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伟
对于文学性传记的教学,很多人似乎看不到这种文学样式的特殊性,极易落入小说教学和散文教学的窠臼。把《回忆我的母亲》当散文教,把《列夫·托尔斯泰》当小说教,就算是拿到像《美丽的颜色》这样传记色彩浓厚的文本,也是含糊地归到叙事类文本的范畴,全然无视传记的文体特征……“传记教学仍然遵循过去的常规套路,即梳理传主事件和分析人物形象,帮助学生认识与评价传主。”[1]那么,文学性传记教学的要领有哪些呢?
一、文学性传记本质属性的追寻
我们先对“文学性传记”文体的发展演变“追踪溯源”:其萌芽于《诗经·大雅》之《大明》等篇章;雏形成于《左传》等历史散文;成熟于汉代司马迁的“纪传体”《史记》;繁荣于清代章学诚的《文史通义》,“盖包举一生而为之传,史汉列传体也”[2];直至近代胡适提出“传记文学”,使文学性传记文体更为醒目凸显。文学性传记从历史舞台款款走来,其独立文体的意味愈来愈浓,素来有着与小说、散文等文体不同的属性特征。
(一)文学性传记的基本属性
文学性传记与小说有什么区别?如果说小说是心灵的历史,文学性传记就是传主性格、思想、爱好的历史;如果说小说的灵魂是对虚构的叙述,文学性传记的灵魂就是运用陈述句式如实地叙述出“某人在某时某地做了某事”等语义内容;如果说小说用虚构创造出一个虚拟的世界,其价值在于让读者通过这个虚拟世界去感受一种别样的人生,文学性传记则真切地呈现出一个真实的世界,其价值在于让读者通过触摸、理解、回味这个真实世界从而形成健康美好的情感和向上的人生态度。
文学性传记与散文有什么区别?散文是自叙体,作者主观地记录自己所经历或体验的过程,是艺术的。文学性传记则是代言体,作者代替传主来诠释传主的人生经历和生活体验,是纪实的。“文学性散文”文章性和写实性兼顾,根由在“语言所营造的世界”。而文学性传记被疆域辽阔的“文学性散文”覆盖其中,虽不少文章味,但仍不尚虚构,情感往往“零度介入”。
作为一种独立文体,文学性传记区别于其他文体的本质特质,是作者本着真诚的交际原则,通过真实再现传主的人生经历和典型事迹,激励读者学习传主的品质情操。质言之,真实性是文学性传记的基本特征。
(二)文学性传记的特殊个性
文学性传记除了具有一般传记的共同属性之外,还有自身固有的特殊性。文学性传记与自传(日记、回忆性散文)、历史性传记(历史文献)、评论性传记(学术语篇)分别有什么区别?
