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宋代骚体赋的散文化倾向

2020-05-25 19:19景红录
重庆三峡学院学报 2020年2期
关键词:散文化宋代

景红录

摘  要:宋代骚体赋创作受到宋代散文的深刻影响,表现出散文化的倾向。这种倾向表现在内容上,即多用之谈论时政、评说古人、阐述学问,以关注现实、阐发思想为主;表现在表达方式上,则侧重议论、富于思辨;表现在句式上,则长短随意、转换自然;表现在语言文字上,则崇尚平易浅显、通达流畅。这种散文化对骚体赋的发展是利弊并存的,而取利舍弊才是合理和有益的创作方向。

关键词:宋代;骚体赋;散文化;议论

中图分类号:I206.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9-8135(2020)02-0063-06

宋代骚体赋在继承汉唐创作的基础上,又适应新时代的文化价值取向的需要,受新的文学创作风气的影响,形成了一些新的特点和倾向。宋代文学从欧阳修倡导诗文革新,以及后来苏轼等人的推波助澜,逐渐形成了自己的时代特色,取得了很大成就。尤其是散文,更适合宋代文人的现实需要和创作理念,成为他们表达政治见解、阐述学术思想、抒发人生情怀、描画山川景物等的重要方式,涌现出许多各具特色的作家作品,掀起了古代散文创作的高潮。宋代的诗歌乃至于词,在散文优势的强大影响下,都不同程度地出现“以文为诗”和“以文为词”的倾向,成为文学破体发展的典型。骚体赋作为这个时代文学创作的一部分,自然也深受时代散文创作的影响,走上“以文为骚赋”的破体道路,即打破骚体赋与散文之间的界限,将散文的一些表现内容和艺术手法运用到骚体赋的创作中。这就是骚体赋的散文化倾向。本文即从此角度来考察宋代骚体赋的某些创作特点,从题材内容、表达方式、表现形式等方面探讨其成就和不足,以求对其有更深入的认识和理解。

一、内容政史学理,表达议论为主

宋代散文题材多样,内容丰富,上至治国理政策略,下至个人生活点滴,旁及山水田园、亭台楼阁、文学杂艺,可谓无事不可写,无意不可入。相比而言,传统骚体赋所能表现的题材内容则侧重于个人的人生遭遇和情感意志,主要集中在抒怀、言志、述行、咏物等有限方面。在散文已有成就优势的影响下,宋代骚体赋创作逐渐突破传统题材内容的局限,向散文的题材范围和表现功能看齐,以拓展自己的题材领域,提升自己的表现功能。这主要表现为在骚体赋中如议论散文一样论政、论史、论学、说理,加强其内容的现实性和思想性;表现手法上则以议论为主,铺排描写退居其次。

首先,传统骚体赋虽涉及时政,但重点在于抒写作者个人政治遭遇,而非对朝政得失、国家治乱的思考和批评。宋代文人的政治地位大大提高,故而关注和参与朝政的热情空前高涨,政治意识极为强烈,“开口揽时事,论议争煌煌”(欧阳修《镇阳读书》)成为宋代文人士大夫的突出特点。反映在散文创作上,就是政论性的散文特别发达。这种风气扩展到骚体赋中,就出现了以评论时政为内容的骚体赋。在这些赋中,宋代文人或颂美官僚政绩,或批评官场风气,或关注民生风俗,表现出强烈的儒家济世情怀和社会责任意识。胡寅的《原乱赋》即是一篇推究国家治乱根源的政论性的骚体长赋。文章由古及今,详细论列宠女色而乱纲纪、兴土木而民流离、开边衅而招祸乱、穷嗜欲而享独乐、崇异端而弃正道、用奸小而倾国家六种致乱之根源,然后痛斥王安石、蔡京等主政者“饰六艺以文奸言兮,假皇威而敷之。示好恶以同俗兮,蒙一世而愚之”,感叹“乱与败孰甚于此兮,蓄万古之遗憾。往噬脐而奚及兮,吾将为来者之龟鉴”。最后寄希望新君能拨乱反正:“伟哲王之英达兮,拨乱世而反之正。求豪杰与之驰骋兮,扫旧迹于邪径。”这显然是批判北宋变法派的一篇政治檄文。又王回的《事君赋》和《责难赋》重在阐述儒家的政治思想。前者强调选贤任能是事君根本,后者突出以仁义引导君主是臣子之责任。王十朋的《民事堂赋》论述政治措施于民生之利弊,涉及灾荒、节用、榷酤、兼并等,颇见为政为民之仁者情怀。曹彦约的《尽心堂赋》以“尽心”为核心,论述前代刑法治国之得失,以为当今正本清源之龟鉴。又有刘攽的《诋风穴赋》指责风穴为害之甚,希望上天能为民除害。文同的《石姥赋》写民众惑于石姥,暑旱求雨,希望皇天将其摧毁,为民造福。刘敞的《罪岁赋》因岁星所居之地灾害频生而引发感慨,希望出入宫廷者要为君去蔽扬德。这些赋作皆因某些具体关涉民生之事有感而发,有一定的现实意义。

