候，它就又必须赶紧将自己模仿成竹枝的模样。好在每一只竹节虫，天生都有一身过硬的模仿本领，无论是形状还是颜色，它都能模仿得天衣无缝，惟妙惟肖。

但这样的模仿，对一只竹节虫高手来说，还只是小儿科。生活在热带雨林中的一种竹节虫，还能够模仿出被啃食过的竹叶的样子：它先将全身模仿成一片竹叶，然后，伸出其中的一只脚，将其伪装成被某个昆虫啃食过、残缺不全的小叶片，而在“缺口”处，它还会“装”上几个“小虫洞”，使之更逼真。模仿若此，谁虫能及？

当然，再高级的模仿，终究是模仿，难免会露出真容，或被火眼金睛识破的时刻，对一只竹节虫来说，那就是性命攸关之时。不过，竹节虫还有最后一招：装死。直挺，僵硬，任尔摆弄，就像我的朋友拿来的那个小竹枝一样。装死的代价往往是，从真竹叶上随风飘落下来，摔断了一条或几条腿。我不知道竹节虫有没有痛感，如果有的话，它必是忍痛的能手，能忍常虫不能忍。所幸，只要能逃过此劫，不久之后它还会长出新腿来。竹节虫的腿，除了拿来走路和爬行，还用来作为保命的“幌子”。

竹节虫模仿的一生，让我想起一句广告词：“一直被模仿，从未被超越。”用在一只竹节虫身上，也许应该是这样的：“一生在模仿，从未被发现。”因为，一旦被天敌发现，大多数时候，一只竹节虫模仿的一生，就算到头了。

模仿了一辈子，竹节虫会不会为此悲哀呢？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一个人，是断然不能靠模仿来混一生的。

陈福民荐自《福州晚报》2020年1月1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