在语类结构上,传记是部分的时序性和整体的完整性的统一。历史性传记和评论性传记往往按照现实世界的自然顺序行文,而自传和文学性传记还会出于其他目的采用倒叙、预叙或插叙的形式完成语篇塑形。
在表達方式上,传记一般以叙述性语言为主。对于能够体现传主人物形象的重要事迹,自传和文学性传记对此展开详尽的叙述和生动的描写;而对于一般内容,作者择其要而述之,概述一二即可。
在语言材料上,传记讲究客观性、可靠性和证据性。自传、历史性传记和评论性传记大量运用引语、注释、参考文献等,使叙述丰盈又不失严谨。而文学性传记“言以文远,诚哉斯验”,力求撷取可靠又生动的细节,以增强故事性和可读性。
在语言风格上,传记通常以自然、朴实、洁雅的面目示人。包括文学性传记在内的传记不论在语言呈现上,还是辞格选择上,都实事求是地陈述描绘,或劝善惩恶,或纪念谴责。
从比较中,我们可总结出文学性传记的个性特征:一是结构的多样性;二是表达的丰富性;三是选材的典型性;四是语言的审美性。作家孙犁对文学性传记也作了精当的概括:一是记言记行并重;二是大节细节并重;三是优点缺点并重;四是客观主观并重。《美丽的颜色》就是其中的典范,作者用简洁真诚的语言、随处对比的手法、生动细致的描写,再现了居里夫妇在棚屋中提取镭的艰辛场景,令人有“身历其境,如睹其人”之感。质言之,“文学性”是文学性传记的特殊性之所在。
二、文学性传记教学内容的确定
文学性传记追求的真实性(客观性)和文学性(艺术性)是阅读该文体的逻辑起点。有“史家之绝唱,无韵之离骚”之誉的《史记》正体现了这种双重性质:一方面,通过人物事迹的记述来记载历史;另一方面,运用文学笔法来刻画细节和描绘场景。此外,胡适在北大讲演《中国的传记文学》时早就提出“有历史性质、有文学价值的传记文学”的说法,历史和文学的双重价值并存于“传记文学”。[3]所以说,艺术地再现真实人物生平及个性的一种文体形式被我们称之为文学性传记。
经典的文学性传记一定是真实性和文学性俱佳的作品,艾芙·居里的《美丽的颜色》(节选自《居里夫人传》第二卷,该题目是部编教材编者所加)就是其中的代表。教学《美丽的颜色》应双管齐下,做到真实性和文学性兼备。理由如下:
第一,从语体属性的角度来看,文学性传记体这一言语体式有着明显的内部分化,一端指向“史”,一端指向“文”。如前所述,《史记》之后,刘勰在《文心雕龙》中将“传记”文体引向“史传”的思考;而唐宋以后的文人墨客将“传记”向“文学”逐渐靠近。而现代的文学性传记为满足读者的阅读口味,增添了不少形象性、趣味性、审美性十足的语言手段,文学语体浓厚。文学性传记虽因文学审美的交际意图而呈现出语体的交融性,但依然离不开传记体的中心特征——真实的叙述。
第二,从叙事主题的角度来看,文学性传记中高度统一的叙述主题的建构过程渗透着艺术真实的因子。为了表现传主的某一思想品质,作者只能从其芜杂的一生中进行有的放矢的取舍,甚至要修改“事实”来维持故事的一致性。正如罗兰·巴特所说:“叙事的功能不是去‘再现,它是要去建构一种景观……。”[4]譬如说,课文末写居里夫人看着镭就像看着床头沉睡的孩子般温柔。居里夫人到底有没有如此,我们无法知晓,但字里行间饱含的情思与居里夫人的内在精神高度吻合。
第三,从接受批评的角度来看,文学性传记中的形象建构经历了“片面-虚构-真实”的历史变迁。居里夫人在我国就经历了此番认知变化。1900年至1939年,零碎报刊的记录使国人对居里夫人停留在单薄、模糊的认知萌芽阶段,诸如“完美高尚”“恬淡廉朴”等;1939年至20世纪90年代,居里夫人形象渐丰,成为科学神坛上的圣女贞德;90年代后,人们开始深入探索其内心世界,挖掘她身上普通女性的特质,有了鲜活丰满、真实生动的印象。
通过以上分析,我们大致可以确定《美丽的颜色》的教学内容:一是那美丽的颜色是什么?(镭在夜色中闪烁的冷色火焰。)二是那美丽的颜色还能是什么?(居里夫人的人格魅力和科学贡献。)
三、文学性传记教学内容的呈现
吴格明说:“语文教学的主要内容应当是用什么样的语言形式来表达思想情感。也就是说,‘文何以载道才是语文教学的主要内容,才是语文教学的根本大道。”[5]那么,《美丽的颜色》该如何呈现教学内容呢?