其次,宋代散文中多有评论历史人物和事件的,以为现实治国理政或为人处事之借鉴,如苏洵的《六国论》、苏轼的《留侯论》等。骚体赋中也有这样议论古人古事的作品,或批评以引为教训,或褒扬以表达敬仰,或辩驳以显明是非,或感叹以抒发情怀,皆如散文中的表现,体现出宋代文人的历史认识和价值取向。如苏过的《思子台赋》,因汉武帝杀戾太子之事,感慨其前智后愚,变化无常;又引晋惠帝、秦扶苏、曹操杀杨修之事,说明帝王信谗言嗜杀之危害,希望引起后来统治者的警醒。全文引经据典,议论风生,洵为典型之史论散文。又薛季宣的《吴墟赋》凭吊东吴故墟,感慨其末期朝政混乱,追想初创时的辉煌,令人不胜今昔盛衰之感。吴镒的《义陵吊古赋》凭吊被项羽所杀之义帝,又从秦皇、汉祖虽先后灭楚而兴,最终亦难逃死后之荒凉,感慨“生必有死要不免兮,惟富贵之难久而贫贱之易安也”。李焘的《南定楼赋》重在评述诸葛亮一生事迹,认为他虽未能兴复汉室,但竭心尽力,不负昭烈,感慨现实中无如此人物,则“攘除兴复将焉托”。借古讽今,忧在国事。蒲宗孟的《隶业堂赋》也赞叹诸葛亮身居草堂,心怀忠义,志在安邦济民;后从刘备建功,皆因术业有蕴,令人敬仰。罗颂的《鹦鹉洲赋》赞叹祢衡心怀忠义,却遭曹操迫害;同时批驳他人对其名声的非议,重在为祢衡辩诬。又有钱勰、陈岩肖、徐梦莘等同题《钓台赋》,皆论东汉严光辞光武、钓海滨的事迹,赞美他品行高洁,超脱耿介,堪为后世文人士大夫之道德典范。其他如孔武仲的《雙庙赋》赞叹唐代张巡、许远镇守睢阳、为国尽忠的英雄事迹。狄遵度的《凿二江赋》赞扬李冰父子凿山开江、为民造福的历史功绩。韩元吉的《湘竹赋》借舜之二妃托梦,既述舜之功绩,又赞后妃忧国之德,皆重在褒扬先贤以表崇敬。

