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渡

陈玉光

这条河的两岸盛产两种东西：一是桃子，二是美人。这里的人家房前屋后院里院外喜植桃树，春天一到，两岸一片霞红，结出的桃子个儿大水足，口感清冽甘甜。也许是得了这方水土的滋养，也许是得了桃花的浸润和灵气，这里的姑娘个个出挑得水灵、漂亮。

这条河季节性很强，夏季黄水滔滔，日夜轰鸣，从秋天到春天，河水就细了许多，潺湲如歌，清澜如碧了。河的南岸有一个码头，因了这桃花的缘故也就有了一个很好听的名字：桃花渡。说是渡口，其实规模很小，一条破败的用花岗岩垒成的细长码头，前头立一根木桩，木桩下拴一条已经有些年岁的小舢板。年轻的后生顺子从他早亡的父亲那里继承下这条舢板，风里浪里讨生活。

从一大早到现在，顺子已经渡了两拨人到对岸，要到吃中午饭前和下午四五点钟的光景才会再忙起来，现在估摸着不会有人来坐船了。闲下来的顺子就上到河滩上，斜躺下来看风景，春天风凉，这里暖和些。水位退下去后沙滩上留下清晰的水线，有些地方窜出了二寸多高的苇芽，岸边的柳树和桃花相映着，有几只鹅鸭在近岸处觅食。燕子掠过河面呀的一声箭一般飞向对岸的村庄，碎浪反射着阳光有些晃眼。

一个身着红袄的女孩穿过花径，沿着斜坡上的小路小心翼翼地走下来，轻轻踹了踹顺子的腰。顺子坐起来一看是小慧。小慧长得比桃花还好看，顺子看她总也看不够。

小慧双手抄在袖口里，说：“我娘叫你到我家去一趟。”

顺子就跟着小慧来到与自家只隔着一条胡同的小慧家。那条大黑狗跑过来欢迎顺子，又是扑，又是舔，顺子摸摸它的背，再拍拍它的头，说：“好啦，这次没给你带好吃的，下次吧。”

灰黑的木窗棂里传来小慧患痨病的父亲频繁急促的咳嗽声，小慧娘戴着围巾湿着手走出来：“顺子，石磨的齿儿都没了，你把它打一打吧。”

“好。”顺子应一声就转身出了院门，从石匠那里借来了钎子和锤头，丁丁当当地敲起来，不到两个时辰就把磨打好了。顺子把磨盘搬上磨台，将两片磨扇对好，又推了几下，转头对小慧娘说：“婶子，您看好用不？”

小慧娘说：“顺子办事我一百个放心。”

顺子说：“要没别的事我就先回河边啦，恐有要坐船的。”

小慧娘说：“晚上过来吃豆腐。”

小慧娘做的豆腐软硬恰到好处，色泽金黄，入口生香，再拌上葱爆酱，顺子一次能吃两大碗米饭。

乡里派人来村里搞合作化，工作组就住在小慧家的东厢房。顺子去小慧家常看到工作组组长在跟他们热情地说笑，顺子虽然有时也搭一两句话，但待不多久就会出来，心里隐隐地有些不快。合作化进行到一半，工作组组长就被调走了。

有一天顺子到小慧家，看见小慧在里屋哭，就问：“怎么啦？”

小慧娘就指着小慧大声骂起来：“这个不要脸的，都把祖宗八代的脸给丢尽了！还有那个天杀的！……”

顺子脸上青筋直暴：“我去宰了那个狗娘养的！”转身就要去灶房摸刀。

小慧娘慌忙拦住：“孩子，你千万别去，咱能治过人家吗？”

顺子说：“他既然敢做就要敢当！”

小慧死死抱住顺子的腿不放：“顺子哥，你要杀了他，不得一命抵一命？！”

不久村上人就传说那个驻村工作组组长受到了处分，在一次酒后溺水而亡，尸体是在下游几十里外的一个苇岔子边找到的。

没有鞭炮，没有红烛，没有祝福，顺子悄沒声地把肚子一天天大起来的小慧娶为自己的新娘。

小慧在生孩子的时候大出血，给顺子留下了一个女孩。

顺子一下子老了很多。

河水日夜流，桃花年年开，小船依旧在风里浪里往来。

又一个春天到来的时候，阳光像那一年一样亮，顺子在码头上坐成一尊雕像，小慧留下的女孩已经五六岁了，依在他的身旁。顺子久久地凝望着河面出神，蓦然回首，看见穿着红袄的小慧穿过花径悄悄地向他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