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珮瑾
“上级布下天罗网,数万敌兵一袋装。毛泽东思想把我的心照亮,浑身是胆斗志昂。出敌不意从天降,定教它白虎团马翻人仰。”东区攀枝花大道中段一栋老小区楼的六楼,包月禄老人坐在自己小小的书房里,哼着京剧《奇袭白虎团》的片段。他戴着毛毡帽儿,唤来自己的老伴儿再次确认自己的仪容整洁,等待记者的来访。
阳光照不进来的房间,有些阴冷。老人坐在沙发上,目光所及之处,是电视柜上的一张老照片。照片拍摄于抗美援朝战争结束之时,照片中人是《奇袭白虎团》的故事原型人物,其中最年幼的包月禄如今已到耄耋之年。
“鲍玉禄。”
“到!”
“你负责到前面去侦察排雷,扫清障碍!”
这是1957年制成的样板戏《奇袭白虎团》中,中国人民志愿军侦察兵副排长严伟才和身边得力干将鲍玉禄的一段对话。
鲍玉禄就是包月禄,电影片段背后隐藏着的,正是现实中包月禄和战友们的亲身经历。
对于1932年出生于四川省巫溪县龙台乡(今属重庆市)的包月禄来说,少时的经历始终难以忘怀。
“15岁那年,我刚把地主家春耕活忙完,他没有让我休息一天,马上又要我挑80斤茶叶去县城卖。300多里的脚程,回来我就病倒在床。地主不但不给我看病,还怕我死在他家,找人把我抬了出去。”这样的苦日子一直持续到1950年解放军到他家乡驻扎了下来。
照片拍摄于抗美援朝战争结束之时,照片中人是《奇袭白虎团》的故事原型人物。
因为机灵能干,18岁的包月禄被解放军一名姓常的排长看上并希望他能参军。没多久,包月禄就跟随部队奔赴到了朝鲜战场。
上了岁数回忆往事,对于包月禄来说并不容易。虽然很多事他也常和儿孙们讲起,但记忆变得越来越模糊,一些细节甚至要女儿在一旁提醒他才能想起来。
他伸出双手揉了揉自己的耳朵。因为曾历经战争岁月炮火的“洗礼”,他的听力十分糟糕,也因此养成了揉耳朵的习惯。
“那段日子让我激动,也让我后怕。”他说,在朝鲜战场的日子里,最不能忘却的就是夺取白虎团团旗的那一场战役。
1953年7月,中国人民志愿军总部决定发动夏季反击战役,全面反攻。由于双方武器装备实力相差悬殊,破题的法子“只有智取”。
包月禄所在的班,因为执行任务经验丰富,党团员多,实力突出,被选为“特别行动小组”——对“白虎团”进行化装突袭。(编者注:南朝鲜“首都师”第一团是1946年1月南朝鲜首批组建的八个团之一,有“国防军主力”之名,是“首都师”的“王牌团”。在“三八线”以北的襄阳守备战中,一战成名,时任韩国总统李承晚亲授“虎头旗”,从此得名“白虎团”。)
看过《奇袭白虎团》的人,对主人公一行抓获伪军俘虏,假装成美国人逃过盘问,从敌军嘴里套话,以及不小心踩到地雷的情形一定有印象,而这些事儿全都在包月禄身上真实发生过。
“夜里特别黑,但我们只能摸黑前行。我们抓了两个俘虏,盘问了许久,得知了敌人当天过关口时要用的口令,这才得以顺利通行。幸好我们有人会说朝鲜话和英语,将困难都克服了。现在想起来,感觉老天爷都在帮我们!”