最后,宋代以理学为代表的学术思想文化非常兴盛,许多文人既是文学家,也是研究儒家思想的学者,所以学术性、说理性的散文特别发达。这种论学说理的倾向也渗透到骚体赋中,使得本以抒情见长的骚体赋变成宣讲理学思想的工具。在赋中,宋人广泛摘取经传术语,详尽阐释深言奥义,思辨性强,学术味浓,除了形式上是骚体,内容及写法与一般说理论文无异。如赵湘的《正性赋》从正反两方面阐述以仁义扶正性情的重要性,宣扬儒家思想的正统性,反对道、法、墨等异端思想:“始绝圣弃智兮,其祸微茫;终反道败德兮,罹毒汪洋。孰当救之兮,舍短从长。非正夫性兮,其何以当?”袁甫的《觉赋》说:“厥初生民兮,通天地之性情。名之曰觉兮,为万物之最灵。此灵此觉兮,匪自外生。知学之为觉兮,亘千古炯炯以光明。”阐述人心对外物之感知,强调自我觉悟之道。陈普的《太极赋》和《三才赋》多用经传中语,阐述阴阳变化之理和天地人三才之道。王回的《爱人赋》重在发挥儒家“忠恕以爱人”的思想,强调加强个人道德修养的重要性。张栻的《遂初堂赋》宣讲道学思想,言上天赋予,万善充足,人当去欲存理,以遂其初心。朱熹的《白鹿洞赋》、方回的《石峡书院赋》以阐发理学家的治学思想为主。刘克庄的《诘猫赋》《劾鼠赋》和《谴蠹鱼赋》三篇赋作则学习柳宗元《三戒》、苏轼《日喻》等寓言小品文借物讽世说理的特点,于嬉笑无稽之中寓讽世嫉恶之心。《诘猫赋》谓猫饱食终日无所事事,作者指责说:“嗟尔以捕为职兮,狞面目而雄牙须。于所当捕兮卵翼之勤劬,于所不当捕兮踊跃而殴除。”则是暗讽言官是非不分,妄加弹劾。其他如刘攽的《斗蚁赋》、陈傅良的《戒河豚赋》等,亦皆有借物说理以寓鉴戒之意。

传统骚体赋既着重于叙事抒情、写景状物,在表达方式上自然以铺叙为主,对外界事物和心理活动展开细致、有条理的铺排描写。而宋代骚体赋着重发表对时事和历史的见解、阐述各种思想和道理时,必然以议论为主要的表达方式,表现出“以议论为骚赋”的倾向。骚体赋中运用议论并非自宋代始,但至宋成一代之风气。前文所提到的那些以论政、论史、论学、说理为主的赋作自不必说,议论在其是基本的手段,这些作品都可以当作论说散文来看待。议论的大量运用增强了作品内容的思想性和哲理性,表达上更富有逻辑性和条理性,但一味地议论则会损害作品的形象性和感染力,降低其文学色彩,变得枯燥乏味,引不起阅读的兴趣。故议论必须与铺叙、描写相结合,才能起到画龙点睛、引人深思的作用,从而使作品的思想性和艺术性得以结合,创作出优秀的作品来。如苏轼的《屈原庙赋》,先叙述行程,点出题目;然后以“悲夫!人固有一死兮,处死之为难”开端,提出观点,展开议论:

徘徊江上欲去而未决兮,俯千仞之惊湍。赋《怀沙》以自伤兮,嗟子独何以为心。忽终章之惨烈兮,逝将去此而沉吟。吾岂不能高举而远游兮,又岂不能退默而深居?独嗷嗷其怨慕兮,恐君臣之愈疏。生既不能力争而强谏兮,死犹冀其感发而改行。苟宗国之颠覆兮,吾亦独何爱于久生!托江神以告冤兮,冯夷教之以上诉。历九关而见帝兮,帝亦悲伤而不能救。怀瑾佩兰而无所归兮,独惸惸乎中浦。[1]

在议论中结合着对屈原矛盾心理的描写,既条理清楚,又生动真切;然后对照现实中为臣者之世故圆滑,反衬屈原忠贞爱国、坚守自我精神之可贵;最后用几句赞语总结全文,点明主题。祝尧《古赋辩体》卷八评曰:“虽不规规于楚辞之步骤,中间描写原心,如亲见之,末意更高,真能发前人所未发。”“不规规于楚辞之步骤”,说明其表现手法上不同于前代之傳统;而“描写原心,如亲见之”显示出描写的艺术效果。有了这样的衬托和铺垫,其议论才能达到“发前人所未发”的高度成就。其他如苏辙的《超然台赋》、秦观的《黄楼赋》、张耒的《暮秋赋》、朱熹的《感春赋》等亦大体如此。