文学性传记的真实性和文学性的结合,是这篇文本的教学内容的难点。且不说《居里夫人传》全著,单就《美丽的颜色》而言,其真实性和文学性结合就是一个棘手的难题。客观的陈述和文学的描绘如何相融?在呈现教学内容时,这些问题不仅在细节设计时需要斟酌,而且在整体设计时更要考虑。
作者思有路,遵路识斯真。考虑到真实性和文学性在探寻“美丽的颜色为何物”的指向上存在一致性,因此真实性和文学性的结合,有两条路径:一是用历史和文学的眼光打量文本,真实性和文学性的结合点在文本上;二是用真实性和文学性交错的眼光打量文本,真实性和文学性的结合点在方式上。不管哪种路径,真实性和文学性在“艺术性”这一点上产生了交集,获得了共性。
从微观上,阅读《美丽的颜色》可走真实性和文学性于文本上汇聚的路径。譬如课文中有三处写“美丽的颜色”:
①“我真想知道‘它会是什么样子,它的相貌如何。比埃尔,在你的想象中,它是什么形状?”“我不知道……你可以想到,我希望它有很美丽的颜色。”
②玛丽说:“不要点灯!”接着轻轻地笑了笑,再说:“你记得你对我说‘我希望它有很美丽的颜色的那一天么?”
③“看哪……看哪!”这个青年妇人低声说着。
从历史的角度来看,“猜想镭的颜色”“走进黑暗中的镭”“欣赏镭那美丽的颜色”这三幅珍贵的历史画面历历在目。发现“镭的真相”本是兴奮难抑的,作者却用富有诗意的语言,含蓄地表达那份巨大的幸福——如果说母爱是世上最伟大的爱,那么居里夫人对“镭”的爱,便是一种女性所特有的无比温柔的爱,一位伟大科学家的诚挚深沉的爱。从文学的角度来看,这三句话感情浓郁,诗意盎然,意味深长,有如涓涓细流,沁人心甜。居里夫人口中的“它”饱含着渴望、企盼和期待之情;“不要点灯”弦外之音是一种自信的展露、一种细致的呵护、一种惊喜的传递;“看哪……看哪!”是陶醉、激动、喜悦的情感波流。润物细无声地感染读者,对传主的敬仰之情便油然而生!
从宏观上,《美丽的颜色》可用真实性和文学性“鸾胶续弦”的方式呈现教学内容,如:
(一)导入
1.哪些人获得过“诺贝尔奖”?
2.你对居里夫人其人其事知多少?
(二)从历史的角度阅读文本
1.从时间、地点、人物、事件等维度概括课文内容。
2.品读课文,勾画语句,用以下句式发言:从……中,可见,居里夫人是……人。
(三)从文学的角度阅读文本
1.对比所划的语句,你发现写法有什么不同之处?为什么要用不同的写法来叙述?
2.依据课文,展开想象,以“那美丽的颜色分明是……”开头说几句话送给居里夫人。
(四)从结合的角度阅读文本
1.真实性和文学性在哪些内容或段落中结合较好,为什么?
2.真实性和文学性在什么情况下结合得较好,为什么?
对于《美丽的颜色》一课教学,教师应先紧扣文体明确教学方向和内容,再设计相应的教学程序和环节。一言以蔽之,“依体而教”是文学性传记教学的应有姿态和理性做法,唯有充分认识它“真实”的本质属性和“文学”的个性特征,才能真正把准教学的准星。
注释:
[1]薛海兵:《传记教学的内容确定与范式构建——以<方山子传>课堂教学为例》,《语文教学通讯(A刊)》,2014年第5期,第25页。
[2]章学诚著,叶瑛校注:《文史通义校注》,中华书局,2014年,第28页。
[3]胡适:《中国的传记文学》,《胡适讲演录》,河北人民出版社,1999年,第216页。
[4]天英华:《传记叙事的主题意义建构》,《名作欣赏》,2010年第32期,第94页。
[5]吴格明:《“文何以载道”才是语文教学的大道》,《光明日报》,2015年7月21日,第3版。
(作者单位:江苏省无锡市梅里中学)