“等我们赶到白虎团团部所在地时,里面的人正在开会。敌人就在我们眼前,我很紧张。”回忆起这些细节,包月禄的语调忍不住提高,他还记得“屋子里的人在说他们地处险要,志愿军绝对到不了那里。听到这儿,自己想都没想,就扔了个手榴弹进去”。
“巨响之后,我们一部分人冲进了会议室。”紧跟着,枪声、爆炸声接踵而至,白虎团团部直接乱作一团。“一片慌乱之中,敌军压根顾不上彼此,只知道往外逃窜。我们剩下的人就埋伏在外面,他们一冲出去,就遭到一阵猛扫。”
“后来我冲进一间大房屋里面,见有个台子,上面插着一面印有‘虎头和‘优胜的旗帜,另一名战友担任警戒,我爬上台子拔出旗帜,扔掉旗杆,把它往腰上一缠。”这面包月禄匆匆忙忙取下的旗帜,后来被证实为白虎团团旗,如今被收藏在中国革命军事博物馆。而包月禄,在这场夏季攻势战役中,获集体特等功一次;在朝鲜金城反击作战中,因战斗勇猛获三等功一次。
“那几年,我数次和死神擦肩而过,身上也留下了许多伤痕,但那些伤痕也是我的勋章。”包月禄腼腆地笑了。
1955年,包月禄所在的部队接到回国的命令。他随部队回国后,几经辗转,被调到了某师当班长,开始了在徐州的生活。彼时部队的主要任务就是训练、建设营房,为接下来长期的驻扎做好准备。
“领导派我去营部当保管员,负责采购、保管修营房的工地建筑材料。”也正因为包月禄忠厚老实,部队司务长就想着给他介绍个对象。
“我记得初次见他那天,他穿着一身军装,立立整整的。”包月禄的妻子刘户兰回忆起初次和丈夫见面的情景,有些不好意思。
在徐州没呆多久,1960年组织就派包月禄去吉林省长春市第二政干学校读书学习。学成归来,包月禄被调到江苏新沂县某师侦察连任副政治指导员,他又带着妻女赴任新职。
1975年,包月禄所在的军队奉命从江苏移驻吉林省吉林市,包月禄又一次带着全家人完成从南往北的一次“迁徙”。
“我感觉从小我们就一直在搬家,我不知道自己应该是什么地方的人。”包月禄的大女儿包中华回忆起自己“颠沛流离”的童年,笑着嗔怪自己的老爸“太爱自己的职业”。
在东北刚适应下來,1978年部队根据实际工作需要,划了一部分军人转业,包月禄的名字也在其中。即使对部队有万般不舍,包月禄再一次带着一家人从东北转战西南。从部队转业到万源火力发电厂,后来又到渡口市(今攀枝花市)任发电厂党委副书记。包月禄说:“我能做的就是听党指挥。”
不仅如此,包月禄对自己的孩子有着同样的要求,大女儿和大儿子也在父亲的鼓励下,相继入伍。
“我爱国亦爱军,我希望自己的孩子也能多多报效国家。”
包月禄老人
自1992年退休后,包月禄的生活逐渐平淡了下来。
他告诉记者,以前自己还经常和老伴儿下楼去散散步,如今年纪大了,楼房高,再加上早年在战场上留下的伤,“生活就‘困在了这个老房子里”。
环视了一圈简朴的房子,刘户兰数了一遍,从参军入伍,包月禄的人生直到退休前,都一直在“迁徙”,湖北、天津、朝鲜、江苏、山东、吉林,转业之后又從万源到了攀枝花。“跟了他一辈子,一辈子都在吃苦。”闻言,包月禄有些歉意地笑了笑,他说身为军人,自己的使命就是服从安排。
“其实他有机会选择留在成都(龙泉驿)或者绵阳的,他非说自己不能挑三拣四,哪里艰苦就去哪里。”刘户兰嘴上“数落”着,又忍不住去拉一拉老伴儿的手。
因为被“困”在自己的小屋里,包月禄就在家琢磨,怎么把自己身体锻炼好。他编了一套健身操,每天要跳上两遍。不仅如此,平日里喜欢和老战友们打电话的包月禄,还想着法子给战友们“安利”自己的健身操。“不是可以打视频电话吗?我给他们示范,他们学!”
“我爸那些老战友们很有意思,大家都无聊,跟着他做操。还专门有个微信群,手机上视频窗口里一个个退伍老兵在做操,可热闹了!”包中华告诉记者。
包月禄又一次伸手揉了揉自己的耳朵,让女儿大声复述了一遍刚才讲给记者的话,“是啊是啊,我们经常一起做操”。
包中华告诉记者,其实父亲一直希望可以和自己的战友多聚聚。“但是大家在天南海北,人也老了,有些人也不在了。”说着,包月禄揉了揉眼睛。如今,他只能通过翻看《奇袭白虎团》来怀念峥嵘岁月和战友了。
“钻狼群入虎穴千斤重担,既艰巨又光荣非同一般。哪怕它美李军成千上万,无非是纸老虎外强中干。你听,我哼得还可以吧?”唱罢,他的目光再一次落在那张摄于1953年的黑白照片上。他伸手,比了一个“V”,“只有这样才算‘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