二、句式自然随意,语言平易畅达

宋代骚体赋的散文化既表现在内容和表达方式上,也表现在句式和语言上。从句式来看,散文之“散”就是句子散乱不齐,该长则长,该短则短,完全根据表达内容的需要来决定,呈现出自由随意、变化多样的书写特点。相比之下,骚体赋在句子外形上则有鲜明的标志,全文基本由含有虚词“兮”的句子来构成。根据“兮”字在句中的位置,骚体赋有三种基本句型:一是“挟清漳之通浦兮,倚曲沮之长洲”(王粲《登楼赋》),“兮”在两句之间、上句之末;二是“袅袅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下”(屈原《湘夫人》),“兮”在一句之中;三是“长虹流电,光烛天兮”(苏轼《服胡麻赋》),“兮”在两句之末。这方面宋代骚体赋与前代是一脉相承的,而真正不一样的是宋代一些骚体赋改变了传统骚体赋以四字句或六字句为主的基本形态,变相对整齐的句式为长短错落、变化不定的句式,这显然是受到散文句式的影响。这种骚体赋句式的散文化,不仅表现在句子的长短变化上,即欲长则长,欲短则短,长短不齐,错综变化,而且还体现在语句之间的关系上。骚体赋源于楚辞,长于抒情言志,故传统上前后语句之间连接并不紧密,有一定的跳跃性,带有抒情诗歌的某些特质。而散文化的骚体赋则语句之间连接紧密,上下相承,意脉贯穿,婉转曲折,自然流畅。虽为骚体,却极具散文信笔挥洒、自由转换之精神和气韵。如苏辙的《巫山赋》铺写巫山神女峰的情态及楚襄王梦会神女之事:

亭亭孤峰,其下藂木交错而不明兮,若有美人惨然而长嗟。敛手危立以右顾兮,舒自远望怳然而有所怀。俨峨峨其有礼兮,盛服寂寞而无哗。临万仞之绝崄兮,独立千载而不下颠。追怀楚襄之放意肆志兮,泝江千里而远来。离国去俗兮,徘徊而不能归。悲神女之不可以朝求而夕见兮,想游步之逶迟。筑阳台于江干兮,相氛气之参差。惟神女之不可以求得兮,此其所以为神。湛洋洋其无心兮,岂其独有怀乎世之人?

在句子的长短变化上,四字句、六字句、七字句、九字句、十三字句等错落叠现,变化随意。又杨简《南园赋》铺写园林景物:

光风兮静明,林塘兮翠深。云闲兮不动,景妙兮莫寻。泰和融凝兮非浮而非沉,万化迭奏兮岂去曩而来今?不知吾足之所如往兮,不觉吾口之自吟。百草千木兮,散苍然之球琳。纷禽鸟之飞鸣兮,尽成韶頀之音。乐悠悠以自生兮,孰究其所始、究其所终。微觉其略如万象兮,森罗杂错于止水之上、明鉴之中。纤洪短修毕陈互映兮,有不可胜穷之容。而澄光莹然兮,曾莫省其聚散,矧复判其西东?厥沉兮匪卑,厥高兮岂穹。其骤焉辐辏兮非积,其忽焉以遁遂至于无兮讵空? 斯妙兮可言而不可语,惟可弄明月兮歌清风。不索自获兮愈思愈穷,古之人何以命之曰中庸?

句式完全随意之所至自由变化,或长或短,与宋代的山水散文差别不大。这方面表现最突出的作家是刘克庄,其《柳州白水瀑泉赋》及前述《谴蠹鱼赋》《劾鼠赋》和《诘猫赋》四篇骚体赋的句法皆是典型的散文化句式。《柳州白水瀑泉赋》写对柳州瀑布的发现:

昔列子夸吕梁之悬水兮,太白诧香炉之瀑布。后得西淙千丈之瀑于吾里兮,尤澎湃而奔注。谓天下之美尽于是兮,惊喜而为之赋。晚逢蜀珍兮,乘轺而南骛。班荆而坐兮倾盖而语,曰宇宙间殊尤诡异之观兮显晦有数。曩吾拥麾兮天下之穷处,义帝之故都兮莽荆榛而伏狐兔。吾披山而通谷兮,忽奇境之呈露。亘古今之咏瀑兮假玉虬白虹以设喻,下垂三十仞兮流沫数百步。铿鍧镗鞈如瓠子之決兮胥涛之怒,莫不托之于雄辞兮曾未极其幽趋。

