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福东
1910年,中國东北暴发大规模鼠疫,数万人死亡,是医学史上研究的热门话题。但很少被提及的是,几乎与东北鼠疫同时发生的上海租界鼠疫。这次鼠疫事件虽然规模很小,但因为发生在繁华的上海滩,造成的恐慌也很大。
当年11月2日,上海自治公所卫生处发布了一则“防疫通告”。这则通告解释说,鼠身上的虱子,可能含有百斯笃菌,鼠虱一旦嘬了人血,人就会患鼠疫,该病俗名“核疫”“核子瘟”。刚感染鼠疫时,症状包括恶寒战栗、骤发高热、周身肿胀疼痛……可以说鼠疫是最猛烈的传染病。所以居家宜养猫捕鼠,一切食物务须遮盖以免被鼠感染。见到染疫的鼠,需要将室内物什用灭毒药水洗涤,或许可免百斯笃菌之毒。
鼠疫在人类进化史中杀人无数,所以疫情首先在权力阶层掀起了一阵大恐慌。权力阶层恐慌的结果必然是严厉查处,消除一切可能让鼠疫蔓延的因素。
1910年上海最早被发现的鼠疫患者,来自甘肃路袁森茂柴炭店和北山西路燧利柴炭店。上海公共租界的执法机构工部局为此启动了严格的检查程序,如果有人因偶患他疾而面色黄瘦,被卫生员发现后,也会被强制送入医院治疗。
一个叫陈树卿的居民,还因家中积攒牛粪而受到公共租界卫生局的控告,最终被罚款五元大洋。一个叫葛永生的人,因阻止卫生员入室查验鼠疫,也被捕房传至公共公廨接受审判,最终也被罚款五元大洋,在保证不再阻止卫生员入室查验后,被提交保释。
严苛的检查很快引发居民的反抗,最严重的一次反抗发生在11月8日。这天下午4时,工部局卫生员到开封路检查,被一群小孩围住,而后引发附近居民骚乱,几为暴动。一直到附近捕房派人前来弹压,众人才告散去。捕快们将一个身穿西式大衣的鞋店伙计抓入捕房,控告他妨害公共卫生。
此后,各种谣言继续纷起,公共租界工部局也感受到执行上的困难,决定暂停查验,与上海华人领袖沈仲礼等人共议解决之道。
疫情带来的恐慌,很容易导致执法者权力的扩张,对底层民众构成伤害。正确的做法不是放纵权力对权利的入侵。
困扰工部局的一个问题是,华人居处狭隘秽污,易于导致疫情扩散,最好拆除重建。但工部局并无强拆华人产权的权力。但更严峻的问题还不在房屋设备的处理,而在如何强制医治病患——毕竟这牵涉到人身健康与安全。
在此之前,上海开封路因有外来人民感染鼠疫,被工部局卫生员带走七人,送往医院医治。其中五人治愈出院,二人不治身故,尸棺已交家属领回。但因有人病亡,故送医被民众解读为一场通往炼狱的必死之路,他们甚至认为西医有阴谋窃取孩童的器官。传统中医的诊脉、针灸和辨证施治的汤药,才是他们耳熟能详可接受的医道。
按照当时西医的见解,鼠疫症状分三等,最重者十死八九,其次六七成死亡率,最轻亦有一二成感染者丧命。因鼠疫传染非常快,所以必须认真查验,以防大患。
这个问题的最终解决方案是,在适合的地点设立有华人医师执业的中国医院,凡患鼠疫的华人,须经有西医文凭的中国医生,与外国女医生一道进行调查,感染者进入这所中国医院进行医治。逐户查验的地段也被限制为南至苏州路、东至北河南路、北至海宁路,其余各处并未发现疫情,故皆不做查验。如果一月内鼠疫消除,查验即行停止。
这个新的解决方案,可以说很大程度上体顺了民情。当时因拿到西方医学文凭的中国医生非常少,所以短期内未找出合适人选,检疫事务就由工部局卫生处一位没有西医文凭的华人医生,与一名外国女医生共同进行。此后没再出现什么乱子。
上海《申报》在一篇评论中称,“其所以维持治安、委曲求全者,可谓至矣。”虽然过去了一百多年,但上海防疫的协商姿态,还是有值得借鉴之处。疫情带来的恐慌,很容易导致执法者权力的扩张,对底层民众构成伤害。正确的做法不是放纵权力对权利的入侵,而是退后一步,寻找更合理的解决方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