从句式的变化到语句间的承接,完全是散文开合变化而又自然顺畅的特点。《谴蠹鱼赋》末云:“吾闻善恶之报兮有疾徐。尔依典籍兮藩族而芘躯,无谓周孔兮释教之不如。曷不观沙邱之死兮咸阳之诛,父子戮兮宗庙墟。余将炽乌薪于焙兮採香芸于厨,穷白蟫之类兮荡涤扫除。尔虽微物兮,其有不悔者乎?”《劾鼠赋》开头说:“余悯黄卷兮,惧白蟫之害。颇整比其散乱兮,又补完其破碎。手自扃鐍兮,若巾袭于珍贝。虽稍辟夫蠹类兮,曾不虞以鼠辈。偶一夕之慵兮,遗数帙于外,明发起视兮遭毒喙,皮壳无恙兮残腹背。余意不怡兮朝餐废,思古事兮发深慨。”《诘猫赋》首云:“余苦鼠暴兮语之所亲,或致狸奴兮稍异其伦。甚俊黠兮尤服驯,既咆哮而威兮亦斓斑而文。余乏精识兮以貌而取人,阅壹历兮差良辰,栖以丹槛兮藉以华裀,饭以香秔兮侑以絇鳞。谓子苍辈之闻风兮退避而逡巡。犹鳄惮愈而徙海兮,盗惧会而奔秦。”无论具体写什么内容,句子皆长短随意,变化自如,语句前后衔接紧密,起承转合,意脉连贯。尽管它们依然押韵,用“兮”字,但与一般散文在语句风格上已非常相似,显示骚体赋的散文化达到极致。

宋代骚体赋在字词语言的使用上也存在散文化的倾向。传统骚体赋创作遵循着从楚辞传承而来的字词用语习惯,比如常用“羌”“矧”“蹇”“嗟”“傥”等字词作为起首语;常写到香花美草(如“兰蕙”“蓠芷”等)、飞禽走兽(如“鶗鴂”“骐骥”)、神话人物(如“巫咸”“羲和”等)等名词;常用一些比较生僻的形容词和动词,如“顑颔”“崔嵬”“侘傺”“歔欷”“弭节”等。这些都已经成为骚体赋的语言规范,为后来的创作者所继承和遵循。宋代骚体赋亦不例外。如杨冠卿《君子亭赋》中“愿鶗鴂兮不鸣,恐蕙草兮先秋”,化用《离骚》中“恐鶗鴂之先鸣兮,使夫百草为之不芳”句。李洪《双鹤赋》中“冠切云而佩陆离兮,袭蓠芷而纫蕙兰”,分别化用《涉江》中“带长铗之陆离兮,冠切云之崔嵬”和《离骚》中“扈江蓠与辟芷兮,纫秋兰以为佩”。又如薛季宣的《春霖赋》云:“遭霖?之嫣绵兮,窃独悲此众芳。氛祲郁其缤纷兮,蔽皇苍之淟涊。”文同的《石姥赋》云:“上嶜崟之飞泉兮,披荟蘙之榛莽。骭倦郄而膺喘兮,穷其巅于绝岨。”“霖?”“嫣绵”“氛祲”“淟涊”“嶜崟”“荟蘙”等即是模拟和学习楚辞的用语习惯和语言风格,生涩艰深,为典型书面语。这种生僻古奥、精雕细琢的语言使作品显得典雅而深厚,陌生而神秘,頗有点“以文字为骚赋”和“以才学为骚赋”的倾向,即把作赋看作是显示才学广博和文字功夫深厚的一种手段。但这样的语言读起来诘屈聱牙,表达的意思晦暗不明,实际上成为理解文章主旨和作者用意的一道障碍,减弱了其表情达意的功能。宋代散文起初也有一种以艰深之语文饰浅易之说,刻意追求文字深奥、雕琢、生僻的不良倾向。至欧阳修推行诗文革新运动以后,逐渐改变这种风气,倡导语言平易、文从字顺,从而形成宋代散文平易明快、自然畅达的总体语言风格。这种语言风格也由散文传递和渗透到骚体赋中,使得许多骚体赋的语言一改传统的生涩艰深变得自然平易,一改刻意的雕琢修饰变得明白畅达。如李纲的《江上愁心赋》云:“横中流而吊古兮,凭此江以为阻。不修德而恃险兮,咸奔亡而系虏。彼六朝之三百年兮,竟江山之谁主。历隋唐而混一兮,迄五季而割据。惟真人之龙翔兮,削僭乱而奠区宇。漠然但见山高而水清兮,垂二百年不复识旗帜而闻金鼓。”感今怀古,文字朴实而有力,浅显而明白。又张耒的《游东湖赋》云:

纷不知吾之所如兮,独漫漫而若狂。乘醉饱之余力兮,遂陟巘而缘冈。惟大冬之栗烈兮,莽川泽之茫茫。农功休乎场圃兮,平陆散夫牛羊。悯大木之百围兮,惨赤立而无裳。鹳鹤群鸣而下上兮,杂篁竹之青黄。忽平陆之既穷兮,渐积水之汪洋。

写冬日所见之景,既叙又描,勾勒情境,文字平实明白,精当简练。又《涉淮赋》感慨历史兴亡变化,说:

嗟百年之几时兮,山川俨其如新。忽人事之几变兮,抚墟庙而湮沦。访遗事于樵夫野人之谈说,指余迹于荒城故垒之荆榛。徒见夫云悠悠而朝出,水漠漠而东流,飞沙鸥于晴渚,听夜橹于行舟。彼时豪盛此日废,昔人功业今人愁。

语言通畅,描写如画,富有怀古诗的情韵和风格。谢逸的《感白发赋》末云:“人生一世之间兮,孰不求于适意?居悒悒而不聊兮,徒孤笑而永忾。君之阍深且远兮,曷不上书而陈事?公侯之门高而峨峨兮,亦有长裾之可曳。胡不驾言而远游兮,四海岂乏乎兄弟?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漱濯乎污人之腻。望鸿鹄之高举兮,凌赤霄之逸翅。聊以快平生之孤愤兮,虽星星而不愧。”亦文字爽朗,意思显豁。秦观的《黄楼赋》中“发哀弹与豪吹兮,飞鸟起而参差。怅所思之迟暮兮,缀明月而成词”四句,文辞清丽,颇有诗意。其他如刘攽《写忧赋》、李处权《乐郊赋》、苏辙《超然台赋》、张耒《暮秋赋》等,语言或精丽雅洁,或平实浅白,都显示出散文影响下的新特点、新风格。

總的来说,宋人“以文为骚赋”,使得骚体赋在一定程度上突破了传统的格局,无论在题材内容还是艺术表现上,都呈现出散文化的特点。祝尧《古赋辩体》卷八曾批评欧阳修和苏轼的辞赋,认为“若以赋论之,恐教坊雷大使舞剑,终非本色”。这正说明宋代骚体赋深受散文创作的影响,与传统创作已有所不同。从积极的方面来说,这种变化是宋代诗文革新精神得以发扬和深入的结果,它使得骚体赋能与时俱进,适应时代文化和文学的需要,而不是死守传统陈规,避免了因抱残守缺而导致的僵死衰落。同时,新题材、新内容的拓展,新方法、新形式的运用,也使得宋代骚体赋在思想性和艺术性上都获得新发展,既提升和增强了其表现功能,也丰富和完善了其艺术风格。所以,散文化对骚体赋的发展是有一定贡献的。但是另一方面,骚体赋毕竟不同于一般散文,有其特定的文体规范,更讲究抒情特质和形式美感,过分的散文化则会在一定程度上淡化甚至取消骚体赋的本质特点,使其与一般散文趋同,极大地损害其文学性和艺术性。因此,宋代骚体赋的散文化是利弊并存的。只有在保持骚体赋的文学本质特点的基础上合理地吸收散文的长处,既不保守,又不放纵,才能创作出既有思想深度又有艺术美感的优秀作品。

参考文献:

[1] 曾枣庄,吴洪泽.宋代辞赋全编[M].成都:四川大学出版社,2008.

(责任编辑:郑宗荣)

On the Prosification of Sao-Style-Fu in the Song Dynasty

JING Honglu

(Tangshan Normal University, Tangshan, HeBei 063000, China)

Abstract:The Sao-Style-Fu was deeply influenced by the prose in the Song dynasty. It shows a prosing tendency. In the content, this tendency is manifested to talk about current political affairs, to comment on the ancients or to elaborate knowledge, focusing on reality and ideas. In the way of expression, it focuses on speculative argumentation. In the sentence structure, it presents free change in length and natural transformation in the context. In the language, it advocates plainness and fluency. This tendency has both advantages and disadvantages for the development of Sao-Style-Fu, and it is a reasonable and beneficial choice to abandon the disadvantages and promote the advantages.

Keywords:the Song dynasty; Sao-Style-Fu; prosification; argumentati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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